这个夏天有点凉

来源 :滇池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us52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那一夜,在医院,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左边是母亲五脏六肺都像是要咳出来的激烈咳嗽,右边是一位老人翻江倒海的呻吟和呕吐,对门的那幢楼里,住着由护工照看着的因车祸受了重伤的父亲。接近虚脱的我,躺在中间那张没人的病床上,躲在被子里泪流满面。
  这个夏天,很冷。
  浑身酸疼的我,骨头都好像要散架了。喝一杯热水,我必须撑住。医院里,还躺着两位我最至爱的亲人,躺着两位需要照顾的老人。
  在一个十字路口,年近八十岁的父亲被一张出租车撞伤,当场就断裂了六根胸椎骨,头上脸上身上到处是伤,那些缝缝合合的伤口,让人想起缝补过的破烂的衣物。可是父亲,我的隐忍坚强的父亲,从来不曾喊过一声疼叫过一声痛。
  反倒是母亲,心脏和身体本来就不好的母亲,因为对父亲过度的担心,七十多岁的母亲也病倒了,且病得很严重。
  父亲和母亲,住在同一家医院里,一人住在一幢医护楼里。近在咫尺的父母,却像是远隔天涯。两位不能自由行动的老人,只能像孩子一样地躺着,只能靠我和电话,在中间传递彼此的信息和牵挂。
  两位老人的早晚两餐,每天为父亲按摩,每晚守护母亲,我,成为了父母最强大的依靠。
  我,得撑着,无论如何。
  二
  父亲住在骨伤科,每天,总有鲜血淋沥的病人来来往往,总有病人疼痛的大喊大叫。骨伤科的病人,大多是车祸、打架或者摔伤的,所以,除了病人的呻吟叫喊,还有家属的纷争吵闹。
  骨伤科是个嘈杂的科室。
  父亲住在一个六人间的大病房,左边住着的两个小伙子是亲哥俩。孩子周末放假,他们的父亲到学校接孩子回家。骑在一张摩托上说笑着的父子三人,一张突然冲来的农用车,粉碎了他们回家的梦。父亲当场身亡,上初三的哥哥颅内出血,上初一的弟弟大腿骨折,已经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的哥俩,不输液的时候,哥俩都在埋头玩手机,拼命地玩手机。只是突然地、突然地,小伙子会趴在床上痛哭,只要一个小伙子痛哭,另外一个就跟着抹眼泪。孩子的母亲,一位苗族女人,总是在一边发出低低的叹息。
  父亲右边的病床上,住着一位失去了右脚的中年男人。男人坐同村一位熟人的拖拉机去赶集,因为人多路滑车翻了,摔倒在地的男人的脚被拖拉机碾压而过,男人的右脚掌,硬生生地被碾碎了。在县医院和省级医院反反复复地治疗,终是保不住而截了。男人说,一份农村医疗保险,国家出了不少医药费,但自己多年打工省吃俭用的积蓄也都烟消云散,还借下了不少外债。真不知道以后自己的路,要咋个去走。
  三
  母亲住在内一科,一个安静得有些让人害怕的科室。
  母亲右边的那位女人口才很好,女人说自己会算命。帮别人算了一辈子命的她,算来算去却没算到,身体一直硬朗的自己,竟然会在正当年时得了不治之症。
  母亲左边的那位老人,由女儿陪着,老人豁达慈祥,女儿耐心温和。老人让女儿从老家给母亲捎来一袋自己家种的苦荞面,母亲让我给那位老人买来小城最美味的糕点,母亲让我在下着大雨的日子开着车拉那位老人去看中医。
  医院这个地方,容易让人因同病相怜而产生一些温情。
  旁边的病房,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深夜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位老人,在下着暴雨的夜晚走了,雷声、雨声、哭喊声和医生护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那个雨夜,笼罩着一种恐怖悲凉的气氛。
  那一夜,母亲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一夜,母亲吸了一夜的氧气;那一夜,我在躺椅上辗转反侧了一夜。
  四
  父母养着一条狗,一条养了多年的老狗。
  平時我们忙于生计忙于工作,陪伴父母最多的,就是那条长相丑陋,不离不弃的老狗。
  父亲住院后,老狗失魂落魄地到处寻找父亲,寻找无果的老狗整天睡在父亲的鞋子上,闻着父亲的气味不吃不喝地发呆。直至母亲反复告诉它说父亲好了就会回来后,老狗才又开始了吃喝。
  父亲住院后,母亲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狗放出家门,让它出去溜达。洗嗽好的母亲,便房前屋后地喊着老狗的名字,听到母亲的呼唤,即使偶而贪玩,老狗也就会屁颠屁颠地回来,跟在母亲的身前身后,走出走进的。
  直至母亲病倒住院。
  母亲住院后,无分身术的我只得把老狗整天锁在空无一人的父母家里,直到晚上,才给它送来食物才让它出去溜达一会。母亲的病越来越重,家里的老狗越来越烦躁不安,整日整夜的狂叫让邻居烦不胜烦。为了邻居的清静,为了老狗的自由,我清早从医院小跑到父母家,把老狗放出家门,晚上再把老狗喊回家里。有些听得懂人话的老狗,在我回去开门的每个晚上,就已经蜷缩着守在了家门口,直至那个下暴雨的日子。
  那个和平常一样的早上,我照例把狗放出了家门,跑出去的老狗跑了一段又转回来,围着我左边闻闻右边嗅嗅,才依依不舍地跑远了。午饭时下起了大雨,很大很大的雨,担心老狗在暴雨中无处躲避,我中午回去找老狗,可老狗不在,家门口空空如也。晚饭后再去,还是找不到老狗。夜里快十二点时,雨下得更大了,冒着大雨,我到处寻找老狗。
  这一次,却再也不见了老狗的踪影。
  五
  已有好转的母亲出院了。回去的母亲,拖着气喘吁吁的身体,到处喊叫老狗,到处打听老狗的下落,到处疯狂地寻找老狗。
  母亲一直让院子的大门敞开着,母亲一直在碗里放上老狗爱吃的食物,母亲一直盯着大门,母亲一直说老狗还会回来。
  老狗却是再也没有回来了。
  路人甲说,老狗在那个下着暴雨的夜里被一张轿车撞死了;路人乙说,也许是暴雨冲走了老狗留下的记号,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路人丙说,老狗跟着一只母狗走了,跟着它的爱情和自由走了。
  我认为路人甲说的可能性最大,我相信如果老狗还活着,它定然是要回来的。因为,老狗和父母有着很深很深的感情。
  可是母亲不相信,她还是天天开着家门,天天在寻找老狗,天天等待着老狗的归来。
  母亲出院后,父亲也出院了。母亲依然还在咳嗽,父亲依然伤痕累累,雨依然还在下,老狗依然没有回来。
  我的忧伤,在无边无际的蔓延。
  六
  六月,去了一趟杭州,为公务而去了一趟杭州。
  梅雨时节的江南,和我近日的故乡一样,天天在下雨。我突然非常想念我的故乡,想念我病床上疼痛的父母,想念我的亲人和家人。
  父亲的伤还没有好,却和肇事方和平友好地协商着出了院。
  医生说骨头的伤得靠时间来养,时间是世上最好的医生。
  肇事方说,原想着撞到老人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后患,没想到遇上如此宽容善良的人家。
  父亲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都不容易;我们说,如此大难,父亲还能活着,已是老天最大的眷顾,已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我在杭州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那条走丢的老狗,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离开杭州前,我给自己买了几条鲜艳的丝巾。我依然期待着五彩斑斓的生活,依然期待着满天的繁星和月光,依然期待着阳光明媚的日子。
  责任编辑 李泉松
其他文献
一大早,老邱正要出门门的时候,大升站在门外戚戚地叫邱叔。老邱一愣,很快又明白过来,大升是有事相求。  大升看见老邱走到门边,又说,邱叔,我爹走了。  老邱说,啥时候走的?  昨晚两点。大升说,邱叔,请您明儿晚上抽空给我爹挖井。我提前说,就是怕邱叔临时抽不出时间,请您提前有个准备。老邱说,没事,我明儿晚上早点过去,你先忙你的。大升点点头,连说好,明儿晚上我让人过来请您。就走了。  在水田镇稻浪坪村,
期刊
一  有声音,沈战役胳臂一扬把左手里的军帽飞出墙头,右手攥疼了春枝的手,春枝挣了两下没挣开,被他带着在树丛里蹲下,扭头瞅瞅他,沈战役脸都有些白了,透过他的手能用手听到他的脉搏连通着他的心在树荫的静寂中通通地跳。  军帽落到墙外地上,立即被一阵风骨碌碌地刮走了。这是一顶假军帽,软囊囊的,真军帽挺刮刮,不会让风像刮纸团或草球一样刮走。  春枝回头看院墙深处那节停在轨段上的废车厢,在苍苍树荫的一角,车厢
期刊
色域与抵达  清晨5:30 的昆明  一个人被闹钟叫醒  甩臂、健身、冲个冷水浴后即候神  焚香、祈祷、吟诵经文,然后投入  一天的创作,那就是你。  众人皆在沉睡  惟有诗篇早起  庭院的花草已在阳光的波浪里  如同你在忙碌的色域里  “没有比云南更好的地方  云南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不同的风景  单云南就够了,我只愿意呆在云南”  于是你写作、绘画  用一种蛮不讲理的力量  自由的灵魂在时间中穿梭
期刊
与君书  在这云如雪花的深夜  一圆透亮的月,清楚地洒下来  照明我摩托车的路径  前方是家。抵制着我目前的冷  疾驰过小草坝二环,张炳辉洞里的火焰  温暖我的眼球。月光、夜晚、火焰  相互燃烧,仿佛我也是一个有光环之人  能吞噬黑  回首  我无法刻意忘记,沉重也是记忆  每一轮时光轴,极像保温瓶  在白昼里,逐渐冷却  方位上的北极,是令人疼爱的温度  我出壳的南方,躺在阳光下  每一缕阑珊,
期刊
菜单上来了。   “卡布奇诺。橙汁加冰?”她说。   “就这两样。”他说。   “知道。”她说。   “今后不管我们在哪碰面。北京,巴黎,尼斯,马德里,巴塞罗那……随便哪里,只要有咖啡馆,只要我们坐下来。”   “只要有空。”她说。   “只要有空。”他说,“你一直很忙。”他说。   “也不一直都忙。”   “我觉得你一直都很忙,从没松下来过。”   “我这点忙比起你的忙可就小巫见大巫啦。”她说。
期刊
我们月复一月的等待。我们观察道路,一无所有。  没有信使出现。路径布满石头和刺藜。  —— [希腊 ] 扬尼斯·里索斯《继续等待》  1  夏日午后,断裂带,知了声在青山秀水间此起彼伏。这些爱唱歌的天使,把自己有限的生命牢牢钉在松弛而又贫瘠的空气之中,钉在树木粗糙但也不乏光泽的皮肤上,不知疲倦地唱着。知了界没有诸如扰民、喧哗之类的充满了教诲与责备的词汇,它们如醉如痴、心无旁骛地聚集在夏天的腋窝下,
期刊
1  长湖镇素有名气,其名气源于一个高原淡水湖。春夏秋三季是这个镇最好的赚钱时节,自打初冬开始,果木凋零,湖水渐冷,游人与垂钓者减少,许多鱼塘和农家乐进入歇业休整期,整个镇的生意因此清淡了许多。不过因为长久以来依托那个著名湖泊的名气,即便到了寒冬腊月,有些行业也依然会有生意上门。  十二月初的一个黄昏,一名年轻女子来到长湖镇,走向一个名叫“春风楼”的旅馆。女好站在门前抬头张望,老于世故的旅馆老板不
期刊
当父亲打电话来跟我说他拥有了一个农场的时候,我脑海里立刻浮现了《走出非洲》电影开篇里那个苍凉深情的女声“在非洲的贡嘎山脚下曾经有一个农场”。当然了,父亲的农场不可能和剧中女主角凯伦广袤的非洲农场相提并论,但父亲的农场也在一座山脚下——根据他的描述,他和另两个同伴租下了家乡大半座西山,用来种植经济作物。父亲提起西山朝南的斜坡上还有一片梨树林,在树林间还可以搭建窝棚饲养家畜。  在中国大地上,几乎在每
期刊
布朗山乡,在中国独一无二。  这个空旷的高度,依然是“飞禽走兽、树木花朵和人类的家园。原住民除了布朗族,也有哈尼族和拉祜族。  想来布朗山最古老的寨子老曼峨,是因为这里有一位老松列(南传佛教僧段最高的佛爷),修行的功德和名望早就传到景洪、昆明和北京。我想,他的心中一定装着整个布朗山风起云涌的往事,神秘深邃,引人前往。   “这个是老曼峨的岩洛。”景洪的好友向我介绍给她送来几箱茶叶的茶农,还说他家条
期刊
可以说,认识河口这个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它的历史向度,大约已有两千多年,其间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遥远得i上我们的想象力难以触及。然而,我对这样一座复杂边陲古城的许多美好猜想便从她的“蛮烟瘴雨”和魔法森林中去印证。   “蛮烟瘴雨”的历史记忆  河口因为山水气候的缘故,成了一个美不胜收的“天堂”,但同时也造就了一个有名的“瘴疠之乡”。这如同天使和魔鬼的关系,让河口这个地方一直纠结在我心中。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