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渡:一个镇的水利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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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渡镇8000多户村民,目前至少有一半农户面临因旱返贫。张玉万认为,基础水利设施的欠缺,是老百姓没水喝、庄稼没水浇灌的根本原因,在有条件的地方修水窖、挖水塘,做管引,“可是,钱呢?”
  
  农民贱卖耕牛、吃松树尖
  
  3月27日,49岁的秦顺德起了一个大早,他走到院子后面的核桃树下,将那头饲养了两年的耕牛牵进了院子。老婆抱来一捆玉米秸秆送到牛跟前,牛不肯吃,因为太渴了,渴得实在吞不下干草料,可是持续的干旱,山上的野草都没有发芽,到哪里去割鲜草。
  秦顺德摸着牛干瘦的脊骨也很心疼,身体水分充足的牛,鼻孔上都是黏液,可是,这头牛因为长期喝不饱水,鼻子都干了,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老婆的眼圈红了,到屋里舀了一小盆清水想给牛喝,被秦顺德制止了:“都要卖了,还给它喝啥子,留着给人喝吧。”
  秦顺德就这样依依不舍地将牛牵到了镇上,因为干旱,几乎所有的养牛户都无力喂牛,很多人将牛牵出来卖,可是,谁来买呢,买回去就得喂水、喂青料,可是水呢?秦顺德一上午求了好几个买家才最终将这头耕牛以1300多元的价格卖掉了,要在往年,这头牛怎么说也能卖个3000元。他因此很心疼,可是天太干了,人吃水都成问题,哪有能力再喂牛,再养下去,要是牛被渴死了,损失就更大了。
  秦顺德的家在云南省寻甸县柯渡镇大坪子村,这个村建在一个山腰上,一共17户人家,40多口人,从去年12月份开始,村里人畜饮水开始紧张,大坪子村中央的老树下有一个大水窖,一根细长的水管将这个水窖连接到山脚下的一个山泉,往年,村民们的吃水就靠这个山泉,但去年12月份开始,山泉干涸了。
  水窖里的水维持到2月份终于滴水不剩,秦顺德是这个村的村长,他原本养着7头牛、1头骡子、4头猪,还有若干只鸡,他开始带着村民们每天早上天不亮就下山找水。
  附近的村子都在四处找水,秦顺德有一天早上牵着骡子6点就出发了,走了几十里山路,找了三处水源地,要么干涸了,要么被其他村的村民抢先占据了。到了下午,秦顺德好不容易在十多公里外的柯渡镇边上找到了一处水源,灌了整整8大桶水,等他赶着骡车回到大坪子村,天已经墨黑了。
  可是家里人畜用水量实在太大了,秦顺德背回来的这桶水只够用一天,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洗澡了,身上又馊又痒,衣服两三个星期才能洗一次,还不敢用洗衣粉,否则脏水连牲畜都不肯喝。脸也舍不得洗,用毛巾的一角沾一点水,然后擦一下眼睛,趁着还有湿气递给老婆擦,这就算洗了脸了。做饭的时候,米也舍不得多淘,用一点水,把米搅一下,淘米的水留着喂牛、喂猪。
  秦顺德家共有30多亩地,往年一季能收入一万两千元,但现在全荒着,去年至今雨一直没下,地里干得冒烟,红土块硬得像石头,往下刨至少30厘米才能感觉到一点凉意。秋播错过了,现在春播看来也黄了,他不敢下种,因为即便最耐旱的土豆,种下去,因为没有水分,也很可能被炽热的太阳烤“熟”。
  秦顺德的两个儿子为了家里不断粮,到昆明打工去了,留下了秦顺德夫妻俩。地荒着,牛就没了作用,还得喂水。无奈之下,秦顺德每天只给牛喝几碗水,不渴死就行,要在往常,一头牛起码要喝一大桶水才能饱。
  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秦顺德看着牛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神很不忍,为了让牛少一点消耗,他将牛牵到屋后的树下乘凉,可是没有水,牛连干草都不吃,看着往下掉膘。
  鸡已经卖了,牛也卖了一头,大坪子村已经有好几户村民将家里的牲畜全都贱卖,然后举家出外打工了。秦顺德一筹莫展,再这样下去,还得贱卖,可是如果都卖光了,等雨季来了,恢复耕种,重新买牛,牛价又涨上去了。
  “我已经因旱返贫了,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双重损失。”秦顺德苦不堪言。
  从大坪子村到另一个山头上的公路还有一段三四公里的羊肠小道,大车根本开不进,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3月30日的中午,秦顺德和七八个村民草草扒了几口饭,就赶着骡车等候在公路口。一个多小时后,从柯渡镇方向开来了几辆成都军区驻滇集团军老山主攻团英雄营的送水车,因为持续的干旱,公路上红土飞扬,送水车仿佛开进了沙漠。
  柯渡镇主管水利的副镇长张玉万也在送水车上,他跳下车,与英雄营带队的政治教导员刘吉奎一道帮秦顺德们往骡车上的水桶里放水。渴急了的骡子听到水声急得嘶叫,半个小时后骡车装满了,张玉万开始与部队的战士一起往村子背剩下来的水桶。
  一个水桶50斤,战士们一路小跑,路边一望无际的荒地,张玉万说,往年绿油油的山头现在俨然成为黄土高原了。
  柯渡镇还有很多大坪子这样的村庄,在多衣箐,34户村民居住在海拔2000多米的深山里,距离村庄最近的取水点也得走两三个小时,村民们8个小时才能从泉眼处等到一小桶水。
  在龙潭箐,20多户村民连日来一直要跟山下丹桂村的100多户村民“抢”水吃,这个浑浊的小水源不堪重负。
  因为持续的干旱,村民们已经半年多没有吃到蔬菜了,村民滕章树老两口3天前学着其他村民到山头摘松树的嫩尖回来用油、辣椒爆炒了当下饭菜。
  松树尖很涩、很酸,滕章树的孙子苦恼着不肯吃,老人感慨万千,说记忆中还是在1959年大饥荒的时候吃过松树尖。
  这一切,让看在眼里的张玉万很焦虑。
  
  水利设施严重欠缺
  
  柯渡镇是寻甸县14个乡镇中干旱最为严重的一个,全镇13个村委会、187个自然村,到目前已经有34个自然村、5300多人受灾。张玉万介绍,寻甸县去年的降水量只有400毫米,而柯渡镇只有280毫米,不到正常年景雨量的三分之一,干旱从去年的6月就已经开始,到12月,有4个村莊开始出现断水现象。
  目前旱情严重的34个村庄都位于山区、半山区,为了缓解人畜饮水困难,去年年底前,柯渡镇利用上级拨款改进了其中23个自然村的管引设备,一共花费了200多万元,但由于资金缺口,仍有11个自然村没有改进。
  今年以来,干旱开始进一步加剧,即便改善了管引设备的村庄,水源也陆续枯竭了,到3月底,34个村庄全面断水。
  “除了天灾、水源枯竭,主要原因还是水利资金投入不到位,加剧了人畜饮水困难。”张玉万介绍,他在柯渡镇做了9年的副镇长,一直分管水利。在过去的数十年当中,当地的水利建设在他印象中基本上没有投入什么资金。“我们的镇财政收入连工作人员的工资都无法解决,实在是囊中羞涩。”
  34个旱情严重的自然村在去年年底之前基本上没有像样的水利设施,20多年前,依靠国家财政支持,曾经铺设了一些简易的水管,但因为缺钱,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维修、升级。以龙潭箐为例,1998年,曾经从5公里外的水源地拉了一个水管到村里,但一年后,水源就枯竭了,村民们11年来一直在背水吃饭。
  “干旱发生后,我们尴尬地发现,多年前铺设的管道要么因为水源枯竭荒废,要么因为老化生锈,甚至破裂,愣是守着水源无法发挥作用。”
  柯渡镇境内共有两个主要的水源地,一个是蓄水量230万立方的军民水库,建于1972年,是昆明市海拔最高的一个水库,另一个是蓄水量40万立方的小一型水库,因为干旱,军民水库的需水量已经降低至60万立方。
  多年来,柯渡镇一直渴望在借龙箐新建一个蓄水量50万立方的水库,如果建成,将惠及周边5个村委会。但遗憾的是,1997年,镇里就做了勘测、设计,报告送到上面,至今没有批复。
  “我们早就看到了水利设施的欠缺,但没有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空谈。”张玉万很苦恼。
  3月底,干旱进入最困难时期后,老百姓们只好每天骑摩托车或者赶着马车到别的村庄找水,一般至少都要走三四公里山路。
  因为缺水,村民们常为了争夺水源发生争吵,张玉万亲自参与调解的就有三起。因为缺水,他三次被村民们告到主管部门。
  “老百姓从山上下来,跑到镇里拦着我,指责我怎么管水利的,让他们没有水吃了。”委屈归委屈,張玉万还得跟着村民们上山查看实情,调集运水车救济。
  3个月来,柯渡镇所有的主题都与水有关,而张玉万也跑遍了187个自然村,他说,每个村庄至少都去了三次。
  在柯渡镇,记者看到山上山下两重天,山脚下,尽管流量不大,但河沟中仍有不少流水,附近的庄稼也是绿油油一片,而山上则是枯黄一片。
  张玉万说,这明显暴露了水利设施的欠缺,“我看到老百姓到下游小沟拉水,河水里很多牛粪、马粪,但老百姓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看着很惭愧,如果水利设施到位,这些水可以抽到山上去的,不用老百姓吃这么大的苦头的。”
  “唉,钱啊!”
  
  村民因旱返贫,政府部门囊中羞涩
  
  柯渡镇主要的基本作物是水稻、麦子、土豆、玉米,但现在山区、半山区都已经绝收,经济作物主要是烤烟与板栗,但漫山遍野的板栗林现在很多都枯死了,剩下的多数叶片萎靡,甚至没有发芽。
  烤烟往年都是在4月18日雨季来临时节开种,种植期只有15天,但现在看这个势头,雨季至少还要四五十天,如果再不下雨,烤烟最佳种植期可能又要错过了。
  张玉万很焦急地说,整个柯渡镇8000多户村民,目前至少有一半农户面临因旱返贫。
  “老百姓没有一丁点收入,这将导致就学、生活问题。”他介绍,柯渡镇往年劳务输出1.3万人左右,现在已经升至1.7万人左右,而且上升的趋势越发明显。
  口粮危机也在3月份露出兆头,柯渡镇通过民政拨款调集了20多吨大米分发下去。
  “绿色蔬菜,一年前就断了,连山上的野菜都挖不到了。”张玉万介绍,老百姓要吃蔬菜,就得从外地引进,前几天,张玉万在镇上买了两棵大白菜,花了9元钱,往年只要1元就可以买到,甚至送人都没人要,可是现在即便涨到这么高的价格,也是很难买到的。
  柯渡镇上的大米原先3.1元一斤,现在好一点的卖到了5元多,差一点的也卖到了4元多。一方面,老百姓无奈之下贱卖牲畜,一方面出外打工,而物价又在上涨,张玉万很焦急:“这会加剧老百姓的贫困。”
  3月26日,刘吉奎带着一支300人的部队进驻柯渡镇抗旱救灾,5辆送水车每天穿梭在柯渡镇上最大的取水点与34个自然村之间,在一些不通路的山村,战士们最远要负重行走40多分钟才能将水送到农户家中。
  要想恢复生产,在老天爷没有降雨之前还是一个奢望,因为柯渡镇农田水利设施也是严重欠缺,山区、半山区的农田基本上就是靠天吃饭。即使张玉万们组织农户对庄稼施水,但空气太干,地表积了很多热量。最后的情况可能是,植物根部是湿的,但地表部分却会枯死。
  在毗邻水库或者水沟的几个村委会,由于农田基础水利设施的欠缺,也只能是守着水源干着急。
  张玉万认为,基础水利设施的欠缺,是老百姓没水喝、庄稼没水浇灌的根本原因,在有条件的地方修水窖、挖水塘,做管引,“可是,钱呢?”
  他已经做了一个报表,修建借龙箐水库需要600万元,按照现在的农户水窖修建方案,一个水窖4000元,政府补贴其中的水泥等建材资金2000元,全镇需要100多万元,干旱让数十年前修建的水库的隐患暴露了出来,如果要加固,又要500万元,水库加固后,要做管引将水引到附近的村庄,这一块又要400万元。
  总额统计下来,报告也送到了寻甸县里,可是张玉万却没了底气,“1700多万元啦,县里的财政能力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寻甸县去年的财政收入只有3亿多元,截至3月22日,全县因旱人畜饮水困难11.01万人、大牲畜11.85万头(只)。
  柯渡镇只是全县受灾的14个乡镇中的一员。
  张玉万透露县里已经准备拨款支援柯渡镇,但他有数,只能是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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