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由爱引发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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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我的生活陷入了绝境,因为电线老化,我所租住的都市村庄的房子突然失火,在静寂的深夜里,等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来不及。我被重度烧伤,半边脸面目全非,左手手掌也缩成一团,无法伸开。在医院里,当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从医院五楼的窗口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看到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的父母那苍老而饱含关爱的脸时,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了供养我和弟弟读书,吃尽了苦头,我刚刚中专毕业,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们,不能就这样去死。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房东从出事后就再不见踪影,一切费用只能由我们自己负担。医生建议我过段时间再做脸部和手掌的整形手术,可是,巨额的医疗费用让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遥不可及。幸好,单位没有辞退我,虽然由以前的外联到现在的内务,工资降了很多,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已经很好了。
  没有过这种经历的人,也许永远也无法体会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由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孩一下子变得如此丑陋,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在我新租的房子里,没有一面镜子,每次不得已在街上走过总是匆匆忙忙,从不往橱窗里张望,看到有人窃窃私语或是微笑,就觉得他们是在嘲笑自己,而以前曾对我有好感的几个男人从此都避而不见,使我更感觉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深夜里,我无数次从睡梦中哭醒,多么渴望曾经的一切不过是场噩梦,而我,仍然是那个骄傲而漂亮的受人瞩目的女子。我才21岁,一切还没有开始,却都戛然而止。生活是如此残酷而悲凉。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心理上也发生了变化。曾经我是个善良而热情的女孩,遇到别人有困难,总会尽力去帮助。可是,现在,看到街上行乞的老人,我总会在心里冷笑一声,谁说不是装的?还有谁比我更可怜?看到漂亮的女孩子,那样高傲而优雅地从身边走过,总有毁掉一切的冲动。我知道,自己这种心态不正常,我不希望这样,可是,却又无力改变。
  忘了是怎样听到那个访谈节目的,父母走时,怕我寂寞,专门给我买了个收音机,在孤独的夜里,是那些音乐陪伴我度过那些漫长的时间。那天的采访对象是一个大四的学生,他十六岁的时候被烧伤,正是烧伤这两个字吸引我的,那个时候,我对这样的字眼格外敏感。他娓娓而谈,温和而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说,刚从医院里醒来的时候,也觉得人生没有了意义,可是,我要是死了,妈妈怎么办呢?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所做的事情便是面对。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他选择的是忽略和在学习上更加努力。他以超出分数线很高的分数考取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成为那所大学的特招生。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笑了,他说,看看,有些东西,只要我们努力,还是可以改变的。在大学里,他拒绝了老师让他学文科的建议,因为文科学习起来更轻松,而学了自己更感兴趣的计算机。他很珍惜这样的机会,所以比别的孩子付出得更多,当然,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每一年,他都是他们系的第一名。最后,他说,一个人脸上的伤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内心,如果因为这些灾难而绝望放弃,而失去与人为善的本性和向上的动力,那才是最可怕最无法挽回的。
  那个初秋的夜晚,我一直听得泪流满面,风从窗外经过,第一次让我觉得遍体清凉。我觉得他好像是专门讲给我听的,他的目光穿透重重黑夜,直达我的灵魂。这个节目结束后,我马上给那个电台打电话,很轻易便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凝望着那几个数字,我忽然觉得他就是上天派来引渡我的人,又好像寂寞而荆棘密布的路上,忽然发现了同行者。
  几天后,我给他打了电话,对于我的冒昧,他并不惊讶,只是关切地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吗?
  几个月以来所有的郁闷委屈伤心愤怒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对着这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我把所有的一切倾泻而出。他说,我理解,其实你所有的感觉我都曾经经历过,可是,我们总要面对,总要把生活过得更好而不是走进一个死胡同。如果你相信我,从此,我们就是朋友。
  后来我知道他叫马星宇,比我大两岁,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只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马星宇的性格很开朗,每次和他聊过天后,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对于未来,我也渐渐有了希望,我还年轻,只要努力,挣到足够多的钱,我就可以去做手术,就可以恢复到以前的健康漂亮。然而,不久,又一个打击接踵而至,三个月后,因为单位改革,我下岗了。刚刚升起来的对于生活的希望,瞬间又坠入冰冷的深渊。虽然我听从马星宇的话四处拿着简历去找工作,可是,哪个单位愿意用一个脸上满是可怕的疤痕而左手又有残疾的女孩呢?得知我的情况后,他在电话那边沉吟了一下,然后说,你一个人在那个城市里,没有人照顾,现在又失业了,不如到我们这里来休整一段时间,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我把你的事告诉了我妈妈,她也一直说想见见你,愿意把你当女儿来看待。
  自从烧伤后,除了父母,还从没有人对我的生活如此关注,也从没有人替我想过未来。想想这个城市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依恋的,我很快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坐上了火车。
  没有想到,到火车站接我的,除了马星宇,还有他的母亲。马星宇烧伤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一些,嘴唇向外翻起,鼻子也几乎只剩下两个孔,身材比同龄的人低很多。可是,他脸上却一点自卑的感觉也没有,母子俩很坦然地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投来的诧异的目光。他也并不像电话中表现得那么沉稳,见到我,还略略有些羞涩,只是顺手把我手中提着的东西拎了过去。他的母亲则微笑着说,孩子,累了吧,跟阿姨一起回家吧。她说得很自然,好像我也是她的孩子,出门很久,终于回家了。
  马星宇的家在这个城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黑暗的几乎不透光的老房子,在上楼梯的时候,他的母亲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从手心里传递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关爱,使我几乎落下泪来。房子面积也很小,只有四十多平方米,屋里除了一台十七英寸的彩电,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但收拾得干净而温馨。我叫他的母亲江阿姨。江阿姨早几年前就下了岗,靠摆地摊卖些小东西养家,而马星宇则在学习之余勤工俭学,他捡过塑料瓶,给学校买资料,做过种种可以挣钱的工作。日子虽然有些窘迫,他们却很知足。
  就这样在马星宇家住了下来,每天早上醒来,江阿姨已把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端到桌子上,再来一碟用香油拌的榨菜丝,非常可口。江阿姨是个很有生活智慧的人,总能将一切收拾得舒服熨帖,对于生活中的一切困难,从不抱怨,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她总安慰我说,闺女,没有过不去的坎,别泄气,还有我们在。
  在他们的照顾下,我的心情好了很多,还略略胖了一些。我后来不再叫她江阿姨,而是像马星宇一样直接管她叫妈。她很高兴,说,一直想要一个乖巧的女儿,谁想到居然梦想成了真。上帝赐给她这么一个懂事漂亮的女儿。在她的心目中,马星宇和我,虽然外貌不像常人,但心灵却和别人一样高贵。她一直想让我赶紧去做手术,甚至有时比我还迫切,为此,对于她小小的地摊,也投入了更多的精力。
  我常常会有些迷惑,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为什么这母子两个会毫不犹豫地毫无保留地付出那么多,不求回报,没有要求。问江妈妈,她却说:人这一辈子,总会遇见个难事,这些难事,别人拉一把也就过去了。上天让我们遇见了你,我们怎么能不管?
  2006年春天来的时候,我也在这个城市里找到了一份文员的工作,是马星宇陪我一起去的,他找到那家公司的老总,很认真地说,请给我妹妹一个机会,她一定可以比平常人干得更好。他说话时直视对方,虽然外貌丑陋甚至有些吓人,可是,神态间却流露出一种不卑不亢的自信。我想,正是这些打动了那个略略有些诧异的中年男人吧。公司破例录取了我,我干得很卖力,我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慢慢地我发现,其实,对于我的外貌,很多人习惯了之后已不再在意,像马星宇说的那样,只要你自己看得起自己,别人也就会看得起你。
  笑容多起来的时候,日子也渐渐春暖花开,世界好像重新向我展示了它美好温情的一面。我开始像马星宇一样昂起头走路,不再想尽办法遮盖自己受伤的半边脸。对美食、对漂亮的衣服重新有了兴趣。那些受伤后的绝望和痛苦,慢慢开始远去。
  夏季的一天,我正在上班,忽然接到马星宇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兴奋地说:“小玉,你可以做手术了。”原来,一家医院从当地的报纸上看到马星宇自强不息的事情之后,决定免费给他做整容手术。他决定把这次机会让给我,已和医院联系好,马上就可以动手术。
  后来我才知道,在得知医院愿意免费给马星宇做手术时,母子两人对视半天,异口同声地说,把机会让给妹妹吧。马星宇的理由是他是男孩,而且有一技之长,容貌目前对于他并不是最迫切的,他希望我的左手能赶紧好起来,这样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而江妈妈,她的理由是,女孩儿生来就是要人疼的,哥哥当然也要让着妹妹。
  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痛哭失声,这一对母子,用他们的善良和无私,温暖了一个濒临绝望的灵魂,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献出了他们最大的爱和关怀。没有人知道,这所有细碎的温暖带给我怎样的心灵触动,怎样改变了我对生活的态度。我只知道,从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能像他们一样从容面对,因为有爱,这个世界给我们的,就永远有奇迹。
  
  编辑 / 海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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