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灿:没人知道有多少“癌症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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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东潍坊许多企业将污水排到1000多米的水层污染地下水。”近期,这条微博爆料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随后,潍坊市悬赏10万元征集线索,省环保厅派调查组秘密取证,环保部表示即将专项整治地下排污。可地下水排污事件依旧扑朔迷离。2月20日的一则消息又让人一惊:环保部证实个别地区出现了“癌症村”。
  中国是全球人均水资源最贫乏的国家之一,人均占有量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三成。全国有3.2亿农村人口喝不上符合标准的饮用水,其中水污染造成9000多万人饮用水不安全……人们不禁要问,到底是谁污染了我们的水?
  几年来,刘立灿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曾在媒体和环保组织工作多年,目前是国际传播促进中心(ICCD)环境健康和气候变化项目经理。2008年,他自费走访了20多个省份的20多个“癌症村”,“有些村子我后来又回去过,村民告诉我,污染情况依旧没什么改善。”
  对环保的“非主流关心”
  辛集,位于河北南部,是有名的皮革之都。1976年,刘立灿就出生在这里。“小时候,只是觉得河水很臭,那时,没有人告诉你什么污染。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化工厂、皮革厂是有问题的。”
  2006年,刘立灿去了环保组织工作。当时,他们想做一个水污染的项目。刘立灿就开始翻阅相关的媒体报道,各种报道中,“癌症村”这个词经常会刺激到他。“我想知道,这些‘癌症村’是不是真的存在?到底是不是污染导致了癌症高发?那些村民是如何面对这些问题的……但这些问题都没有现成答案。”
  2008年,他开始了探访“癌症村”的行动。初来乍到,那些村民的生活看似没什么不同,劳作、盖房子、出去打工……但稍加观察后,刘立灿感觉到了一些不同的细节。“一些比较贫困的村民家中也有饮水机,因为原来的井水或河水不能喝了。因为污染,河里的鱼虾不见了,有时候浇水会把庄稼浇死,小孩子经常有呼吸道疾病。”
  尽管刘立灿没法帮那些村民什么,人们还是愿意跟他说,他也很愿意听。他有一个想法:“即使个人力量渺小,了解情况后,可以告诉有资源和力量的人或者机构,来帮帮这些村庄和村民。”
  调研环境污染情况、发布企业污染物信息公开状况、帮受害村民准备诉状、促进中国媒体对环境健康领域的认识……这就是刘立灿努力在做的事。去年,他和同事们又走访了河北、河南、湖北、云南、广西等省份的40多个村庄。
  对于自己的环保之路,刘立灿戏称为“非主流关心”。他199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2006年毕业于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政治系,所以“没什么科学背景”。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在与记者的对话中格外注重表述的科学性、严谨性。
  地下水污染越来越严重
  环球人物杂志:你怎么看潍坊地下水污染这个事?
  刘立灿:我们通常看到的,是向池塘、江河湖海这些地表水或者是通过渗坑直接排放污染物。通过加压向地下水排污,我没有碰到过,因为我们也无法进到厂子里。对于这个事,我想借用马克思说的一句话:只要有300%的利润,他们就可以冒着上绞刑架的危险。如果有利益,监管又不到位,自然有人会想尽办法降低成本。
  事实上,就地下水污染来说,这些年来,非但没有改进,而且越来越严重。因为它是一个长期累加的过程,比如说,现在排放的污染物,它的后果要到20年后才能明显地呈现出来。可以想见的是,现在中国水污染还没有到最严重的时候,可能要若干年之后,我们才发现:“哦,原来那时候才是最厉害的。”
  环球人物杂志:在工业污染、农业污染、生活污染这三大类污染中,为什么大家最关注工业污染?
  刘立灿:我们比较关注工业污染,是因为它显而易见:它会有个排污口,它的颜色、气味也能很容易知道。就排放量来说,工业污染不是最大的,至于它的毒性有多大,这要看不同污染物的类型才能判断。就这三类污染的治理而言,农业污染是最难治理的,对世界来说也是一个难题,因为土壤携带的污染物会随下雨、泥土流失而转移。相对来说,工业污染和生活污染治理比较容易,可以建污水处理设施、污水处理厂。
  环球人物杂志:既然有些治理并不难,为什么污染还会不断加剧?
  刘立灿:污染之所以长期存在而且不断加剧有很多原因。从理论上讲,人类活动和经济活动必然会产生污染,尤其是过去30多年里,中国经济急剧增长,污染是没法避免的。但在这个过程中,工业污染源既没有很好地自我约束,也没有按照国家标准去控制;同时,政府制定的法律政策也没有被很好地执行,造成了很多无序乱排。控制污染的整个过程中,各个环节都有纰漏,这就造成了污染越来越剧烈。
  农民无法应对污染
  环球人物杂志:有报道说“癌症村”有200多个,也有说400多个的,到底有多少?
  刘立灿:是否存在癌症高发,需要一个很复杂的流行病学统计,你不能随便说是或者不是。这些数字都是根据媒体报道加出来的,并不准确。国家目前没有钱,也没有精力去做这个统计。所以,真实的数字没人知道。
  环球人物杂志:那些村民对污染是什么态度?会寻求什么途径解决?
  刘立灿:大部分人比较沉默,虽然会抱怨,但也不会做什么事情。有些人着急了,会做出一些比较激烈的事。
  其实,他们的办法非常少。污染能在一个村子里长期存在,就在于村民本身没办法对抗这些污染,污染总会寻找最小的抵抗路径。一般说来,村民是弱势群体,除了上访、与工厂对抗要钱、找政府出面,他们没什么办法。后来,他们知道找媒体曝光。第一次曝光后当地政府要去看一下,如果没发现新的证据,媒体也很难再跟进。事情就僵在那里,村民也只能持续地抱怨。
  环球人物杂志:政府的监管作用没有起到。
  刘立灿:是的。政府作为监管者,最起码要告诉村民真实情况,污染超不超标,癌症增不增高。这之后,才涉及工厂要不要停产、搬迁。没有第一步,很难走到第二步。
  环球人物杂志:国外在治理水污染方面是怎么做的?
  刘立灿:上世纪,莱茵河、泰晤士河也曾被严重污染。他们在治理过程中,首先是制定法律,然后按照法律办就行了。如果企业违反了,可以告得你倾家荡产,美国有一大批环保律师。另一方面,西方公民社会比较发达,有很强大的民间组织去监看这些污染行为。
  我们立法不落后,标准也是参照国际去做的,但执行是很大的问题。现在,政府的评价体系是以经济增长为中心的,所以各级政府缺乏动力做好环保。另外,我们的媒体和民间组织缺乏相应的渠道和力量。媒体就是曝光,期待有所反应;民间组织也不是太强大,还有很多限制。这些因素加起来,你很难期望,一二十年间能够有个可喜的变化。
  环球人物杂志:那你觉得,现在最急需做的是什么?
  刘立灿:我觉得,如果政府的环保执法能力有欠缺,就应该给公民一些空间去做这事。比如说,我可以关注我身边某条小河,然后告诉你哪个排污口排污了。公众参与环境保护,这既是对政府工作的补充,也能给企业压力。
  环球人物杂志:做环保这么多年,你会不会为情况没有太大改变而沮丧?
  刘立灿:我觉得有意义,就去做了。我对自己没有那么高的期望,这就跟电影导演一样,把电影拍到自己的理想状态就行了,票房不是我控制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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