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在人间游荡

来源 :文学教育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mmssbb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读慢先生的《魔王》,你一开始就会被一种巨大的悲怆紧紧攫住。青海省歌舞剧团的孙国宏自杀,他的儿子孙东旭目睹了这一骇人的场景。小说并没有讲述孙东旭是如何的恐惧悲伤,只是描写了孩童的无知、蒙昧与漠然,但那悲怆反而无处不在。作者用直白简短的句子将一个个历史场景铺展开来。那些历史场景是微小的取样,也是具象的横切面,它完整地还原和展现出了彼时彼地的荒凉场景,以及那些只能以自杀来抵抗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们。
   但这不是判决,也不仅止于回忆和控诉。慢先生用具有历史感的开头引出了漫长的“后来”。孙东旭早没了妈,现在又没了爸,老青衣李玉声收养了他。一老一小煎熬着总算把日子过下来了。孙东旭很争气,考上了西安音乐学院,街坊邻居都放鞭炮以示庆贺,也庆贺李玉声脱离了苦海。
   这个貌似“圆满”的结局只是孙东旭重大心结的开端,这个心结就是“离开”。儿时目睹的场景暗暗潜进心的深渊,生成了这样一个命定的魔咒,它不显山不露水地主宰着孙东旭的人生选择。他只有一个念头,毕业以后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涂满他父亲遗骸的院子”。但是,毕业分配并不如他所愿,他作为“人才”又被分回到了青海省歌舞剧团。作者将孙东旭的离开写得那么无可挽回地决绝,又将他无奈被分配回此地的结果写得那么自然而然,仿佛这一切都是他逃不掉的宿命,他又回到这个永远收留了父亲的地方。
   在不足万余的篇章里,《魔王》不作评判,不发议论,以近乎流水似的历时性直落落地将一个人的命运、一家人的命运展现出来。小说用历史连接起了现实,又让这现实又一直延展到当下,这使得个人的选择、家庭的生活成为了历史的映射。那个无论如何要“离开”的心结紧紧地缠绕着孙东旭,在他明白自己无能为力之后,他又企图将这心结复制传递给儿子孙科。因此,他从小就非常严格地要求孙科练习钢琴。他一直向孙科重复着:“好好练琴,考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去,完了回来,全国的剧团,愿去哪儿去哪儿。”他简直魔怔了。与其说他一心想让儿子奔着柴院去,毋宁说他想让儿子代表他、代表他的父亲一家三代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魔咒般的宿命。
   如作者所感慨的那样,任何行当拼到顶尖那一小撮儿靠拼命努力是不够的。孙科并不具备天赋,他只是被迫地勤奋着,机械地弹奏着。孙东旭带着孙科到孙国宏在北京的老哥们那儿去,那位老前辈评价孙科的琴“还行,能听吧”。这让孙东旭快发疯了。这不是柴院的标准,这是过年时在亲戚家露一手的标准。他加强了对孙科的监控。孙科在反抗父亲的严苛统治无效后,干脆彻底放弃了自己。一个曾经被管教得没有一丝人生乐趣的人一旦得了自由,便“发了疯”。父子俩都以近乎疯狂的方式在反抗各自的命运。孙科堕向了极端,他不要命地玩,染上了毒瘾。
   作者用舒伯特的《魔王》作为小说的核心命题,非常巧妙又意蕴多重。在舒伯特的《魔王》中,父亲怀抱病儿在大雾森林中策马前驱,魔王不断地威逼利诱孩子随他而去。等回到家时,父亲发现孩子已经死了。小说意味深长地对应着父子主题与“魔王”意象。这个意象在不同层次呈现出的是不同的面相。对于孙东旭来说,《魔王》是他选择的曲子以作为最后的博弈,争取上北京拿獎,拿了奖就能调动出此地;对于孙科来说,父亲就是“魔王”,剥夺了他全部的欢乐,毁了他的人生。但是,无论是孙东旭的孤注一掷还是孙科的自毁堕落,都并非出自他们的个人动机。在那悲凉无奈而舍命相搏的背后,是多年前历史的暗影。他们都是被摆弄的失父的“孤儿”。
   历史的幽灵从来不会只出现一次,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出现罢了。这一次,“魔王”现身再次从孙东旭身边攫取走了他的亲人。当他全力以赴排练《魔王》并最终有机会上台表演时,孙科却因为企图盗取后台的金属遮光板而摔死了。目睹儿子之死的孙东旭回到舞台,专注地指挥着乐队,就像他幼年时曾目睹过父亲之死般“漠然”。在他那化为肌肉记忆的指挥下,乐音流淌出了真诚而纯粹的悲伤,没顶了黑暗中的观众,也裹挟着父子二人重新回到了那些荒凉无助而彼此相恨的岁月。
   《魔王》的意蕴幽深丰富,因有着音乐和历史背景而绵延无尽。它对于历史与现实的敲打如此缓慢而有力,以致于我们无法忽略在那一声声钝响后面曾经发生过的悲剧。孙家三代都曾经向着“魔王”以命相搏,但等待他们的都是失败、黑暗与死亡。如果我们在人间无法躲开“魔王”,那么,像慢先生这样记下它,描下它,让人间记住它的样子,也是一种不失有效的反抗。
   曹霞,著名文学评论家,现居天津。
其他文献
中国人喜欢“有凤来仪”这个典故,因为它代表着贵气、辉煌、美好、幸运等含意。在《红楼梦》里,贾宝玉本来给竹绿丛生之处取名为“有凤来仪”,有歌功颂圣之意,却被元春贵妃改为了“潇湘馆”。这一改动间,富贵之眼与寻常之眼看到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便各各有了分别。  杨怡芬的小说《有凤来仪》将《红楼梦》这一情节纳入其中,应当是作者着意于以“富贵身”与“平常心”之间的反衬,来表达对现实生活的无尽慨叹:“也许,人富
李洱长篇小说《遗忘》日前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遗忘》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文体试验和叙述尝试,是李洱三十年知识分子写作的代表作品,显示了李洱高超的叙述能力和“故事”营构能力。在《遗忘》中,侯后毅、冯蒙等俗世人物的故事与“嫦娥奔月”“后羿射日”等神话事件穿插交织,李洱用戏谑的语言描写中国知识分子在当下的生存困境,指涉人类深层文化积淀中的悖论与虚妄,启迪人们思考:当代知识分子如何拒绝平庸、传承学术传统、保
美国作家艾米丽·卢斯科维奇凭借处女作《爱达荷》获2019年都柏林国际文学奖。该奖由都柏林市政厅组织和赞助,奖金为十万欧元,是世界上奖金最多的文学奖之一。都柏林国际文学奖不受国籍限制,接受来自世界各地公共图书馆的提名,并同时认可作家和译者。《爱达荷》由比利时布鲁日的一家图书馆提名,小说背景设置于卢斯科维奇长大的山区,讲述了一位母亲在一片空地上砍木头时,用斧头砍死了她小女儿的故事。但评委们表示,这并不
武歆曾以《延安爱情》、《北平爱情》、《天津爱情》、《陕北红事》等“红色系列”形成了独特的风格,他主张将革命者当作普通人,描写其“精神世界和在日常状态下的生活图景”,这给当代文学带来了“陌生化”的美学冲击,也拓宽了这一领域的叙事空间。不过,这样一来,反倒遮蔽了武歆从创作伊始就关注的工厂生活、小人物等当代生活面向的书写。事实上,这样的题材在他的创作中从未消失过。《老笑》、《老郑的博客》、《一场撕心裂肺
近日,文学评论家王先霈、陈美兰、樊星、刘川鄂、汪政、谢有顺等聚会武汉,参加湖北省作协举行的作家晓苏、曹军庆、普玄作品研讨会,集中评论火力对湖北60后小说家的“三驾马车”进行评析推介。汪政认为,这三位作家写的大多是世情小说,从他们的小说里能真切感受到当下社会世态,阅读他们的作品好像就是一面镜子。三位作家都很会讲故事,小说引人入胜。而且他们的生活积累都非常厚实,但是读他们的小说常常感到有挥霍之感,同样
从天津出版传媒集团获悉,其主办的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评选结果日前揭晓,经过读者线上线下投票和专家评审,共评选出短篇小说奖12篇,中篇小说奖13部,长篇小说奖2部,影视剧改编价值奖1部,散文奖6篇,小说新人奖2人,开放叙事奖2人。始创于1984年的百花文学奖,每两年评选一次,旨在鼓励和带动当代文坛的创作,传扬中国严肃文学的精神。其前身为《小说月报》主办的专门性小说评选,以读者投票评选获奖者为特色,凭借
二十九岁的美国青年说唱歌手逻辑所著小说处女作《超级市场》日前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榜,目前上榜两周,依然排在纸皮类小说榜的第一名。心理悬疑小说《超级市场》由西蒙和舒斯特公司出版于3月26日,厚二百八十八頁,作者署逻辑本名博比·霍尔,描写抑郁单身文学男青年弗林某日到超市上工,惊睹犯罪现场,垂死的男人倒在狼藉的地上。逻辑是第一个登顶纽约时报畅销小说榜的说唱歌手,也是最具原创天分的美国流行音乐人之一,但像
展示现代人生存困境及其迷惑、挣扎的诗无以计数,但像诗人毛子这样坚执于伦理道德的视角,使诗具有严正警戒意味的诗人,越来越少。他知道这种写作的困境,因为人本在困境中,也因为,现代诗诞生于困境中;诗对困境的冲撞和前仆后继,不是为逃生,是为告诉我们,不必因困境作茧自缚,或者,无端做困境的帮手。  与毛子同处一城的诗评家刘波博士说,他的诗给人一种“囚徒般的感觉”,“天然的孤绝感”。毛子说:“作为一个诗人,你
虹影日前带着新书《罗马》在北京意大利驻华使馆文化中心举办了读者见面会,《罗马》由小说和散文两部分构成。小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罗马的五天半的故事,两个同样出生于重庆南岸贫民窟、却未曾相识的女孩——燕燕和露露各自的故事。两个同样有着长江流水性格的女孩,贫穷且孤独,同时也对远方充满好奇。她们逃离原乡,走到国际大都市北京,走向永恒之城罗马。在五天半的行程里,东西方文化的碰撞,罗马这座城的独特性,让她们更深地
名人堂·2018年度作家评选活动日前经过李敬泽、阿来、邱华栋、谢有顺等专家投票,根据评委票数,并参考网络投票,最终评出“名人堂·2018年度十大作家”:李洱、徐则臣、李亚伟、蒋蓝、刘亮程、张广天、石一枫、周晓枫、祝勇、闫红。为遵循文学特性,该榜单的评选,以专业评审结果为主,参考网络投票为辅的方式。邀请到的专业评审团阵容强大。“名人堂·2018年度作家”專业评审团主任由中国作协副主席、作家、评论家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