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我就认识了张煜。班上学生一大堆，放眼望去全是人头，叽叽喳喳吵得我头大，真是溃不成军！点名时班上就少张煜，我到其他班地毯式搜寻，把他搜出来了。这孩子皮肤黑黑的，一双眼珠滴溜溜个不停，鼻子上有个大概两厘米长的疤，疤痕很深。
　　接下来的日子，他与我默契地开始了频繁的躲猫猫游戏。常常在排队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小朋友报告：“叶老师，张煜不见了。”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小朋友报告：“叶老师，张煜不见了。”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小朋友报告：“叶老师，张煜不见了。”最可怕的是一次放学后，校外的家教来找我：“叶老师，张煜不见了。”我在操场、草地、食堂以及校园的各个角落巡逻，寻找他的踪迹，就差牵只大狼狗出来闻气味了。多亏了张小朋友，我的侦探水平日益增长。如果不是找他，我压根儿不会发现校园里原来还有这么多丰富多彩、出人意料的地方。要是战争年代鬼子进村，我敢打赌，张煜小朋友肯定会与其斗智斗勇，最后能成长为海娃、雨来式的小英雄也说不定。
　　后来了解到他的“光辉历史”：张煜的幼儿园生涯奶奶全程陪读，幼儿园大门关上后，教室门形同虚设。张小朋友于上课时间独自活跃在校园各个角落玩得上蹦下跳，生在阳光下，长在风雨里，纯属自由王国里的“造反派”。偏偏入学时我把这个宝宝抽签抽到了我们班。
　　开学一周后，全校老师都认识了张煜，包括公务繁忙的许校长。那天张小朋友看到了许校长：“你是校长吗？”许校长很亲和：“是啊，我是校长。”张煜指着校长的胸卡问：“你让我看看，你的这个跟他们有什么不同？”许校长蹲下身子给他看：“你看，这里写着‘校长’两个字。”张煜仔细研究了许校长的胸卡，树立了远大的理想：“我长大了也要做校长。”不过后来张小朋友在体育课上跑不到第一誓不罢休，理想又转变成了要当体育老师，脖子上还挂着口哨以为佐证。我逗他：“你不是要当校长的吗？”他顿了顿，想了下说：“我想做当校长的体育老师。”张小朋友真棒！他逻辑清楚、意思明确、理想远大。
　　兴许张小朋友从无拘无束、自由散漫、无法无天的混沌状态来到我这个鸟笼般的班级有些不适应，时不时还爬上桌子跳跳，在上课的时候还要练练嗓子。他很突兀，在上课的每一个不适宜的时间忽然大声地说话，在教室的过道里走来走去，或者干脆打开教室门直接跑出去，去逮他时，他会绕着桌子跟我转圈：“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没得到小红花就自己到讲台上撕了那么多，没得到奖励的印章他就自己给自己盖了好多。
　　说实话，我真的没辙了，于是只得用老师们都会用的杀手锏——找家长。这时我才了解到，张煜是非婚生子，和保姆一起生活，母亲在他出生五十多天的时候，就奔向了自己的光阴。对于父母原本各自的家庭而言，他的到来实在太过突兀。许校长安慰我说：“每一个特殊儿童的背后，都有一个特殊的家庭。这样的孩子，要给他时间，急不来！”唉，这样的家庭，说什么好呢？那段时间，抱着儿子，看着他的笑脸，我就会想起张煜，小小的他该有多孤单有多不易啊！怪不得每次摸摸他的头，他都会像只乖乖的小羊羔一样，软绵绵地窝在我面前。他跟我说，妈妈不要他了，他最喜欢的人是奶奶。也许相对于打他的爸爸来说，我这个老师还算是和蔼可亲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关系已经从对立的猫和鼠转变为有点人情味儿的朋友了。
　　他有班上孩子所不能表达到的爱，会在某个时刻让我去休息，提醒我做事小心不要摔着，剪刀不要剪到手，放学要早点回家。他有常人无法比拟的天真，尽管自己排队总是歪歪斜斜，却自以为是地教别人做操，那样子真让人忍俊不禁。他的适应能力是其他孩子无法比拟的，到我们这个陌生的地方来，不哭也不闹，吃得比别人香，玩得比别人开心，发快餐盘发得比班长还快。他很快乐，不知道哪些事值得难过，在清晨的阳光下他的笑容那么灿烂。他可爱的时候很多，上次他在班上哭，怎么都哄不住，我拿出手机：“张煜你别动，我给你拍照片？”他瞪大眼睛，一脸无邪：“干嘛？”“把你哭的样子拍下来，等你二十岁的时候放给你看啊！”他突然意识到哭鼻子是件不太好意思的事，立马抹掉眼泪：“那我不哭了。”
　　许校长说，一年级三百二十九个学生中，张煜是进步最大的一个。是的，上课时他知道听讲了，尽管回答问题通常答非所问。他知道交作业了，尽管全是涂鸦。打了上课铃，他不再随便往教室外跑了，我喊他时知道停下来了，不再跟我躲猫猫了。高兴的时候，还会跟我聊聊天，不再一个人潜伏在校园的角落里玩得天昏地暗，任由我满世界地找他了。
　　都说把孩子比作花朵是个很俗套的比喻，如果张煜小朋友是一朵花，那他的盛开显然迟于同龄的孩子。不过，花开再迟，总有盛开的美丽。小学总共六年，我想我们的故事肯定未完，我不知道你——故事的小主人公，会怎样发展……但是我想，在这清新的校园里，遇见你，倾听花开的声音，是我生命中的丰富与繁华……
　　（作者单位：江苏南通海安县城南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