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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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每经过那里,我都仿佛听见斤斤之声,好似斧头砍在我的身上。越是阳光灿烂的时候,我越是感觉浑身不自在。我逃跑似的向着别处去。就在逃跑的那个短暂的过程中,我走得很累很累,四肢乏力,两耳轰鸣。我似乎置身于那个令人伤感的舞台,耳畔响起契诃夫的《樱桃园》最后的台词:传来了一个声音,似乎是来自于遥远的、来自于无极之外的声音,像是琴弦绷断……然后斧头砍伐树木的声音从樱桃园里响起。
  是的。我们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一个温情的樱桃园,我们用自己的情感和理智捍卫着我们心中的樱桃园。尽管现实中的樱桃园越来越少,它们被商品经济的大潮渐渐吞噬,但我们心中的樱桃园依然枝繁叶茂。诗意地安居在我们的灵魂深处。
  在我的记忆中,就有好几棵樱桃树,高大。繁密,就在与我们学校毗邻的血防站的院子里。每逢阳春三月,樱花盛开,树树雪白,没有一片叶子,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那情景像腊月的雪,令人不由得地想起一首诗: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诗写的是梅,而我看到的是樱花,并且我自认为那樱花是不逊于梅的。
  除了几棵樱花以外,那儿还有几株紫荆。这两种花都是我所喜欢的。它们一白一紫相映成趣,十分夺目。那个时候,这一带不像城市,而像郊区。从个人情趣上说,我倒是很乐意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不像许多人喜欢大都市的繁华,高楼大厦的五光十色和广场的琳琅满目。在我看来,自然的杂乱本身就是一种美,这种杂乱中自有它的内在秩序,我从中看到了生命的蓬勃。那院子里的樱花和紫荆高低错落,给人以“天然去雕饰”的感觉。有一次,我不知不觉进了院子,绕到一棵樱花下面,坐在一条冰凉的石凳子上,嗅着芳香,接着花瓣。我先想,怎么没有蜜蜂来采蜜?然后又觉得不妥。如果真的有蜜蜂来了,我还能这么安然地坐在树下吗?我的父亲曾经在这里住过,去世后尸体就是从这里拖回家的,这让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我的父亲会不会就葬在一棵树下,譬如我身边的这棵樱花下?
  当商品经济的大潮吞噬了我所生活的小城,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单位都拆除了围墙,替而代之的是釉光滑面的门面房。树砍了,草除了,连夏天上个街都没有树阴了。男人们又不好意思撑遮阳伞,只好顶着烈日,也不怕得皮肤癌了。血防站也不例外。除了一棵樱花幸免于难外,其余的都砍掉了。
  我们的校园,那些年也是树砍了一茬栽一茬,栽了一茬砍一茬,很多花都被砍掉了。现在似乎规划得很好,却缺乏自然和人文的气息。唯一让我心灵有所触动的还是那些树、那些花儿,而其中有一棵嫁接的或叫杂交的樱花。
  在我们逐渐失去“樱桃园”的时候,我还可以每天欣赏它,也委实难得。这是一棵十分有意思的樱花。一棵树,每年要开两到三次花——正正规规地开两次。先是下面的枝丫开花,过两个礼拜后下面的花谢了,上面的花又开了。所以,我称它们为半树樱花。这是两种品种杂交而成的,虽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还各自保留着自己的“血统”。这对于我是件好事,因为花期变长了,我欣赏的时间也就加长了。在这个漫长的欣赏过程中,我从其他的生命体上感悟出许多人生的道理。因此,我十分感谢我身边的那些树和花儿。感悟出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如半树樱花就让我意识到,有的人就拥有两张不同的面孔……半树樱花少有开三次花的,即便在十月小阳春绽了花蕾,也会很快地凋谢。
  今天,我又静静地站立在樱花树下,注意观察了一番。这半树樱花,竟然只有半树结果,还有半树开的是谎花——也就是不结果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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