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体系传统中的章学诚文章学理论

来源 :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guanhuaic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摘要]章学诚继承了强调对道、史、文进行综合性把握的儒学体系传统,通过对“器”的充实化,重新论述了道不离器和文道一贯,主张文章有充实的思想内容并强调修辞的重要性。他重视史学著述之文,进而落实于强调作者主观能动性的学问为文章之本,以矫正汉学琐碎考证之弊,带有经世致用的意味。
  [关键词]章学诚;儒学体系;文章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0292(2013)05-0143-03
  清代学者章学诚的学术并非局限在单一的史学、目录学或文学之内。他继承了对理论、历史和文章进行综合性把握的儒学体系传统。学界以往对此认识不足,多从史学和目录学角度论述其体系。他的文章学理论,是在这个儒学体系中的文与道、文与史的关系中展开的。
  一、道与文:“器”的充实与文道一贯
  理解章学诚讲的道与文的关系,要追溯到道与器的关系。章氏思想渊源之一的宋代理学,一方面对道和器做区分,如朱熹:“形而上者,无形无影是此理;形而下者,有情有状是此器。”另一方面,道和器又不可分,“盖阴阳虽是器,而与道初不相离耳”。这一点被章氏继承,他特别强调道和器不可分,“道不离器,犹影不离形”。但宋儒讲的“器”其实和“道”都是抽象概念。张立文先生指出:“器不是某一具体事物。”于是,宋儒讲的“道”和“器”的不可分,其实是两个概念的不可分,已经暗含着“道”脱离具体的历史现实内容的可能性。
  章学诚突破宋儒之处就在此,他对“器”做了“考镜源流”式的研究。“器”首先指上古三代的典章制度,其次指六经,而道不尽在六经。《原道下》说:“事变之出于后者,六经不能言,固贵约六经之旨,而随时撰述以究大道也。”载道之器扩展至著述。在《与吴胥石简》中,章学诚说:
  学问文章,皆是形下之器,其所以为之者道也。
  这是第三种器:历史著述、文章等,也以道为指归。“盖学问之事,非以为名,经经史纬,出入百家,途辙不同,同期于明道也。”(《与朱沧湄中翰论学书》)
  这样,“器”从源到流、从历史到当今,内涵被极大地充实了。相应的,“器”所明的“道”也不再是抽象的义理,而是丰富的儒家文化,道、经史和著述文章结合成一个体系。器与道的关系派生出文与道的关系,文章是存道之器:
  文与道为一贯,言与事为同条,犹八音相须而乐和,不可分属一器之良也。(《言公上》)
  上文说三代史臣对圣主的言与事的记录,是保存先王之道的“圣人之言”,所以其文——史就是道。于是,章氏既主张文章应有充实的内容,反对片面追求文辞之美,又肯定修辞的意义,反对忽视文辞修饰。这方面多为一般的原则性阐释,其文章学理论的进一步展开,是在“史与文”的维度中。
  二、史与文:文由史出而落实于学问
  章氏主张经史文章同为存道之器。于是,他有“文由史出”说:
  然则辞章记诵,非古人所专重,而才识之士,必以史学为归。为古文辞而不深于史,即无由溯源六艺而得其宗,此非文士之所知也。(《报黄大俞先生》)
  夫史有三长,才、学、识也。古文辞而不由史出,是饮食不本于稼穑也。夫识生于心也,才出于气也。学也者,凝心以养气,炼识而成其才者也。(《文德》)
  第一条材料意为“古文辞”与“辞章记诵”不同,涉及文体区别问题。第二条材料从作者主体素质“才、学、识”立论,强调“学”对才情、识力的支持和制约作用。所以,理解章氏“文从史出”说,可从以上两个角度切入,前者是客观上的文体之分问题,后者是主观上的作者学养问题。
  (一)考镜源流:著述之文与文人之文
  关于文章的分类,章学诚明确区分了“著述之文”与“文人之文”:
  文人之文,与著述之文,不可同日语也。著述必有立于文辞之先者,假文辞以达之而已。譬如庙堂行礼,必用锦绅玉佩,彼行礼者,不问绅佩之所成,著述之文是也。锦工玉工,未尝习礼,惟借制锦攻玉以称功,而冒他工所成为己制,则人皆以为窃矣,文人之文是也。
  自魏、晋以还,论文亦自有专家矣。乐府改旧什之铿锵,《文选》裁前人之篇什,并主声情色采,非同著述科也。(《答问》)
  行礼的人如著述者,关心内容——礼仪,工匠如文人,其巧艺在制作锦玉,重“声情色采”等形式。“立言之士,以意为宗,盖与辞章家流不同科也”(《辨似》)。著述之文重思想内容,文人之文重形式。所以,“古文辞”实侧重于史学著述之文。理解“为古文辞而不深于史,即无由溯源六艺而得其宗”,要联系到章氏对文体的源流的考察。他认为所有文章,“其源皆本于六经”。“《春秋》流为史学,官礼诸记流为诸子议论,《诗》教流为辞章辞命”(《上朱大司马论文》)。而“六经皆史”,故“文由史出”说,指著述之文与文人之文皆源于史。其主要内涵,侧重著述之文。
  首先,他强调文章的叙事功能:
  文章以叙事为最难,文章至叙事而能事始尽。而叙事之文,莫备于《左》《史》。(《论课蒙学文法》)
  然古文必推叙事,叙事实出史学,其源本于《春秋》比事属辞,左、史、班、陈家学渊源,甚于汉廷经师之授受。(《上朱大司马论文》)
  他认为“文章至叙事而能事始尽”,叙事是史书之擅长,源于《春秋》比事属辞之教,《春秋》是经也是史,所以“文从史出”,掌握了“比事属辞”之法的古文定能工于叙事,这是从渊源方面说。
  其次,章氏提出一个不同于“唐宋八家”的“新文统”:
  左丘明,古文之祖也,司马因之而极其变;班、陈以降,真古文辞之大宗。至六朝古文中断,韩子文起八代之衰,而古文失传亦始韩子。盖韩子之学,宗经而不宗史,经之流变必入于史,又韩子之所未喻也。近世文宗八家,以为正轨,而八家莫不步趋韩子;虽欧阳手修《唐书》与《五代史》,其实不脱学究《春秋》与《文选》史论习气,而于《春秋》、马、班诸家相传所谓比事属辞宗旨,则概未有闻也。(《与汪龙庄书三月》)   史学源于《春秋》,其流则是左丘明、司马迁、班固和陈寿的史书,这是古文应当取法的对象。又《丙辰札记》:“韩氏道德文章,不愧泰山北斗,特于史学非其所长……其文出于孟、荀,渊源《诗》、《礼》,真六经之羽翼,学者自当楷模。但史家渊源,必自《春秋》比事属辞之教,韩子所不能也。”以韩愈为代表的古文家之作,是文人之文,源于《诗》《礼》,学的是孟、荀、《文选》等,与史学著述的源和流都不同,没有学到《春秋》“比事属辞”的精髓。这就是“为古文辞而不深于史,即无由溯源六艺而得其宗,此非文士之所知也”。这是从流变的方面说的。
  所以,从文章分类角度,“文由史出”,是说著述源于史,亦要师法于优秀的史学著作,兼顾“著述之文”的源和流的两个方面,为后学指示了学习古文的途径。
  (二)集义、学问与文章
  《文德》中的“文由史出”论,是借用唐人刘知几讲“史有三长:才、学、识”来说的,这也是古文写作者的素质。这里有个问题:
  韩退之曰:“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其所谓钩玄提要之书,不特后世不可得而闻,虽当世籍、湜之徒,亦未闻其有所见,果何物哉?盖亦不过寻章摘句,以为撰文之资助耳。(《文理》)
  韩退之曰:“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钩玄提要之册,不可以示人。而诗文七百,今之光河岳而掩日星者,必自当日不可得见之钩玄与提要也。(《跋〈香泉读书记〉》)
  据仓修良先生考证,前者作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说韩愈的“钩玄提要”不过寻章摘句,作于同年的《博约上》也有类似看法。后者作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说韩愈辉煌的诗文一定来自其“钩玄提要”。为何相距仅仅一年,态度竟大为不同?
  这是因为章氏论述“学”与“文”的关系,实分为两个层面:重“集义”与重“学问”。
  1“集义”
  积累札记有助于文辞,这体现在他对“集义”的新阐释,也出自《跋〈香泉读书记〉》:
  顾文者气之所形,古之能文者,必先养气,养气之功,在于集义,读书服古,时有会心,方臆测而未及为文,即札记所见,以存于录,日有积焉,月有汇焉,久之又久,充满流动,然后发为文辞,浩乎沛然,将有不自识其所以者矣。此则文章家之所谓集义而养气也。
  苏辙《上枢密韩太尉书》说:“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章氏说“养气”来自“集义”,语出《孟子·公孙丑上》,原义是说“养气”要在日常的思想行为中积累正义,而非来自偶然的义行。章氏却将其内涵由“尊德性”扭转为“道问学”,指读书有见,记录札记,日积月累,就会写出有内容的文章。他肯定韩愈的“钩玄提要”是从此角度说的。
  2学问、文章与道
  学问直接和“道”相联系:
  孟子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学问为立言之主,犹之志也;文章为明道之具,犹之气也。求自得于学问,固为文之根本。求无病于文章,亦为学之发挥。(《文理》)
  孔孟言道,亦未尝离于文也;但成者为道,未成者为功力。学问之事,则由功力以至于道之梯航也。文章者,随时表其学问所见之具也;札记者,读书炼识以自进于道之所有事也。(《与林秀才》)
  古人本学问而发为文章,其志将以明道,安有所谓考据与古文之分哉!(《与吴胥石简》)
  要之,功力,即“集义”,进而为学问,学问发挥为文章,为文之根本,文章为表达学问的工具,学问与文章都以道为指归,环环相扣。“学问”沟通了功力、文章和道。理解“求自得于学问为文之根本”要注意“求无病于文章,亦为学之发挥”的“发挥”,参见《与汪龙庄书三月》:
  近日学者风气,证实太多,发挥太少,有如桑蚕食叶而不能抽丝。故近日颇劝同志诸君多作古文辞,而古文辞必由纪传史学进步,方能有得。
  这里可以从两方面加以分疏。
  其一,“发挥”相对于“证实”而言,章氏针对汉学家一味证实而流于琐碎的弊端,强调“学问”与“功力”之辨:
  记诵名数,搜剃遗逸,排纂门类,考订异同,途辙多段端,实皆学者求知所用之功力耳。即于数者之中,能得其所以然,因而上阐古人精微,下启后人津逮,其中隐微可独喻,而难为他人言者,乃学问也。(《又与正甫论文》)
  “功力”是客观材料的积累、考订和记忆等,而“学问”要在材料积累之上得其所以然,做出新成绩。故“学问”带有作者的主观性:
  夫学有天性焉,读书服古之中,有入识最初,而终身不可变易者是也。学又有至情焉,读书服古之中,有欣慨会心,而忽焉不知歌泣何从者是也。功力有余,而性情不足,未可谓学问也。性情自有,而不以功力深之,所谓有美质而未学者也。(《博约中》)
  所以通古今之变,而成一家之言者,必有详人之所略,异人之所同,重人之所轻,而忽人之所谨,绳墨之所不可得而拘,类例之所不可得而泥,而后微茫杪忽之际,有以独断于一心。(《答客问上》)
  第一条材料说性情与功力兼备才是学问。第二条材料说学者著述必然有独特的材料去取、详略和个人判断,这就是史家之源——《春秋》比事属辞之教。所以“学问”是超越“功力”之上的作者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这才有文辞著述。这样也是“由功力以至于道之梯航也”,是致道的途径。他轻视韩愈的“钩玄提要”是从此角度说的。
  其二,针对汉学过于证实之弊,“近日颇劝同志诸君多作古文辞”,涉及学问与文章的另一层关系:
  夫立言亦以学问为主,学问未能有主,则姑学古文,亦古人志气交养之道。范蔚宗自叙年少为文,未见所长,既造《后汉》,转得统绪。(《论文示贻选》)
  学业将以经世,当视世之所忽者而施挽救焉,亦轻重相权之义也。今之宜急务者,古文辞也;攻文而仍本于学,则既可以持风气,而他日又不致为风气之弊矣。(《答沈枫墀论学》)
  第一条材料以范晔造《后汉书》之后,学问有所增进为例,说明文辞有助于学问。在第二条材料中,章氏将文章提到“经世”的高度,欲以提倡古文促进学问的回归,纠正当时学风的偏颇。“所贵君子之学术,为能持世而救偏,一阴一阳之道,宜于调剂者然也”(《原学下》)。他以布衣终身而生于清中叶皇权专制极盛之世,其经世之心也只能落实在“学问”上。
  总之,章学诚的文章学理论强调文与道的一贯性,而在史与文的维度展开。章氏重视历史著述之文,提倡向优秀的史书学习,并落实到强调作者主观能动性的“学问”中。这些既属于章氏个人的观念,也和清代崇实黜虚的学术思潮不可分。而且,其即器言道、重视历史和经世致用精神,属于中国文化的主流的深层次的特质。对此做进一步研究,将有助于我们更完整深刻地认识我们的传统文化和文学传统。
  [参考文献]
  [1](宋)黎靖德. 朱子语类[M]. 北京:中华书局,1986
  [2](清)章学诚撰,叶瑛校注[M]. 文史通义校注[M]. 北京:中华书局,1985
  [3]张立文. 朱熹思想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4]仓修良.文史通义新编新注[M]. 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
  [5]钱穆.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 北京:中华书局,1984
  [6]陈来. 宋明理学[M].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7]如罗勤简论章学诚的目录序思想体系[J]贵州教育学院学报,1998(1)
  [8]钟庆华论章学诚目录学体系构建之缘由及内在之理[J]贵阳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1)
  [9]李安从“真”到“通”:中国古代史学理论的体系化及其终结——以刘知几、章学诚为中心的考察[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4
  [责任编辑薄刚]
其他文献
归依体验是作家在寻找精神家园的过程中所达到的一种至高境界,是怀抱虔敬之心执着追求的人在饱经风霜、饱受焦虑以及失落的痛苦以后才能找到的精神归宿。这种归依体验(向宗教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