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人民大会堂为我国著名的雷达与信号处理专家、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双院士刘永坦颁发了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刘永坦院士四十年如一日，致力于我国对海远程预警技术研究和装备发展，自力更生研制了我国首部全天时、全天候、超视距、海空兼容的海防预警装备，创建了我国超视距探测理论体系，实现了国家海防预警科技的重大原始创新，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他为祖国的海疆装上了千里眼”。
　　2019年春节过后，航天系统工程高级工程师、作家王建蒙在海南岛和刘永坦院士及夫人冯秉瑞教授相识相知，刘永坦院士不但在治学、科研上成果丰硕，在做人方面也堪称表率，其家庭生活亦有许多鲜为人知的雅事、趣事。
　　以下是王建蒙对这对科学伉俪的印象——

一

　　2019年春节过后，我有幸在海南岛与刘永坦院士和夫人冯秉瑞教授相遇、相识、相知。如今的刘永坦名声大振，是当今中国“走红”的科学家。
　　这年，刘院士和冯教授都已步入83岁高龄，他们一派学者风度，慈眉善目，说话面带笑容，我与他们没有生分的感觉。
　　刘永坦，1936年出生于江苏南京。1953年，刘永坦以南京高考状元的身份，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电机系。那年全国高等院校向苏联学习，全面实行教育体制改革，哈尔滨工业大学由于特定的历史渊源，成为全国高校的标杆，所以当年的高考录取分数线高于北大、清华。
　　这一年，冯秉瑞也在成都以高考状元的优异成绩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两人都未满17周岁。他们彼此鼓励，相互吸引，从爱慕到相知、相恋。
　　毕业后，刘永坦和冯秉瑞结为伉俪，从此在素有“东方莫斯科”之称的哈尔滨扎下根来。
　　1979年6月，已是哈工大无线电系副教授的刘永坦到英国进修，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迈出国门的学者之一。在伯明翰大学电子工程系，他接触到众多雷达技术专家，这让他对雷达有了全新的认识。1981年，刘永坦学成回国，先后任哈工大无线电系系主任，哈工大电子研究所所长、研究生院院长等，长期致力于电子工程的教学与研究工作，特别是对新体制雷达系统与信号处理技术的研究。
　　刘永坦搞了一辈子无线电雷达学术研究，冯秉瑞搞了一辈子计算机教学。60年来，院系专业几次调整，他们都有缘分配在一起。他们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儿媳，一家7人都毕业于哈工大。他们的学生一届又一届，硕士、博士桃李满天下。
　　刘永坦年轻时就有家国情怀，坚信科技兴国。他坚持自主研发的新体制雷达，被称为“21世纪的雷达”，代表着现代雷达的发展趋势，对航天、航海、渔业、沿海石油开发、海洋气候预报、海岸经济区发展等领域都有重要作用。传统雷达虽有“千里眼”之称，但也有“看”不到的地方。它的研制成功，不仅打破了国外的技術垄断，为我国海域监控面积的全覆盖提供了技术手段，而且这款雷达能够“看”得更远，还能有效排除杂波干扰，发现超低空目标，对于对海远程预警来说至关重要。
　　就是这一个“新”字，刘永坦不懈追求了40年。
　　刘院士连续担任了20多年的哈工大研究生院院长，教育改革，教学创新，科研项目立项，课题审批，新体制雷达研究，任务繁多，事务庞杂，他始终精力充沛，信心满满，这就是一个人的精神！20岁出头的刘永坦，抱着科技兴国的信念，如今一路走来已经60多年，弹指一挥间，刘院士这种只争朝夕的学者精神令人钦佩。他还连续四届被推选为全国政协委员，每年一次全国“两会”参政、议政，体现了他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两个月里，我与他们都住在海南省地处陵水清水湾的国际信息产业园，我与这对科学伉俪无拘无束，如同忘年交般地谈天说地。当然，谈论的许多话题也与海南经济发展、与信息产业园的产业发展有关，期盼航天、北斗、无线电应用以及海南省率先开展的5G通信等高科技产业在产业园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切实把产业园做实、做大、做强，使产业园以及当地产业发展快速步入良性循环。
　　从刘院士经常沉思的面部表情看，他的大脑始终没有停止新体制雷达方面的理论研究和思考。但我们有时也会聊一些生活上的话题。
　　冯教授对我说：“刘永坦跟你在一起，话真的是蛮多的，也许你们是因为跨学科投缘，也许你们是同在一个航天与科技的大领域，谈论的人与事相对熟悉。我看他跟你一直说个不停。”

二

　　冯教授几十年坚守在计算机教学领域，不仅是位严谨的学者，也是几十年教书育人的素质养成。这大概也是他们共同成功的秘诀。
　　在我们言谈的称谓上，冯教授时不时地提醒我不要叫院士，不要称教授，说叫他们“老师”就好，这么多年，在学校里，大家都是这么称呼他们。
　　其间，我那顽皮而可爱的宝贝孙子也从北京来到这里，当不满5周岁的小家伙见到两位老人后，歪着脖子很有礼貌、并且很大声地喊道：“冯奶奶、刘爷爷，您好！”这一声问候语，立即得到两位老人的夸奖，表扬小家伙“大气”，像是军营里出来的。
　　一天，小孙子趁我不注意，竟然自己跑到冯奶奶的住所，不一会儿工夫，带着满手掌的大小蜗牛到我面前展示，异常高兴地说：“这是冯奶奶在他们院子里的墙上给逮下来的，这些蜗牛都是活的，但是不会咬人，如果你不动它，过一会儿，它们的头就会慢慢伸出来，伸出来的头上有两个触角，触角上还有眼睛，触角就像我的手一样，可以摸东西。是冯奶奶告诉我的，是真的。”
　　又一天，小孙子捧着一个铁塔模型，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问：“爷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说：“这是埃菲尔铁塔的模型，对不对？”
　　小孙子歪着小脑袋：“说对了。但是你知道真的埃菲尔铁塔在哪里吗？你知道埃菲尔铁塔有多高吗？” 　　当我告诉小孙子，埃菲尔铁塔在法国首都巴黎，并随口告诉他埃菲尔铁塔大概有100多米高后，猛然想到刘院士跟我说的，像小家伙这么大的年龄，印在他脑子里的记忆可能会是一辈子。我觉得不能马虎，连忙拿出手机在网上查找后，告诉小孙子，建成于1889年的埃菲尔铁塔当时高度300米，后来在顶部又加了24米的电视转播塔，现在的实际高度是324米。
　　时隔两天，小家伙见到冯奶奶、刘爷爷，很有成就感地把埃菲尔铁塔的高度描绘了一番。刘院士与冯教授不仅口头表扬我那小孙子聪明，勤于思考，肯提问题，还亲笔写下“好好学习、热爱科学”的词句以示勉励。小孙子在饭桌上很认真地说：“我就是要好好学习，我以后就是要当像冯奶奶、刘爷爷一样的科学家。”我想，再过若干年，当我那小孙子进入学生年代，再看到这位备受人们崇敬的科学家当年给他的题词时，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和境界。
　　2019年3月31日，刘院士急匆匆赶往哈尔滨工业大学深圳分校，在深圳忙乎了一天，4月2日又回到三亚。两位长者这样空中飞人似的飞来飞去，难道不知疲倦？深圳分校现任领导都是刘院士昔日担任院长的博士生，他们的恳请不好拒绝，学生们的期盼应当满足。
　　冯教授说：“不知道咋搞的，这次只是一天下来，看到刘永坦很疲乏。”
　　刘院士对我说：“原以为去深圳是给大家讲超视距雷达，我这里准备了现成的PPT课件，结果去了以后，分校认为同学们对超视距雷达已经有了比较多的了解，为了不占用我更多的时间，安排直接与学生们面对面互动。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抢着提问，我也只好认真作答。同学们的专业问题、技术问题还容易解答，但有的问题，比如问，你们团队多年来研究的项目成功了，为什么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是你？我只好回答：大家都知道，机遇一定是为有准备的人準备的，从读书开始，我一直都是学习尖子，获得这个奖励也许是我运气好吧。”
　　我知道，刘院士在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这个问题的。“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师和科技工作者，在党和国家的支持下，做成了点儿事。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这份殊荣不仅属于我个人，更属于我们的团队，属于这个伟大时代所有爱国奉献的知识分子。”然而，现在面对一群学生提出的“质疑”，他却选择了这样有针对性的回答。
　　现在，许多学生沉迷于电脑游戏，占用很多时光，浪费光阴，耽误学业。刘院士的这个回答，也是侧面警示同学们要用专注的态度对待学业。面对这些问题，个个都是“脑筋急转弯”，一个患有高血压、睡眠又不好的八旬老人，怎能不疲惫。

三

　　刘院士40年专攻一个尖端课题，成了对海探测新体制雷达理论与技术的奠基人和引领者，获奖背后，是一部波澜壮阔的新体制雷达发展史。40年来，他心无旁骛，让技术成果“领跑”世界，为祖国万里海疆筑起“海防长城”做出卓越贡献，而这背后需要耐得住多少寂寞，需要忍受多少无效努力和失败的打击，又需要磨练出多么顽强的毅力！
　　我问刘院士：“真是难以想象这40年来，面对那些枯燥的数据，繁多的公式，无穷无尽的假设，没有解的问题，40年如一日的寂寞，您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旁的冯教授还没等刘院士回答，笑着对我说：“几十年来，我好像没感觉到他有什么寂寞，我觉得他一直都蛮有兴趣的。”说完，还以宠溺的眼神瞥了一眼刘院士。
　　刘院士则告诉我：“要说寂寞，好像还没有，要说兴趣，倒是与日俱增。这个事情最终的目的是要解决实际应用的工程问题，科研成果如不能转化为实际应用，就如同一把没有开刃的宝剑，中看不中用，必须做到让新体制雷达走出实验室，走向海洋。而工程问题需要理论支撑，需要突破数不尽的理论数据。面对这些具体问题，常常会出现困惑，最突出的困惑是找不到数学模型，一旦有了数学模型，就可以形成发散的数学趋于收敛的趋势，这就好办了。其实，攻克数学就是要靠那么一股钻劲，只要能钻进去，就会求出解。”
　　说到雷达，刘院士的眼睛亮了一下：“由于国际上没有完备的理论，很多技术难点必须要我们自己填补，由于各个场域环境差异巨大，新体制雷达的理论与实际应用的落地格外艰难，必须按照我们自己的实际情况设定解决思路。各种各样的广播电台、短波电台、渔船，发出强大的电磁干扰是最大的难题，解决不了抗干扰问题，雷达就等于没有生命。我们坚守设计——试验——失败——总结——再试验这样的往复循环，在一次次失败中找到规律，找到理论原理，找到反馈办法，我们的团队在上千次试验中不断调整，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
　　刘院士说，超视距雷达系统经过评审验收广泛投入使用后，不论是国防应用还是军民融合战略，都在更大范围内向深入、成熟的方向发展。但是，他带领的团队并没有停止研究步伐，他们正以小型化、高精度、操作简便为目标，进行不懈的努力。有些地方土地的费用都大于系统的设备费用，如果能够将系统设备小型化，节约出来的土地费用那就简直是个天价，对于实际应用的价值更为明显，但引发的技术难题，又需要加倍的拼搏与攻关。
　　从刘院士貌似轻松的话语中，我看到了科学家人的人格魅力。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