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站

来源 :啄木鸟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akemario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上期内容提要:
  因为一张照片惹的祸,本有望升任派出所副所长的警长常胜惨遭“发配”,被派驻于山区的四等小站狼窝铺当驻站民警。初到狼窝铺的常胜,没有被当地人的石头砖块、冷漠怀疑吓跑,而是越挫越勇,努力在狼窝铺打开局面。他通过小学校教导主任王冬雨了解当地民情,出主意帮村民创立了山货品牌“红郎”;与狼窝铺村委书记王喜柱称兄道弟,并雇佣小盗贼赵广田当保安,融入到了村民之中;协助车站的旅客列车停靠站开通仪式圆满完成,并在车站抓到了网上通缉要犯周桦鹏。常胜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成为了狼窝铺的一员,驻站工作也风平浪静顺利进行,但其实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还有更大的挑战在等着他……
  二十九
  常胜这回算是真的出了名。
  本来公安处在收集他由后进变先进的事迹材料时,就感觉缺少一些可圈可点的英雄事迹,这下可好,这个不长眼的周桦鹏一脑袋钻进山里,撞到了常胜的枪口上。天上掉调料,丰富了这锅菜肴,这篇文章写起来可谓是什锦杂拌样样俱全。派出所李教导员亲自操刀,点灯熬油奋战了两个昼夜,终于为常胜撰写了一篇八面见线的事迹材料,文章的题目叫《钢铁是这样炼成的》——听着耳熟吧?
  大刘把这篇稿子拿给常胜看,常胜刚看了几段就坐不住了,抖搂着成沓的复印纸说:“这个人是我吗?我有这么高大上吗?”
  大刘眼睛一瞪:“这是教导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编好的,都是说的你的好话,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想要脸来着,可这上面有些事情写得让我脸红啊。”
  大刘抢过事迹材料边翻边说:“我问你,扎根边远山区小站,维护站区和沿线治安稳定的是你吧?”
  “是。”
  “和村民们交朋友融洽警民关系,经常去管界内的学校进行安全宣传,还把铁路知识编成儿歌让学生们唱的是你吧?”
  “是。”
  “抓获了好几名盗窃铁路运输物资窃贼的是你吧?”
  “算是吧。”
  “经常出钱捐助山里的孩子,助学支教的是你吧?”
  常胜马上辩解:“这可不是我自愿的啊,王冬雨那个钱串子帮点儿忙就要钱。”
  “你给我闭嘴!怎么听不出个好赖话呢?你在驻站点一窝,把家里全甩给自己的媳妇,你老妈下楼买菜摔着了,你媳妇怕影响你工作都没告诉你。”
  “您等会儿,您说的这个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呢?周颖这倒霉娘儿们,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情也不告诉我。”
  “你再插嘴我真抽你了!还有,智勇兼备赤手空拳擒获带着炸药的网上逃犯,保护旅客生命财产安全的是你吧?”
  “事情是我干的,可把好事都堆到我一个人身上,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大刘把手里的事迹材料往桌上一拍:“缺點儿什么?我看你是缺点儿心眼儿!”大刘抽出一支香烟扔给常胜,“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公安局、公安处树立起来一个典型是有根据的,人家政治处的人去狼窝铺调查过,结果非常满意。从车站的书记、站长到村两委的干部,从小学校的校长、主任、老师到村子里的普通老百姓都夸你是个好警察。没有这样的群众基础,上级领导能认同你吗?再说了,你以前总跟我念叨自己在家里没地位,人家周颖都当科长了你还是个股级民警。这下好啦,你是咱们的典型人物了,回家去见了弟妹还不得把腰杆挺起来啊。”
  大刘的一番话让常胜陷入沉默,猛抽了几口烟,他终于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刘所,您该不会是想把我钉死在狼窝铺吧?咱可是有言在先,我就去驻站一年。”
  “这不还没到一年吗?”大刘放缓了口气,“没到一年你就干出了这么多的成绩,比老孙在那里呆十年都强。你先好好干,等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一准儿把你换回来。”
  又是一张看着无比绚丽的空头支票。常胜本想抢白大刘几句:你就拿块绑在绳子上的骨头煽乎我干活儿,等我低头使劲儿折腾的时候,你一拽绳子又把骨头扯回去了。可是,抬眼看到大刘鬓角的丝丝白发,他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常胜怀里揣着自己的先进事迹材料走出了派出所,经过广场的公安民警值班室,他想进去看看,还没等伸手推门,张彦斌和小于就从里面迎了出来。常胜注意到,小于的胳膊上多了个臂章,上面清楚地标明“警长”两个字。这个臂章他再熟悉不过了,以前他就是挂着这样的臂章带着小于在站区巡逻的。
  “嗬,小子长本事了,什么时候当的警长啊?”
  “师傅,我纯属是山中没老虎,猴子充个数呗。”小于脸上挂起红晕,话语里夹杂着尴尬和不好意思的味道。
  “话不能这么说,”旁边的张彦斌适时接过话头,“这也是你工作突出有能力。常胜,你这个徒弟当警长你应该更高兴吧?”
  常胜点着头说:“高兴啊,小于当警长比你当副所长还让我高兴。你们俩是不是想合着伙儿请我吃一顿呀?我可先说好,别欺负咱山里人没见过世面,去登瀛楼饭庄吧,菜不错,名字还应景。”
  张彦斌急忙摆手:“你别扯远了,我是告诉你先别急着回去,公安局给各个车站派发的一批防爆器材一会儿就到。刘所考虑到狼窝铺有旅客列车停靠,再加上前段时间也确实抓获过带炸药的犯罪嫌疑人,所以给你配个防爆罐,过会儿你用车拉走。”
  “多大的防爆罐?我这么小的车装得下吗?”
  “没问题,就是装卸车费点儿事。你那个保安怎么不跟着一起来呢?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就看不见影子了。”
  “他替我看家呢。我先去车站里随便溜达溜达,装车时给我打电话。”说完,他就奔候车大厅走去,边走边想,这个赵广田真有点儿意思,来一趟平海北站之后说什么也不再来了,天天穿着保安制服带着赛驴在货场里转悠,比自己都勤快。
  三十
  经过候车区的时候,常胜看见座椅上一位老人不停地摇头叹气,怀里还抱着个青花瓷罐子,身边放着两个大行李箱。叹过气之后,老人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慢慢地擦拭着罐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常胜凑过去,听见老人喃喃说道:“老长官,我对不起您呀……您看都到家了,可我就是找不到门啊,只能委屈您再跟我回去了……”   老人语调悲凉,常胜不由得心生怜悯,上前问了一句:“老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老人抬起头,看见穿着警服的常胜,以为是警察例行询问,连忙将罐子放在旁边的座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摞证件:“警察先生,这是我的护照、台胞证、回乡证、身份证,还有火车票,请您过目。”
  常胜接过来看了看,证件上清楚地写着老人叫郑思家,住在台北市,按照上面的出生年月算,今年有八十三岁了。他把证件和车票还给老人:“郑老先生原来是台湾同胞呀,您这是旅游还是探亲,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郑思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就消失在满脸的皱纹里。他摇摇头说:“谢谢警察先生的美意,没时间了。我今天就要去上海,然后转机回台北了,遗憾啊……”
  “有什么困难您可以说说,看看我们能否帮上忙。”
  郑思家叹了口气:“不瞒警官说,该去的地方我都去过了,该询问的机构和单位我也都问过了,结果都是一样啊。”
  常胜挨着郑思家坐下:“看起来这事让您挺犯愁的,反正去上海的车还没到点儿,您就跟我说说,说痛快了也比憋在心里强吧?”
  郑思家仔细打量了常胜几眼,终于点点头:“你要不嫌我唠叨,就跟你说说……”
  郑思家是山东人,几辈都是窝在土地上的庄稼汉。1947年,国共两党的部队展开全面厮杀,共产党征兵国民党也征兵,不过,共产党征兵靠宣传政策,国民党征兵则是连拉带拽连蒙带骗。一天,郑思家的家乡开进来一队国军,出人意料的是,带队的长官一不征粮二不征税,只是让保甲长把大家集中起来,先听他讲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三民主义,然后按人头发美国罐头,发完后他说领到罐头的老人、女眷和小孩儿可以回家了,留下男人们再开个动员会。会议的内容就一个,自愿参加国军报效党国,而且声明这次绝对不强迫,在座的老少爷们儿愿意参军的就站起来。这下,人们都不敢动了,大眼瞪小眼,捧着罐头坐在地上。时值深秋,地上冰凉,还刮着一阵紧似一阵的西北风,吹得人们瑟瑟发抖,可愣是没人敢动窝儿。
  大家都是早上只喝了碗稀粥就来领罐头,坐了这么长时间,不少人都被尿憋得扛不住了。十几岁的郑思家站起来想说长官我要去解手,“我”字刚出口,就听长官一声断喝:“好样的,小伙子!参加国军有前途!”然后带头热烈鼓掌,紧跟着上来两个当兵的,不由分说给他戴上红花架到后面。经过长官身边的时候,他听见长官小声对身边的人说:“看紧点儿,别让他跑了。”
  就这样,郑思家和几十名憋不住尿、扛不住冻的老乡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国军。这一去就是山高水长路迢迢。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多少可以炫耀的战绩,只是随着部队一路败退,让共军打得灰头土脸。幸亏长官看他年纪小,让他做了勤务兵,可几十名一起参军的老乡却如寒风里的树叶般凋零,死的死散的散。他跟随长官从大陆败退到台湾,一开始,他還相信长官的说法——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可过了好几个五年,不仅没有反攻的消息,连小岛也出不去了。
  “光复大陆”的念头像夕阳落山般渐渐消散,可思乡思亲的情感却越来越浓。长官也由原来的万丈豪情变得天天借酒浇愁唉声叹气,从原来的勤务兵升职为一名下级军官的郑思家,则成了能与长官举杯共叙愁肠的人。又过了一段时间,郑思家娶妻生子,要离开军队了,长官来给他践行。就在这天晚上,从没流过眼泪的长官哭了,借着酒醉向他道歉:“当年真不应该把你们带出来……”
  一直没有娶妻生子的长官被确诊为肝癌晚期,他终日用酒精麻痹自己,直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才把郑思家叫来:“我回不去家了,拜托你以后有机会把我的骨灰带回去。如果老娘还在,就告诉她是儿子错了,如果老娘不在人世,一定把我埋在她旁边。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尽孝道,我死了,到地下去伺候老娘……”
  郑思家涕泪横流,他向长官保证,一定完成嘱托,让他魂归故里。
  以后的日子里,这个承诺像山一样压在郑思家的心头,他何尝不想回老家看看,可是两岸的隔阂却让海峡成了天涯。1987年后,两岸长达三十多年的状态终于被打破,“九二共识”和“汪辜会谈”,更是让两岸关系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郑思家终于完成了回家的夙愿。当他看见家乡的巨变,听见后生晚辈们向他询问当年离乡背井的亲人的消息时,他的心揪紧了,他又想起了长官的嘱托。于是,他效仿关云长“千里走单骑”的故事,独自背负着一个个老兵的骨灰,开始了让他们魂归故里的行程。
  他的足迹从广东、福建一直到山东、河北、安徽,甚至走到了祖国的大西南——云贵川三省。这期间,他也来过几次平海市寻找长官的亲人,每次都无功而返。随着岁数越来越大,他的身体大不如前,这次,也许是他最后一回来大陆了,没想到还是没有达成心愿,所以才不住地叹气。
  听完老人的叙述,常胜也忍不住有点儿眼眶发热,他伸手给老人轻轻地顺着后背:“老先生,这些年来平海市的变化很大,找不到确切地址也正常,您还记得他亲人的名字吗?”
  郑思家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长官临终的时候跟我说过,他的老母亲叫张陈氏,不过,那个年头的农村妇女基本上都没有大名……”
  常胜问:“难道就没留下书信、照片之类的东西吗?”
  郑思家说:“没有书信,只留下半张他穿军装的老照片。”
  常胜不解:“怎么会是半张照片呢?”
  “撕开的那半张是他哥哥,这老哥儿俩年轻的时候就吃不到一个锅里。唉……也不知道这个老哥还在不在世啊。”
  常胜表示理解地点着头,随口问了一句:“他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张望山。”
  “什么?你再说一遍!”
  常胜一把抓住郑思家的胳膊,力量有点儿大,掐得老人直皱眉头,嘴里不停地吸气:“就是叫张望山呀。”
  “那我问你,他说没说过自己的家乡是在山里?”
  “说过呀,可名字我记不住了,只记得归平海管。”
  “你的长官是不是叫张望海?”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打过他一巴掌……他还记恨我吗?”
  郑思家扶住跃进大爷的手臂:“说过,不过他还说,自己兄弟之间打也就打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说他不恨你。”
  “我的傻兄弟啊……”跃进大爷老泪纵横,紧紧地搂住骨灰罐,就仿佛抱着自己的亲人,用泪水诉说着思念之情。这个情景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山村里的欢迎晚宴朴实又火热。郑思家和葫芦娃儿子被大家让到了首席就座。平海的风俗,主次是很有规矩的,首席一般都是主人陪主客,主人落座后主客坐在对面的位置上。跃进大爷理所当然坐在主位上,谁坐第二位的位置,常胜和王喜柱互相谦让了半天。王喜柱坚决让常胜坐第二,理由是如果没有常胜就没有今天张望海魂归故乡这档子事。可常胜说:“大哥你是村两委书记,又是村里的大辈儿,怎么能坐我下手呢?还是你坐吧。”
  眼看着王喜柱这个座位排不下去,跃进大爷发话:“让常胜坐我旁边。”
  得,这下都没话说了,常胜只好挨着跃进大爷坐下享受这个荣誉。
  后面的座位就好办多了,大家依次按照王喜柱的安排就座。王喜柱先说了一番激情洋溢的欢迎辞,接着,跃进大爷手扶桌沿站起来,大家都凝神屏气地看着他。只见跃进大爷先是朝郑思家父子两人点点头,然后转向身边的常胜:“常警官,按说我也是个老兵了,想当年打日本、打老蒋得军功嘉奖,我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畅快过啊!我没什么文化,不会说道,我代表我们张家全家给你敬个礼,我们感谢你啊!”
  话音落地,跃进大爷颤抖着举起右手,给常胜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与此同时,郑思家也站起身:“常警官,你帮我圆了多少年的梦,让老长官落叶归根,也请你接受我这个老兵的敬意。”说完,他也举起手臂向常胜敬礼。
  常胜急忙站起来,挺直身板向两位老人还礼,然后赶紧伸手去扶跃进大爷:“这是我应该做的,您老人家快别这样……”
  跃进大爷看一眼在座众人:“老少爷们儿,我今天再唠叨一句。常警官以后就是咱们村里的人了,他需要做什么大家伙儿都得帮忙,他的事就是你们大伙儿的事!柱子,我说的这话可行吗?”
  王喜柱立马端起酒杯:“太行了!常胜他本来就是我兄弟,既然跃进大爷都认可,那以后常警官的辈分从我这儿论,你们都自己掂量着怎么称呼吧。”
  “好,好。”跃进大爷拍着常胜的肩膀,“咱们大家伙儿举杯,干了这杯!”
  这一刻,常胜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开始单人独骑进村时,村民们冷漠与怀疑的目光;想起自己三更半夜面对飞来的砖头,喊破嗓子孤立无援时的窘迫;想起自己孤灯清影,独自在驻站点的屋子里吹口琴时的感伤;想起自己顺着长长的铁路线,迎着山风磕磕绊绊巡线时的坚持……再看看面前的情景,看着真诚质朴的村民,他的心融化了,他的眼眶湿润了。他没有推拒也不会拒绝,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十二
  回驻站点的时候是王冬雨开的车。常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好几次探出身子去,王冬雨一手扶方向盘一手给他捶背:“喝这么多肯定难受,想吐就吐出来吧。”
  常胜摇头说:“都是好吃的,平时我都吃不着,我才不舍得吐出来呢。”
  这话把王冬雨气乐了:“别说得这么惨好不好。得了,以后我给你做饭不收钱了,省得你天天愁眉苦臉跟难民似的。”
  “这可是你说的啊,咱一言为定!”
  汽车开进火车站的时候,借着灯光,常胜老远就看见郑义站在院子中间,他用胳膊碰了下王冬雨:“郑书记是在等你吧?”
  “谁稀罕他等。”
  车停在驻站点门口,常胜一下车,屋里的赛驴就连声叫了起来。常胜踉跄两步绕过车头,挡住要下车送他的王冬雨:“行了,大侄女,我到站了,你回去吧。”
  王冬雨翻个白眼:“你没完了?从吃饭时你就大侄女、大侄女地叫,你不是说过咱俩单论吗?”
  常胜摆摆手:“行,单论。王主任,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还得照顾你爸呢,他今天可是喝多了。”
  王冬雨手扶着车窗:“你别总没事充大辈儿,小心老得快。对了,跟你说个事吧。你知道郑老先生的那个儿子是干什么的吗?”
  常胜眨了眨眼:“就那个葫芦娃?”
  “就是他。人家可不像你说的,是什么富家纨绔子弟,养尊处优的吃货。吃饭时我们聊了聊,他是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学的是生物制药专业,人家自己还开着公司和药厂呢。”
  常胜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喝得太多,王冬雨的话,他有点儿不得要领:“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大侄……哦,那个……冬雨……”
  王冬雨哼了一声:“你再喊大侄女我跟你急眼。行了,你先回去睡觉吧,明天再说。但有一点我可以先透露给你,你这次有可能给山里带来个财神爷。”
  王冬雨打着大灯、响着喇叭驶离车站,经过郑义身边时连停都没停。常胜朝远处的郑义招招手,转身进屋,只留下了郑义站在那儿。郑义看了看远去的汽车,又看了看常胜的驻站点和屋子前面的旗子,无奈地摇摇头,叹出一口长气。
  屋里,常胜抱抱迎面扑过来的赛驴,捋了捋它后背和脖颈下的黑毛,像是对赛驴又像是喃喃自语:“把你关起来也是为了把你的心关起来,你长大了,不能随便搞对象。你是警犬,要有纪律,我还得把你完整地还给警犬队呢。”赛驴似乎不情愿地在他的怀里来回拱着蹭着,常胜拍拍赛驴的头继续说,“我是担心呀,你长得这么帅,万一把持不住自己,战斗力就会下降,明白吗,赛驴?”
  赛驴似懂非懂,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常胜,既不眨眼也不摇头。常胜咧嘴朝赛驴笑笑:“别跟我装,你懂的。”
  王喜柱在酒席上借着酒劲儿说的悄悄话,常胜听懂了。王喜柱说:“冬雨这孩子见过世面,你又是平海市里来的人,所以她愿意跟你近乎。你可得替我把着点儿她,让她好好地教孩子们念书,别又心里长草,总惦记着跟自己不相干的事。”
  常胜当即表示:“我跟大哥是兄弟,冬雨就是我大侄女,你放心吧,我得让她听你的话,扎根乡村给你养老送终。”   几句话说得王喜柱直翻白眼:“不是这个意思,兄弟你弄拧巴了。我是说,有机会你得多劝劝她,让她还回城里工作,要不然这么多年的学不是白上了吗?再说,城里有知识有文化的小伙子也多,不愁找不到个顺眼的男朋友……”
  赛驴晃着尾巴去了门口,常胜掏出手机想给周颖打个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夜里十一点,他犹豫一下,没有拨号码,而是发了条微信:“这两天你怎么样?咱妈身体如何?孩子好吗?”
  写完按下发出键,信息立马发出了。哎?常胜纳闷儿,是不是刮风刮的呀,今天信号这么好,发信息像是坐火箭。这样想着,“叮咚”一声,周颖的回复来了:“均好,不用挂念,你在驻站点如何?”
  常胜躺在床上回信息:“告诉你个好事,我今天帮两个台湾同胞找到家了,确切地说是帮他们送老兵的骨灰回老家,这个老兵就是我管内狼窝铺的人。”
  等了好一阵周颖才回信:“是好事,你们领导知道吗?”
  “做好事还用告诉领导?”
  “我认为说一下好,毕竟牵扯到台湾同胞,你还把他们带进山里,万一出什么意外,你负不了责任。”
  这种上级指挥下级的语气,常胜平日里最反感。他感觉有股无名火“腾”地一下顶到脑门,把自己想温馨、想显摆、想得到赞扬的愿望冲得一干二净。他索性不再输入了,按住语音键大声说:“这么点儿事能出什么意外?就算有突发事件,不还有我这个警察吗?你别总拿机关里那种腔调跟我说话,坐在办公室里拍脑门想一出是一出。我是想跟你分享成就感,可你专门给我浇冷水,真是我说城门楼子你说机枪头子。”说完话一撒手,对话框里一个红圈转悠半天,信息没发出去。再重发,还是发不出去,气得常胜一把将手机扔出老远……
  常胜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猛然看见手机和赛驴都在自己的床前,肯定是赛驴把手机给他捡回来的。他连忙拿起手机翻看信息,发现昨晚的语音发出去了,周颖回复:“我是为了你好!”
  三十三
  老兵张望海的骨灰归葬仪式隆重肃穆,除了村里的人,还有代表狼窝铺火车站的贾站长和书记郑义。让常胜没想到的是,镇长和副乡长陪同着一个看模样比他们俩官还要大的中年人也来参加仪式了。由于张望海没有子嗣,跃进大爷指定自己的儿子当孝子代为祭祀,为叔叔完成了一系列的殡葬程序。
  盘桓一天之后,郑思家和他的葫芦娃儿子要离开狼窝铺了,来接他们的竟然是平海市里开来的车。常胜虽然感觉有点儿奇怪,可也没太在意。临行时,郑思家紧紧握住常胜的手:“有时间来台北,有时间来台北。”
  常胜笑呵呵地回应:“您等着我,您硬硬朗朗的,我一定带着狼窝铺里的山货去看您。”
  常胜与葫芦娃握手告别的时候,对方笑眯眯地说:“我一定会再来,再来还请你给我当向导。”临上车的时候,他对常胜小声说,“常警官,我不叫葫芦娃,我的名字叫郑念祖。”
  目送汽车载着郑思家父子渐行渐远,常胜问王冬雨:“他怎么知道我叫他葫芦娃的?准是你泄的密。”
  王冬雨哈哈大笑:“还用我泄密呀?那天晚上你端着酒杯拍着人家肩膀喊葫芦娃,这事你都忘了?”
  常胜不好意思地胡噜下后脑勺:“真给忘得死死的,敢情是我自己说秃噜嘴了,以后得注意,不能嘴上没个把门的。”
  “嗯,你知道就好,以后也少充大辈儿。”
  常胜知道王冬雨又想说喊她大侄女的事,趕紧岔开话题:“这个郑念祖到底是干吗的,我看你这两天领着他满山转悠,不是会国军派来的探子吧?”
  “切,我真佩服你的想象力,告诉你吧,人家可是真人不露相。你都想不到,他居然是个身家过亿的大老板。”
  这时候,常胜口袋里的手机不知趣地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所长大刘的电话,急忙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按下接听键。没等他开口,手机里就传出大刘的呐喊声:“常胜,不管你在哪儿,马上给我回所里来!”
  常胜不知道,这两天里所长大刘和李教导员的心如同坐过山车一样,上下起伏颠簸,今天刚落地儿,大刘就一个电话把他召回所里询问。
  其实,这件事情的起因就是葫芦娃郑念祖。本来他不想让老人家这个年纪再往返大陆与台湾了,可郑思家坚持要把张望海的骨灰送回平海。郑念祖一想,反正平海也有自己的公司,便答应陪老人走一趟。郑念祖通过自己在平海的公司事先联系了寻找张望山事宜,可他们不知道张望山早已改了名字,过去的户籍底档根本显示不出来。正要坐火车离开平海的时候,常胜出现了,才给他们带来了柳暗花明。
  事情到此为止都很顺利,可是平海的公司有事情要请示老板,秘书打郑念祖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这下可麻烦了,老板和老板的爸爸跟着个警察走了,一去杳无音信。公司里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报警的报警,寻人的寻人,闹得满城风雨。
  很快,上级来人调站区的监控,再加上有副所长张彦斌和民警小于的证明,的确是常胜把郑家父子带上了蓝白道警车。大刘急忙拨打驻站点的电话,没人接听,再打常胜的手机,也是无法接通。上级领导当即冲着大刘和李教导员一通训斥,训得大刘和李教导员如同凉水浇头怀里还抱着冰。正准备去狼窝铺找人,郑念祖的电话打回来了,他告诉秘书一切都好,就是山里没信号,手机打不出去。
  秘书不甘心地问了一句:“那个警察没有找您的麻烦吧?”
  此言一出就招来郑念祖的申斥,他告诉秘书,常警官是个好人,没有他,自己和老父亲就找不到狼窝铺,更不能了却老人家多年的心愿。他特意嘱咐秘书,按照大陆的习惯,赶紧去制作锦旗,越大越好。
  峰回路转拨云见日,郑念祖的一个电话让满天的乌云都散了。上级领导悬着的心回到了肚子里,长方脸变圆乎脸,不再训斥大刘和李教导员,语气也和蔼可亲了许多。在肯定常胜做了一件好事的前提下,善意地提出了批评,比如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先向所里汇报一下呀?所里要是掌握了这个情况,肯定会加强保安措施,保证通讯联络畅通吧,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误会了。所以还是要对沿线的驻站民警进行一次面对面的教育,不光是常胜,所有的驻站点民警都要养成勤请示多汇报的好习惯,不要总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想法,遇事不依靠组织,单打独斗能行吗?   各种巧合都可以安排,况且他自己的孩子也在中心小学就读呢。于是他和周颖借放学接孩子的机会在咖啡馆碰面,聊了几句闲话之后,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副镶钻耳环,一把拉住周颖的手,想拂开她的头发给她戴上。这个举动让周颖始料不及,她想抽出手,却被对方紧紧抓住,想躲开对方伸出的手,又没有空间。正在这个时候,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干吗呢!把手松开!”
  随着喊声,常胜一把抓住了王昌平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对方的鼻子:“你是谁啊?敢动手动脚的!”
  王昌平被吓了一跳,当他看见穿着警服的常胜,瞬间明白了一切。这个人也许就是周颖的丈夫吧,看上去最多是个不出彩的小警员。他站起来挣开常胜的手:“把手拿开,你是哪个单位的?没看见我们在谈事情吗?”
  “你会说瞎话吗?谈事情拽着我媳妇的手,我看你是想谈谈怎么住院吧!”常胜抑制不住心里的火气,抬手就要打过去,却被周颖紧紧地抱住。
  “常胜,他……他是我同事。”周颖急切地想解释,可说出的话却是那么苍白无力。
  “你给我闭嘴!”常胜使劲儿想挣脱开周颖的手。
  “周颖,这就是你丈夫吧?你看看,他怎么这个样子,难怪人家都反映基层民警素质低……”王昌平这句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飘了起来,身边的景物都随着自己的漂移急速向后飞驰而过。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屁股已经挨到了地上。
  常胜挣不开周颖的手,抬腿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脚。王昌平挣扎着站起来还想往上凑合,周颖挡在常胜的身前冲他大喊:“王昌平,你真想让我爷们儿打你一顿吗?还不快走!”
  看着王昌平屁滚尿流地跑出咖啡馆,常胜猛地甩开周颖:“你干吗拦着我?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常胜,你要相信我,咱们回家说……”
  “不行!就在这儿说,这个人是谁?”
  面对暴怒的常胜和顾客们惊讶的目光,周颖的语气近乎哀求:“常胜,我和你生活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我,我一直忠于自己的爱情,忠于家庭,请你不要在这个场合让我们都难看。”
  “我……我找他个孙子去!”常胜说着话转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周颖再次站到常胜面前,“你现在穿着警服呢,你是个警察啊!”
  常胜带着儿子回家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他问老娘:“周颖回来了吗?”
  老娘白他一眼:“周颖不回家,谁给你做饭吃?”
  “人呢?”
  “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呢,你去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常胜让常勇先去吃饭,然后朝卧室走去,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去和周颖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本来自己好像很有道理发火的事情,可他就是发不出来,归根结底是周颖的话深深打动了他——“我和你生活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我,我一直忠于自己的爱情,忠于家庭……”在他的心里,无论和周颖怎么较劲如何使性子,都没有想到过要背叛对方,也没有想过要放弃这段感情,但今天这个“天外飞仙”般的遭遇却让他无法平静下来。
  周颖最终没有出来吃饭。常胜收拾完碗筷,让常勇去写作业,自己静静地坐在厅里,手里摆弄着那只口琴。他想起和周颖相识的日子,想起两人约定的鸿雁传书,想起他给周颖吹奏《月亮代表我的心》时她双颊泛起的红晕,想起这么多年来周颖对家、对老娘的关心和照顾。常胜的脑子有点儿乱,他不由自主地把口琴放到嘴边,吹起了那首《鸿雁》。
  舒缓的曲调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僵局。周颖终于从卧室里走出来,想像以前那样坐在他身边听他吹口琴,毕竟两个人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浪漫气氛了。常胜看着迎面走来的周颖,就在他吹完最后一个音符,口琴离开嘴边刚想开口的时候,忽然感觉周颖的身形晃动了一下。他站起身,想伸手去拉住对方,又是一阵晃动,他跌坐在椅子上。
  两人面面相觑,几乎异口同声:“地震了!”
  三十六
  这次能让平海感受到强烈震感的地震,它的震源在一千七百多公里之外的青海,震级达到7.3级以上。
  夜晚的山路真是不好走,山道上没有城市里公路两侧的路灯和指示牌,也没有往来交会的车辆和灯光。此时,常胜心里复杂得像那个山货編篓,横缠竖绕地搅和在一起。他说不清这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周颖接到局里的电话赶去开紧急会议之前,把那个装满换洗衣服和零用钱的背包放到桌上,只匆匆说了句“你要回去,路上一定注意安全”;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还惦记着狼窝铺驻站点,惦记着那面由他升起来后从没降下过的旗子,还有托付给王冬雨、赵广田照看的赛驴,还有山里的那些人们。总之,他给妹妹常虹打了个电话托付照看一下家里,然后就开着车直奔狼窝铺了。
  狼窝铺之所以能有这个四等小站,是根据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车站附带的货场决定的。当初,因为周转物资和战备的需要,铁路方面将离城市较近,能吞吐转运的货场设置在这里,在其他货场达到饱和状态时,狼窝铺起到分流和周转的作用。这个作用平时显现不出来,一旦遇重大自然灾害,狼窝铺的货场立马就热闹了。而保护运输货物的安全,是驻站公安民警的主要职责。
  常胜回到车站,没有去车站办公室,而是先来到自己的驻站点。赛驴看见见常胜,摇着尾巴跑过来。常胜习惯性地摸摸赛驴的头和脖子下面绒毛,然后指着门外说:“赛驴,放风了,跑一圈回来!”赛驴听到命令,冲着货场的方向跑去。
  桌上的座机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常胜一把抄起电话:“你好,狼窝铺驻站点常胜。”
  “常胜,我就知道你在!”听筒里传来所长大刘的声音,“你看看你的手机,我给你打了多少次电话……你到了就好,到了就好……”
  “刘所,手机静音,没听见,我刚到狼窝铺,你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你肯定是没看电视也没听广播,青海发生了大地震,你这段时间一定要坚守在狼窝铺车站,很快就会有大量救灾物资在这里中转,你得把这个阵地给我守住!”
  常胜顿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其实,他本来想说没问题,一定守住狼窝铺这个中转枢纽。可是,所长室里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着,常胜朝郑义挤挤眼,郑义急忙把眼神挪到窗外。
  车站办食堂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常胜去找王冬雨商量。原以为王冬雨会和自己讨价还价,没想到对方竟满口答应,这个结果有点儿出乎常胜的意料。
  “你不再想想了?或者提出几条无理要求什么的?”
  “我有这么胡搅蛮缠吗?再说你开出的条件都很合理,我干吗不答应呀。”
  狼窝铺车站刚做好准备工作,大批的转运物资就蜂拥而至。这其中有救灾物资,也有平时储运的货物,整个货场满满当当,成列的车皮停在站区等待编组,老远望去,黑压压一大片。
  常胜像风车似的转动起来,每天巡查线路回来把车交给赵广田冲洗,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牵着赛驴到货场巡逻。他心里一直有个隐忧,那就是隐匿在这一带的货盗团伙。虽然上次抓了几个盗窃嫌疑人,可毕竟没有连根拔掉,团伙主犯还逍遥法外。别的不说,赵广田家里的猪被人毒死这件事就能说明问题。现在车站停放着这么多救灾物资,货场又是个敞着口的大仓库,谁能保证这个盗窃团伙不见财起意,把手伸向这些货物呢?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连着两个晚上,巡视货场时赛驴都竖起耳朵,眼睛盯着远处山坡上的灌木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常胜知道,这是赛驴发现了可疑目标,可当他们来到近前,却没有发现明显的线索,只是从倒伏的杂草上看,这里确实有人来过。常胜站在坡上向货场眺望,整个儿货场尽在眼底,如果拿个高倍望远镜,就能清楚地看见每节车厢上的货物编号。
  这个观察点是窃贼精心选择的,不但隐蔽,有个风吹草动,还能不慌不忙地消灭掉痕迹从容撤退。印证这个观点的证据是附着在草叶子上的点点烟灰,还有通向路边的那条踩踏出来的小道。看来,真是有人惦记上货场了。
  常胜找到贾站长和郑义,将这个情况详细说了说,然后问他们能不能想个办法增加盗窃的难度。
  贾站长疑惑地看着常胜:“我没听明白你这话的意思,怎么增加盗窃的难度?”问道。
  常胜说:“按照偷东西的心理,肯定是哪个轻便易于搬运,哪个价值高好变现才偷哪个。所以我想能不能在列车调度上下点儿功夫,把药品、营养品、食品、医疗器材之类的货物往货场中间的股道上摆,把粮食、煤炭之类的大件货物摆在外层。这样一来,贼们就不好下手了。”
  贾站长皱着眉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货场平面图:“这么做不是不行,但调车作业的程序就复杂了,而且整列车的分解编组难度也更大了……”
  常胜语气坚定:“防患于未然还是必要的,如果能做到,还请贾站长和郑书记支持。”
  三十七
  连着十多天过去了,车站和货场的忙碌景象有增无减,人们都被繁重的工作拖得疲惫不堪。常胜虽然也是满脸的倦容,但心里还算踏实,因为这段时间里他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不仅没有盗窃货物的迹象,就连他纳入视线的那个敏感地点也没有人再去过。常胜暗笑自己有点儿草木皆兵了,也太高看了這帮山里的土鳖蟊贼,兴许他们根本没有这么高的智商。想是这么想,可常胜每天晚上的巡视依然没有间断。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常胜照例给派出所总值班室打个电话,按规定报了平安,然后嘱咐赵广田盯着传真,如果有紧急情况马上报告。刚要出门,看见王冬雨举着个手电站在门口。
  “这么晚你不回家干吗?”常胜问。
  “跟你一起去巡逻呀,多个人多份力量。”
  常胜摆摆手:“你赶紧回家去吧,你跟着我还不够添乱的呢。”
  王冬雨把手电筒朝常胜晃悠一下:“说话别昧良心呀,我给你帮了多少次忙啊,怎么成给你添乱了?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是不是非挤兑我找你算账你才高兴呀?”
  常胜急忙说:“得,得,我惹不起你王主任,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两人带着赛驴一前一后向货场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路,王冬雨指着前面的一片亮光:“呵呵,货场什么时候变这么亮堂了?”
  常胜边走边说:“这个得感谢郑义,最近货场里车皮多而且流动量大,他叫电工把以前不亮的灯泡都换了,既方便工人干活又方便我巡视,要不然哪能看得这么清楚呢。”
  “哦,他还能办点儿好事呀。”王冬雨不屑地回应。
  “冬雨,你干吗总对人家郑义这种态度呢?就算他以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人家现在对你挺好的。关键是还能跑到山里来工作,说心里话,像你们这样有文化、有学问的人能主动来这种地方,我都挺佩服的。”
  “呦,瞧你这话说的,有点儿像我上大学时的教务主任。”
  “你看你这人,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又挤兑人,是不是咱俩说话非得呛着来你才觉得带劲儿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了解郑义这个人。别看他很支持你工作,其实他心里并不看重这里。他看重的是钱和权势,这点我比你了解他。”说着,王冬雨幽幽地叹了口气。
  常胜头一次看见一向爽朗的王冬雨有这样表情。原本他提出让王冬雨来车站帮忙做饭,是想让郑义和她融洽关系,可现在看来,郑义在王冬雨的心里早已形象尽毁。
  “哎,你们警察管犯过错接受过处罚的人怎么个叫法儿?”王冬雨冷不丁儿问了一句。
  “那叫受过公安机关打击处理,你问这个干吗?”
  “那接受过教育不思悔改再犯错的呢?”
  “累犯。”
  “嗯,他在我这里就是累犯,所以你别打让我们和好的主意。”
  说着话,两人走进了车站货场。常胜不经意扫了眼停放在铁道上的车厢,车厢上的编号引起了他的警觉。他靠近车厢门口,举起手电观察车门上的铅封,铅封上标明车厢里装的是药品。他又看了看前面几个车厢的铅封,不是药品就是医疗器材。“这是怎么调度的,不是说好贵重的车皮往道里边停吗?”
  常胜掏出手机拨通车站的值班电话,本来他想找郑义询问情况,接电话的却是贾站长:“常警官,你说的这列车皮今天晚上就编组拉走,放在外道是为了调车的时候方便。”   “几点走?”
  “不会超过晚上十一点。”
  “郑书记在吗?”
  “他今天有点儿事回市里了。”
  挂断电话,常胜对王冬雨说:“你先回去吧,这列车要到十一点才能走呢,我得盯着点儿。”
  王冬雨摇摇头:“我还是陪着你吧,省得你太晚回去饿了没人管饭。”
  常胜想找个借口拒绝王冬雨的好意,突然间,周边黑了下来,货场里的照明灯光灭了一大半,而且多是在外道位置。常胜的心猛地缩紧了,他再次拨通值班室的电话:“贾站,货场这边的灯怎么一下子灭掉好多啊,你看看是不是掉闸了?”
  “没有啊,我这里显示一切正常呀。”
  常胜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急忙拨打驻站点的电话,可是,铃声响了十几次,就是无人接听。
  常胜还不知道,此时的赵广田已经像粽子似的被捆在屋子里不能动弹,袭击他的人就是跟常胜交过手的那个盗窃团伙中的歹徒。他们觊觎车站货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目标就是那批救灾物资中的贵重药品和医疗器材。这个团伙兵分几路,有的去破坏照明设备,有的准备撬车门走货,还有几个人跑到驻站点控制住赵广田。
  常胜的预感应验了。但他想不到的是,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分凶残的货盗团伙,他们为了对付常胜和赛驴,早已蓄势待发磨刀霍霍。一场血战即将拉开帷幕……
  常胜的大脑飞速运转,就眼前的情况推断,今天晚上极有可能会发生案件,但“有可能”不能作为叫所里派人来增援的依据,所里的警力长途奔袭赶到这里,如果没有情况,岂不是唱了一出“狼来了”吗?没容他想得过多,身边的赛驴就有了反应,它突然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常胜示意赛驴不要出声,扭头小声对王冬雨说:“你点儿真够背的,怎么我一遇见你就有事呢?”
  王冬雨被常胜的话弄得有点儿迷糊:“我怎么背了?”
  “你没见赛驴的样子吗,有情况。你现在赶紧回驻站点,别再跟着我了。”
  王冬雨执拗地说:“不行,有情况我更不能走了,多个人手不是还能多份力量吗?”
  常胜还想继续劝阻王冬雨,话没出口,就看见远处几个黑影一闪而过,他急忙按住王冬雨俯下身子,两人慢慢地退到铁道线外面一个废料堆旁边。这个地方是常胜事先观察好的,潜伏在这里能看见铁道上的动静。
  很快,一个黑影闪出来,借着手电光看车厢上的铅封,然后举起手电向远处不停地摇晃。
  “这是给同伙发信号呢。”常胜小声说,“看样子还得有两三个人。”但是,远处应和的手电筒的光亮,让常胜的眉头越皱越紧,“一个,两个,三个……”
  对方的人数远远超出了常胜的预料。当他数到第十四个的时候,感觉握着警棍的手有点儿湿滑。人太多了,这样的规模,大概是盗窃团伙倾巢出动了。按照团伙盗窃的规律,至少还有两三个人在外围接应。常胜急忙掏出手机拨打派出所的值班电话,接通之后,没等对方说话他就压低嗓门说:“我是常胜,狼窝铺车站货场发现货盗团伙活动,请所里马上增援。”
  “他们有多少人?”听筒里传来大刘的声音。
  “十四五个,天太黑,我看不清。”
  “常胜,你给我听着……”
  手机里传来一阵呲呲啦啦的声音,大刘后面的话,常胜一句也听不见。常胜使劲儿在腿上拍打着手机,还是断线了。再看手机屏幕,没信号了。
  常胜对王冬雨说:“你顺着这条道往回走,赶紧!”
  王冬雨拽住常胜的胳膊:“我不走,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
  常胜使劲儿甩开她的手:“你在这儿我怎么办?帮不上忙还添乱。你回去喊人,咱们俩不能都在这儿看着吧?”
  “你打电话叫人来。”
  “你当我傻啊?电话能打出去我还让你喊人干吗?你快去车站找贾站长,让他带着值班的人过来帮忙。”
  “我不走,你别又像上次似的支开我。我得留下来帮你!”
  常胜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傻丫头,让你去叫人来就是帮我。他们一时半会儿还得不了手,趁着这个时候你去喊人,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快去啊!”
  王冬雨被说动了,她不错眼珠地看着常胜:“你可一定得等着我回来,不要跟他们硬拼呀。”
  常胜点点头:“你放心。快去!”
  在常胜的不住催促下,王冬雨终于猫着腰向车站方向跑去。看着王冬雨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常胜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使劲儿紧了紧腰带,握紧警棍,伸手抚了抚赛驴的头,嘴里小声念叨着:“赛驴,现在就看咱俩的了,你可别给我丢人。”
  常胜如果知道车站那边也陷入了困境,是绝对不会让王冬雨去车站求援的。而危机也往往都是呈连锁反应的,就在他与贾站长通完电话的当口,车站外勤人员风风火火地跑进站长值班室报告,几条调车线路上都有“摆障”的情况。摆放的障碍物还是笨重的水泥石枕,甚至有些自动道岔也被人用石块塞住了。贾站长立即把值班和备勤人员都派出去排除险情。这时,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去支援常胜了。
  漆黑的夜色中,常胜和赛驴只有孤军奋战。
  三十八
  常勝依旧躲在废料堆后面观察。那十几个人手脚利索地拧开铅封,打开车厢门,不一会儿,空地上的货物就堆成了小山。其中一个人用手电筒向远处画了几个圈,远处立即有灯光回应。根据灯光的强度,常胜判断这是汽车的前大灯。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两辆农用小卡车闪着灯光朝货物堆积的地方开过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机依旧没信号。两辆汽车眼看快要装满了,不能再等了。就算是没有后援,常胜也必须行动,这是他的职责。打定主意,常胜站起身形,手中握紧警棍,把强光手电开打最大挡,冲着正在忙乱地搬运货物的黑影们一声暴喝:“警察!你们被包围了!都不许动!”
  正在搬东西的歹徒们被吓了一跳,有的甚至把肩上的货物都扔在地上。等他们看清楚眼前只有常胜和一只狗的时候,胆子又大了起来,其中一个人冲常胜说道:“我知道你叫常胜,是铁路上的驻站民警。今天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睁一眼闭一眼只当没看见,日后兄弟们肯定报答你。”
其他文献
回顾新疆和平解放的历史,需要提及两个人:一个是陶峙岳,新疆军界代表,国民党新疆警备总司令;一个是包尔汉,新疆政界代表,國民党新疆省政府主席。但是,新疆和平解放,是从南疆开始的。因此,谈及新疆和平解放,不得不提及另外一个人:赵锡光。陶峙岳撰文回忆说:“新疆和平起义,如果不能取得赵(锡光)的同意,一致行动,那将是不可想象的。”    陶峙岳推荐赵锡光担任副手    1944年11月,新疆各族人民不堪忍
一  现在我已步入知天命之年,回想五年前的那次经历,竟有恍若隔世之感。究竟是不是亲身经历,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敢肯定了。  那时候,我算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落寞文人吧。这当然是一种文雅的说法,我老婆康琳对我的评价就没这么好听了。“天知道你每天在瞎琢磨什么,”她咬牙切齿地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住进精神病院的!”  我理解康琳的委屈与不满,对此我也只能保持沉默。我有过十五年的新闻从业经历,从一名普通记者
接到抓捕任务,我紧张又兴奋。紧张是我从警四个多月来第一次参与抓捕,兴奋是领导信任,我可以一显身手了,要知道我的体能一流,在警校时就是全省的散打高手。  抓捕小组共三人,组长是我们所的所长,在公安系统有个绰号叫“抓捕王”。二十年来,他抓捕过犯罪嫌疑分子百余名,凡是他经手抓捕的,无一逃脱。能跟“抓捕王”一起行动,跟师学艺,我暗自欢喜。另外一个参加抓捕行动的,是我们所的美女警察方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
一、少女身亡  1958年元月下旬。天津市。  当时的天津,系河北省的一个省辖市。市内有一座由清代私家花园“李家花园”改建成的公园,那就是津门名园——人民公园。本案的首位被害人就是位于这座公园南侧琼州道上陶姓居民家的女儿陶祖娟。  陶家的主人名叫陶裕民,祖籍湖北汉口,这年四十挂零,系天津市疏浚公司的一名技术人员;其妻储占美原是家庭妇女,两年前天津增办初中,经区教育局动员,走出家门做了一名中学教师。
戰争的形态随着技术的发展在不断演进,并在新时代呈现出一系列新型特点,正在颠覆性地改变人们的固有认知。“斩首行动”作为一种特殊的战术行动在大数据、智能化、无人机等技术支撑下也正在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如何重新了解和定义新时代“斩首行动”,对人们重新认识未来战争机理,了解未来战争形态,深研未来作战手段具有重要意义。  2020年1月3日,美国利用无人机携带地狱火飞刀导弹在巴格达对伊朗高级军事
“外婆,这儿怎么会有以前写给希区柯克的粉丝信?”  外孙女爱弥儿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我听了一时瞠目结舌,顺手把重新看了一遍的那张旧信纸折叠好,放在咖啡茶几上。那是结婚前亡夫寄给我的信,前天在整理物品时偶然发现的。    我说:“你说的希区柯克就是那个电影导演吗?年轻时倒看过他导演的几部电影,说不定这封信就是那时写的。其实,我对他的电影兴趣不大,再说也不知道他当时住在哪儿。”  “如果这个地址是正确的
一家成功的企业不会忘记CSR(企业社会责任)。    日前,中国联通对外推出标榜一键即可发送彩信的“乐媒”业务。能受邀参加这次手机终端的厂商只有两家,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配合中国联通完成此次定制“乐媒”技术的开发者英华达OKWAP。“乐媒”堪称升级版的彩信,可以将多媒体内容的编辑和发送融为一体,并且可以编辑录音和视频内容。英华达OKWAP面对3G时代的来临,参与了此次联通制定“乐媒”测试规范,并且提
编者按:  陈先岩是第十届、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模。1994年从部队转业之后,陈先岩到江苏省扬州市公安局广陵分局文峰派出所任社区民警。他扎根社区十六年,在社区建起了全国第一座社区服务亭,成为全国社区警务室的创始人,探索出了一套社区群众工作方法,成为群众工作的专家。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政法委书记孟建柱批示:陈先岩同志创造的社区工作经验十分宝贵,值得各地公安民警学习
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召开在即。即将提交全会讨论审议的决议文本题为《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这与会前中共中央领导人在各个场合强调的会议主题一致。这次会议在中国国内和国际社会中引发的普遍关注,是极不寻常的。观察和研究中国的人士都认为,中国处于新的历史转折点上,中共对改革目标和路线的选择,影响深远。  已经有很多改革方案提交给决策机构,包括不久前由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提出的“383方案”。大多
一  “你不能杀死那些仙女,应该救她们。”  “可是她们老是挡着路,我要过去拿钻石。”我说。  “你每杀一个仙女,就会延长30秒的时间,要是杀了10个仙女,就会返回第一级。”马克耐心地解释。  我松开手上的键盘,说:“不玩了!太难了!真搞不懂你怎么能整天玩这些游戏,更别说设计它们了。”  “一旦掌握了窍门,你就会觉得很有趣。创造虚拟世界真的很有意思,你可以在里面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马克咧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