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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湖湘大地仍是寒意料峭，千里之外的南国香江却已阳光和煦、暖意宜人。3月2日晚，在位于港岛中环的香港大会堂音乐厅，第四十一届香港艺术节的舞台上，享誉世界的西班牙古乐大师、维奥尔琴（即古大提琴）圣手乔迪·萨瓦里（Jordi Savall）举行了他名为“人的声音”（Les Voix Humanines）的个人独奏会。
其时，偌大的舞台上别无他物，只有居中端坐于椅、左手揉弦而右手或拉弓或拨弦的乔迪·萨瓦里与他身子右侧光线柔和的一盏落地灯，在暗黑的舞台背景映衬下凸显出不一般的简单与纯净，其形貌孤雅宁和，其琴音婉转高绝，甫一亮相就牢牢抓住了全场观众的心神，而在超过两小时的正式演出以及接连三次的返场加演中，年过七旬的乔迪·萨瓦里不辞辛劳，先后独奏了十八世纪作曲家卡尔·弗雷德里希·阿贝尔的《前奏曲》、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阿勒曼德舞曲》与《布雷舞曲》（包括一段即兴演奏）、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作曲家约翰内斯·辛克的《咏叹般的幽默曲》、十七世纪后期古大提琴家兼作曲家圣·哥伦布的《泪水》及其子圣·哥伦布二世的《回旋曲式幻想曲》、十七世纪后期作曲家德马西的《D小调前奏曲》、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作曲家马林·马雷的《人的声音》与《舞蹈家》、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作曲家托比亚斯·休姆的作品联奏《音乐多变气质》，并独奏了以“里拉古提琴课”为名目精心编在一起的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作曲家阿方索·菲拉伯斯科二世的《库朗舞曲》、十七世纪上半叶作曲家托马斯·福特的《怎么不在这里？》、十七世纪作曲家约翰·普雷福德的《F大调萨拉班德舞曲“大钟”》和佚名作曲家的《风笛调》等，都是清一色早期音乐作品，堪称诚意十足，或扬弓吟哦，或弹指叮咚，给全场中西无间的观众们奉上了一席早期音乐的无上盛宴，令躬逢其盛的我至今思之仍余兴犹酣！
在是夜亲聆乔迪·萨瓦里的独奏会之前，得香港艺术节工作人员热心安排，专程从长沙赶到香港的我在香港大会堂休息室对乔迪本人作了为时四十分钟的个人专访。其时，乔迪刚刚结束在音乐厅的短时排练，静静地在场“旁听”的我敏感地抓住了他手中的维奥尔琴奏出的熟悉旋律——1991年电影名片《日出时让悲伤终结》中的主题，心中一喜，暗想：真巧，我正想跟你聊这个电影原声呢！
现在就向爱乐诸君奉上我与乔迪·萨瓦里的访谈实录。
● -王士昭 ○ -乔迪·萨瓦里
● 你好，荷迪！
○ 不，是乔迪，乔迪·萨瓦里！
● 抱歉，你的全名用西班牙语怎么发音呢？不是荷迪而是乔迪？不是萨瓦尔而是萨瓦里？
○ 对！我的姓名读作乔迪·萨瓦里，西班牙语里的乔迪（Jordi）相当于英语里的约翰（John），“Jo”发“荷”音是在荷西（Jose）里面。乔迪是加泰罗尼亚语里的名字，在卡斯蒂里亚语（西班牙官方语言）中发音是“后嘿”（Jorge），在德语里则是Georg。
● 好的，乔迪，据我所知你是第二次来参加香港艺术节？上次来香港是做独奏会还是乐团演出呢？
○ 是的，上次来香港是很多年以前，这是第二次了！上次来我是带着Hesperion乐团，之前叫Hesperion XX，在2000年后改名叫Hesperion XXI。
● Hesperion是有声乐的乐团还是纯粹的器乐团？
○ 是有声乐的，我夫人蒙特塞莱特·费格拉斯（Montserrat Figueras）是歌唱家，她在两年前去世了。
● 对，我浏览了你的唱片公司Alia Vox的官方网站，在首页看到你写给亡妻的纪念文章，很感人！说起来我很喜欢Alia Vox的网站，总是有你夫人美妙的女声歌唱加上你那漂亮得无法形容的琴音在首页婉转回响，而且可以看到新碟推荐。之前我看了网上你的一些资料，你是1942年1月14日生吗？你夫人呢？你也是打小就学习音乐的吧？
○ 1942？这是错的！我的生日是1941年8月1日，我也不知道网上怎么写错了。我夫人的生日是1942年3月15日。我的家乡在伊瓜纳达（Igualada），是加泰罗尼亚的一个小城，靠近巴塞罗那。六岁时我开始在家乡学习音乐，在一个教堂唱诗班的男童声部唱圣咏，后来，1956年十五岁时我开始学大提琴，1965年二十四岁时，我又开始学习维奥尔琴。
● 其实，很多中国人知道你还是通过1991年的法国电影《日出时让悲伤终结》（Tous les matins du monde），我想可能因为翻译的差异，也许这个中译名并非这个法语片名的原意？
○ 这部电影的名字，用英语来说是“All the Mornings of the World”（尘世里的每一个清晨），是源于片中的男主人公马莱对他的妻子玛德琳说的话：“我不再爱你了，昔日良辰我们再也回不去，昨天我还爱你，但今天已经不爱了。我们回不到过去了……”这个片名的意思就是说：世界的每一刻都不相同，今天不同于昨天，这是命运的安排。
● 那我可不可以把这理解为是一种“花花公子”的心态呢？“男人善变，今天我爱你，但明天我可能已经讨厌你甚至恨你了”？
○ 可以这样说。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前一天还相爱，过一天就不再开心了！
● 在我印象里，你在这部电影里承担了很多工作吧？比如作曲、演奏和音乐总监？
○ 我在这部电影原声里是担任音乐总监和演奏，但没有作曲。它几乎就是一部音乐家传记片，片中音乐的作曲家实际上就是圣·哥伦布和马林·马莱他们，我只是作了些许改编。
● 这个电影原声大碟，我有两个不同版本，都是你自己的唱片厂牌Alia Vox出版的，一个是标准版，一个是纸卡包装豪华双碟版。（指着乔迪的琴箱）你用的这把古大提琴学名怎么称呼呢？你为《日出时让悲伤终结》演录音乐用的就是这把琴吗？刚才我在音乐厅旁听你练琴，听到你拉的最后一曲就是这个电影主题？ ○ 是的，我当年就是用这把琴奏的那部电影主题曲。这琴叫Viola da Gamba，是意大利语，英语叫做Viol，也就是维奥尔琴，低音维奥尔琴叫Bass Viol。《日出时让悲伤终结》电影问世至今的原声唱片有不少版本，我自己的Alia Vox公司一共出版过三个版本，其中两个版本是立体声CD，也就是你收藏的那两个，另一个版本是SACD。
● 你用的维奥尔琴和标准的大提琴有什么区别呢？刚才我看到你能像弹吉他一样用拨奏手法来演奏整支曲子，也像弹琉特琴？
○ （从琴箱里拿出他的维奥尔琴）是的，你看，它是七弦的，很像吉他，它的琴桥、指板本身也很像琉特琴，所以，可以用弹吉他和琉特琴一样的拨奏技法。你知道吗？早在1637年，法国修士马林·梅森（Marin Mersenne）——他也是数学家——就说：“如果乐器可以好到模拟人声，而且我们最看重的就是能贴近自然天籁的技巧，那么，维奥尔琴就应该受到我们的重视，因为它能模仿人声，包括人最痛苦和最快活时发出的声音。维奥尔琴以琴弓来运用这一技巧，运弓的时间和人的正常呼吸时间相似，能通过活泼、倦怠、快速、从容和强调的奏法来表达欢乐、悲伤、灵活、温柔与力度。同时，左手的颤音和细腻的指法也能巧妙地再现其神态与魅力。”
● 你认识波斯尼亚琉特琴大师埃丁·卡拉马佐夫（Edin Karamazov）吗？三年前的第三十八届香港艺术节，埃丁·卡拉马佐夫和德国假声男高音安德列斯·肖尔曾经合作来开过音乐会，之前他还曾和英国音乐家斯汀（Sting）在香港演出过，当时我都在现场观看，还采访过他。
○ 当然认识，几年前我也曾和埃丁合作演出。
● 可以介绍一下你所率领的三支乐团之间的区别吗？
○ 好啊！我首先是在1974年创立了Hesperion XX，乐团里包括我夫人蒙特塞莱特·费格拉斯，她是女高音，还有洛伦佐·阿尔伯特（Lorenzo Alpert）以及霍普金森·史密斯（Hopkinson Smith）。Hesperion这名字来源于意大利语中对西班牙的称呼Spagna，是很古的叫法。我们之所以用“Hesperion XX”这样的古称，是因为乐团是演奏古乐的，但我们并不是古人，而是二十世纪的音乐家，所以在Hesperion名字之后加上个罗马数字“XX”表示二十世纪。到2001年的时候，我们就在团名后再加上个罗马数字“I”，表示二十一世纪还要继续。这支乐团致力于对各种古乐作品作富有活力的演释，与此同时，又忠于作品的历史风貌。之后，在1987年，我另外创立了一个歌唱团体La Capella Reial de Catalunya，致力于演释十九世纪以前的音乐作品，主要唱西班牙歌曲、意大利歌曲，有一些歌手。在那两年后，我又创立了一支管弦乐团，叫做Le Concert des Nations，演奏很多巴洛克时代作曲家如亨德尔、巴赫的作品，也有古典与浪漫派的作品。在1998年，我创立了Alia Vox唱片公司——说来真巧，正是整整十五年前的今天，我们Alia Vox推出了第一张录音唱片。
● 为什么你会在五十七岁的时候想到要创立一个自己的古乐唱片厂牌呢？
○ 因为我要自由！作为音乐家，我需要足够的自由来制作自己想要做的唱片。1998年，Alia Vox出了第一张CD，十五年过去到现在，已经制作了超过一百种唱片，唱片总销量达到了三百万张，在全世界四十五个国家有销售，包括了中国内地和香港。这就是自由，而在其他唱片厂牌里，我要的这种自由只能是奢望。
● 我很理解你这样的动机。那么你自己在多少张唱片里演奏过呢？我知道你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也学琴习古乐，他们有属于自己的演奏专辑吗？
○ Alia Vox出的所有唱片里都有我的演奏。我的孩子们还没有自己的专辑。十五年里我们做了超过一百种唱片，平均每年六张多，大约每两个月出一张，我们很忙，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没精力给他们做个人唱片。
● 我有一张Alia Vox出的EP细碟，里面就是你的女儿亚利安娜·萨瓦里（Arianna Savall）用竖琴演奏《绿袖子变奏曲》，很好听！
○ 是啊！亚利安娜爱好很多，她弹竖琴，能作曲，还是歌手，甚至还喜欢爵士乐。
● 说到现代音乐，好像你对一些流行音乐明星并不陌生，比如麦当娜、迈克尔·杰克逊等？
○ 是的，我比较喜欢某些流行音乐作品。麦当娜和迈克尔·杰克逊这样的歌手非常专业，很了不起，但是很多时候我对他们的音乐中很重的拍子有些适应不了，我还是喜欢更感性一点的风格，比如披头士乐队那样的，他们既轻松又浪漫，另外我还非常喜欢Take 6组合、鲍比·麦克菲林等。
● 鲍比·麦克菲林在2004年也来过香港艺术节演出，我看了。
○ 他的即兴才能非常好！
● 我知道你在古乐上花了很多时间去做系统研究，那么在这种研究上你获得了什么成果呢？
○ 其实我总是想做一些与众不同的大项目计划，但是每个项目计划都需要作很多准备，要投入很多耐心。就拿维奥尔琴来说，我1965年开始修习它同时开始学习早期音乐，1974年创立Hesperion XX乐团，1975年才做第一场演奏会并且录第一张唱片，其间要花上十年的时间来研究维奥尔琴，每一年、每一天都是这样。最近的一个大部头套装唱片项目，也是个大工程，我就花了四年时间来准备。2012年已经做好的套装唱片是《伊拉斯莫斯》（Erasmus），收录的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作，而且是我率领Hesperion XXI和La Capella Reial de Catalunya两支乐团共同演录的，2013年也就是今年要做《巴尔干音乐集》（Balkans Music），2014年将做《战争与和平》，收录1619年至1719年百年间的早期音乐，而2015年计划要做的是《奴役之路》（The Route of Slavery）。 ● 所有这些大部头都由Alia Vox来录制，由你自己来演奏的？
○ 是的！为了2015年这个大计划，我还要专门研究非洲音乐和南美音乐。甚至我还有个计划，要演录中国音乐。
● 真的？那太好了！是以所谓“世界音乐”（World Music）或“跨界音乐”（Crossover）的方式吗？
○ 不，并不是真正的“跨界”。所谓“跨界”就得由一位中国音乐家用他的传统方式来演奏巴赫，而我的做法是要中国音乐家演奏中国音乐，就像我只演奏我的古乐一样。事实上我并不喜欢“跨界”，比如让中国音乐家、印度音乐家来演奏巴赫之类，不，不是这样！我演奏的音乐可能来自中世纪，来自十三世纪，这个和中国音乐的古风是一个意思，它们有着相似的风味。在每一个项目中我们都有沟通对话。
● 那么你在自己家中也有接触很多中国音乐作品吗？
○ 我没有花很多时间去研究中国音乐，只是学了一点点，明年做这个唱片项目的时候我会邀请中国本土的音乐家。
● 不知你留意到没有，当今不管在哪个国家，大规模的唱片店里，早期音乐、古典音乐的CD通常是被陈列在最不起眼的偏僻角落里，也许顾客还很难找到它们，你怎么看古典音乐这种处境呢？
○ 是啊，这个很正常！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这个都很常见，但是有品质的好东西还是有生命力而能留存下来的。现在很多唱片厂牌日益衰落，每年销量以20%递减，但Alia Vox不是，我们有着独特的风格和很高的品质，唱片销量不仅不减，每年还可以递增。
● 你的意思是当代年轻人也很愿意接受你的音乐？
○ 是的！我的演奏会经常有很多年轻人出席，他们不一定对贝多芬有兴趣，但很可能对西班牙音乐、墨西哥音乐有兴趣。对于听惯了皇后乐队、迈克尔·杰克逊的年轻人来说，听我的音乐是新的观念和新的体验。
● 你的意思是在当代流行音乐如摇滚乐、节奏蓝调和Hip-Hop大受年轻人欢迎的时候，你所代表的古乐也能成为年轻人群体欣赏音乐的主流吗？
○ 当你演奏音乐的时候，如果渗透着灵感、即兴与情感，年轻人就能接受。年轻人不会接受不能打动心灵的东西，他们喜欢发现，喜欢接触崭新的东西。我见到过很多中国和日本的年轻人出席我的演奏会，这也令我很振奋。
● 你现在教了多少学生呢？
○ 我不是每年每天都教学生，但我在纽约朱利亚音乐学校开了大师班，每年有一个星期在那里授课。
其时，偌大的舞台上别无他物，只有居中端坐于椅、左手揉弦而右手或拉弓或拨弦的乔迪·萨瓦里与他身子右侧光线柔和的一盏落地灯，在暗黑的舞台背景映衬下凸显出不一般的简单与纯净，其形貌孤雅宁和，其琴音婉转高绝，甫一亮相就牢牢抓住了全场观众的心神，而在超过两小时的正式演出以及接连三次的返场加演中，年过七旬的乔迪·萨瓦里不辞辛劳，先后独奏了十八世纪作曲家卡尔·弗雷德里希·阿贝尔的《前奏曲》、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阿勒曼德舞曲》与《布雷舞曲》（包括一段即兴演奏）、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作曲家约翰内斯·辛克的《咏叹般的幽默曲》、十七世纪后期古大提琴家兼作曲家圣·哥伦布的《泪水》及其子圣·哥伦布二世的《回旋曲式幻想曲》、十七世纪后期作曲家德马西的《D小调前奏曲》、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作曲家马林·马雷的《人的声音》与《舞蹈家》、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作曲家托比亚斯·休姆的作品联奏《音乐多变气质》，并独奏了以“里拉古提琴课”为名目精心编在一起的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作曲家阿方索·菲拉伯斯科二世的《库朗舞曲》、十七世纪上半叶作曲家托马斯·福特的《怎么不在这里？》、十七世纪作曲家约翰·普雷福德的《F大调萨拉班德舞曲“大钟”》和佚名作曲家的《风笛调》等，都是清一色早期音乐作品，堪称诚意十足，或扬弓吟哦，或弹指叮咚，给全场中西无间的观众们奉上了一席早期音乐的无上盛宴，令躬逢其盛的我至今思之仍余兴犹酣！
在是夜亲聆乔迪·萨瓦里的独奏会之前，得香港艺术节工作人员热心安排，专程从长沙赶到香港的我在香港大会堂休息室对乔迪本人作了为时四十分钟的个人专访。其时，乔迪刚刚结束在音乐厅的短时排练，静静地在场“旁听”的我敏感地抓住了他手中的维奥尔琴奏出的熟悉旋律——1991年电影名片《日出时让悲伤终结》中的主题，心中一喜，暗想：真巧，我正想跟你聊这个电影原声呢！
现在就向爱乐诸君奉上我与乔迪·萨瓦里的访谈实录。
● -王士昭 ○ -乔迪·萨瓦里
● 你好，荷迪！
○ 不，是乔迪，乔迪·萨瓦里！
● 抱歉，你的全名用西班牙语怎么发音呢？不是荷迪而是乔迪？不是萨瓦尔而是萨瓦里？
○ 对！我的姓名读作乔迪·萨瓦里，西班牙语里的乔迪（Jordi）相当于英语里的约翰（John），“Jo”发“荷”音是在荷西（Jose）里面。乔迪是加泰罗尼亚语里的名字，在卡斯蒂里亚语（西班牙官方语言）中发音是“后嘿”（Jorge），在德语里则是Georg。
● 好的，乔迪，据我所知你是第二次来参加香港艺术节？上次来香港是做独奏会还是乐团演出呢？
○ 是的，上次来香港是很多年以前，这是第二次了！上次来我是带着Hesperion乐团，之前叫Hesperion XX，在2000年后改名叫Hesperion XXI。
● Hesperion是有声乐的乐团还是纯粹的器乐团？
○ 是有声乐的，我夫人蒙特塞莱特·费格拉斯（Montserrat Figueras）是歌唱家，她在两年前去世了。
● 对，我浏览了你的唱片公司Alia Vox的官方网站，在首页看到你写给亡妻的纪念文章，很感人！说起来我很喜欢Alia Vox的网站，总是有你夫人美妙的女声歌唱加上你那漂亮得无法形容的琴音在首页婉转回响，而且可以看到新碟推荐。之前我看了网上你的一些资料，你是1942年1月14日生吗？你夫人呢？你也是打小就学习音乐的吧？
○ 1942？这是错的！我的生日是1941年8月1日，我也不知道网上怎么写错了。我夫人的生日是1942年3月15日。我的家乡在伊瓜纳达（Igualada），是加泰罗尼亚的一个小城，靠近巴塞罗那。六岁时我开始在家乡学习音乐，在一个教堂唱诗班的男童声部唱圣咏，后来，1956年十五岁时我开始学大提琴，1965年二十四岁时，我又开始学习维奥尔琴。
● 其实，很多中国人知道你还是通过1991年的法国电影《日出时让悲伤终结》（Tous les matins du monde），我想可能因为翻译的差异，也许这个中译名并非这个法语片名的原意？
○ 这部电影的名字，用英语来说是“All the Mornings of the World”（尘世里的每一个清晨），是源于片中的男主人公马莱对他的妻子玛德琳说的话：“我不再爱你了，昔日良辰我们再也回不去，昨天我还爱你，但今天已经不爱了。我们回不到过去了……”这个片名的意思就是说：世界的每一刻都不相同，今天不同于昨天，这是命运的安排。
● 那我可不可以把这理解为是一种“花花公子”的心态呢？“男人善变，今天我爱你，但明天我可能已经讨厌你甚至恨你了”？
○ 可以这样说。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前一天还相爱，过一天就不再开心了！
● 在我印象里，你在这部电影里承担了很多工作吧？比如作曲、演奏和音乐总监？
○ 我在这部电影原声里是担任音乐总监和演奏，但没有作曲。它几乎就是一部音乐家传记片，片中音乐的作曲家实际上就是圣·哥伦布和马林·马莱他们，我只是作了些许改编。
● 这个电影原声大碟，我有两个不同版本，都是你自己的唱片厂牌Alia Vox出版的，一个是标准版，一个是纸卡包装豪华双碟版。（指着乔迪的琴箱）你用的这把古大提琴学名怎么称呼呢？你为《日出时让悲伤终结》演录音乐用的就是这把琴吗？刚才我在音乐厅旁听你练琴，听到你拉的最后一曲就是这个电影主题？ ○ 是的，我当年就是用这把琴奏的那部电影主题曲。这琴叫Viola da Gamba，是意大利语，英语叫做Viol，也就是维奥尔琴，低音维奥尔琴叫Bass Viol。《日出时让悲伤终结》电影问世至今的原声唱片有不少版本，我自己的Alia Vox公司一共出版过三个版本，其中两个版本是立体声CD，也就是你收藏的那两个，另一个版本是SACD。
● 你用的维奥尔琴和标准的大提琴有什么区别呢？刚才我看到你能像弹吉他一样用拨奏手法来演奏整支曲子，也像弹琉特琴？
○ （从琴箱里拿出他的维奥尔琴）是的，你看，它是七弦的，很像吉他，它的琴桥、指板本身也很像琉特琴，所以，可以用弹吉他和琉特琴一样的拨奏技法。你知道吗？早在1637年，法国修士马林·梅森（Marin Mersenne）——他也是数学家——就说：“如果乐器可以好到模拟人声，而且我们最看重的就是能贴近自然天籁的技巧，那么，维奥尔琴就应该受到我们的重视，因为它能模仿人声，包括人最痛苦和最快活时发出的声音。维奥尔琴以琴弓来运用这一技巧，运弓的时间和人的正常呼吸时间相似，能通过活泼、倦怠、快速、从容和强调的奏法来表达欢乐、悲伤、灵活、温柔与力度。同时，左手的颤音和细腻的指法也能巧妙地再现其神态与魅力。”
● 你认识波斯尼亚琉特琴大师埃丁·卡拉马佐夫（Edin Karamazov）吗？三年前的第三十八届香港艺术节，埃丁·卡拉马佐夫和德国假声男高音安德列斯·肖尔曾经合作来开过音乐会，之前他还曾和英国音乐家斯汀（Sting）在香港演出过，当时我都在现场观看，还采访过他。
○ 当然认识，几年前我也曾和埃丁合作演出。
● 可以介绍一下你所率领的三支乐团之间的区别吗？
○ 好啊！我首先是在1974年创立了Hesperion XX，乐团里包括我夫人蒙特塞莱特·费格拉斯，她是女高音，还有洛伦佐·阿尔伯特（Lorenzo Alpert）以及霍普金森·史密斯（Hopkinson Smith）。Hesperion这名字来源于意大利语中对西班牙的称呼Spagna，是很古的叫法。我们之所以用“Hesperion XX”这样的古称，是因为乐团是演奏古乐的，但我们并不是古人，而是二十世纪的音乐家，所以在Hesperion名字之后加上个罗马数字“XX”表示二十世纪。到2001年的时候，我们就在团名后再加上个罗马数字“I”，表示二十一世纪还要继续。这支乐团致力于对各种古乐作品作富有活力的演释，与此同时，又忠于作品的历史风貌。之后，在1987年，我另外创立了一个歌唱团体La Capella Reial de Catalunya，致力于演释十九世纪以前的音乐作品，主要唱西班牙歌曲、意大利歌曲，有一些歌手。在那两年后，我又创立了一支管弦乐团，叫做Le Concert des Nations，演奏很多巴洛克时代作曲家如亨德尔、巴赫的作品，也有古典与浪漫派的作品。在1998年，我创立了Alia Vox唱片公司——说来真巧，正是整整十五年前的今天，我们Alia Vox推出了第一张录音唱片。
● 为什么你会在五十七岁的时候想到要创立一个自己的古乐唱片厂牌呢？
○ 因为我要自由！作为音乐家，我需要足够的自由来制作自己想要做的唱片。1998年，Alia Vox出了第一张CD，十五年过去到现在，已经制作了超过一百种唱片，唱片总销量达到了三百万张，在全世界四十五个国家有销售，包括了中国内地和香港。这就是自由，而在其他唱片厂牌里，我要的这种自由只能是奢望。
● 我很理解你这样的动机。那么你自己在多少张唱片里演奏过呢？我知道你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也学琴习古乐，他们有属于自己的演奏专辑吗？
○ Alia Vox出的所有唱片里都有我的演奏。我的孩子们还没有自己的专辑。十五年里我们做了超过一百种唱片，平均每年六张多，大约每两个月出一张，我们很忙，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没精力给他们做个人唱片。
● 我有一张Alia Vox出的EP细碟，里面就是你的女儿亚利安娜·萨瓦里（Arianna Savall）用竖琴演奏《绿袖子变奏曲》，很好听！
○ 是啊！亚利安娜爱好很多，她弹竖琴，能作曲，还是歌手，甚至还喜欢爵士乐。
● 说到现代音乐，好像你对一些流行音乐明星并不陌生，比如麦当娜、迈克尔·杰克逊等？
○ 是的，我比较喜欢某些流行音乐作品。麦当娜和迈克尔·杰克逊这样的歌手非常专业，很了不起，但是很多时候我对他们的音乐中很重的拍子有些适应不了，我还是喜欢更感性一点的风格，比如披头士乐队那样的，他们既轻松又浪漫，另外我还非常喜欢Take 6组合、鲍比·麦克菲林等。
● 鲍比·麦克菲林在2004年也来过香港艺术节演出，我看了。
○ 他的即兴才能非常好！
● 我知道你在古乐上花了很多时间去做系统研究，那么在这种研究上你获得了什么成果呢？
○ 其实我总是想做一些与众不同的大项目计划，但是每个项目计划都需要作很多准备，要投入很多耐心。就拿维奥尔琴来说，我1965年开始修习它同时开始学习早期音乐，1974年创立Hesperion XX乐团，1975年才做第一场演奏会并且录第一张唱片，其间要花上十年的时间来研究维奥尔琴，每一年、每一天都是这样。最近的一个大部头套装唱片项目，也是个大工程，我就花了四年时间来准备。2012年已经做好的套装唱片是《伊拉斯莫斯》（Erasmus），收录的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作，而且是我率领Hesperion XXI和La Capella Reial de Catalunya两支乐团共同演录的，2013年也就是今年要做《巴尔干音乐集》（Balkans Music），2014年将做《战争与和平》，收录1619年至1719年百年间的早期音乐，而2015年计划要做的是《奴役之路》（The Route of Slavery）。 ● 所有这些大部头都由Alia Vox来录制，由你自己来演奏的？
○ 是的！为了2015年这个大计划，我还要专门研究非洲音乐和南美音乐。甚至我还有个计划，要演录中国音乐。
● 真的？那太好了！是以所谓“世界音乐”（World Music）或“跨界音乐”（Crossover）的方式吗？
○ 不，并不是真正的“跨界”。所谓“跨界”就得由一位中国音乐家用他的传统方式来演奏巴赫，而我的做法是要中国音乐家演奏中国音乐，就像我只演奏我的古乐一样。事实上我并不喜欢“跨界”，比如让中国音乐家、印度音乐家来演奏巴赫之类，不，不是这样！我演奏的音乐可能来自中世纪，来自十三世纪，这个和中国音乐的古风是一个意思，它们有着相似的风味。在每一个项目中我们都有沟通对话。
● 那么你在自己家中也有接触很多中国音乐作品吗？
○ 我没有花很多时间去研究中国音乐，只是学了一点点，明年做这个唱片项目的时候我会邀请中国本土的音乐家。
● 不知你留意到没有，当今不管在哪个国家，大规模的唱片店里，早期音乐、古典音乐的CD通常是被陈列在最不起眼的偏僻角落里，也许顾客还很难找到它们，你怎么看古典音乐这种处境呢？
○ 是啊，这个很正常！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这个都很常见，但是有品质的好东西还是有生命力而能留存下来的。现在很多唱片厂牌日益衰落，每年销量以20%递减，但Alia Vox不是，我们有着独特的风格和很高的品质，唱片销量不仅不减，每年还可以递增。
● 你的意思是当代年轻人也很愿意接受你的音乐？
○ 是的！我的演奏会经常有很多年轻人出席，他们不一定对贝多芬有兴趣，但很可能对西班牙音乐、墨西哥音乐有兴趣。对于听惯了皇后乐队、迈克尔·杰克逊的年轻人来说，听我的音乐是新的观念和新的体验。
● 你的意思是在当代流行音乐如摇滚乐、节奏蓝调和Hip-Hop大受年轻人欢迎的时候，你所代表的古乐也能成为年轻人群体欣赏音乐的主流吗？
○ 当你演奏音乐的时候，如果渗透着灵感、即兴与情感，年轻人就能接受。年轻人不会接受不能打动心灵的东西，他们喜欢发现，喜欢接触崭新的东西。我见到过很多中国和日本的年轻人出席我的演奏会，这也令我很振奋。
● 你现在教了多少学生呢？
○ 我不是每年每天都教学生，但我在纽约朱利亚音乐学校开了大师班，每年有一个星期在那里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