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闪电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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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警之夜


  一个人,凭什么爱上另一个人,为对方死心塌地不辞劳苦不求回报?在我看来,就是那个长翅膀的光屁股男孩,拿着一支银箭,东瞄瞄西比比,胡乱射出的结果。
  于是,就有了他爱她,她爱另一个他,另一个他又爱着别人这样混乱的纠缠不休。
  就像雷蒙爱上韦清。
  那天晚上,学校火警演习,男生女生呼啦啦穿着睡衣睡裙短裤背心全奔到了操场上,雷蒙和韦清就在那里相遇。当时雷蒙抱着一个大枕头坐在草地上,在这纷乱闹腾的当儿,他竟然倒在枕头上呼呼大睡。
  我告訴韦清,这个雷蒙,秋天刚进校的,是我的童年小伙伴。当年他爸爸在县城供销社上班,每年秋天,总有一两次把一筐筐烂得卖不出去的苹果带回来,挖掉烂的部分,然后,嚷嚷得全村人都知道,所有的小孩子,那天就像过节一样跑去他家吃烂苹果。
  我还记得他家院子里微凉的晚上,满是带着酒味的苹果香。
  没想到,雷蒙竟呼啦坐了起来:“吃过我家苹果,你怎么报答?”
  韦清冲口就来:“以身相许咯。”
  “你疯了。”我把她摁在地上。
  雷蒙笑了:“看着你胖乎乎的,这么容易被搞定?”
  我被他的言语惊得松了手。韦清瞪他一眼,甩开我的手,走了。
  那时候,正是敏感时期。韦清有过一个男朋友,是大四的师兄,玉树临风,也树大招风,前不久听说他们班的一个女生为他跳了枫溪河,不过是趁人多的时候又喊又叫下去的,除了喝了几口水,衣衫透湿显了身形,并无大碍。
  就这样,男朋友跟韦清说没办法,要出人命,我们就算了吧。
  韦清哭了两天两夜,把我担心得要死,以为她也会去跳河。她一边灌啤酒一边说:“你放心,我不会去跳河,要跳就跳楼。”
  第三天,韦清跟我说她要减肥。
  只听说过失恋了胡吃海塞的,没见过失恋后减肥成功的。今天雷蒙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后来,韦清真的清瘦下去,脸盘小了一号,腿细了一圈,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了。雷蒙经常来约我们去看电影喝冷饮,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小时候吃他家烂苹果,这长大了还要喝他的可乐七喜。雷蒙直截了当地打消了我的顾虑:“你放心,我的目标不是你,是你身边的胖女生。”
  “啊?你啥时对她有感觉的?”
  “就那天晚上呀,她气呼呼的样子,让我瞬间有被闪电击中的感觉。”
  真变态。我没被电击过,无法想象。

脑子坏了


  整整两年,雷蒙一直围着韦清转悠。他本不是能说会道的孩子,不过是陪着自习陪着听大课陪着去郊游,送她上车回家,大家一起去山后面的那座寺庙看稀奇,去江边烧烤,去麓山宿营。她写诗,他也写;她参加文学社,他也挤进去;她改练合唱,他也买通音乐老师,凑数进去。
  某天,我问韦清:“你觉得雷蒙怎么样?”
  她说:“挺好呀,他是不是在追你?”
  “他在追你呀,大小姐。”我哭笑不得。
  她惊愕地看着我说:“开什么玩笑,他不是在追你吗?我可不喜欢跟小弟弟谈情说爱,我喜欢年纪大的。”
  我转头去问雷蒙:“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我从没对她说过。”
  “为什么?”
  “我不敢。我知道自己年龄身高长相家世都配不上她,怕说了,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要能看到她,我不介意任何形式……”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奇葩的男人?说一声你会死呀!
  “我宁可等待,也许,某天,她会爱上我?”
  我扇他一巴掌:“醒醒吧,她会和别人谈情说爱,结婚生子,你就直接落空吧,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小时候烂苹果把脑子吃坏了?”
  但他坚持不肯说。直到我和韦清两年后毕业离校。
  我和韦清开始在株洲找了份编辑内刊的工作,虽然读的是师范类学校,但真心不想当老师,都是文艺青年的里子,能和文字打交道,觉得清高不落俗套。
  隔段时间,雷蒙就搭车从长沙来株洲,请我们K歌。我估摸着他那点生活费都花在路上了,不知吃饭还有没有钱,但他绝不让我们买单,说这是男人的事,跟有钱没钱无关。
  毕业第一年,别人介绍了一个理工男给韦清,介绍了一个文学男给我,于是,我们开始各忙各的,只有雷蒙来时,我们才重友轻色地聚一次。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雷蒙时,他黯然许久,说:“没关系。”那天晚上,他送给韦清一本笑话集,书的扉页上写着:“韦清天天快乐。”

各自生活


  雷蒙毕业,回了县城,税务局是个不错的单位。
  韦清的生日正好是9月30号,国庆长假的前一天,我们总会想办法约上同事好友聚一次,去酒吧喝喝闹闹,或者去KTV吼一晚上。整整五年,雷蒙都会准时出现,有时说出差有时说办事,就这么寸的,赶上了,赶得正正好。
  再傻的姑娘也看得出这个男人的心思,但韦清只有假装不知道。大她五岁的理工男挺体贴,而雷蒙总给她一种孩子气的感觉,让人不放心,变数太大。
  连我也希望雷蒙死心了,赶紧去找个县城姑娘婚了,省得这样跑着乱了人心。
  2001年,再次失恋后的韦清跟着比她大八岁的新男友去了深圳,正式开始她的教书生涯。我也到了广州,在出版社谋了个编辑的职,分管教科书类的出版。
  半年时间,韦清完成了从结婚到怀孕的全过程。
  某个周末的晚上,韦清老公出差,她一个人在家,魔怔了似的,拨了个电话给雷蒙:“如果我愿意嫁给你,你会娶我吗?”说完自己吓得直发抖,挂了电话觉得天都要塌了,赶紧告诉我她发了神经,得赶紧弥补一下。   我一直拨雷蒙的电话,一直接不通。
  第二天一早,雷蒙出现在了韦清家的楼下。韦清听着对讲机里雷蒙的声音,哇哇哭起来:“对不起,雷蒙,我弄错了,我错乱了,李琦说这可能是怀孕造成的,我错了……你回去吧。”
  “我看看你就走。你方便下来吗?”
  十分钟后,韦清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下楼,他们在小区的休闲椅上坐着。
  “都要当妈妈了,要照顾好自己,”雷蒙忍住就要掉落的眼泪,“等你生了宝宝,我再来看宝宝吧。你会是个好妈妈。”
  三年后,雷蒙结婚,娶了县城的一个小学老师,乖巧懂事的女子。
  我回老家参加了他的婚礼,顺便带去了韦清的礼金。婚礼结束后,我笑着对雷蒙说:“终于醒了?上天开眼了。好好过日子吧。”一个闪电,前后近10年的疯狂,遇到终结者了。谢天谢地。
  雷蒙明显醉了,拉着我的手:“李琦,我的心,从来都是那个人的。父母年纪大了,小县城里,容不得我异类,就随波逐流一回吧。”
  我在他红彤彤的脸上狠狠扇了几下:“你给我醒醒!以前的事就到今天为止了,好好待人家。”
  “我跟她说了我心里有个女人,一直有,会一直存在下去,她能接受,我们才结婚。没办法,李琦,被閃电击中过的人是不能痊愈的……我只爱她,你知道的,只爱她,虽然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我害怕,害怕她会被吓跑,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他趴在酒桌边絮叨,新娘子已经回去休息换衣服,准备晚上一帮朋友来家里热闹。
  我看见他的眼泪成串地往下掉:“你知道吗,我担心今后再没有理由没有机会去看她。我想去深圳,想待在她的城市,但我不敢,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天天去看她……”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诅咒这没有努力就自我放逐的爱情很可悲呢,还是要赞叹这份爱是多么的与众不同?我的心在十二月的寒风中凌乱。

乾坤挪移


  一年后,雷蒙的孩子出世。他说是个意外,“真的没有打算要孩子的”。
  我不明白这样的说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在电话里恭贺了他,并给孩子寄了一套全棉的婴儿用品。
  第二年暑假,韦清照例回长沙看外婆。雷蒙照例跑去长沙看韦清,他买了辆二手车。傍晚时分,他们在坡子街的一家冷饮店里坐下来,韦清要吃绿豆莲子冰沙,雷蒙说那就来两份。
  人生,有时候就是在这样不经意的瞬间,发生乾坤大挪移的。
  韦清问雷蒙的孩子。
  他说:“是个女孩,还不到一岁,已经会爬了。”他欲言又止,不知怎样说下去。因为,他看见韦清的脸色大变。冰沙还没上来,她就说有急事,要走。
  雷蒙急急跟出来,说送她,可她已经拦了一辆的士,绝尘而去。留下懵懂的他,不知所措。他给我打电话,语无伦次。我说你先别急,我问问再说。
  到晚上我才联系上韦清:“你今天抽什么疯呀?越老越不稳重了,你吓着雷蒙了。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或做错什么了。”
  电话里竟传来哭泣声,“我想,我可能爱上他了……”
  大概有半分钟吧,我们都没出声,好像都在努力去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然后,我哈哈大笑起来:“你的前戏实在是太长了,估计哪个男人也受不了呀……说说你怎么认为自己就爱上他了的吧。我洗耳恭听,你不许撒谎。”
  “因为,他说他女儿的时候,我嫉妒了。你知道我是一个没什么嫉妒心的人,但是,就在那一刻,他说起他的女儿,我就想到他会和另一个女人上床做爱,就觉得不行了,简直嫉妒得血管都要破裂似的,眼泪也要冲出来……我只好赶紧逃跑了,再不跑只怕要疯了,我想牵他的手想和他拥抱接吻想蛮横地告诉他: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李琦,太可怕了。那种被闪电击中的感觉。”

只是相望


  韦清的孩子已经小学毕业,就要上初中了。孩子的爸爸做着工程的生意,钱是绝对够多,但时间是绝对的吝啬。“都习惯了。”韦清淡淡地说。隐约的黄褐斑长在脸颊处,她细心地抹了粉底液,稍稍遮盖,脸色倒是提亮了不少。
  她不许我把她的嫉妒与爱告诉雷蒙。要我自己找理由去摆平,我只好说她当天大姨妈紧急迫降,她不便告知于是逃之夭夭。
  爱,终于以这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降临到两个人身上,但时光仿佛已各自流转千年,一切都来不及了。
  好在,他们从来不曾失散。虽然阴差阳错,却总算找到了彼此。漫漫人生,永远需要恒久的克制、忍耐和爱。
  慢慢到老,只是相望。就算独自在夜里哭泣,也是生命不薄的馈赠。
  孩子在长大,他们在变老。不必迷信在一起的神话,爱情,总在某个角落悄悄生长着,不萎不谢。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日子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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