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老徐娘的河东狮吼
　　 小意又站在客厅里吼开了，动作粗鄙，两手叉着腰。不，她已经在暴饮暴食后变得完全没有腰了！我跌坐在沙发上，听她河东狮吼，数落我的种种不尽如人意的表现。这对我来说，是一道家常菜，隔三差五，只要小意心情稍有不顺就会上演。
　　 “马东，你看看你，你还像个男人吗？人文学院哪个和你一样资历的老师现在不是教授、副教授，只有你还是个小小的讲师，你究竟有没有上进心？我算是猪油蒙了心，瞎了眼，跟了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小意的抱怨听得多了，我会发泄似的说：“谁能让你抬起头来，你就跟谁过去吧。”小意的骂里就有了恨意，这种离心离德的话在小意听来是不能容忍的。而且我这么说，分明有挑衅她不再把她当回事的轻蔑，小意骂得更狠了。
　　 我躲到阳台上，去吸一支烟。狠狠地吸，烟头在黑暗里闪烁着微弱的猩红。我的嘴发苦发干，心被小意骂得有点麻木，有点恨她。
　　 我对工作、对家、对小意都已经尽力了，可总也达不到她的要求，我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或许，我们的结合本就是一场错误。我狠狠地吸一口烟，烫了一下我的手，它已经燃尽了，我对着窗口把烟头弹了出去。
　　 一声狗吠凄厉地传来，我听到类似小意的咆哮自楼底爆发。我隐在纱帘后，知道过失就是这样不经意间造成的。我心里痛苦得要命，又从烟盒里取出第二支烟叼在嘴上。这是我对付小意谩骂的软弱方式，我怕我比小意更具杀伤力的话一不留神溜出口，我们的矛盾会加剧，积怨更深，再无回天之力。
　　追忆似水年华
　　 刚上大学，家境贫寒的我被这个城市里的时髦女孩小意爱上。她追我的方式是特别的，就是一盒接一盒地给我买稻香村的米粉肉吃。每次一买就是好几大盒，然后堆在我们寝室的公共桌子上。大家都能沾上光，所以一个劲儿地联合起来夸小意温柔体贴，赞我好福气，强调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小意，不能辜负她……
　　 米兰从镇上背了风干肠来看我时，看我正吃得不亦乐乎，身边坐着媚眼如丝的女孩小意，把嘴唇咬了又咬，背起挎包就往回走。我在楼下追上她，去拉她的手，米兰眼里晃动的泪砸伤了我。“她只是一个同学。”我不忍心她带着痛苦乘车换船回去。在我贫瘠的小镇上，米兰是最情意深重的好姑娘。
　　 但最终，我还是负了米兰。我想留在城市里，找一个时髦有品位的女孩做老婆，那样我的命运就会被彻底改变。米兰的风干肠被我挂在窗外，晒了整整一个秋天。风干肠愈晒愈干，愈晒愈细，名副其实地披上一层寒霜时，被小意拎了进来。“你打算怎么办？你要心里一直想着她，你就干脆回去找她！”小意同样是个性分明的。我拎过那串风干肠，径直走到垃圾筒丢了进去。晚上，我假装散步走到那个垃圾筒旁，校园里不知从哪跑来的黑色肥硕的野狗正围着垃圾筒转，企图把风干肠扒拉出来。我感到自己太不是个男人了！要知道，做几根风干肠在我们小镇上是天大的事，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享受的美食，所以可想而知米兰是攒了多久的琐碎零钱才买了肉和配料做成风干肠的。我想自己就是一条狗，不配吃到风干肠，不配米兰，这和念书多少没有关系。
　　现实中的苦不堪言
　　 小意给我发了条信息：晚上爱战！这是我们之间的私房话，我知道小意喜欢热烈激情的生活。而现在的我，只想平淡安稳地走过每一天。我回复了一个字：“嗯。”我知道小意肯定是不满意的。婚前，我们就忍不住偷吃了禁果，禁果的滋味是美的。小意对我也是赞不绝口的，我们的身体在欲望的潮水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现在，我力不从心。现在，我恨不能只过白天，没有夜晚。这样的地方，在中国的版图上只有北极村吧。想到夜晚，我的心里就像奔跑着一头恐慌的鹿，逼近悬崖，凉意与绝望泛滥心底。我故意拖延下班的时间，小意的电话不停地拨进来，好似患了强迫症的妇人。我拿起来看了看，把它塞进了抽屉里。手机的铃声变得低沉，像个闷骚的女人躲在暗处叫春。
　　 很深的夜，我从的士上下来。看到路旁新开的酒吧，鬼使神差的，我又跑进去喝了一杯烈性酒。希望借助酒精的张力让我变得疯狂，忘记生活带给我的创伤与痛楚。
　　 但是，小意的真空透视内衣未能打动我，反倒给我很大的压力。压力让我无法忘掉往事，意外、背叛、偷情、哭号……我背对小意躺上床时，听到她嘤嘤地抽泣。“你为什么不能学会原谅？为什么？”她的尖尖十指掐进我的脊背，似利爪。她有怨恨可以发泄出来，我呢？“你究竟要怎么样？我怎么当初会嫁你？我真是瞎了眼。”在恨里，小意睡着了。
　　 我拉开床头灯，在台历上用红笔把日子画了一个圈。我数了数，这个月已经过了１８天，我已经画１６个圈了。
　　小意改变了我的命运
　　 大学毕业前，我被保送读研究生。因为我的成绩优异，也因为小意父亲的暗中援手。小意参加了工作，每个周末，都会准时带着稻香村的米粉肉出现在我的寝室里。室友是个学兄，老大不小的年纪，总是识时务地溜出去，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干柴烈火的我们。
　　 我和小意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年轻的身体禁得起碰撞，即使有过别扭，折磨与煎熬也是另一种甜蜜。小意喜欢闭着眼，沉静地躺在我的腿上。阳光映在她发红的面颊上，她像婴儿睡着了一般恬静美好。我抚着她的头发，我们聊着飞短流长，可说可不说的事好像都那么值得一提。米兰已经成为过去时，现在时和将来时，我的身边必然要经过的女孩，就是小意吧。
　　 读研的三年，现在想起来都让心恨不能即刻飞到过去。我有助学金，小意的收入足够我们过风花雪月的日子。我们恨不能每时每刻都在一起。小意家里希望我毕业就结婚，房子也已经给我们安置好了。我感觉自己真是幸运又幸福。
　　 我在这座城市安了家，娶了妻，并且留校当了一名老师。体面的职业，娇好的妻子，完美的家庭，一切看起来都顺风顺水，并无噩运降临的征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小意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那些中伤我的话哪句狠毒，小意就专挑哪句说。她最知道我的软肋，我出身于底层家庭，和小意的结合等于是从根本上脱离了贫困与精神上的自卑。小意很强调这一点，每说一次，她的救世主的形象就被进一步提升。变相地说，我和我的家庭所有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全是依赖她；没有她，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
　　这话很伤我。说得多了，伤害转了方向，往仇恨的路上奔去。尤其小意一次次地说她后悔和我结婚，瞎了眼……她每说一次，我就在台历上画一个红圈。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也许命运有一天自然会告诉我。
　　我数了数十月份的台历上，已经被画了３１个圈。我曾经发过誓，这是我的底线。我冲进洗手间，凉水兜头而下时，我打了个激灵，一闪念的疯狂念头充斥在我的脑子里，愈来愈清晰。如果不是那场车祸，让我变得性功能障碍，我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夫妻生活力不从心。小意得不到满足，背着我和学校里的大四学生搞在一起，被我抓了现行……屈辱、责骂、瞎了眼的诅咒、离婚、愤怒交织在一起，我冲出卫生间，失去理智……
　　警察给我录口供时，小意已经不再挣扎，躺在木地板上，像一条晒干的泥鳅。她的身体蜷缩着，头部因为惊恐窒息，肌肉看上去紧绷而狰狞。
　　警察带我走的时候，那个看上去像头儿的警察说：“妻子如手足，你怎么下得去手？”我扶了扶眼镜，回味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坐在警车上，我的脑子里掠过那个曾经给我送过风干肠的女孩米兰。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想她。
　　编辑 / 张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