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画家肖像(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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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诗
  群岛自去年夏天起就不曾漂移
  即使我愿意假装它们已经移位……
  ——伊丽莎白·毕肖普
  骤然出现的海面
  竖起的波涛正面是黄,反面是蓝
  像手抄本的verso与recto页①
  被疲惫的缮写士简标为v和r
  可拆可展,当你一无所期,海是一册
  无尽的悲喜剧书卷。
  白天我们去捕鱼——
  只是扯了几下渔网的缆绳
  并在晕船和暴晒的间歇
  跳着躲避金灿灿的海蟑螂;
  收成朴实无华:两尾老虎鱼
  一只梭子蟹、一团红虾
  一条奄奄一息的五彩鳗
  甚至有一只小河豚(立刻被放生)
  有河有海,像此地的一切。
  現在是休渔期,船夫说,再向东南
  航行二十小时,才算动真格
  在海上待半个月。没人接话
  没人有半个月,或没人相信自己有半个月
  我们来自上海,名字里徒然有海的城,
  三班巴士加两班渡轮
  大半个周末,是我们为寻水源,为了逃生
  所能,所愿付出的一切。
  深夜,木星与土星连成一线
  灯塔闪烁三秒,间隔五秒,或者
  在被惺忪睡眼漂洗过的石膏窗外
  悄悄遵循着斐波那契数列。
  所有精确的计数我都不擅长
  此刻也已忘记,上一次,最后一次
  决定忘记你的年份,这缺憾也要接受
  也要将它炼成左心室内
  光华未知、偶然照亮夜路的惰性金属。
  白天我们骑车环岛
  沿着与海岸线同长、公路上晾晒的渔网
  渔家女手握剪刀,戴橡胶手套
  把夏日最后的光阴编入深绿的绳结;
  南港通天的石阶旁,多肉被种在砖缝
  与曝露的白色水管捉迷藏,石阶尽头
  赤膊的父亲为全裸的小儿吹胖了蓝气球;
  岛上有一所小学,没有中学,没有其他
  再过几年,他将离家,搭船前往主岛——
  主岛生育离岛,岛屿无穷无尽
  离岛是别离岛,只有老人留下
  登记岛屿的物种,编绘群岛的族谱
  测算月相与潮汐,用方言刻上片瓦:
  初一月半昼过平,潮水落出吃点心,
  初四十八起更爬,初五二十潮落鸦……
  同样扑朔迷离的,还有渔民口中
  那条薛定谔的隧道:有可能堵
  也有可能通,假如堵就原路返回
  假如通,对面可能有老虎……
  我们进入长长的、幽蓝的鲸腹
  隧道尽头,水泥车生满藤壶
  吊车被海藻绞缠,矮石墙垒成星图
  面朝大海,是一座湮没于地衣的炮台。
  “你要学会信仰这黄蓝相间的海浪
  永远在下一排疾涌的浪花根部
  熄灭自身……”返程路上
  汗水滤过睫毛,滴落车把
  仙人掌刺入手臂,但没有流血。
  橙诗,或北魏泥塑人面
  这半张人面亦历经了
  补缺,修残如残
  是下弦月传授的经验
  因此鼻根以上开裂
  抵达空无,一种被彰显的
  先验之盲。法令纹处的补痕
  天衣无缝,以至于补痕,
  ex nihilo①,就成了法令纹
  虚空中垂钓,捕捞无名笑靥
  他那诞生于眼之缺席的
  无所不见,他那身后的盲
  仍要求最精粹的凝视:
  避开所有洞见,像曾避开
  孕育这盲的幽黯之海
  攒出的每一朵白浪
  徒劳的飞溅。
  白诗
  我看到地平线上推出一台又一台手术床
  积雪下隆起各种无法想象的形状
  等待室中,有人的森林成形于垂荡的铜灯
  那儿热气球升得越高,缤纷的泪珠就越下沉
  至我们头颅上方……
  所有雪白的形状都会被及时认领
  除了山门洞开后,缓缓出现的轮床
  床单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床头的输液架蜷着四只利爪,攥紧
  空无,床上空无一物——
  去了哪里,这本应凹陷的地形献出了
  谁的重量,灵魂悲伤的赘物,洞穿何等纬度
  升入适宜拢翼滑翔的,地图之外的青空
  那儿理应绽放何等轻盈的矿晶花簇
  比有人的水银瀑布上升得更快……
  我看到地平线尽头有人飞奔
  有人嚎哭,摇撼轮床,有人难确认白床单下
  另一个自己的面庞,有人追问为什么——
  无物的天使没有可答疑的五官
  丰饶之海死寂,宁静海多刃,星系边缘
  我看到有人扒开木星的橙色伤口
  向外窥探,他已将这枚苦杏仁住成
  一只落泪的眼,那只挖进泪眼的白色巨手
  回撤,握拳,痉挛,舒展,盛开
  怒放的哑语,几乎在告白。
  青诗
  如果诚实是惨烈的那虚构何尝不是
  理解后的柔情与自认理解后的弃绝只隔一杯椰青
  心是蜡池须臾融化又结块
  顿悟是计件的,太勤就影响涅槃
  莲花大如车轱辘似在逼视你的逃避   你没有无穷的时间却向泥淖寸寸挺进
  拽近了食人鱼还抱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其实鳄鱼没有说过它是鱼,它的智慧浅显无胁迫
  像这雨林氤氲的浅滩上躺平的一切
  说出口的都会成真,成真是事态的串珠学
  你回忆不起珠与珠之间的摩挲、摸索、情绪、天气
  想不起最爱那颗病珠的色泽、光晕、寿命、黏性
  但是说出口的都会成真
  所以想好对自己说什么
  这个版本的生命
  竟然真的由你决定
  紫诗
  坡道上推了一夜雪球,终于砸穿了
  囚禁圣祠的石门,撑开滑翔伞降落在
  忽蓝忽紫的雾凇,瞬息万变的矿晶树
  光华缄默的地质学,史前巨鲸的骸骨
  为冰窟撑起寓言的华盖,是谁钟爱沉眠
  像钟爱生命的真相,历法、算术和水文学
  你总要放弃一样,何况化石不需要代言
  这天空之鲸仍在呼吸,整齐的肋骨笼
  决绝地舒张,一朵淡黄色小花立在尾椎
  属于有机界,五瓣、轴对称、娇嫩、轻唱
  在忘夢的冰窟深处,在寰宇内脏的虚无中
  对抗着折叠,匀称地摇摆,但不是因为风。
  银诗
  昙花星辰是
  一位北魏僧人的名字,你能想象吗
  好人儿,我是说,当我独坐于这片
  踏足千遍,唯独不曾与你同游的湖畔
  凝视细碎的、极微小的山峦在湖面明灭
  如同点燃金银双色的三角火焰
  我感谢那些爱恋的中断,闪亮之物的夭折
  让此生遇见的美都掺入哀伤,变得潋滟
  是的,哀伤是更好的
  这甚至不是因为它比幸福更难磨灭
  生命螺旋下降的万花筒深处
  是匮乏、渴求、哀惜和遗憾
  凿出更可塑的地形,更多维的拱廊
  架起更多白昼融化、夜晚凝结的镜桥
  叩开谜底缺席的厅堂,阴晴不定的巷道
  那些隐蔽的石门对丰足的灵魂秘而不宣——
  像他开山凿窟
  用锤子、石像和回声
  编订人类痛苦的谱系学
  而我站在瀑布下,隔水望着
  什么也不想得到
其他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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