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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接连几天，我家的柚子都不见踪影。
我的第一反应是，也许柚子又喜欢上了某只漂亮的小母狗吧。
记得两年前的秋天，因为一只叫小棉花的母狗出现，柚子神魂颠倒，常常在我面前玩失踪。因此，对于柚子这一次神秘失踪，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大概过了四天，柚子终于回来了。
正好是傍晚时分，院子里光线有些昏暗，远处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柚子顺着院子外面那条水渠一路走来。和平时一样，柚子保持着小跑的姿势。
一会儿工夫，柚子就出现在我面前。
“哈，我回来啦！”柚子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探头朝院子外望去。
果然，在视线尽头，一个陌生身影一闪，便消失在草丛深处。从体型以及速度来判断，那应该是一只刚成年的小母狗。
这一刻，我在心里暗暗为柚子高兴起来。
自从小棉花离开之后，柚子变得闷闷不乐，自暴自弃，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现在看来，这样的情形将会彻底逆转。我相信，不久之后，柚子身上定会迎来一种脱胎换骨的新变化。
几天不见，柚子明显消瘦了许多。
吃晚饭的时候，我特意给柚子添了两条小银鱼。这是柚子最喜欢的食物。为了给柚子买这种昂贵的营养丰富的韩国狗食，我节衣缩食，忍痛割爱，连进口咖啡都不喝了。
柚子用贪婪的眼神，久久注视着盘子里并排躺着的两条银光闪闪的小银鱼。
这种深海小银鱼的诱惑对柚子来说实在太大了。
柚子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可是，柚子最终还是没有将小银鱼吞下肚去。
我猜测，柚子之所以不吃，肯定是想给院子外的那只小母狗留着。由此可见，那只陌生的小母狗已经在柚子心里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不出我所料，当夜幕降临时，院子外便传来了几声长长的狗叫声。
这是小母狗的呼唤声。
在夜色掩护下，蜷缩在窝里的柚子倏地站起来，叼着小银鱼飞快地跑了出去。
当柚子回来的时候，嘴里空空如也。
我站在小阁楼的窗户前，目睹了这一切。
我一边想象着小母狗狼吞虎咽小银鱼的情景，一边猜测：那是一只怎样的小母狗呢？竟然让柚子为之神魂颠倒！它漂亮吗？它温柔吗？
其实，不管它漂亮与否，那只小母狗此时一定是幸福的吧。
这时的我竟然有些嫉妒它了。
【二】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汪汪”的狗叫声吵醒。那是柚子的声音。
柚子独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我感到非常奇怪，这时候柚子应该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和自己喜欢的小母狗一起在原野上并驾齐驱，尽情奔跑，怎么还呆在院子里呢？这不是白白浪费美好时光吗？
更让我奇怪的是，接下来的整整一天，柚子都呆在院子里，和我寸步不离。它好像将院子外的那只小母狗忘得一干二净了。
吃晚饭时，我再次给柚子添了两条小银鱼。
柚子仍然用贪婪的眼神久久注视着面前并排躺着的两条小银鱼，流下长长的口水，可最终柚子还是没有将小银鱼吃掉。
夜幕降临时，天气突然发生了变化，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这些小雨点打在树叶上面，发出一片嘈杂声。就在这嘈杂声中，我再次听到了那只陌生小母狗的叫声。
也许是因为寒冷吧，那声音有些颤抖。
从声音判断，那只小母狗就徘徊在我家的院门外。
没有丝毫耽搁，柚子叼着小银鱼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一会儿，柚子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让我为之纳闷的是，这样的夜晚，外面非常寒冷，小母狗一定冻得瑟瑟发抖了，可柚子为什么不将小母狗带回院子里一起过夜呢？
柚子应该知道，如果它将小母狗带回家来，我绝对不会责怪它。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很想找柚子问个清楚，但我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这是柚子的隐私，我怎么能够随便去打听呢。
接下来的几天，柚子一直呆在院子里，到了晚上才匆匆忙忙跑出去一趟，将自己舍不得吃的小银鱼送给那只我至今未曾谋面的陌生小母狗。
不知不觉，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买来的小银鱼吃光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手里拿着空空如也的罐头瓶，在柚子眼前晃了晃。
“对不起，小银鱼全吃光了。”我告诉柚子。
柚子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注视着我。
“小银鱼……真的……全都吃光了吗？”柚子问道。
直到我将罐头瓶翻了个底朝天，柚子才缓缓低下头，将视线转移开来。就在柚子将头低下去的瞬间，我发现它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没有了小银鱼，那只陌生小母狗今天晚上吃什么呢？该不会挨饿吧？
这个问题显然正折磨着对小母狗一往情深的柚子。
这个问题也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头。
夜幕降临，仿佛闹铃一样，狗叫声再次从院门外传来。柚子像往常一样倏地站立起来，然后，朝外面跑去。不过，和前几次相比，柚子这一次的动作明显有些迟缓。
我站在窗户前，借着淡淡的星光，注视着柚子的一举一动。
柚子穿过院门，磨磨蹭蹭地朝不远处的那只小母狗走过去，它们碰了碰鼻子，互相嗅了嗅。
柚子曾经告诉我，在狗的世界里，碰鼻子是彼此问候的方式。
柚子没有叼去小银鱼，那只陌生小母狗看上去多少有些失望。
柚子的神情也十分沮丧，它在小母狗耳边不停地轻声说着什么。
它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小母狗，并希望得到它的原谅吗？
就在我胡乱猜测的时候，柚子突然变得精神抖擞。 柚子调转身体朝原野的方向走去。小母狗紧随其后。很快，柚子和小母狗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深处。
这天晚上，柚子没有回来。
柚子在我面前再次玩起了失踪。
【三】
第二天上午，柚子依旧没有回来。
不知为什么，这天上午，我那只叫“玫瑰夫人”的猫竟然也销声匿迹了。院子里显得空空荡荡的。我想，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一个人安安心心地画画了。
可当我支好画架，拿起笔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画画的感觉。
我决定去原野上走一走，把感觉找回来。
走在原野上，我突然眼前一亮——就在前面那片小树林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差点儿惊叫起来：那不正是失踪了的柚子吗？
这时，柚子正全神贯注，身体绷紧，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接着，柚子纵身一扑……当柚子抬起头来时，嘴里竟然咬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老鼠。那只陌生小母狗从藏身的草丛里冲出来，迅速将柚子嘴里的小老鼠叼走了。
眼前这一幕顿时让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柚子昨晚失踪的真正原因——原来，没有了小银鱼，柚子便带着小母狗来原野上抓老鼠充饥了。
柚子在抬头的瞬间发现了我。
柚子的神情显得有些尴尬。
那只小母狗也发现了我，目光里充满了警惕与不安。它来不及将小老鼠吞下肚去，便迅速朝更远处的树林飞奔而去，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小母狗跑得飞快，但在光线充足的原野上，我还是看清楚了它的模样。
我不禁为之愕然，那竟然是一只浑身邋遢的小母狗。
而且，它的后腿稍微有些瘸。我分析，这应该是小母狗遭到了某种钝器袭击的结果，伤势很重，尚未痊愈。种种迹象告诉我，像这样的狗，一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我一时无法弄明白，一向高傲的柚子怎么会看上一只邋遢的流浪狗呢？
【四】
我很不高兴柚子和一只流浪狗厮混在一起。
当我用责怪的眼神注视着柚子时，柚子问道：“老大，你还记得咚咚吗？”
柚子这个问题让我一头雾水。咚咚是老董家的一只狗，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老董住在和我相隔不远的一个村子里。那个村子叫小楼庄。每次进城，我都会在他家短暂休息一会儿。我和老董是朋友。柚子和咚咚也是朋友。每次我在老董家逗留歇息时，柚子和咚咚影形不离，亲密得如同手足兄弟。
“它就是咚咚啊！”柚子朝那只陌生小母狗逃走的方向大喊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我茫然了。
在我的记忆里，咚咚是一只高大的黄色土狗，其身材和柚子相差无几。咚咚还是小楼庄的狗们的首领，村子里所有的狗都对它俯首帖耳。可是，刚刚逃走的那只小母狗，却是如此瘦小和邋遢，在它和咚咚之间根本无法划上等号。
“千真万确，它就是咚咚！”柚子说道。
接着，柚子告诉我，咚咚之所以成了一只流浪狗，都是因为老董。
“这和老董有什么关系呢？”我有些不解。
“老大，你也许不知道吧，”柚子气呼呼的，“自从老董买来了一只宠物犬，他就开始不喜欢咚咚了。”
我点了点头。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和乖巧漂亮的宠物犬相比，咚咚这样的土狗自然不那么讨人喜欢。问题是，即使老董不喜欢咚咚了，咚咚也不至于落魄到这个地步吧。
柚子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柚子告诉我，老董不喜欢咚咚了，很快，村子里的狗都知道了这件事。在狗群里，咚咚的地位一落千丈。平时，那些狗对咚咚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现在，它们开始不把咚咚放在眼里了。后来，狗群里产生了新的首领，咚咚就被驱赶出来，成了一只流浪狗。
“新的首领叫大黑。”柚子告诉我。
我认识大黑，那是一只卷毛的黑色土狗，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样子难看极了。
我还认识大黑的主人，那是一个牛高马大的强悍女人，喜欢叉着腰，骂骂咧咧。
柚子的话让我久久无语，我不由得想起“狗仗人势”这个词语来。
在狗的世界里，难道真的存在这样的“潜规则”吗？
我十分同情咚咚的遭遇。
我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既然老董不喜欢咚咚了，我要把咚咚带回到我家的院子里来，和我，还有柚子，大家生活在一起。可是，当我朝咚咚刚才逃走的方向眺望时，许久也没看见它的身影再次在原野上出现。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看见咚咚的身影。
咚咚到哪里去了呢？我有些坐立不安。
柚子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咚咚肯定又回到小楼庄去了。”
【五】
柚子告诉我，尽管被狗群从村子里驱逐出来，可咚咚并不死心。在咚咚心里，那个叫小楼庄的村子是属于它的地盘。作为昔日的“领主”，它怎么甘心将自己的地盘拱手相让呢？
咚咚发誓，一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地盘和首领地位。
于是，咚咚一次又一次向大黑以及大黑带领的狗群发起挑战。
因为失去了老董这个“靠山”，咚咚只能凭借一己之力孤军奋斗，其结果可想而知。
一次又一次，咚咚都失败了。
失败了的咚咚看上去惨不忍睹，它土黄色的皮毛在战斗中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累累伤痕遍布全身。过度的体力消耗使咚咚一天比一天消瘦，不过，这并不影响咚咚的斗志。
从柚子的叙述中，我似乎看见了战争的硝烟将小楼庄笼罩的情景。
我似乎还听见了狗群之间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厮杀声……经久不息，震耳欲聋。
我想，这样嘈杂、动荡的场面，我的心脏一定承受不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场狗之间的战争终于将人类惹恼了。
自然而然，在人类的眼里，咚咚就是制造混乱的罪魁祸首。 “最恼怒的是那个牛高马大的女人。”柚子一边说，一边把牙齿磨得响，“那一天，咚咚和大黑带领的狗群又在村子外面的田野里混战。咚咚憋着一股劲，越战越勇，大黑和它的狗群节节败退。就在这时，那女人出现了，她实在无法再忍受，那震天响的狗叫声让她快要发疯了。‘啊，该死的咚咚！’她咒骂着。咚咚自然对她的咒骂无动于衷，继续战斗。那女人暴跳如雷，双手叉腰，气势汹汹，朝咚咚大喝一声：‘滚！’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铁铲便朝咚咚砸去。咚咚来不及躲闪，随着‘砰’的一声，铁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砸在它的后腿上。忍受着剧烈的伤痛，咚咚落荒而逃……”
显然，是咚咚将整个战斗过程告诉了柚子。
现在，柚子又将这场败战复述给我听。
柚子还告诉我，当它遇见咚咚的时候，咚咚已经从小楼庄逃离出来了。咚咚蜷缩在一个废弃的草棚里，不停地舔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咚咚的伤势太严重了，我担心它难以支撑下去。”柚子说道。
“所以，那几天你玩起了失踪，尽心尽力照顾咚咚去了？”我问柚子。
柚子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它用那种征求意见的目光久久注视着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老大，你说说看，咚咚是我的朋友，我能撒手不管吗？”
我点点头，如果我是柚子的话，我想，我也会这么做的。
【六】
当柚子将咚咚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我后，我唏嘘不已。
柚子还告诉我，咚咚的身体十分虚弱，但吃了营养丰富的小银鱼之后，它的身体恢复得极迅速。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悔。
我心想，倘若上次进城的时候我能多买一罐小银鱼的话，那该多好啊——这样咚咚就能够多吃几条小银鱼了，或许，咚咚的身体就可以彻底恢复。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晚上下雨，咚咚在外面一定冻得瑟瑟发抖。
“咚咚无家可归，你怎么不把它带到我的院子里来呢？”我责怪柚子。
柚子一脸委屈：“老大，你是看见了的，我把咚咚带回来了。”
“可是，它死活不肯进到院子里来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也许……也许，”柚子支吾起来，“也许咚咚不愿意你看见它那副落魄样子吧。”
柚子说不出其中的原因，它只能如此猜测。
这时，同情之余，我内心里还对咚咚产生了一种钦佩之情。我觉得，在狗的世界里，咚咚应该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勇士。当它不再被老董喜欢，甚至被狗群所抛弃时，它并不甘心接受一只流浪狗的命运，而是奋起与命运抗争。
“咚咚，真是好样的！”我竖起了大拇指。
在钦佩咚咚的同时，我对小楼庄狗群的感情发生了微妙变化。说准确一点儿，我开始蔑视它们了。这些狗太势利了，当咚咚有老董撑腰的时候，它们对咚咚俯首帖耳，一旦咚咚失去靠山，它们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还有那只大黑，以前对咚咚言听计从，当自己登上小楼庄狗群的首领宝座之后，竟然将咚咚从狗群里驱逐出来，这样的手段既残忍又卑鄙。
狗的世界，其实很复杂啊。
那应该也是一个江湖吧！
也许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是激流汹涌。
这样想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我在钦佩咚咚的同时，对柚子也刮目相看。以前，我喜欢柚子，是因为我觉得它诚实、勇敢。现在，我对柚子又有了新的认识。柚子除了上述优点之外，它还对朋友不离不弃……我不知道在狗的世界里，像咚咚这样敢于抗争，以及像柚子这样对朋友不离不弃的狗，还多不多呢？
我久久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七】
直到身边的柚子“汪汪”叫了起来，我才停止思考，重新回到现实中。
柚子示意我安静下来，同时，嘴里发出“嘘”的一声。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就在这种安静中，我隐约听到了一阵狗叫声，从小楼庄的方向传来。
我听清楚了，那是咚咚的咆哮声。
在这个初夏的夜晚，咚咚一定又向大黑以及大黑带领的狗群发起了新的挑战。
显然，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争。
势单力薄的咚咚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和柚子都不知道。夜色中，我们静静地眺望着小楼庄的方向，暗暗在心里为咚咚祈祷。
接连几天，我家的柚子都不见踪影。
我的第一反应是，也许柚子又喜欢上了某只漂亮的小母狗吧。
记得两年前的秋天，因为一只叫小棉花的母狗出现，柚子神魂颠倒，常常在我面前玩失踪。因此，对于柚子这一次神秘失踪，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大概过了四天，柚子终于回来了。
正好是傍晚时分，院子里光线有些昏暗，远处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柚子顺着院子外面那条水渠一路走来。和平时一样，柚子保持着小跑的姿势。
一会儿工夫，柚子就出现在我面前。
“哈，我回来啦！”柚子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探头朝院子外望去。
果然，在视线尽头，一个陌生身影一闪，便消失在草丛深处。从体型以及速度来判断，那应该是一只刚成年的小母狗。
这一刻，我在心里暗暗为柚子高兴起来。
自从小棉花离开之后，柚子变得闷闷不乐，自暴自弃，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现在看来，这样的情形将会彻底逆转。我相信，不久之后，柚子身上定会迎来一种脱胎换骨的新变化。
几天不见，柚子明显消瘦了许多。
吃晚饭的时候，我特意给柚子添了两条小银鱼。这是柚子最喜欢的食物。为了给柚子买这种昂贵的营养丰富的韩国狗食，我节衣缩食，忍痛割爱，连进口咖啡都不喝了。
柚子用贪婪的眼神，久久注视着盘子里并排躺着的两条银光闪闪的小银鱼。
这种深海小银鱼的诱惑对柚子来说实在太大了。
柚子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可是，柚子最终还是没有将小银鱼吞下肚去。
我猜测，柚子之所以不吃，肯定是想给院子外的那只小母狗留着。由此可见，那只陌生的小母狗已经在柚子心里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不出我所料，当夜幕降临时，院子外便传来了几声长长的狗叫声。
这是小母狗的呼唤声。
在夜色掩护下，蜷缩在窝里的柚子倏地站起来，叼着小银鱼飞快地跑了出去。
当柚子回来的时候，嘴里空空如也。
我站在小阁楼的窗户前，目睹了这一切。
我一边想象着小母狗狼吞虎咽小银鱼的情景，一边猜测：那是一只怎样的小母狗呢？竟然让柚子为之神魂颠倒！它漂亮吗？它温柔吗？
其实，不管它漂亮与否，那只小母狗此时一定是幸福的吧。
这时的我竟然有些嫉妒它了。
【二】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汪汪”的狗叫声吵醒。那是柚子的声音。
柚子独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我感到非常奇怪，这时候柚子应该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和自己喜欢的小母狗一起在原野上并驾齐驱，尽情奔跑，怎么还呆在院子里呢？这不是白白浪费美好时光吗？
更让我奇怪的是，接下来的整整一天，柚子都呆在院子里，和我寸步不离。它好像将院子外的那只小母狗忘得一干二净了。
吃晚饭时，我再次给柚子添了两条小银鱼。
柚子仍然用贪婪的眼神久久注视着面前并排躺着的两条小银鱼，流下长长的口水，可最终柚子还是没有将小银鱼吃掉。
夜幕降临时，天气突然发生了变化，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这些小雨点打在树叶上面，发出一片嘈杂声。就在这嘈杂声中，我再次听到了那只陌生小母狗的叫声。
也许是因为寒冷吧，那声音有些颤抖。
从声音判断，那只小母狗就徘徊在我家的院门外。
没有丝毫耽搁，柚子叼着小银鱼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一会儿，柚子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让我为之纳闷的是，这样的夜晚，外面非常寒冷，小母狗一定冻得瑟瑟发抖了，可柚子为什么不将小母狗带回院子里一起过夜呢？
柚子应该知道，如果它将小母狗带回家来，我绝对不会责怪它。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很想找柚子问个清楚，但我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这是柚子的隐私，我怎么能够随便去打听呢。
接下来的几天，柚子一直呆在院子里，到了晚上才匆匆忙忙跑出去一趟，将自己舍不得吃的小银鱼送给那只我至今未曾谋面的陌生小母狗。
不知不觉，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买来的小银鱼吃光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手里拿着空空如也的罐头瓶，在柚子眼前晃了晃。
“对不起，小银鱼全吃光了。”我告诉柚子。
柚子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注视着我。
“小银鱼……真的……全都吃光了吗？”柚子问道。
直到我将罐头瓶翻了个底朝天，柚子才缓缓低下头，将视线转移开来。就在柚子将头低下去的瞬间，我发现它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没有了小银鱼，那只陌生小母狗今天晚上吃什么呢？该不会挨饿吧？
这个问题显然正折磨着对小母狗一往情深的柚子。
这个问题也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头。
夜幕降临，仿佛闹铃一样，狗叫声再次从院门外传来。柚子像往常一样倏地站立起来，然后，朝外面跑去。不过，和前几次相比，柚子这一次的动作明显有些迟缓。
我站在窗户前，借着淡淡的星光，注视着柚子的一举一动。
柚子穿过院门，磨磨蹭蹭地朝不远处的那只小母狗走过去，它们碰了碰鼻子，互相嗅了嗅。
柚子曾经告诉我，在狗的世界里，碰鼻子是彼此问候的方式。
柚子没有叼去小银鱼，那只陌生小母狗看上去多少有些失望。
柚子的神情也十分沮丧，它在小母狗耳边不停地轻声说着什么。
它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小母狗，并希望得到它的原谅吗？
就在我胡乱猜测的时候，柚子突然变得精神抖擞。 柚子调转身体朝原野的方向走去。小母狗紧随其后。很快，柚子和小母狗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深处。
这天晚上，柚子没有回来。
柚子在我面前再次玩起了失踪。
【三】
第二天上午，柚子依旧没有回来。
不知为什么，这天上午，我那只叫“玫瑰夫人”的猫竟然也销声匿迹了。院子里显得空空荡荡的。我想，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一个人安安心心地画画了。
可当我支好画架，拿起笔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画画的感觉。
我决定去原野上走一走，把感觉找回来。
走在原野上，我突然眼前一亮——就在前面那片小树林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差点儿惊叫起来：那不正是失踪了的柚子吗？
这时，柚子正全神贯注，身体绷紧，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接着，柚子纵身一扑……当柚子抬起头来时，嘴里竟然咬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老鼠。那只陌生小母狗从藏身的草丛里冲出来，迅速将柚子嘴里的小老鼠叼走了。
眼前这一幕顿时让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柚子昨晚失踪的真正原因——原来，没有了小银鱼，柚子便带着小母狗来原野上抓老鼠充饥了。
柚子在抬头的瞬间发现了我。
柚子的神情显得有些尴尬。
那只小母狗也发现了我，目光里充满了警惕与不安。它来不及将小老鼠吞下肚去，便迅速朝更远处的树林飞奔而去，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小母狗跑得飞快，但在光线充足的原野上，我还是看清楚了它的模样。
我不禁为之愕然，那竟然是一只浑身邋遢的小母狗。
而且，它的后腿稍微有些瘸。我分析，这应该是小母狗遭到了某种钝器袭击的结果，伤势很重，尚未痊愈。种种迹象告诉我，像这样的狗，一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我一时无法弄明白，一向高傲的柚子怎么会看上一只邋遢的流浪狗呢？
【四】
我很不高兴柚子和一只流浪狗厮混在一起。
当我用责怪的眼神注视着柚子时，柚子问道：“老大，你还记得咚咚吗？”
柚子这个问题让我一头雾水。咚咚是老董家的一只狗，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老董住在和我相隔不远的一个村子里。那个村子叫小楼庄。每次进城，我都会在他家短暂休息一会儿。我和老董是朋友。柚子和咚咚也是朋友。每次我在老董家逗留歇息时，柚子和咚咚影形不离，亲密得如同手足兄弟。
“它就是咚咚啊！”柚子朝那只陌生小母狗逃走的方向大喊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我茫然了。
在我的记忆里，咚咚是一只高大的黄色土狗，其身材和柚子相差无几。咚咚还是小楼庄的狗们的首领，村子里所有的狗都对它俯首帖耳。可是，刚刚逃走的那只小母狗，却是如此瘦小和邋遢，在它和咚咚之间根本无法划上等号。
“千真万确，它就是咚咚！”柚子说道。
接着，柚子告诉我，咚咚之所以成了一只流浪狗，都是因为老董。
“这和老董有什么关系呢？”我有些不解。
“老大，你也许不知道吧，”柚子气呼呼的，“自从老董买来了一只宠物犬，他就开始不喜欢咚咚了。”
我点了点头。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和乖巧漂亮的宠物犬相比，咚咚这样的土狗自然不那么讨人喜欢。问题是，即使老董不喜欢咚咚了，咚咚也不至于落魄到这个地步吧。
柚子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柚子告诉我，老董不喜欢咚咚了，很快，村子里的狗都知道了这件事。在狗群里，咚咚的地位一落千丈。平时，那些狗对咚咚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现在，它们开始不把咚咚放在眼里了。后来，狗群里产生了新的首领，咚咚就被驱赶出来，成了一只流浪狗。
“新的首领叫大黑。”柚子告诉我。
我认识大黑，那是一只卷毛的黑色土狗，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样子难看极了。
我还认识大黑的主人，那是一个牛高马大的强悍女人，喜欢叉着腰，骂骂咧咧。
柚子的话让我久久无语，我不由得想起“狗仗人势”这个词语来。
在狗的世界里，难道真的存在这样的“潜规则”吗？
我十分同情咚咚的遭遇。
我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既然老董不喜欢咚咚了，我要把咚咚带回到我家的院子里来，和我，还有柚子，大家生活在一起。可是，当我朝咚咚刚才逃走的方向眺望时，许久也没看见它的身影再次在原野上出现。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看见咚咚的身影。
咚咚到哪里去了呢？我有些坐立不安。
柚子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咚咚肯定又回到小楼庄去了。”
【五】
柚子告诉我，尽管被狗群从村子里驱逐出来，可咚咚并不死心。在咚咚心里，那个叫小楼庄的村子是属于它的地盘。作为昔日的“领主”，它怎么甘心将自己的地盘拱手相让呢？
咚咚发誓，一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地盘和首领地位。
于是，咚咚一次又一次向大黑以及大黑带领的狗群发起挑战。
因为失去了老董这个“靠山”，咚咚只能凭借一己之力孤军奋斗，其结果可想而知。
一次又一次，咚咚都失败了。
失败了的咚咚看上去惨不忍睹，它土黄色的皮毛在战斗中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累累伤痕遍布全身。过度的体力消耗使咚咚一天比一天消瘦，不过，这并不影响咚咚的斗志。
从柚子的叙述中，我似乎看见了战争的硝烟将小楼庄笼罩的情景。
我似乎还听见了狗群之间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厮杀声……经久不息，震耳欲聋。
我想，这样嘈杂、动荡的场面，我的心脏一定承受不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场狗之间的战争终于将人类惹恼了。
自然而然，在人类的眼里，咚咚就是制造混乱的罪魁祸首。 “最恼怒的是那个牛高马大的女人。”柚子一边说，一边把牙齿磨得响，“那一天，咚咚和大黑带领的狗群又在村子外面的田野里混战。咚咚憋着一股劲，越战越勇，大黑和它的狗群节节败退。就在这时，那女人出现了，她实在无法再忍受，那震天响的狗叫声让她快要发疯了。‘啊，该死的咚咚！’她咒骂着。咚咚自然对她的咒骂无动于衷，继续战斗。那女人暴跳如雷，双手叉腰，气势汹汹，朝咚咚大喝一声：‘滚！’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铁铲便朝咚咚砸去。咚咚来不及躲闪，随着‘砰’的一声，铁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砸在它的后腿上。忍受着剧烈的伤痛，咚咚落荒而逃……”
显然，是咚咚将整个战斗过程告诉了柚子。
现在，柚子又将这场败战复述给我听。
柚子还告诉我，当它遇见咚咚的时候，咚咚已经从小楼庄逃离出来了。咚咚蜷缩在一个废弃的草棚里，不停地舔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咚咚的伤势太严重了，我担心它难以支撑下去。”柚子说道。
“所以，那几天你玩起了失踪，尽心尽力照顾咚咚去了？”我问柚子。
柚子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它用那种征求意见的目光久久注视着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老大，你说说看，咚咚是我的朋友，我能撒手不管吗？”
我点点头，如果我是柚子的话，我想，我也会这么做的。
【六】
当柚子将咚咚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我后，我唏嘘不已。
柚子还告诉我，咚咚的身体十分虚弱，但吃了营养丰富的小银鱼之后，它的身体恢复得极迅速。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悔。
我心想，倘若上次进城的时候我能多买一罐小银鱼的话，那该多好啊——这样咚咚就能够多吃几条小银鱼了，或许，咚咚的身体就可以彻底恢复。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晚上下雨，咚咚在外面一定冻得瑟瑟发抖。
“咚咚无家可归，你怎么不把它带到我的院子里来呢？”我责怪柚子。
柚子一脸委屈：“老大，你是看见了的，我把咚咚带回来了。”
“可是，它死活不肯进到院子里来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也许……也许，”柚子支吾起来，“也许咚咚不愿意你看见它那副落魄样子吧。”
柚子说不出其中的原因，它只能如此猜测。
这时，同情之余，我内心里还对咚咚产生了一种钦佩之情。我觉得，在狗的世界里，咚咚应该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勇士。当它不再被老董喜欢，甚至被狗群所抛弃时，它并不甘心接受一只流浪狗的命运，而是奋起与命运抗争。
“咚咚，真是好样的！”我竖起了大拇指。
在钦佩咚咚的同时，我对小楼庄狗群的感情发生了微妙变化。说准确一点儿，我开始蔑视它们了。这些狗太势利了，当咚咚有老董撑腰的时候，它们对咚咚俯首帖耳，一旦咚咚失去靠山，它们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还有那只大黑，以前对咚咚言听计从，当自己登上小楼庄狗群的首领宝座之后，竟然将咚咚从狗群里驱逐出来，这样的手段既残忍又卑鄙。
狗的世界，其实很复杂啊。
那应该也是一个江湖吧！
也许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是激流汹涌。
这样想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我在钦佩咚咚的同时，对柚子也刮目相看。以前，我喜欢柚子，是因为我觉得它诚实、勇敢。现在，我对柚子又有了新的认识。柚子除了上述优点之外，它还对朋友不离不弃……我不知道在狗的世界里，像咚咚这样敢于抗争，以及像柚子这样对朋友不离不弃的狗，还多不多呢？
我久久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七】
直到身边的柚子“汪汪”叫了起来，我才停止思考，重新回到现实中。
柚子示意我安静下来，同时，嘴里发出“嘘”的一声。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就在这种安静中，我隐约听到了一阵狗叫声，从小楼庄的方向传来。
我听清楚了，那是咚咚的咆哮声。
在这个初夏的夜晚，咚咚一定又向大黑以及大黑带领的狗群发起了新的挑战。
显然，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争。
势单力薄的咚咚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和柚子都不知道。夜色中，我们静静地眺望着小楼庄的方向，暗暗在心里为咚咚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