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口幽居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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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2015年8月20日,是旧历的七夕节,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也是我来西藏的第103天。
  在这103天里,我去过位于拉萨市西北的红山上的布达拉宫,那座藏王松赞干布为迎娶文成公主,修建的有999间殿堂的宫殿;我去过每年都有来自印度、尼泊尔等各国的信徒朝佛转山的冈仁波立,在那四季都被冰雪覆盖的山顶挂上印满藏文的经幡;我还去看过被誉为“天湖”的纳木错湖、被称为“地球伤痕”的雅鲁藏布大峡谷……
  宋楠木,我几乎走遍了西藏所有神圣而美好的地方,可我始终是孤身一人。
  宋楠木,现在的我跪在大昭寺殿内的佛像前,空气中弥漫着酥油香气,耳畔萦绕着诵经声音。
  我五体投地匍匐,额头磕地,双手竭力向前伸,如转山朝佛的信徒那般虔诚。
  宋楠木,我在佛前立誓:我此生不会再爱你,我只愿一世漂泊、孤老无依。
  2010年我高中毕业,以超出师范大学录取线30分的优异成绩被录取。
  小区里的人都夸罗女士能干,说她一个人也能把女儿养得这么好,而罗女士只是应付得笑笑,然后搭飞机赶去她下一个出差地。临走前,她在书桌上放了一张银行卡,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
  罗女士眼里只有她的工作,没有她的女儿。
  我把银行卡放进自己的钱包,拿出早就装好衣物的行李箱,搬去楚妮在学校附近开的那家名叫“树根”的书店,那楼上是合租房。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
  你坐在书店门口,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灰色T恤,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盘棋局,看样子有些像神经病。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行李箱放在门口,生怕惊扰了你。
  楚妮刚接了个电话就踏着她的人字拖往门外冲,我侧着身给她让路,结果脚一崴就扑向了你面前的那盘棋局。
  “对不起啊。”我尴尬地扶着门挪开自己压在棋盘上的屁股。
  你抬起头来,一个冷冽的眼神扫向我,吓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宋楠木,这是你室友周西枝,你把你那破棋子儿收好后帮她搬行李,我出去一趟……”“宋楠木,是吧?”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你身后与你搭话,你正费力地拖着我的行李箱和大旅行包上楼梯,你没理我。
  我底气不足地说道:“其实那棋局我能帮你再摆出来的,解法我也能……”
  “你好吵啊,再吵就自己搬。”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嘴严肃地点点头,咽下“你没事吧”这句话。
  你把我的行李放在客厅后,走进对面那间房,“哐”的一声把门关上,我对着紧闭的门撇撇嘴:“啧,室友就这样当的?就不知道主动提出说帮我收拾收拾?”
  对面的门突然开了,吓得我心脏一颤,你探出你那鸡窝头问:“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有些心虚地朝你摇摇头,把行李拖进旁边的空房间。
  等我全都收拾妥当,累得瘫倒在床上时,门突然被推开了,你径直走进来。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心跳得厉害。
  你走到我身边坐下,我不动声色地穿好鞋,随时准备出击,却又注意到你手里拿着象棋。
  你把棋盘放在床上,拿出棋子一边摆局一边说:“快教我解法。”
  良久没听见我回答,你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我,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眨一下,延出风情万种,再眨一下,便是魅惑丛生。
  我……我真是个心思龌蹉的女生。
  “你到底是文艺工作者还是大学生啊?”我看了你许久,忍不住问道。
  “其实我是高中生,才读高一。”你闷闷出声。
  我眉角抽了下,脑中突然闪过一句歌词: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我干笑几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后来你告诉我,我才知道,你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因十四岁那年心脏动过手术,所以休学在家中静养。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学校读初三时,已经跟不上教学进度了,所以又重新读了个初中,才会导致现在19岁的自己却在读高一。
  我说,这样的你应该会受到很多人的不理解和冷嘲热讽吧。你说,习惯就好。
  我问你,为什么即使这样也没产生辍学的心理?你说,学校才是最温暖最热闹的地方,我不喜欢孤独。
  我笑了,心里泛出酸涩。宋楠木,好巧,我也不喜欢孤独。
  罗女士知道我的合租室友是男生后,反应冷淡,只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我听到这个回答后并不失落,罗女士母爱指数为负,我早已清楚。
  大一的课程比较轻松,没课的时候我就跟着楚妮到处厮混。
  而你这个单细胞生物,除了有时不敲门就会闯进我房间找我下棋之外,与我基本上是形同陌路。
  我跟你真正有交集是在那年的圣诞节吧,因为你为我当了次护花使者。
  那天晚自修结束后,我跟同学去唱了会儿歌就已经十点多,末班车开走了,所以我决定抄近路从学校后门的小巷回家。
  巷子里的路灯光很弱,我又有轻度夜盲症,就打起手电四处照,微眯着眼努力地辨别立在周围的是吸尘树还是随时会冲上来抢劫的流氓。当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时候,我内心是崩溃的。
  “啊!”我尖叫出声,把拳头挥向你。
  你在路灯下那张惨白的脸和那双死鱼眼,颇有几分像午夜凶铃的现场版,你用手护住脑袋急忙说道:“哎哎,是我,是我。”
  我冷静下来,手心里一把汗,你把手里的袖珍电筒照在我脸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推开你的手,继续朝前走:“要你管?不过你晚自习早结束了,不回家在这扮什么鬼?”
  “我是特地在这等你的,大晚上的你走这边我怕你遇到危险。”你跟在我身后,说话的语气有些委屈。
  我刚想说谢谢,你却又开口道:“要料到你这么凶残,我就不用白担心了。”
  我气结,用手肘撞了你一下,却又觉得动作太亲密,脸微微发烫。你满不在乎地揉揉,嬉笑着问我:“我像不像一个护花使者?”   如果我能预料到后来会发生的事,我向上帝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多喝。
  我的酒量虽没楚妮那么好,但绝对没你那么差,差到发酒疯做出的事都令人咋舌。
  我在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你坐在饭桌前,看起来像是清醒了些,可你的行为不像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因为你用蜡烛和蒸菜架在饭桌上搭了个灶。
  我问你在做什么,你神秘一笑地说:“我正在煮泡面。”
  我急忙把蜡烛吹熄,头疼地看着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的你,我默默地把桌旁的扫帚拿在手里,想着你要是敢动手打我,我就先把你敲晕。
  可你只是打了个哈欠,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松了口气,看了眼你紧闭的门,也回屋休息去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听见你说:“我要起飞啦,像超人一样去拯救地球。”
  我心想:噢,去吧,飞的时候注意别撞到电线杆。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我立马想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从床上弹起来冲出卧室一看,你正趴在防盗窗上,手和脚都伸出去了一只,我吓得都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了。
  你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头转来转去,最后眼睛直直地盯着站在离你几米远的我。
  你慢慢走近我,对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着说:“别担心,我逗你玩呢。”说完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的内心已经不是“崩溃”这个词能形容的了。
  当我回到房间,躺了很久都没睡着,情绪已经极度暴躁时,睁开眼大吼一声后,才发现你蹲在我床头用手撑着脑袋,傻愣愣地看着我。
  我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拿起枕头要砸过去,你却先我一步把我抱进怀里,握着我的手温柔地说:“别怕,我在。”
  然后又在我额头轻轻一吻说:“做个好梦。”
  我像是正遭受雷劫的妖精,一阵阵电流从额头直入大脑再攻向心脏。我的意识有些混沌了,连你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隔天下午你才醒来。但庆幸的是你喝断片了,以至于我们之间相处起来才不会太尴尬。
  宋楠木,是我心地善良才没把这些事告诉你,让你对我负责的。
  可宋楠木,我真希望你会想起来,然后我就有机会问你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那天喝酒的事就这样翻页了。
  我跟你依旧毫无顾忌地开玩笑,在棋局里斗个你死我活,关系永远停驻在友情的边疆上,从不逾越半分,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2012年如期而至,没有预言中的火山爆发,也没有科幻片中的天降陨星,美好的依旧美好,那糟糕的呢?
  糟糕的是我喜欢上你了。这场爱情来得悄无声息,就像一场毫无征兆就倾盆而下的暴雨,淋得我措手不及。
  我没带伞,而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我撑伞。
  明年4月我就满21岁了,到那时候罗女士就不会再为我支付任何费用。
  这是理所应当的,是当初她领养我的时候就说清楚了的。
  为什么我从不叫罗女士“妈妈”?
  为什么罗女士对我态度冷淡?
  就是因为我是被领养的,在我12岁那年的冬天,在名叫“爱之家”的孤儿院里。
  罗女士来孤儿院那天,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皮衣,手里拿着一盒象棋。她问院长这里有没有会下棋的孩子,这话被刚好路过的楚姐姐听到了,拉着她直接找到正在后院看书的我。
  罗女士摆好棋局只让我移动两颗子。
  那时我还不叫周西枝而是叫珊珊,那时我对院里任何人都竖起尖刺,唯独对楚姐姐倾心以待。
  是的,楚姐姐就是楚妮。
  我第一步移的是炮,第二步走的马。罗女士看了我一眼,满意地对院长点了点头。
  后来,我离开了孤儿院,我改了名叫周西枝。我再也没与楚姐姐有联系,我对罗女士言听计从:进少年宫学下象棋、考试每次都要考第一、不碰海鲜类食物……
  我有了全新的生活,而我却是孤独的。
  直到我大学考到这座城市重逢楚妮,直到我在这里遇见你。
  可宋楠木,也是在那年的七夕我才终于明白,无论是烈日炎炎亦或是大雨滂沱,你都不会是为我撑伞的那个人。
  七夕节那天,你说要请我吃麻辣烫,两个孤家寡人一起凑合着过,我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晚自习一结束我就急冲冲地跑出校门,看见你斜靠在路灯杆上,格子衫配牛仔裤,目光远眺,就像个在街拍的男模。
  你看到我,扬起灿烂的笑容向我挥挥手,喊道:“这儿。”
  我跑近你,问:“你等多久了?”
  你挑起眉夸张地说:“有地老天荒那么长时间呢。”
  吃麻辣烫的那家店在灯火通明的“好吃街”里,那儿有世界各地的美食,是吃货的王国。
  你牵着我的手,把我护在身后,说:“你别多想,我是怕走散。”
  我带着一丝不满对你大声说:“知道啦。”
  可那天,麻辣烫刚吃到一半,你说你去买个东西,让我先吃着。
  我吃完了一整锅的麻辣烫,周围的人来了又走,可你却没再回来。
  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所以一直在那等。直到老板来跟我说要打烊了,我才扶着桌子站起来,坐得太久腿都已经麻木了。
  宋楠木,我告诉你,这次我所等待的时间,才算是真正的地老天荒。
  一星期后你才回来,连“再见”都没说就收拾东西搬了出去,那时我在学校上哲学课,所以不知情。
  讲课的老教授是个浪漫主义者,说到爱情才是最难的一门学问时,有同学问他什么是爱情,他摸摸下巴的胡须,想了很久才说:“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伞,这就是爱情。”
  这是泰戈尔写的一句诗,这让我想到了你。
  下午的课结束,我回到家楚妮才告诉我说,你已经搬出去了。我推开你房间的门一看,除了床铺和衣柜,整个房间空荡荡的,你什么也没留下。   我给你打了十几通电话,你都没接,然后我放弃了,因为有句话里说过,你永远找不到一个不想见你的人。
  再遇见你时已是2013年。
  元宵节那天你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我住的那个小区的门口,我跟楚妮说说笑笑地走出来。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楚妮看了你一眼,对我说她有事先走了,然后把站在原地发怔的我推到你面前。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听见你说:“周西枝,好久不见,一起去市民广场放孔明灯吧。”然后牵起我的手,朝公交站走去。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可什么也没有。
  那一路我们都沉默着,我什么也没问,你什么也不说,我们还是好好的。
  当孔明灯升上天空时你问我:“周西枝,你去年在孔明灯上写的什么,告诉我好吗?”
  我望着你的脸,眉眼如画,眸似星辰,还是当初的模样,只是脸色很苍白。
  我说:“山有木兮木有枝。”
  你笑了,摸摸我的头说:“2015年我们一起去西藏吧,那年是我的本命年。”
  我点头答应,也向你提要求:“那我生日当天你一定要来。”
  你盯着广场中央的喷泉池,良久才缓缓开口说:“好,我一定来。”
  我生日那天,罗女士也难得有时间跟我一起吃顿饭。
  你来时手里抱着束红玫瑰,说是七夕节那天没有给我买花,现在补给我。
  宋楠木,你笑得那么温柔,对我说话都带着宠溺,可为什么在我出去接楚妮那几分钟里,你就走了,还给我发那么决绝的短信。
  “周西枝,我的余生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句话是你一直都想对我说的吗?宋楠木。
  我想给你打电话问清楚,可罗女士却制止了我。她告诉我说,你是她的亲生儿子,你因心脏病被她抛弃,你恨她恨到骨子里。
  我震惊了,电视里经常上演的剧情居然发生在我们身上,这多讽刺。
  我把那束玫瑰一瓣一瓣地扯下来,夹进仓央嘉措写的诗集里,想着我们一起去西藏那天送给你;我也删了你的号码,想着去西藏那天你一定会主动联系我。
  可你却没有。
  宋楠木,我等了你两年,终于在2015年的5月17号,你生日那天等到了。
  可等来的却是你的死讯和一封亲笔信。
  楚妮说,其实2012年的七夕节那天你离开是去给我买花,却在中途晕倒了;其实你没回来是因为住院,而搬走那天你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我。
  楚妮说,你在我生日后的第三天就去世了,原因是心脏衰竭却没及时找到匹配的心脏。
  我记得那天罗女士很晚才回来,一脸的憔悴,我以为她只是工作累着了,并没多想。
  宋楠木,你让所有人都瞒着我,你可真狠心。
  2015年5月17号下午4点,我搭乘最后一班飞机前往西藏。
  宋楠木,曾经约好要一起去的西藏,如今我只能孤身前往。
  飞机落地后,我拆开了你写给我的信,信纸已有些发黄。
  致我爱而不得的女孩儿:
  西枝,我曾问过你,如果2012年是世界末日你会对你喜欢的人说什么。你的答案是一起死。而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是:别怕,我在。
  西枝,满足我此生的最后一个生日愿望吧。
  我知道你爱我,所以我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周西枝找个爱她的人结婚,并且不再爱我。
  在西藏的林芝机场,我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宋楠木,你知道吗?就像西藏的雅鲁藏布大峡谷是地球永远的裂痕一样,你成了我心口永远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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