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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姝冒着大雨来学校找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丢给我一束杜鹃花,扔下一句“山上的花都红了”便走了。那个时候,燕姝霸气得像个纯爷们,只剩我把脸涨得比杜鹃花还红。
那一年我初一,根正苗红地在全市最好的学校读书。燕姝则呆在那个小山旮里,耗费着自己的青春。
燕姝是我表姐。我们的出生只差两天,但我们的性格与人生却有着两个截然相反的走向。比如说我的课余生活是练字绘画,她却要跟着一群妇女干拔猪草之类的农活。比如说在我跟她谈北岛顾城的时候,她却响起了重重的鼾声。这些差异只是浅层的无关紧要的,因此那个时候也不会想到,它们会渐渐演变成巨大的隔阂。
至今我都很依赖那段跟她在一起的时光。也许不为别的,只为她的率真以及我不曾拥有的自由。
那时我一有假期就盼着回老家找她。她也欢喜,因为这样就可以有借口不做农活而肆意撒野了。身为一个农家的女娃,燕姝总是要做很多事的。
她带我行走于田间阡陌,游山玩水,干些不大不小的坏事。那些冲破思想束缚甚至道德底线的事让我感受到释放,感受到生活的极大乐趣。至于那些试卷、作业、辅导班,都见鬼去吧!
记得在她带我去偷摘村里“地头蛇”家的枣子时,我在树下不敢上去。燕姝在树上向我伸出手说“不要害怕”。以至于多年后的现在我听到大乔小乔唱的《采花》时,都会神情恍惚。
“有位姑娘长的像朵花,有个爷们说你不必害怕……”
小篱是个像花一样的姑娘,燕姝则像保护小篱的爷们。
不管现实差距多大,我总爱这样乐呵呵地想着。
我们注定是要走不同的路的。
2004年,我升入市里最好的高中,燕姝则到了城里打工。她的工作一直变动着,从糕点店、超市到加油站再到制衣厂。再后来还有什么,我无从得知。
每换一个工作她都会来找我,而我也逐渐感受到她身上那融入社会的气息。比如她身上越来越多的装饰物,比如她脸上越来越浓的妆,比如她越来越世故的语气。
她并不是很漂亮,但之前素面朝天的样子,却还算清秀。也正因为一直记着她的那份清秀,我依然相信,她心底的美好与淳朴还在,她只是暂时迷失。
流言接踵而来,说燕姝在外面啥啥啥的。但燕姝似乎并不在乎,依然隔三差五来我家找我,顶着一头廉价的浓妆。妈妈总是有意见,觉得燕姝可能会带坏自己的宝贝女儿。因而时不时半嘲半讽地问一些问题,燕姝也不畏惧,轻巧地回答甚至是糊弄过我妈,然后钻进我的房间。
只有在我的房间里她还是原来那个“爷们”,翘着腿躺在我床上,或是忿忿地讲她老板的恶毒与同事的阴险,或是直接枕着我床头的书就睡。我怕书会撂着她会睡不舒服,总是另外找个枕头给她。她一边睡一边含糊地抱怨还是那本“内关司”舒服。我漠然地看着书本上繁体的“納蘭詞箋註”几个字,把它放到书架上继续做我的作业。尽管我不喜欢我这样的生活,但我却无法改变,只能顺应。
妈妈将她听来的传言悉数学给我听,还配以肢体动作,言下之意是说“你还要跟这样的人来往吗?”我表面上满不在乎地为燕姝辩解着,然而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心也无可避免地警戒起来。
后来燕姝再来找我,我总是找借口打发她走。我开始计较她动了我哪些东西,在我床上躺了多久。燕姝就是再大大咧咧她也是个女孩子,我想她应该可以感觉到我的排斥,凭一个女孩子的敏感。
她应该感觉到的,只是她不愿相信我会这个样子。她还是会来找我,带点小吃的、小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看自己的书,她也不寂寞,自己趴在地板上摆弄她带过来的东西。
直到那天下午。
高二期末考我考砸了,为此家里狠狠地数落了我一顿。正憋着一肚子气的时候,燕姝带着一袋薯条,迎着我妈监视器一样的目光,大义凛然地过来。不知情的她想着我寒假跟她一起回老家,便趴在地板上边吃薯条边跟我计划回老家后要去的地方。一开始我还强作笑颜地应付着她,后来在看到她弄得一地板都是薯条屑时,终于不可遏止地爆发了。
“燕姝你知道不知道你很烦!”
面对我高分贝的声音,她有些愕然,轻声问:“妹妹,你怎么了?”
我低下头不看她,沉默了良久,才用冰冷得不像我发出的声音说:“你走,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
燕姝还是没明白,她看了我好久,深色眼影下的眼睛里写满着疑惑。但她还是走了,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出了我房间,留给我一个受伤但却铿锵的背影。
一瞬间,我觉得清净了。但我却蹲在桌子边上哭了。
姐姐,对不起。
之后燕姝就没有再找过我。妈妈很是骄傲,她的乖女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听她的话。她还收集了一些有关燕姝流言的后续报道,以此来佐证她当初思想的明智。
“她都三个月没跟家里联系了,啧啧,你说哪有这样的女孩子呢……”
每每听到这些我总是面无表情,心里却满是罪恶。我原本是站在燕姝这边的,但却因为自己的胆小与自私刻意撇清了跟她的关系。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我依然是父母老师眼中的乖孩子、好学生,拿着很高的给他们增光的奖学金。
但是我却不快乐,非常的不快乐。
我想念燕姝,想念那些纯真无邪的日子。
“有位姑娘长得像朵花,有个爷们说你不必害怕。一不小心他们成了家,生了个崽子一起挣扎……”
土而生动淳朴的歌词,就像曾经土而生动淳朴的燕姝。
如果说想念,是不是就能遇见。
2007年的春天,到另一个城市去参加一个比赛。在繁华的街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被我逼走的身影。
“姐——!”我几乎是发疯一样脱离队伍冲进人群。
但彼时人潮却突然汹涌起来。我举目四望,到处是陌生的面孔,燕姝已经消失不见。
我绝望地蹲在路边哭了起来。带队的老师回来找到我,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姝燕姝,你可以原谅我吗?你可以回来吗,你说过你要带我去好多地方玩的。
但燕姝听不到我的回答。
家里依然有着她的流言。亦真亦假。亲戚在教诲孩子时总是会说要像小篱姐一样,不要学那个燕姝。
而我总是苦笑。
直到我上了大学,离开了家乡,再也听不到她的消息。
再也听不到你的消息。
姐姐,我明白,我终于失去了你。■
(江西师范大学传播学院08新闻)
那一年我初一,根正苗红地在全市最好的学校读书。燕姝则呆在那个小山旮里,耗费着自己的青春。
燕姝是我表姐。我们的出生只差两天,但我们的性格与人生却有着两个截然相反的走向。比如说我的课余生活是练字绘画,她却要跟着一群妇女干拔猪草之类的农活。比如说在我跟她谈北岛顾城的时候,她却响起了重重的鼾声。这些差异只是浅层的无关紧要的,因此那个时候也不会想到,它们会渐渐演变成巨大的隔阂。
至今我都很依赖那段跟她在一起的时光。也许不为别的,只为她的率真以及我不曾拥有的自由。
那时我一有假期就盼着回老家找她。她也欢喜,因为这样就可以有借口不做农活而肆意撒野了。身为一个农家的女娃,燕姝总是要做很多事的。
她带我行走于田间阡陌,游山玩水,干些不大不小的坏事。那些冲破思想束缚甚至道德底线的事让我感受到释放,感受到生活的极大乐趣。至于那些试卷、作业、辅导班,都见鬼去吧!
记得在她带我去偷摘村里“地头蛇”家的枣子时,我在树下不敢上去。燕姝在树上向我伸出手说“不要害怕”。以至于多年后的现在我听到大乔小乔唱的《采花》时,都会神情恍惚。
“有位姑娘长的像朵花,有个爷们说你不必害怕……”
小篱是个像花一样的姑娘,燕姝则像保护小篱的爷们。
不管现实差距多大,我总爱这样乐呵呵地想着。
我们注定是要走不同的路的。
2004年,我升入市里最好的高中,燕姝则到了城里打工。她的工作一直变动着,从糕点店、超市到加油站再到制衣厂。再后来还有什么,我无从得知。
每换一个工作她都会来找我,而我也逐渐感受到她身上那融入社会的气息。比如她身上越来越多的装饰物,比如她脸上越来越浓的妆,比如她越来越世故的语气。
她并不是很漂亮,但之前素面朝天的样子,却还算清秀。也正因为一直记着她的那份清秀,我依然相信,她心底的美好与淳朴还在,她只是暂时迷失。
流言接踵而来,说燕姝在外面啥啥啥的。但燕姝似乎并不在乎,依然隔三差五来我家找我,顶着一头廉价的浓妆。妈妈总是有意见,觉得燕姝可能会带坏自己的宝贝女儿。因而时不时半嘲半讽地问一些问题,燕姝也不畏惧,轻巧地回答甚至是糊弄过我妈,然后钻进我的房间。
只有在我的房间里她还是原来那个“爷们”,翘着腿躺在我床上,或是忿忿地讲她老板的恶毒与同事的阴险,或是直接枕着我床头的书就睡。我怕书会撂着她会睡不舒服,总是另外找个枕头给她。她一边睡一边含糊地抱怨还是那本“内关司”舒服。我漠然地看着书本上繁体的“納蘭詞箋註”几个字,把它放到书架上继续做我的作业。尽管我不喜欢我这样的生活,但我却无法改变,只能顺应。
妈妈将她听来的传言悉数学给我听,还配以肢体动作,言下之意是说“你还要跟这样的人来往吗?”我表面上满不在乎地为燕姝辩解着,然而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心也无可避免地警戒起来。
后来燕姝再来找我,我总是找借口打发她走。我开始计较她动了我哪些东西,在我床上躺了多久。燕姝就是再大大咧咧她也是个女孩子,我想她应该可以感觉到我的排斥,凭一个女孩子的敏感。
她应该感觉到的,只是她不愿相信我会这个样子。她还是会来找我,带点小吃的、小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看自己的书,她也不寂寞,自己趴在地板上摆弄她带过来的东西。
直到那天下午。
高二期末考我考砸了,为此家里狠狠地数落了我一顿。正憋着一肚子气的时候,燕姝带着一袋薯条,迎着我妈监视器一样的目光,大义凛然地过来。不知情的她想着我寒假跟她一起回老家,便趴在地板上边吃薯条边跟我计划回老家后要去的地方。一开始我还强作笑颜地应付着她,后来在看到她弄得一地板都是薯条屑时,终于不可遏止地爆发了。
“燕姝你知道不知道你很烦!”
面对我高分贝的声音,她有些愕然,轻声问:“妹妹,你怎么了?”
我低下头不看她,沉默了良久,才用冰冷得不像我发出的声音说:“你走,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
燕姝还是没明白,她看了我好久,深色眼影下的眼睛里写满着疑惑。但她还是走了,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出了我房间,留给我一个受伤但却铿锵的背影。
一瞬间,我觉得清净了。但我却蹲在桌子边上哭了。
姐姐,对不起。
之后燕姝就没有再找过我。妈妈很是骄傲,她的乖女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听她的话。她还收集了一些有关燕姝流言的后续报道,以此来佐证她当初思想的明智。
“她都三个月没跟家里联系了,啧啧,你说哪有这样的女孩子呢……”
每每听到这些我总是面无表情,心里却满是罪恶。我原本是站在燕姝这边的,但却因为自己的胆小与自私刻意撇清了跟她的关系。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我依然是父母老师眼中的乖孩子、好学生,拿着很高的给他们增光的奖学金。
但是我却不快乐,非常的不快乐。
我想念燕姝,想念那些纯真无邪的日子。
“有位姑娘长得像朵花,有个爷们说你不必害怕。一不小心他们成了家,生了个崽子一起挣扎……”
土而生动淳朴的歌词,就像曾经土而生动淳朴的燕姝。
如果说想念,是不是就能遇见。
2007年的春天,到另一个城市去参加一个比赛。在繁华的街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被我逼走的身影。
“姐——!”我几乎是发疯一样脱离队伍冲进人群。
但彼时人潮却突然汹涌起来。我举目四望,到处是陌生的面孔,燕姝已经消失不见。
我绝望地蹲在路边哭了起来。带队的老师回来找到我,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姝燕姝,你可以原谅我吗?你可以回来吗,你说过你要带我去好多地方玩的。
但燕姝听不到我的回答。
家里依然有着她的流言。亦真亦假。亲戚在教诲孩子时总是会说要像小篱姐一样,不要学那个燕姝。
而我总是苦笑。
直到我上了大学,离开了家乡,再也听不到她的消息。
再也听不到你的消息。
姐姐,我明白,我终于失去了你。■
(江西师范大学传播学院08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