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沈先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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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先生是最会打铃的老师。他打铃像谱曲,总是打出优美的旋律。而且他会善意地等待我们这些拖三落四的人,笑盈盈地把铃声打得悠长、抒情,仿佛在说:“慢点儿,孩子,我等你!”
  沈先生教了一辈子书,满脑子知识和思想。他爱穿深色中山装,白衬衫一尘不染,衣扣严丝合缝。最妙的是他的左襟口袋上永远别支钢笔。那段银色的小竖线美极了。他虽然六十开外,头发花白,早过了退休年纪,可是和我们的老王老师不同,他总给人挺拔、向上的美感,像一棵清新的翠竹,好像他每天以洁净为粮。
  村里人看见沈先生老远就让路,一边把手中的农具抱得紧紧的,生怕脏了沈先生。
  干干净净的沈先生,笑盈盈地提着二胡走进三年级来教音乐。我们顿时自惭形秽,我们忽然想起吸鼻涕、抹眼角、擦嘴巴,想起妈妈和老王老师强调的个人卫生问题多么重要。我们好像才看清教室前面的《五讲四美三热爱》。



  沈先生教过我姐姐语文,据说沈先生讲到精彩处,全班都跟他飞到半空。我姐姐边说边闭上眼睛,张开手臂“飞”给我看。
  沈先生只教五年级语文,他来教三年级音乐我们真是撞大运了。大人们都说,王园子小学能来一位县城名师是祖祖辈辈修来的福气。
  沈先生用二胡教我们唱歌,我们先听两遍他拉出的曲调,听会的人跟二胡唱,不会的小声多重复几遍,最后全会了,歌声越唱越响,简直要把二胡吃掉。
  沈先生不怕,他闭目沉浸,左右耳朵轮番贴上二胡,好像他能听见我们听不到的声音。他那摇晃的头脸、端正的肩膀、起伏的胸脯、踏打节拍的腿脚……一一陶醉在音乐和无限的喜乐里。
  有时候我们会在他面前傻掉,就像看一个天外来客,一个从未見过的稀奇,我们面露好奇和欣喜,甚至呵呵傻笑起来。
  特别是我们都唱好了,他和他的二胡还在唱。他们唱得如痴如醉,根本醒不过来。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直到把沈先生笑醒为止。
  从音乐里醒来的沈先生,睁开眼睛乐呵呵地望着我们,脸微微红了,就像我们运气很好,吃到一块最喜欢的糖。他喜滋滋地推一推眼镜,说:“我们再来一遍!”
  歌声乐声重新起来,沈先生头俯到二胡上,又后仰上去,他微笑着闭上眼睛,像是慢慢醉了,我们忍不住边唱边偷偷笑。
  沈先生最好笑的是忘带二胡。他念叨了一路回去拿,不知谁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立即忘了要拿什么。只好回到三年级,他一看见我们就把二胡想起来了。于是我们和沈先生一起笑得要把屋顶掀翻。沈先生本来就爱笑嘛,我们的音乐课快变成欢乐课了。
  沈先生每首歌都教我们唱谱。唱完,他清清嗓子,给我们朗诵歌词。他的朗诵就像收音机里播放出来的。
  我们立即在他的朗诵里傻掉,沈先生戛然而止,我们却醉了,跌入梦境,我们一动不动,恍如飞到了云朵里。
  哦,我似乎有点儿理解姐姐说的“飞”了。
  某些时刻我们会“飞”到过去,想起老王老师苍老的歌声,想起他大鸟喂小鸟嘴对嘴般的教唱,我们会对沈先生的教法流露些微的陌生。
  我们特别不耐烦唱谱。但是沈先生有办法,唱完谱他就神采奕奕地问:“这首歌它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我们立即坐端正。沈先生从他擅长的朗诵开始,一句一句解释,启发我们展开想象。碰到有感觉的句子,他的喜悦之情简直难以自抑,他会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们会受到莫大的感染,难以置信:一个人居然可以那么喜欢字字句句,居然可以从字里行间咀嚼出那么多意味,居然那么享受知识与真理。我们看见了云海、蓝天、未来和遥远。不知不觉我们又跟着沈先生“飞”起来了。
  我们还没落地呢,沈先生就拉响了二胡,他和二胡一起,翩翩地、优雅地把我们带进歌中。
  沈先生不满足于我们大声齐唱,等我们唱熟了,他就指挥我们对唱、重唱,好几次,他还让我当独唱和领唱。
  是我坐在第一排的缘故吗?沈先生用二胡一指说:“小霞儿你来,你唱得好听极了!”
  我第一次赢得表扬和肯定是在沈先生的音乐课上。我回身四望,心想怎么会是我呢?
  妈妈说:“不奇怪啊,你从小就爱唱爱跳爱说爱笑。只是一二年级你没开窍。”
  “才不呢!”我撇撇嘴,我一直没忘掉从前我是留级宝儿、哭宝儿、馋宝儿,我怎么会是最好的呢?
  只是等我回到音乐课上,沈先生又点名让我唱歌了。我敞开喉咙,我在沈先生赞许的笑容里找到了那个温暖的小声音,这个小魔怪正能量满满,伏在我心口说:“为什么你就不是最好的呢?你要足够勇敢!”
  在沈先生的音乐课上,不只是我,我们每个人都得到过赞美,我们渐渐都成了安分守己的好学生。有音乐课的日子,我们会特别开心、喜庆,就像过年,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沈先生式的微笑。
  静静的深夜 群星在闪耀
  老师的房间 彻夜明亮
  每当我轻轻走过你窗前
  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
  啊 每当想起你
  敬爱的好老师
  一阵阵暖流心中激荡
  ……
  《每当我轻轻走过你窗前》是一首赞美老师的歌,我们学会之后齐刷刷地望着敬爱的沈先生唱。
  沈先生常年住校。夜晚,我们都回家了,沈先生独自备课、读书到很晚很晚,他的灯是村庄的夜明珠。
  王晓雨说,沈先生一个人守校园,常常拉二胡玩。哦,那是多大的热闹和寂寞啊!
  我们最喜欢唱《每当我轻轻走过你窗前》,沈先生频频赞美我们,给我们竖大拇指,夸我们是天才。他一点儿也没发现我们是在用歌声赞美他。
  想当年,老王老师让我们用“幸福”造句,王有余说:“每当想起除夕夜的红烧肉我就觉得很幸福。”   一排同学跟着想到了除夕饭的猪血豆腐、肉烧芋头、红烧鲢鱼、肉圆白菜、芝麻汤圆……老王老师发火了,他用竹棍抽打讲台说:“不许盯着吃的想,你们就知道吃吃吃,多没出息啊!你们完全可以扩散性思维,多想想别的,想想我们伟大的祖国,未来实现四个现代化,我们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多么幸福。”
  分田到户之后,家家都吃饱穿暖过上了好日子。月巧三兄妹都穿上了新棉袄,我问她到底有多幸福,她说:“像吃了一块大瘦肉。”
  我们脑海里一旦启动美好的想象,总是先跳出食物。也许这是书上说的童年阴影。可是很奇怪,沈先生的音乐课让我们发生了神奇的变化。我们不仅文雅、整洁、和气起来,重要的是,我们想象的时候,脑海里会生出缥缈的乐声与歌声。
  云朵不再仅仅是云朵,田野也不再仅仅是田野,音乐点石成金,我们和周围的世界一起镶上了美丽的花边,而且金光闪闪。
  有一次,沈先生在讲解歌词的时候,一句话脱口而出:“音乐是美的,孩子们!”
  他不知道他如歌如诗那般对我们说话的时候,美这个精灵已经盘踞我们心头,它征服了所有的(正的邪的善的恶的)小精灵小魔怪,统领了一切。
  原来音乐也是我们的美食。我们开启了身体深处的另一重门,体会到了另一种饥饿与饱足。
  我们的心在白雾与云朵之间飘呀飘呀,无穷无尽,我们的手脚变成了毛茸茸轻飘飘的翅膀。
  啊,我们像姐姐说的那样“飞”起来了,沈先生没有用语文,他用音乐照样教会了我们“飞”。
  假如那个叫脑出血的小恶魔没找沈先生,沈先生没有晕倒在办公桌上,他窗前的灯光依旧彻夜明亮,我们该是多么幸福啊!
  校长,沈先生以后还会来吗?
  我们帮梅奶奶挑了一周水,因为我们看中了她的小金瓜。从来没有一只金瓜长那么“美”,它简直就是沈先生说的“巧夺天工”。我们想把它挂到沈先生的窗台上。那样深夜沈先生一個人办公时,他不仅可以拉二胡,还可以欣赏小金瓜。
  傻瓜,我们应该谢绝沈先生回来。我们不能那么自私。沈先生早过了退休年龄,他是为我们硬撑……
  可是我们还是抑制不住地想念亲爱的沈先生。我们盼望他再来,或者老王老师讲的那个如鹰返老还童的故事发生在他身上,同时也发生在老王老师身上,发生在所有老去的生命身上。我们谁都不要离散该多好啊,呜呜……
  每当我看见一朵娇艳的花朵,一滴清澈的露珠,一条碧绿的小溪,一行远飞的大雁,我被美精灵托住,飘飘欲仙飞至半空,我就忍不住想唱:
  “每当我轻轻走过你窗前,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
  沈先生最后一次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他一进教室就用双手拍打脑门,接着弓腰低头对我们说:“对不起对不起……”转身急匆匆地走出教室。
  我们赶忙看课表,有人追出去喊:“沈先生没错,这节课就是我们三年级的音乐课……”
  沈先生一路都没放下手,他拍着他的满头白发一路念叨:“二胡、二胡、二胡……”
  金桃和王有余一声比一声长地趴在窗户上喊:“没关系,沈先生你慢点儿走!”
  沈先生提着二胡急匆匆地回来了,他笑吟吟地红着脸,儒雅地跟我们一鞠躬说:“对不起,耽误大家三分钟宝贵时间……”
  “没关系,沈先生!”我们开心得拍桌子拍巴掌跺脚笑。
  我们多希望沈先生再忘掉一样东西,多忘掉一些东西,那样我们就可以多玩几个三分钟。我们更希望所有老师都像沈先生这样忘这忘那,那多好玩啊!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日后有一天,我们会为少听沈先生三分钟课而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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