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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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点半,郑离出门帮张翔拿快递。
  出门的时候,郑离就不得不说话,张翔这么想着。所以今早起床上班时,张翔嘱咐郑离说快递站有一个快递,让她中午帮忙取一下。郑离念研究生,眼下正是暑假,张翔想她的身体,就软磨硬泡让她过来陪他。
  张翔瞄了一眼家里摄像头传过来的视频,郑离出门了。她带上棒球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郑离的眼睛是好看的,大而有神,但很多时候张翔也不太懂郑离眼神里的内容。张翔想起来昨天晚上郑离的眼睛,清澈明亮。自从郑离拒绝说话以后,她连亲密时的声音也没有了。以往郑离的声音总让张翔感到振奋。其实在日常生活里的郑离看起来清纯无辜,甚至有一点呆呆的,但事实证明,女人都是天生的伪装者。想到这里,张翔有一点反应。
  以前的郑离,可真让人着迷啊。
  此刻张翔已经在小区的快递站外边等了半个小时,时不时看一眼放在客厅正对着门的摄像头拍摄的视频。摄像头是前段时间公司搞活动抽到的奖品,起先为了测试它是否好用,张翔用了起来。眼下为了治好郑离的病,这是绝好的工具。
  其实说起来也算不上是病,因为郑离并没有实质性的器官病变,只是拒绝说话。张翔记得郑离不说话前的那天晚上两人因为一点点小事吵了几句,好像是郑离让他早点睡,别看手机了。张翔有点烦。就像小时候被家里的大人催着写作业一样烦。两个人吵着吵着不知怎么又提到了张翔空有雄心却无执行力。这种话郑离之前讲了好多次,刚开始,张翔会听一听,会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没有给人家姑娘足够的安全感。但郑离表现得又不像是一个特别沉迷名利的人,不像是那种逼男朋友发奋图强的女人。时间久了,张翔就认为郑离是好学生的习惯作祟,并好为人师,一心想在天生学渣的他面前展露一下优秀的学习习惯和品质。这种好学生的习气让张翔很烦。打从进学校开始,张翔就不是个好学生,虽然最后高考两次,终于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那些小时候被老师和大人们夸奖的好学生们,早已经在高考的战场里灰飞烟灭。据张翔所知,他们中间没一个考过他的。当然,如今考得好不好与生活得好不好也并没有太多关系了。郑离都不懂这些,张翔觉得她就是在学校待太久了,并试图来影响他,这就很烦了。
  那晚张翔记得,郑离说完“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没懂”就倒头睡下了。他觉得这不过就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拌嘴吵架,像往常那样第二天醒来就好了。第二天郑离开始不跟他讲话,到第三天、第四天,粗粗一算,郑离已经快一周没有开口讲话了。张翔不知道郑离是不跟他说话还是拒绝跟任何人说话。而这一周的日子里,除了不讲话,郑离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张翔也想知道在自己上班的那些日子里,郑离在家里有没有自言自语。为此,他想到了在屋里安的摄像头。眼下为了破解这些谜,张翔中午提前从公司里出来,隐匿在快递站外面卖水果的小贩那里,等着郑离。
  大概五分钟左右,郑离出现在快递站。她出示了取件码,快递站的人放下手中的饭碗,取出埋在手机跟前的脸,在一堆快递里翻翻捡捡,把属于张翔的快递递给她。郑离点点头。全程没有讲一句话。
  张翔有些沮丧。
  在此次取快递之前,张翔拿别人的电话试着假扮楼盘销售员给郑离打电话。电话被接起来,张翔等着郑离的那声“喂”等了很久,电话那头没有讲话,好像在等张翔这边先“喂”。仓皇间他挂了电话。也不知道郑离最后有没有起疑心。
张玥忞 聆之二

  但张翔是真心实意地着急了。除了拒绝说话,晚上在床上面对张翔的求爱,郑离也并没有特别的拒绝。郑离身材很好,皮肤细腻,很多时候张翔一躺在她身边,心里的火就被撩起来了,而郑离是灭火的水。女人就是水做的,女人就是圣母,男人天生就需要女人来拯救。遇到郑离后,张翔这么认为。
  郑离是一个好学生,同时也是一个读过很多书的好学生。这一点和张翔以前遇到的那些好学生同学有点不一样。但这读过的很多书,有时候就让张翔非常头疼。比方这次拒绝说话,张翔吃不准是因为郑离新近看了什么书心血来潮,还是一直在生气,拒绝说话只是她的抵抗。但他很快否认了后一点,郑离在床上并没有跟以前不同,不像是生气。张翔不相信一个人讨厌自己还会跟自己上床。这种桥段只出现在小说里。张翔是个务实主义者,不相信小说。只不过郑离相信小说。郑离是个彻彻底底的文学青年,又念的是中文系。由此张翔判断,目前可能是郑离在做一个什么实验,类似于仅仅想体验一下没有语言交流的生活的那种行为艺术。
  文艺真的害死人。这么想着,张翔回了公司上班。周一的公司颓废萎靡,充滿着同事们在周末捂了自己两天快要捂馊了的那种气味。张翔记得上一辈人的周末是用来逛公园、洗洗涮涮的,但到了他们这儿,周末就是睡觉加外卖。张翔的衣服都是郑离有时间过来帮他洗的。要说居家过日子和相貌上,郑离没得挑,就是时不时的文艺病他受不了。但人不是十全十美的,张翔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愿意等她的文艺病痊愈,愿意等她还成为那个温柔好看的郑离。

2


  郑离觉得不说话也蛮好的,不说话也并不影响正常的生活。早晨出门时张翔让她去拿快递。其实临出门她还在担心怎么样避免跟人讲话,到了快递站,拿出张翔发过来的手机取件码,快递站的人放下碗就去拿件给她,甚至连她感谢的意思都懒得接收,就又把头埋在饭碗和手机综艺里。郑离打从心底里舒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和张翔争吵起来,郑离第一次发现说出来的话即使是有着最亲密接触的人也不一定懂。语言的意思有时候并不是它表面的意思,语言是毛茸茸的,有弹性的,而“理解”就是把语言撑开,或者折叠。总之一句话有那么多可能出现的形态,但对方想也没想就只按照一种模式去理解了。那么语言,或者说话的行为其实就完全没意义了。进一步讲,拥有语言能力而不去使用它,反倒是对语言弹性的尊重,毕竟误解它是在它身上划一刀,而不用它,却能让它保持完整。除却客观的事情用文字交流以外,郑离决定拒绝说话。   郑离在心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拒绝说话的游戏。一周以来,郑离跟父母、同学、老师以及张翔必要的事情都是用微信或者邮件联系,有人打电话过来,要是熟人,郑离就把电话摁掉,发微信给对方说目前不方便接听电话,有事文字联系。那天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郑离犹豫着要不要接。坚持不懈的响铃声把她弄得很烦,接起来后对方却不响。两个人像怄气一般都等着对方先讲话。郑离没了耐心,挂了电话。这通电话让郑离心里有了一点点涟漪。小说里,一般这样的电话是打来决定小说情节变化以及人物命运的。她觉得自己其实不应该贸然挂掉那通电话的。这个陌生的电话正好给了郑离一个审视自己是否遵守规则的机会,她其实有些期待自己在自己设定的这个游戏里的表现。这有点像自己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并命令自己不能跳出这个圈。这件事虽说没有什么意义,但很多时候说话原本就没有意义,以一类无意义抵抗另一种无意义,如若成功,无意义本身或许会变得有意义起来。
  在日常生活里她的表现是不错的。而且拒绝说话这件事,在郑离的感觉中,刚开头的几天比较难忍,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越来越自然。就像节食,开始的几天里总是会饿,但过了那几天,身体会自动调整,甚至大脑都不再给胃发号饿的施令了。也像长跑,最开始的五公里会比较难熬,过了五公里,身体甚至会有一类舒适和轻盈。郑离很享受这种轻盈。
  而且这一周里,郑离发现语言简直就是生活的累赘,是生活里多出来可有可无的那部分,现代生活的很多部分并不需要说话来构成,说出来的话也是误解上涂了一层误解。有天下午,郑离需要去距离小区两公里外的超市采购一些生活用品。路上遇到了干果店的一桩官司。吵架的女人三四十岁。那个干果店的店主郑离有印象。干果店开在两条路的交叉处,卖一些水果干、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店主是一个大概四十岁的女性。有一次路过,郑离想吃梅子,张翔帮她买。张翔出来后说那老板娘还蛮漂亮,挺有风情的。
  郑离已经一周没有听到过汹涌的人类语言,也出于对那个漂亮的女店主的好奇,就在暗下来的天色里听店主和那女人吵。
  店主说: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说:没意思。
  店主有些着急地说:没意思是什么意思,您不能乱扣帽子。
  女人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我倒觉得你那狐媚子眼睛有意思,跟你说,四十多的女人了也找镜子照照自己,想找男人别盯着俺家的!
  女人离开了。女店主发现郑离在门外看着她,却忽地笑开来。郑离望着她,心里说,你不应该跟那女人吵的,你们两个人根本也没办法沟通。她已经有了预设,目的就是为了吵架而吵架的,她用一些没意义的语言砸向你,再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胜利。
  这个世界就是被这些没意义的对话搞坏了,郑离在心里呐喊着。
  女店主仿佛听到了站在外面的郑离心里的话似的,从店里出来邀郑离进去。郑离迟疑了一下,想拒绝,又发现拒绝需要说话,就进门了。
  她那人就那样,女店主的笑渐渐凝固了,说,这条街上凡是跟她男人有过接触的女人都被骂遍了,她男人早已经不跟她说话了,觉得跟她说话特费劲。
  郑离点点头,心想这男人也是个明白人。
  有时候守着这个店也挺没意思的,女店主望着门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似的,摇摇头笑了一下,说,她能来找我吵一吵也蛮好的,我这里也热闹点,有人说话才有人气么不是,人长着张嘴,不是吃饭就是说话么,我这里就是卖零嘴的地方,再来个人跟我吵一吵,总归是跟嘴有关,你说是不是。
  郑离愣住了,心想我不这么认为,就摆摆手。女店主却吓坏了似的,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能讲话,说着抓了一把瓜子装起来,塞到鄭离手里,帮她打开门送她出去,关门的时候郑离听到她叹着气,说,好好的姑娘怎么是个哑巴。
  郑离站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本地葡萄十块钱三斤”的叫卖声都让她觉得眩晕,手心里微微出着汗,心里却静荡荡的。她觉得自己其实应该高兴,毕竟她通过了自己设定的游戏——即使有人误解她,她也并没有因此而破坏规则。而生活里充满了误解,这件事原本也没什么难过的。她不能告诉女店主自己有说话的能力只是拒绝说话,这是一个游戏,那会被认为是疯子,语言总会让误解更深。

3


  张翔发了一篇有关冷暴力的微信推文给郑离。拒绝说话一周以后,张翔感到不安,他觉得自己开始没办法理解郑离了。既然人能说话,为什么拒绝说话呢,拒绝说话有什么意义呢,张翔想不通。同样想不通的,还有郑离的表现,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深沉静谧的状态,像中午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定定地看老房子窗户里透过来的阳光中的尘埃纠缠飞扬。这种状态,张翔小时候在乡下老家有过,而后他被接到城市里念书,生活好像一下子加速起来,所有人都很忙,他和父母之间也并没有好好地讲过话。有次他拿着英语不及格的试卷回家,应酬回来的父亲掀翻桌子说,出去不要说你是我生的,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后来张翔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父亲在家庭聚会上又说,他有什么值得让人高兴的,还不是我供着他念了两年高三才考上的。
  这些话像长在张翔心里的一根根刺,他觉得自己有了孩子后一定不会这样对孩子说话。张翔憧憬着自己能和郑离有一个孩子,但眼下,他很担心郑离就这样一直拒绝说话。张翔觉得自己可能一直以来并没有理解过郑离,那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没懂”时不时地在他脑袋里炸开,像炸弹一样,炸得他脑仁一拱一拱的。那天发生的一切细节都在张翔脑海里复盘了一遍又一遍,他觉得郑离也许只是关心他,希望他有一个稳定的作息,他大概真的带着偏见误解了郑离,但当他问郑离是不是这个意思时,郑离摇摇头,又通过微信告诉他,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了。
  张翔感到了一种挫败。他觉得郑离在解一个谜,一个他不可能懂的谜,而那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没懂”就把他排除在了括弧之外,括弧里面可能什么都没有。没有说话能力的人做梦都想说话,可健健全全的郑离却拒绝说话。很多事情就是这么没道理,郑离就是最大的一个谜。   张翔开始晚回家,跟同事抢着加班,回家就要面对黑洞一样的安静,他有些不知所措。两周过去了,郑离也不等他了。等他回家时,郑离已经安稳地睡着了。以往郑离的睡眠总是时好时坏,稍有惊扰便整夜整夜睡不着。从郑离拒绝说话以后,她的睡眠仿佛自动修复到了婴儿般的状态。有天张翔回家看到郑离恬静的睡颜,突然有些生气,生自己的气,也生郑离的气,生气之下的张翔拉开郑离的被子,郑离忽地睁开了眼睛,张翔发现郑离的眼睛变亮了。也不是说之前不亮,而是他发现,这个姑娘的眼睛里有着那种攀登到山顶之后卸掉疲惫的满足感。他愣住了,郑离却主动攀上来,胳膊绕住了张翔的腰。他们像是在夜色中比赛奔跑的两个人,急切、焦迫、执着,突然撞在了一起,他变成了她,她也变成了他……张翔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离开郑离。
  即使郑离拒绝说话。

4


  拒绝说话之后的郑离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原本自己的交际圈子就不大,而眼下是假期,除却张翔,她也没有什么必须靠说话去维护的关系。郑离觉得语言的减少换来了感官的极大敏感,这大概就跟盲人的触感好适合去干推拿一样的道理。她能感觉到溽暑的湿气浸入到每一个毛孔里,早晨的空气里混合着月季花的花香有一种烧焦的味道扑鼻,预示着这一天又是明晃晃的大晴天,扑面而来的热浪包裹着从空调屋里出来的一具具身体,亲昵又老道。郑离觉得此时的世界比之前的世界广阔了许多。之前的世界是二维的,自己或他人,现在她觉得世界是纵深的,一株草是一个世界,一朵花也是,清风明月也是。她欣喜极了,内心感到极大的丰盈满足。
  郑离想告诉张翔这种感受。她知道张翔因为她拒绝说话在生着气,或者说担忧着。类似于“好好的姑娘怎么会拒绝说话”这样的语句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念着念着就笑了起来,她想人类真的是话太多了,语言遮蔽掉了很多好东西。
  郑离想告诉张翔她很好。那天晚上,郑离刚刚躺下,就听到张翔回来了。她明白,张翔越来越晚的归家是抗议,因而她必须要让他放弃抗议。她越来越敏感的身体和感官需要张翔。当他慢慢俯下身,要扯掉她的被子的时候,她就知道机会来了。天亮时张翔还紧紧地抱着她,她就觉得他明白了,至少明白了一部分的她,至少明白了她很好,不需要担忧。
  幸福,郑离想,这就是幸福。她发微信告诉张翔,她觉得很幸福,却不敢看张翔对这句话的回应。她怕他再一次的担忧和不安,也怕他对这幸福的误解。但张翔什么也没有讲,郑离心里因为这句话而绷着的弦松了下来。她在亲密时也越来越配合张翔的欲求。以前郑离会有嘤咛,但如今拒绝说话之后,她连这些微小的嘤咛都省去了。郑离觉得呼吸声比语言更能调动感官的运行。五官随着呼吸声渐次打开,与张翔的触碰中她的五官感受像一朵慢慢舒展花瓣的花儿一样。郑离觉得张翔能体会到她的沉醉。在这种时候,郑离觉得大概他是懂她的。
  这种懂又不需要讲话。郑离想。

5


  在看了郑离发给他的那句“我很幸福”的微信后,张翔苦笑。他一直都想要给郑离的幸福,竟然被郑离自己以近乎荒诞的方式获得了。而他此前苦恼的郑离的拒绝说话,像谜一样的郑离,在他接受了她拒绝说话之后好像就撤销了那个括号,括号里面果真什么都没有。
  一个多月了,郑离还是拒绝说话。屋里的摄像头显示郑离也很正常地做饭与生活。而他们的日常生活,也因为郑离的拒绝说话展现出了超出普通人的宁静与和谐。有时候他也好奇现代生活是否可以通过拒绝说话就达成。出差去一个陌生城市时,因为甲方派去的其他技术团队还没到,张翔在那个城市里一个人待了一整天,到晚上,他发现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吃了当地的名吃,逛了商场给郑离买了礼物。
  或许幸福的真谛真的就是拒绝说话。但张翔有时候也会担心郑离的声音失效,声音也是一类需要使用的东西,不启动就会生锈。某天他躲在门后,在郑离即将转过身来的时候突然出现,准备吓她一下,期待她发出一声“啊”或者什么。郑离明显有一点受惊了,却终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神里有责备和宽恕,亮晶晶的,像能看透他的心。
  张翔觉得这双眼睛让他在神魂颠倒里又有了一类敬畏,仿佛拒绝说话的郑离成了安放在他心里的一个神,让他安心又沉迷。
  他也不知道这类感情从何而来。每晚和郑離缠绵的时候,她好像变得比以前更柔软细腻,也更让他享受。张翔觉得郑离不讲话也挺好,他们就这么一辈子。
  一辈子……张翔想到这个词心里会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温柔。郑离就是他的一辈子。在她不讲话的这一个月里,张翔担心、焦虑,但心里比以往更加确定这一点。以往他觉得郑离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从长相到性格到学历,而今他觉得往前进了一步,郑离带着他走入一个寂静如水又绮靡的境地。他们两个人,有可能就是达到了小说家或者电影里那种的灵肉合一的境界。但这一点是由郑离拒绝说话换来的。但凡得到,必将失去,张翔明白这一点,这么想好像就完全能接受郑离的拒绝说话了,甚至,他已经不能接受她开始说话。
  但为什么是用郑离的拒绝说话换来的呢?两个人的灵肉,牺牲的是郑离一方。也许她不觉得这是牺牲。每当张翔想到这一点时,就总会对自己宽容。

6


  还有半个月,郑离就要去学校了。放假可以做到拒绝说话,但到学校就不一定了。郑离为此苦恼。马上就要研究生开题报告了。一想到可能开口讲话就要打破获得的种种体验,郑离犹豫着要不要休学或者直接放弃学位。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张翔这里,更不确定和他结婚后的生活,她还没有可以支撑自己生活的工作。即使结婚这件事,也需要讲话。如果她还是保持不说话的状态,结婚的可能性大概率会降低。
  很多事情就是非此即彼。
  郑离平静的状态开始出现了裂痕,她不知道怎么弥补这个裂缝。郑离觉得自己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或者说,改变的已经够多了,整个生活甚至张翔都是。这个游戏或许可以结束了。
  在离开学还有一周的时间里,张翔带郑离去了黄龙寺。黄龙寺曾经是某部大热电影的取景地。郑离喜欢上了那里。即将进入秋天,暑气散尽,山里的空气中有一种晶莹剔透的凉意。寺庙在一个山坳里,被两边参天的树合抱着。庙里的和尚们在树底下乘凉和滑手机,但到了傍晚鼓也是要敲一敲的。他们离开的时候,庙里刚好在敲鼓。那鼓声一下一下地敲在郑离的心里,像是有一双脚在踩着心里面的那片松软的土。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郑离说。
  刚刚走到汽车旁边的张翔愣住了,他面色死灰,嘴唇微微颤抖,握着车门把手的左手也在颤抖。他的眼睛里有不可置信和惊惧。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张翔打开车门,上车,他艰难地说。

7


  郑离离开了,没有给张翔留下只言片语。张翔去了所有郑离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也去了黄龙寺,探访了黄龙寺的周遭。黄龙寺在被参天大树合抱着的山坳里,寺里的和尚也在树底下乘凉和滑手机,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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