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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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吴万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迄今已在 《清明》 《啄木鸟》 《四川文学》 《文艺报》 《工人日报》 等数百家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诗歌、散文等200余万字。小说处女作 《阿香》 于1992年被郑州电视台拍摄成电视剧。作品荣获梁斌小说奖、第三届河南省文学奖、第七届河南省五四文艺奖金奖、《飞天》小说奖、《人民文学》征文奖等文学奖项50余次。中短篇小说被 《小说月报》 《中华文学选刊》 《作家文摘》 等转载。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随笔集等十余部。
  1
  太阳升起来了,不是很热烈,但却很纯净,金色的霞光铺满天际,来秋收后的大地镀上一层欢乐、祥和、喜庆的色彩。田间,一茬茬刚刚被收割了的稻子的茎秆有序地排列着,新鲜的茬口散发着阵阵清新的气息,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早晨,刘大彩推开虚掩的院门时,迎面碰上正待出门的凤枝。凤枝这会儿拎着一只筐子,正要到菜园子里去弄一些时鲜蔬菜。今天是刘二彩回门的日子,凤枝正为晌午饭张罗着。瞅见推门而入的刘大彩,凤枝赶忙招呼道:“姐,你咋来这么早,还没吃饭吧?”
  刘大彩冷冰冰地回应道:“太阳都八竿子高了,谁还没有吃早饭?!”刘大彩的语气有些生硬,明显有一丝不耐烦。凤枝下意识地抬头瞄一眼天空,太阳并不像刘大彩所说的那样,充其量也不过三四竿子高。凤枝是刘大彩的娘家弟媳妇,她的男人刘满盅爱喝酒,即使家里揭不开锅了,仍是改不了喝酒的臭毛病。为此,刘大彩没少数落他,捎带着对凤枝也没个好脸色。凤枝是个好脾气的女人,倒是从来没有责怪刘大彩的不是。
  凤枝把刘大彩让进堂屋,搬过一只凳子递上来,说:“姐,你先坐,歇息一会儿,我到菜园子去去就回。”
  刘大彩绷着的脸仍未放下来:“满盅呢?去接二彩了?”
  凤枝说:“没哩,还在床上睡懒觉呢。”
  “睡!睡!睡!家里穷得都烧蝎子吃了,就知道撅屁股睡!——他昨晚是不是又喝醉了?”刘大彩终于没忍住,发作了。
  凤枝赶紧替刘满盅圆场:“他昨晚没敢多喝,也就四五盅,说是今天去接二彩,先练练……”凤枝自知失嘴,咽下了后半截话儿。
  刘大彩一听,心中的火气更是腾地升起:“喝一辈子酒,丢一辈子丑!一个整天滚酒场的人,练什么练?!依我说,他就是为喝酒找借口,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刘大彩的吆嚷声自然吵醒了还在东厢房里睡觉的刘满盅,他披着褂子,趿拉着布鞋,一脸困倦地出来了。刘满盅觑着脸上挂满愠色的刘大彩,打了声呵欠,招呼道:“姐,你来了?”
  刘大彩没好气地说:“我前天就叮嘱你今天早点儿过去接二彩,你到现在还磨磨蹭蹭不见动身!——你这到底是去吃早饭,还是去吃晌午饭?唵?我们这边还准备不准备下一顿饭了?”
  刘满盅自知理亏,矮了声音道:“姐,你甭生气了,我这就去……”刘满盅说着,弯腰提好趿拉的布鞋,也顾不上洗把脸,边扣着褂子的纽扣,边匆匆地往门外走。
  刘满盅快出院门时,刘大彩仍不忘给他打预防针:“你今天在饭桌上少喝两盅,别见了酒就像见了命一样,丢人现眼的!”
  刘满盅说:“姐,我昨晚喝酒就是想刹一下酒瘾——你放心,我今天不端盅子,到时把酒戒了……”
  刘大彩回呛道:“我还不了解你?——你要是把酒戒了,我就戒饭!”
  刘满盅没再接腔,慌慌地出了门,穿过一块谷茬地,径直拐向通往小黄庄的土路。
  2
  在豫南,女儿嫁人后的第三天是要回娘家门儿的,俗称回门。而回门,也是有颇多讲究的。譬如娘家这边,女孩子家有兄弟的,便派其兄或弟去接女儿回门;没有男孩子的人家,便只好委托没出五服的堂哥或堂弟代劳了。而婆家那边,更是对新媳妇回门的事儿相当重视,知道娘家那边要来人了,头天就备好酒菜,并找好陪酒的人。因为是第一次招待新媳妇的娘家人,这个礼仪是比较隆重的,马虎不得。为了体面,他们都是请族上有头有脸的人来陪酒,这些人不仅要能说会道、撑得起面子,还要有酒量,想法儿撺掇新媳妇的娘家人把酒喝好,否则就显得小家子气,会落个抠门儿的坏名声。
  刘满盅出了大刘庄,也就吸一支煙的工夫,就到了小黄庄的地界。大刘庄与小黄庄相距并不远,两个村子之间只有一里多的路程,都是田埂连着田埂。刘大彩的父母去世得早,而刘满盅又嗜酒如命,是一个扶不起来的猪大肠,刘大彩一直对弟弟不放心,因此她托人牵线搭桥,自作主张把刘二彩嫁到了邻村的小黄庄,这样姊妹仨彼此距离都很近,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刘满盅到达刘二彩的婆家时,酒菜已摆上了桌子。五六个被请来陪客的人,这会儿正坐在条凳上拉着闲呱儿。眼尖的刘二彩首先看见了走进大门的刘满盅,惊喜地迎上前,亲热地唤一声:“俺哥来了!”刘满盅的妹夫黄林是一个老实木讷、不善言辞的年轻人,他见了刘满盅,只是腼腆地笑一下,低低地吐出一个“哥”字,算是打过招呼。其他几个正在说话的人,知道来人是刘满盅,都不约而同地立起身,纷纷上前与他一一握手。
  领头的一个人,年纪60多岁,一看就是户族上德高望重之人,属于 “老天牌”角色,自然是个“明白人”。“老天牌”动作敏捷地握住刘满盅的手,摇了又摇,说:“稀客,稀客!”
  刘满盅抱歉地说:“让你们等久了。”
  “老天牌”说:“没有,没有!现在又不是秧苗打到水田里了,等着赶时间栽秧。”
  见主要客人到场了,有人提议道:“既然人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行,上桌吧——”“老天牌”说着,就把刘满盅往主席上让。
  刘满盅好歹也是见过阵势的人,连连摆手,不肯在上席就座。
  “老天牌”坚持道:“二彩她哥,你今天是咱们老黄家的贵客,我年纪再大、辈分再高,今天这个位置都该你坐,要不我们会被人说成是扒门框子(失礼)了!——二彩她哥,你不要再央(谦让)了,你不坐,我往下就没法儿安排了……”   刘满盅还要再谦让一番,早已被几个年轻人抱着按坐在上席了。刘满盅知道,自己不坐上席,其他人是不敢坐的。这些都是客套,是礼仪,如果他不这样做,就会让刘二彩的婆家人认为她娘家人不识礼数,就会轻看了刘二彩,直接影响她将来在婆家的地位。
  3
  要说,开始的礼数,刘满盅做得还是蛮到位的,问题主要出現在最后。按照刘满盅最初的意思,他是不想端盅的,但负责倒酒的一个年轻人,持着酒瓶站在他身边,刘满盅不接酒,他死活不同意,固执得很。刘满盅推辞说:“我昨晚喝多了,今天就不喝了……”
  “昨晚喝的,今天也不能老在肚子里!”倒酒的年轻人将军道,“都是前后庄的,又不是离个十里八里,我还能不知道你的酒量?——满盅大哥,你可别因为我说你脚小,你就扭捏起来了!”
  紧挨在刘满盅身边坐着的“老天牌”也劝道:“今后都是常来常往的亲戚了,哪有第一次登门不端盅子的道理?”
  刘满盅见实在推托不了,只好以退为进:“那我就喝一盅吧!——再多了,我就真的不敢喝了。”刘满盅说着,便把盅子里的酒,仰脖倒进了嘴里。
  刘满盅没想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本意是喝了一盅酒,这事就算过去了,但他的盅子还没有放下来,其余的人依次向他敬起酒来。豫南规矩,只要客人端起了酒盅,就得接受别人的敬酒,更何况刘满盅今天的身份非同寻常。
  “老天牌”是第一个站起来给刘满盅敬酒的人,这让他有些慌手慌脚,忙不迭地起身接过“老天牌”递来的酒,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将盅子靠近嘴边,“吱”的一声一饮而尽。刘满盅喝过“老天牌”的敬酒,自然也得喝别人的敬酒。酒桌上的每个人最终都以不同理由,纷纷给刘满盅敬了酒。
  平素,刘满盅喝酒有个特点,都是头三盅等不得,往往别人还没有做好准备,他就情不自禁地端起酒盅开喝了,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似乎担心动作慢了,酒被别人抢喝了一样。有人在给刘满盅倒酒时,他也是表现得与众不同,每次酒盅不倒满,他从来不说好,甚至有时酒都溢出来了,他竟然也不加阻止,任其继续。刘满盅原来叫刘满忠,因为他有了这个喝酒的癖好,大家干脆就叫他刘满盅了。“忠”与“盅”虽然仅一字之差,但意义大不一样。有人在劝酒时,还经常拿刘满盅的名字做文章,打趣他。按照刘大彩的说法,刘满盅生生就是一个酒鬼托生!
  因此,今天一圈儿酒喝下来,刘满盅早已是脸红脖子粗了,出门时刘大彩的嘱咐也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瞅着满桌子的好菜,嗅着丝丝缕缕的酒香,刘满盅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索性揭掉了矜持的面纱,先是来者不拒地接受别人的敬酒;后来,他便甩开膀子,主动地找别人划拳猜枚了。在豫南乡村,无论穷富,大家都热情好客,似乎不把客人喝好、灌醉,不足以显示主人的盛情。酒桌上,来陪酒的人见刘满盅彻底放开了,大家自然也就没啥顾忌了,个个争先恐后地与刘满盅拼起酒来。
  见酒喝得差不多了,刘二彩就过来劝哥哥少喝几杯。正在兴头上的刘满盅,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
  刘二彩说:“哥,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刘满盅说:“妹,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哥高兴。你甭担心,哥有把握,小河沟里翻不了船。”
  刘二彩有些急了:“哥,都快晌午了,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急啥!这么近,有多少羊还愁赶不上山?”刘满盅满不在乎,有意端起了做哥哥的架子。
  刘二彩还要再说什么,被一边闷声不吭的黄林使手势制止了。“老天牌”和满桌陪酒的人听刘满盅说“小河沟里翻不了船”,觉得他的口气有些大,都拿出了奉陪到底的架势。负责倒酒的年轻人趁机安慰刘二彩道:“二彩嫂子,今天就是喝酒的日子,不差这个时间。”
  正说着,有人又打开了一瓶酒。
  待两瓶酒喝完,满脸酡红的刘满盅舌头已短了半截儿,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了。刘二彩心疼哥哥,再次过来催促道:“哥,俺姐俺嫂她们肯定等着急了,咱们抓紧回去吧……”
  就在此时,桌底下有两条狗因抢食骨头撕咬起来了,不可开交,差点儿掀翻了桌子。迷糊中,刘满盅举着盅子向桌底下邀请道:“……桌下干仗的……是哪家兄弟?没喝好是吧?……来,一块儿坐桌上……喝两盅……”
  满桌的人,都訇然大笑起来。刘二彩知道,哥哥这回是真的喝醉了。
  4
  刘大彩在凤枝家里,左等右等都不见刘满盅回来,一会儿出门,一会儿进来,坐卧不安。她从上午10点等到11点,又从11点等到12点,仍不见刘满盅带着刘二彩回门的影子。刘大彩开始只是嘟嘟囔囔,后来就愤懑地骂开了:“这个短命的,场场喝、场场醉,见了酒比见亲娘老子还亲!”
  刘满盅、刘二彩打小是跟着姐姐长大的,刘大彩在他们面前有足够的威信,他们素来都很怯姐姐。就连后来嫁进门来的凤枝,也习惯了刘大彩对她吆五喝六。刘大彩是麦秸火脾气,容易遇火就着,凡事需顺着,不能硬碰硬。这会儿,凤枝见刘大彩的急脾气又上来了,赔着小心劝慰道:“姐,你甭生气,满盅走时说过他不喝酒的。——可能是二彩婆家人爱好(hǎo),满盅去了先给他过早(正餐之前的简单加餐),再吃饭就占时间了。”
  “都恁长时间了,就是吃上山饭也该结束了!他八成是又喝醉了!一个连卖血都要喝酒的人,你让他禁酒还不是要了他的命?!”刘大彩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情急之下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柔脾气的凤枝埋下头,噤声不吭了。
  刘大彩说的是实情。因为喜欢喝酒,又要供养两个儿子上学读书,刘满盅的日子就过得捉襟见肘,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当无米下锅时,刘满盅就揣着布袋到董老店向姐姐借。刘大彩就不耐烦,经常吊着脸,生气地斜倚在门框子上,对刘满盅翻着白眼,嘴里咕咕哝哝,说了一大堆难听话,但就是不提借米的事。那恨铁不成钢的鄙夷神情,颇像旧社会的老鸨见到了想把红楼的女子领走,但又掏不出赎金的人。对此,刘满盅并不计较,他是个非常能沉得住气的人,姐姐什么时候借米给他,他就什么时候走。每次,倒是在一边的姐夫实在看不过去了,接过刘满盅手中的布袋子,从瓮里给他装几升大米,缓解了他的无米之炊。   其实,刘大彩的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仅仅是解决了温饱而已。以往过惯了苦日子的刘大彩,对金钱的态度反而比一般人更为吝啬,只要每一分钱到了她兜里,她都巴不得把它捂出崽儿来。刘大彩还特别讲迷信,她认为人活着时不能太窝囊,兜里一定不能断了钱,只有这样,到了阴间才不会缺钱花。有一次,刘大彩的外孙女不小心把她兜里的兩毛钱给玩丢了,刘大彩知道情况后,扔了饭碗,将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由于寻找太过专注,急火攻心的刘大彩竟然在院子里转起圈儿来,一头栽倒在地上,幸亏被人发现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由此可见,刘满盅每次去向姐姐借粮食时,刘大彩是多么的不乐意。别人家里穷,都知道苦扒苦做,想法儿富裕;而刘满盅却不行,越是穷,越是什么都不想干,就指望那几亩薄田,靠天吃饭。每俟农闲季节,刘满盅的姐夫都会约上几个好伙计一块儿外出打鱼。这时刘满盅就闻声跑过来厮跟着,但他不是去劳动挣钱,而是为了混吃混喝。因为来的次数多了,刘满盅与董老店的人都混得比较熟。适逢哪家来客人了,有人象征性地邀请刘满盅到家里喝两盅,他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就大摇大摆地去了,从不客气。在缺吃少穿的年代,以串门儿找吃喝的人不在少数,刘满盅就是一个特例。
  刘满盅有缺点,但也有一个明显的优点,就是特别爱孩子,在两个儿子的教育上特别舍得下本钱。两个儿子已俨然成为他最大的精神寄托。人越是穷,越是不容易借到钱的。为了给孩子凑生活费,实在没辙儿的刘满盅,只好隔三岔五地跑到县城的医院去卖血。每次去卖血前,刘满盅都要在家里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海碗红糖水,据说这样可以稀释血液,能多卖出一些血换取更多的钱;待卖完血后返回家,又仰脖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海碗盐水,说是喝盐水可以保持体力。每次去献血时,医生都劝刘满盅少抽点儿,但他就是不听,总是尽可能地让医生多抽一些。时间长了,刘满盅就落个头晕的毛病,走路感到头重脚轻,脸色蜡黄,完全一副病态的面容。
  即便如此,刘满盅仍然戒不了酒,每次卖完血,除了留够两个孩子的生活费外,余下的钱都被他拿到镇上买了散装的白酒。这也是刘大彩最看不起刘满盅的根本原因。在刘大彩看来,刘满盅哪天缺少了酒,似乎骨头缝里就发痒难受,像是元气大伤的病人,连呼吸都感觉不畅快了。为此,刘满盅没少挨刘大彩的白眼儿,骂他是狗肉端不上正席,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5
  时间早过了正午,依然不见刘满盅的影子。这令刘大彩愈加沉不住气了。刘大彩曾经想到让凤枝到小黄庄探一探究竟,凤枝给她条分缕析道:“都是刚过门儿的亲戚,咱们贸然去了会给人家添麻烦的,不合适。再说了,他们又不是3岁小孩子,估计不会有啥事的。——姐,咱们再等等吧!”
  刘大彩觉得凤枝说得在理,只好耐住性子继续等。在等待的过程中,凤枝将端到桌子上的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刘大彩不断地进出门,向着他们回来的路上一遍又一遍地张望,但始终不见他们的踪影。这让刘大彩更加焦躁不安了,嘴里又开始骂起来:“这个死砍头的,到哪儿都忘不了喝、喝!我看他今天是非喝死不可!”刘大彩最为担心的是,刘满盅今天因为喝醉酒而出洋相。
  事实证明,刘大彩的担心并非多余。果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很快应验了她的预感。太阳偏西时,如坐针毡的刘大彩前脚刚跨出院门,与迎面而来的刘二彩撞了个满怀。刘大彩盯着神情沮丧的刘二彩,急巴巴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哥呢?”
  刘二彩未开口,眼泪却先出来了:“姐,你快去把俺哥弄回来吧!俺哥喝醉了,谁都劝不回他……”
  刘大彩早已气不打一处来,再顾不上多问,撇下还在抹泪的刘二彩,咚咚地出了门,径直朝小黄庄一路狂奔而去。
  快走近小黄庄时,刘大彩没多远就瞅见村东头麇集了一大群人,人群里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刘大彩拨开围观的人,走进一看,正是喝醉酒的刘满盅。这时的刘满盅已醉得一塌糊涂,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双手拽着一条黄母牛的尾巴,自顾自地在那里表演道:“……妹……你咋不走呀?……哥来叫你回门呢……妹……咱们走呀!……”
  刘满盅已把黄母牛当作妹妹刘二彩了,惹得很多人围在那里瞧热闹。刘满盅拽着黄母牛的尾巴,试图要把它拉走,黄母牛不断转换姿势,以便摆脱刘满盅的纠缠,有几次甩后腿差点儿踢倒了刘满盅。
  恼羞成怒的刘大彩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狠狠地抽了刘满盅一个耳光。刘满盅一个踉跄,摔了个四仰八叉……
  6
  故事发展到这里,我想我有必要交代一下刘大彩、刘满盅与我的关系——刘大彩是我的岳母,刘满盅是我的妻舅。有关舅舅的各种逸闻趣事,不同的人向我提供了不同的版本,但这些都是发生在30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舅舅便携着舅娘到深圳打工去了。据说,舅舅在深圳混得还不错,他的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后,双双选择到深圳发展,事业干得风生水起。而我的舅舅呢,此时也全然换了一副面貌,还应聘到一家银行当保安,不仅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单位还给他交了“三金”,让他成为一个“老有所养”的人。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听说由于工作需要,舅舅还把他当年嗜酒如命的坏习惯改掉了。
  我最后一次见证舅舅喝醉酒,是在几年前岳母去世时。当岳母的葬礼结束后,亲朋好友们陆续都回去了,只有舅舅一个人还留在我岳母的坟山上。那天刚下了一场透雨,由于人多,整个墓地早已被踩得一片泥泞。舅舅盘腿坐在我岳母的坟前,他的身上到处都沾满了泥巴,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我发现,舅舅的兜里不知何时已揣了一瓶白酒。他掏出那瓶酒,拧开瓶盖,咕嘟咕嘟,一口气将白酒全灌进了肚子。人在悲伤的时候是最不胜酒力的。再次喝醉了酒的舅舅,匍匐在我岳母的坟前,用脑额不断地触碰着泥地,失声恸哭:“……姐,我以前总是惹你生气……你说过,我要是把酒戒了,你就戒饭……我现在情愿戒酒,也不想让你戒饭……姐……”
  搀扶起大放悲声的舅舅,我也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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