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上十点，高媛还在加班。等她做完最后一项数据，合上了电脑，但她不想回家，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可做，丈夫唐萧林一定早早入睡了。
　　她起身走去落地窗前站着。
　　窗外霓虹闪烁，淡淡的月色悬挂在城市上空，和人间遥遥相望。高媛怔怔地望着月亮出神时，有人来敲门。
　　高媛愣了愣，去开门。是夏天新来的应届生，她在脑海里快速搜索到了他的名字，钟誉。
　　钟誉微微笑着，问：“高姐，还不下班吗？”
　　高媛说：“你不也没下班吗？”
　　钟誉挠头傻笑，高媛不禁在心里感慨，年轻就是好啊，20出头的年纪，像一支春天的柳条，光看着就让人如沐春风。何况，他还有一张英俊的脸。
　　钟誉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高媛没多想就去了，毕竟他们之间差了十几岁。
　　今年，高媛就38岁了，不折不扣的中年女人，身材和脸蛋，都开始走向衰败。
　　而且，再过一个月，她就结婚20周年了。
　　20年啊，一个女人最闪耀的年华。
　　吃完夜宵，鐘誉送高媛回的家。
　　在小区门口，看着钟誉乘坐的出租车渐渐远去，久久移不开目光，脚也挪不开。这一刻，她想起了丈夫唐萧林，从前，他也曾一次次送她回家，不厌其烦。
　　回忆一旦撕开了一个口子，就如同洪水席卷而来。
　　那晚，高媛躺在唐萧林身边失眠了，想起了他们的从前。

02

　　认识唐萧林的时候，高媛才15岁。
　　那时，他们刚刚升入高中，两人同桌，在那个很容易跟同桌恋爱的时代，他们也未能免俗。
　　不知不觉就动了心，校园恋爱没有经历世俗，爱得纯粹又美好，都觉得自己爱得比天高比海深。
　　他们15岁偷偷牵手，17岁偷偷接吻，18岁高考结束，他们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去了郊区最偏僻最廉价的旅馆。
　　然而没想到的是，高媛一次就怀孕了，更没想到的是，唐萧林知道后很开心，他说，那我们就结婚吧。
　　高媛惶恐不安，但看着一脸认真的唐萧林，决定豁出去了。
　　父母知道后，自然是大闹一场，最后商定的结果是，退学结婚。就这样，18岁的高媛嫁给了同样18岁的唐萧林，举行了婚礼，打算到年纪再去领证。
　　不幸的是，那个孩子没能保住，在孕5周的时候，生化妊娠。
　　唐萧林和高媛复读高三，之后又一起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去领了结婚证，第二年生了女儿，然后就一路走到了现在。
　　女儿上高中以后，她跟唐萧林的事业也更上一层楼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他们之间越来越远了。
　　高媛已经记不住他们上一次牵手，上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了。
　　难道爱情坠入婚姻之后，都是这个结局吗？那还有漫长的余生，该如何是好？
　　高媛听着唐萧林的鼾声忽然有些难过，他一向注重养生，早睡早起，而她越发习惯晚睡了。
　　从前每晚都不缺席的晚安，也已经很久没说过了。

03

　　中午，高媛没跟同事们一起叫外卖。
　　她一个人下了楼，进了一家新开的拉面馆，刚坐下就有人在她对面坐下来，抬头一看是钟誉。
　　他依然是招牌式的笑容，惊叹道：“好巧啊，高姐。”
　　高媛笑笑，“你也吃拉面啊。”
　　钟誉点头，笑得腼腆，吃面的时候，钟誉把送的煎蛋夹到她碗里，说他不喜欢吃煎蛋。
　　高媛也没客气，她喜欢煎蛋，每次叫外卖都会点。
　　后来，高媛又在拉面店里碰见了钟誉两次，再后来，她跟钟誉仿佛有了默契，每天都会在拉面馆碰面。
　　高媛意识到自己的心里，渐渐发出了一支芽。
　　有一天，钟誉忽然说，感觉他们就像《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里一样。高媛当时并没有明白，但也没好意思问，直到回办公室查了一下，才知道是一部姐弟恋的韩剧，一向不看韩剧的她，也开始追这部剧了。
　　是很甜的姐弟恋，看得高媛心潮澎湃，不由地想起了从前跟丈夫唐萧林恋爱的细枝末节，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钟誉的话，仿佛别有深意。
　　这天开始，高媛才发现钟誉看她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她心里的那棵芽，仿佛破土而出。

04

　　月底，高媛有一个出差的机会。
　　可以带一个应届生当助理，钟誉主动发了微信给她，表示愿意跟她一起去。
　　高媛却犹豫了。
　　她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少女了，她大概能猜到跟钟誉出差会发生什么后果。
　　她犹豫的原因，一是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钟誉会喜欢她，虽然她看起来只有30岁出头，但他也知道她的真实年纪，也知道她已婚；二是因为，她始终顾虑着唐萧林，虽说这20年的婚姻越来越乏味，可能爱情早已经死了，但他也并无任何过错，再过两年，他们的女儿都要高考了。
　　高媛为此心烦意乱。
　　晚上，高媛没加班提前回了家，唐萧林已经吃过晚饭，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回来颇为惊讶。
　　高媛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陪他看了一会儿电视，本来想跟他聊一聊，他却忽然打着哈欠，说要进去睡了。
　　高媛看着他进屋的背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几日后是情人节，高媛早上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了办公桌上的一大束花，同事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高媛心里一阵甜蜜。
　　花束没署名，但高媛知道是钟誉送的，只有年轻的男孩子才会煞费苦心地讨好别人。
　　她已经至少有10年，或者更久，没收到过唐萧林的花了。等了一天，唐萧林也和往日一样，没任何表现。
　　于是，就在那天下午，高媛敲定了，带钟誉去出差。
　　钟誉很高兴，来她办公室做报告的时候，还给了她一支糖。 　　高媛看着糖果，眉开眼笑。

05

　　出差的日期，定在2月27日。
　　大概是有些心虚，高媛没告诉唐萧林，反正他睡得早，也许根本不会发现她没回来过。
　　那天早上，高媛醒来时唐萧林已经出门了，她盛装打扮了一番，连内衣都换了成套的。她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喷了香水。
　　高媛开车去接钟誉，他穿了休闲装，显得越发朝气蓬勃，两人一路上聊个没完，到了酒店，就去开会。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高媛说要回房间换个衣服，她特地带了连衣裙，换裙子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唐萧林。以前，跟他约会的时候，她也总是穿裙子，大冬天腿都冻紫了，每次唐萧林都会很严肃地教育她，说这样以后老了会得老寒腿。
　　高媛不以为然，唐萧林就脱下外套盖在她腿上。
　　高媛摇摇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化完妆之后去敲了钟誉的房门，两人一起去吃饭。
　　高媛挑了一家很有格调的西餐厅，音乐缓缓在空气里流动着，高媛又想起了唐蕭林，他们第一次约会，也是来的西餐厅。
　　唐萧林连叉子也不会用，出了洋相，高媛想到这里，忽然笑起来。
　　“怎么了？”钟誉问。
　　高媛猛然清醒过来，“没什么。”
　　吃完饭，高媛跟钟誉又一起出去走了一会儿，回酒店的时候，她紧张到有些发抖，钟誉提出邀请，问她要不要去他房间看电影。
　　高媛抖得更厉害了，答：“好啊，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高媛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间，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依旧止不住地发抖，她不得不去阳台上吹风。
　　她忽然想起来了，18岁那年第一次跟唐萧林去郊区旅馆的那一晚，两个人都紧张地发抖，谁也不敢看谁。想到这里，高媛嘴角带笑，一阵风吹过来，她忽然就彻底清醒了。
　　她发了消息给钟誉说，她有点不舒服，就不去他那儿看电影了。
　　高媛躺在床上发呆，月亮幽幽地照进来，她回忆起跟唐萧林一路走来的这些年，不觉有些眼眶发潮。
　　她恍惚睡着的时候，忽然响起来，是唐萧林打来的。她清醒过来，看了一眼手机，已经12点了，他居然还没睡。
　　谁知唐萧林却说：“你怎么还没回来，我等你一晚上了。”
　　高媛问：“为……为什么？”
　　唐萧林笑起来：“你忘了吗？今天我们结婚20周年啊。”
　　高媛的心猛然一顿，她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高媛特别惭愧，唐萧林安慰她：“没关系，我知道你忙。不过这都12点了，你快回来吧。”
　　高媛听到这里，忽然泪流满面。

06

　　高媛是连夜赶回去的。
　　回去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半了，唐萧林还没睡，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高媛愣住了。床上摆满了玫瑰花，心形的蜡烛已经烧到只剩一点了，唐萧林穿着一身西装，还打了领带，虽然一脸困意，但仍强撑着等她回来。
　　他过来接住她手里的包，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晚。
　　高媛说，在办公室睡着了。
　　唐萧林忽然抱住了她，他说：“辛苦你了，老婆。明天能不能早点下班，我们一起出去庆祝一下。”
　　高媛鼻子一酸，“从来不过纪念日的，这是怎么了？”
　　唐萧林一脸感慨地说：“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我这个人一直不怎么浪漫，前两天女儿说，20周年叫什么瓷婚，得好好庆祝一下。我才发现，竟然已经20年了，真快啊，我们已经在一起半辈子了，以后我们每年都过纪念日吧。我现在还记得你18岁时的样子呢……”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情人节路过花店我才发现，我已经好多年没给你买过花了。所以给你挑了束最贵的，可是，怎么没看你带回来呢？我也忘记问你了。”
　　高媛愣住，原来那束花是唐萧林送的，她以为是钟誉送的，所以，她一直放在办公室里。
　　唐萧林还在说什么，高媛忽然抱住唐萧林，泪如雨下。
　　高媛的心里，蔓延出从未有过的惭愧，以及不齿，唐萧林睡后，她躲进洗手间，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扒下了身上的连衣裙，捂着脸痛哭了一场。
　　回到床上时，她久违地抱住了唐萧林。
　　像从前一样。

07

　　第二天中午，唐萧林来公司接高媛。
　　钟誉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挂断了。昨晚她离开的时候，在酒店外听到了钟誉打电话。
　　他说，“我是跟女领导出差了，但是她都快40了，我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讨好她，不过是希望走点捷径。你知道的，职场太难了，所以这次出差，她才带了我啊。”
　　高媛请了一下午的假，准备跟唐萧林好好过这个周年纪念日。
　　去餐厅的路上，唐萧林久违地牵了她的手，初春整个城市都散发着美好的气息。唐萧林一边走一边感慨：“我们已经好多年没像现在这样一起走路了，以前，我们每天晚上都会散步。”
　　高媛说：“是啊。”
　　唐萧林忽然停下来：“老婆，这些年是我疏忽你了，以后我会学着浪漫一点。”
　　“为什么……突然这样……”
　　唐萧林笑了，他说：“因为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们可是要一起走一辈子的人啊。”
　　高媛愣住，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是到这一刻才明白，唐萧林不是不爱她了，只是他们对彼此的爱，已经沉浸到日常的一饭一蔬和一朝一夕的琐碎里。
　　她的爱，和天下所有爱丈夫的女人一样，渴望被宠爱，被在乎，渴望丈夫的柔情蜜意。
　　而他的爱，是这辈子从未想过跟她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