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人们的神经仿佛也受到酷暑的影响,开始变得迟钝。7月21日晚的“新闻联播”宣布人民币汇率调整,取消自1994年以来实行的钉住美元的汇率机制,即使是曾经多次预言人民币升值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突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在消息公布的第二天,各大媒体竞相刊载了一份通稿。通稿中,高辉清、何帆两位经济学家出面解答了一些大家关心的问题。为求更深入的探讨,我们在第一时间约请了高辉清博士,进一步听取他的见解。
　　高博士很爽快,同意当天接受采访,顶着烈日准时赶到约定地点。高博士的办公室位于国家信息中心的顶层,朴素且凌乱,我们的对话就在这里展开。
　　高博士坦率而随和,不回避问题,并不时抛出自己的观点。高博士说得起劲,我们听得认真,谁都没注意到办公室门窗紧闭,半个多小时过去,博士的脸上淌满汗水,我们不觉间也衣衫渐湿。
　　说到一半,高博士突然停下,恍然大悟,从桌下摸出遥控器打开空调,送出阵阵凉风。我们三人不禁相视而笑——人民币问题似乎亦如是——大家在一个闷热的屋里,气氛和压力都在升温,突然之间有人打开空调,各方的心情也随着冷静下来。“人民币问题从一开始,就是被夸大的问题,突然出台的政策,让压力得以宣泄。”高博士赞同地说。
　　
　　“出其不意”的升值到位了吗？
　　
　　《董事会》:美国《商业周刊》将这次人民币升值称做“baby step”（婴儿迈出的第一步）,您如何评价本次汇率制度改革出台的时机？
　　高辉清:这次我们是“打了个漂亮的时间差”,真正体现了如温家宝总理所说的 “出其不意”。关于人民币升值的热炒已持续了两年多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做到“出其不意”是“极其不易”的,但我们这次选择的时机是很好的,是在人民币升值热渐渐降温时,且内外的政治经济环境许可的前提下,“爆出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冷门”。
　　首先,经过两三年的宏观调控,国内经济增长高点已经过去了,目前基本上是一个往下走的通道。现在学界的观点分歧在于:中国今后的经济发展,是一个平缓的软着陆,还是出现滞胀或通缩的硬着陆。这种争论实际上减轻了人民币问题的压力。预期升值的压力小了,汇率制度改革的阻力就小了。
　　其次,就国际环境而言,随着美元近来的升值和政府打压房地产泡沫的措施,有迹象显示国际游资开始外撤,自今年6月份以来,没有新增的热钱流入香港市场。因此决策部门非常干脆,准确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时机。
　　
　　《董事会》:对于2%的升值幅度,您怎么看？
　　高辉清:我认为这是一个折中的数字,对中国来说,不能一下子调整太大,要一步一步走。这次调整,一是改变了汇率形成机制,由单一钉住美元变为钉住一篮子货币;二是我们重估了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未来的发展将有三个趋势:其一,今后不再重新估值,但是扩大浮动的范围;其二,在钉住一篮子货币的同时,重新估值;其三,在扩大浮动范围的同时,重新估值。如果未来还会调整的话,我认为第三种的可能性最大,但调整的幅度和频率都不会太大,因为中国改革往往是一个平缓的进程。我们的终极目标是实现汇率的自由浮动,完全交给市场来决定,所以今后政府的干预将越来越少。
　　
　　《董事会》:这次2%的调整,多数人认为没有到位,因此预计今后会出现一个缓慢升值的通道,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高辉清:这是调整之前各方尤为关注的问题,我们应该是一次调整到位,还是一步一步调整。稳定是放在第一位考虑的因素,即便要升值,极可能也是小幅、缓步的。此外,随着人民币升值,房产价格降下来,这样热钱就没有足够的运作空间和渠道。热钱不会高价买入,低价卖出,人民币升值的结果是投机性资金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减少。因此我认为热钱不会蜂拥而至,而会逐步降温。日前央行的出面澄清则又一次打击了游资豪赌的信心。
　　
　　
　　“不确定预期”消除了吗？
　　
　　《董事会》:人民币升值可能让中国减少购买美国国债,会不会因此推动美国利率上涨？
　　高辉清: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格林斯潘7月底在国会作证时,传递美国经济状况良好的讯息,并表示利率应该继续上调。但我认为这次人民币升值会促使美国利率上涨的可能性不大。中国在美国的经济总量中占的比例并不是很大,现在美元也在升值,这会导致其他地方的资金涌入,它对世界上其他地区的资金有更多的吸引力,因此相应也就抵消了来自中国的某些变化。
　　
　　《董事会》:据海关总署统计数字,2005年上半年的贸易顺差总额达到了396.5亿美元,其中5月份美中贸易逆差从4月份的147.2亿美元增至157.5亿美元。人民币升值是否会影响到美国对中国庞大的贸易逆差？
　　高辉清:2%更多的是表明我们的一种态度,它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中国调整汇率的做法显示,我听了你的意见,并进行了考虑,最后做出了如下的反应。至于面对庞大的美中贸易逆差,这次人民币升值的影响很小,不可能对中美贸易产生很大的影响。对中国国内来说,各方面的稳定是最重要的。
　　
　　《董事会》:人民币升值会对亚洲货币产生多大的影响？会不会出现如一些美国经济学家所预测的将出现亚洲货币升值潮的情况？
　　高辉清:首先我认为这个影响比较大,但这次升值的幅度小于预期。对金融市场而言,影响最大的是“不确定的预期”。现在当这个预期已经确定,而且细节也已经曝光,对市场的影响反而变小了。
　　更关键的问题是,很多国家早就判断人民币会升值,因此它们已经提前做出了反应。这些国家预测人民币升值的幅度可能介于5%到10%的范围,远高于现在升值2%的幅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看,他们已经反应过度。例如越南,他们很早就制定了针对人民币升值的对策,因此当消息公布之后,后续影响是很小的。当然,现在有一些美国学者认为,人民币升值将导致亚洲国家出现货币升值浪潮,但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个消息的影响早就被提前、过度消化掉了。
　　
　　升值对中国经济影响几何？
　　
　　《董事会》:人民币升值会对中国的进出口行业有什么影响呢？
　　高辉清:本次升值对中国外经贸的影响很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从纯理论上说,升值之后,我们的出口产品成本会提高,竞争力会变弱,影响我们的出口额。就外商直接投资领域来说,我们的吸引力会减小,外资的兴趣不会那么大。但是,中国的劳动力成本、商业成本与其他国家相比,不是2%的差距,而是20%以上的差距,因此这点变化不会导致产品出口丧失竞争力。
　　对外商直接投资也存在同样的问题,一笔很大的资金去异国投资,不可能只预期2%的利润空间,我认为至少需要10%以上的利差,几个点的回报率差异,不构成投资的决定性因素。一个国家、一个行业的开放政策和进出通道,才是他们考虑的主要因素。今年外商投资已呈下降趋势,这可能是对升值的一种提前反应,更主要的是判断我国的宏观调控已经到了高潮,正从高点向下走,这种时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董事会》:就各行业而言,哪个行业受到的利好多一些？
　　高辉清:对于资金密集型行业,受到的利好多一些。比如航空公司,它的飞机很多都是租来的,它的成本很大一部分是购买航空汽油,支付国外机场的起降费和服务费,这部分都是用美元来结算,人民币升值后,可以兑换得到更多的美元,相当于减少了成本。相类似的还包括能源、原材料、矿石、钢铁等行业,他们与国际市场的相关度比较高。
　　
　　《董事会》:中国的外汇储备已增至7110亿美元,升值对外汇储备是一个损失吗？
　　高辉清:我们的美元资产换成人民币,肯定是损失的,银行业尤为如此。银行资产实际上很大一部分是以美元资产的形式存在（大多数都是优质资产）,银行在计算负债率、不良贷款率的时候,需要换成人民币来计算,在换算之间,银行的优质资产无形中就贬值了。2%对银行来说意味着数百亿人民币,因此不少准备上市的银行的压力会加大不少。
　　不过,目前的问题是如何利用好庞大的外汇储备。从理论上讲,外汇的投资方式很多,但难度在于很多资金不是我们能直接控制的,目前中国境内存在着很多“假外资”,即很多国内资金,通过转移到境外,再以外资名义回到内地。这部分外资不像真正的外资一样熟悉国际市场,他们还是愿意回到自己熟悉的国内市场,在升值的预期下,这部分资金就更愿意回来,如何控制这些资金就成为一大问题。
　　我觉得对这部分资金应该提供一个渠道,比如B股,目前只允许个人投资,不针对机构,而这部分资金绝大多数是以机构的形式存在的,我建议开放B股市场,允许机构投资,给这部分资金以能量释放的空间。
　　
　　《董事会》:很多外国投行的分析师预测人民币会进一步升值,在未来的三五年之内,人民币有可能升到一个什么水平？
　　高辉清:首先,我认为这个上升通道是不存在的,中国政府肯定不会画出这样一个通道。在未来几年,中国经济发展会保持一个较高的速度,这是相对于其他国家而言,比如我们是美国的三倍,但相对于我们过去的历史来看,肯定是下降的。因为国内的很多问题是长期存在的,在未来会以什么形式凸显,有多大影响,这都不好说,但是肯定不会维持过去那么高的增速。
　　所以从基本面来看,对人民币升值的预期和支持都不会有过去那样大。未来我们需要平稳地把速度降到一个合适的水平,政府一定会更加迫切地需要一个良好的、稳定的外部环境,不会让汇率不断升值,给自己带来压力。
　　反之,如果真的有上升通道,周边国家就会跟随中国,调升各自的汇率,因为中国对周边国家的影响是很大的,是他们的主要进口国,所以就使得外贸环境变得不可捉摸。中国既然是关键的一方,就肯定会把这个问题弄好,不会让人以为有这样一个通道,而给自己造成被动,带来无穷麻烦。
　　
　　《董事会》:近来股市从1000点有了反弹迹象,这是否是因为得到了升值的带动呢？
　　高辉清:现在的股市,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中国的经济走势,有观点认为会下来,但下来的肯定不会太多。只要我们保持8%的增长,在现有的条件下,股市的基本面不会太差。从技术面来看,很多股票都跌了很久,是有投资价值的。从行业来看,在未来一段时间能够保持发展的,比如能源、钢铁、港口,这些大蓝筹股都是有投资价值的。在政策方面,我们现在也比较宽松,开了很多口子,很多资金都可以进入。
　　为什么股市还是不好,资金现在的规模是很大,但是在于一个问题:缺乏有信心、敢打硬仗的资金,现在的资金都是一种打游击的策略。正规部队包括券商和基金,但券商目前基本都快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