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加州的星空由于少有污染而分外明灿，南加州的夜晚因为没有高楼大厦遮挡而格外凉爽。
　　6月21日晚上，在洛杉矶的一个郊外的庄园——在中国素有“和平将军”之称的张治中将军的女儿——洛杉矶著名华侨领袖张素久女士家里，一场别开生面的“派对”正在进行。
　　这是少娜女士牵的线，“爱乐”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个线头，年过七旬的张素久老人也想见见这一群来自中国、来自南海、刚在波士顿博得满堂掌声的女人们，于是便有了这样一场聚会。
　　年过七旬的张女士丝毫没有名人之后的故作矜持，没有厚重历史的烟云痕迹，没有著名侨领的身段架子，她全然像一邻家的奶奶，本家的大姐。
　　她在路旁大巴邊迎候我们，一见面，发自内心地连道“欢迎、欢迎”，之后，就牵着我们的手进了她家的庄园。她先让我们参观了她的屋子、游泳池，以后便兴致极高地带我们去参观她的果园、菜园。园子里琳琅满目，什么瓜果都有。
　　满架子下垂的还很青涩的葡萄遮住了星空，她非要摘一颗让我们尝尝，然后居然说：“你们能晚两个月再来一次吗？那时准保全熟了”；满树洁白的玉兰散发着沁人的芳香，她在架子上搜寻那含苞欲放的、碧绿的顶着刺的颀长的黄瓜，她非要我们一人摘一条；满树黄澄澄大如小柚子的柠檬，她让我们拿着剪刀爬上树去剪……
　　此时，游泳池边的草坪上已坐满了她邀请的南加州各界侨领，旁边的长桌上摆满了水果、点心、香槟……
　　“爱乐”姐妹们从没想过能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有这样梦一样的境遇，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像抹上了蜜，脸上都笑开了花。
　　九点，联欢正式开始，虽然没有舞台，没有钢琴伴奏，但姐妹们站在嘉宾前边的台阶上却唱得格外动情，台阶正前方是观众，张素久大姐拉着我的手坐在前排正中间。
　　唱罢《孟姜女》片段，唱《流水恋歌》、《永远的邀请》，再唱第四支歌《渔家姑娘在海边》——“风吹浪花飒飒响，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么织渔网……”
　　突然在我们观众的后方传来一个应和声，“哎，哎嗨嗨，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么织渔网……”
　　这一个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唱得这么娴熟，这么投入和忘我，我一下子惊呆了，难道观众席里还有我们没上台的团员？为了礼节，我没有回头去探个究竟。
　　这时“爱乐”表演结束，我和张素久大姐站起来欲上前和大家合影，突然一个女人从后边冲上来抱住我：“团长，还认识我吧？我是颜志红……”
　　其实一到美国，我们最想见的就是颜志红，她是“爱乐”最早的团员，是给我的印象最深、最令人感动的一个团员，在美国的大巴上我还在向团员讲述她的故事。
　　颜志红是河南人，是1988年十万人才下海南时从河南辞职到海口的。我认识她之前，她和另一个河南老乡一起开过公司，做过印刷，谋过许多营生。因为商业活动，我们有过接触，但那时印象并不深。
　　再次见到她时是1997年上半年。那时，“爱乐”已成立半年多，已在中国的合唱赛中拿过银奖，在海口是名噪一时了。颜志红兴致勃勃地报名参加合唱团，说她自小就喜欢唱歌，这一点和当时踊跃加入“爱乐”的其他女人无异，但与众不同的是第一次交团费，团里规定交100元，而她却交了整整800元。她说：“我来迟了，前边团员创下的荣誉，我不能白白享受，我理应多交些。”
　　随后，她不仅是组织纪律性最强，从不迟到、缺席，进步很快的团员，并且主动要求多担点责任，多干些活。
　　我们把后勤工作交给了她，于是，从此以后，团里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是她，搬凳子、扫地等杂活也几乎就全是她做。
　　最难忘的是那一次，那是1998年，“爱乐”要赴京参加第四届中国合唱节，颜志红负责赴京参赛的后勤、宣传、筹备工作。有一天黄昏，不到七点钟，我驱车从海府路的天桥下路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两大袋沉重的资料、宣传册，几乎是一步一挪、一步一喘地在桥上蹒跚而行，那是颜志红。那天颜志红形容憔悴，面无血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那样孤单和无助。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之前她已三天病卧在床，水米未进了，可那天合唱团还等着她的资料，她强撑着爬起了身。
　　從此，这一幕就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一年多以后，志红就不常来团里了，常在河南、海南两边跑，人也憔悴了许多，每一次问她都欲说又止、欲语还休。
　　终于，有一天她单独约我，一见面她就泪如雨下：“团长，我要去美国了……我来……向你告……告别，也许我再……再也回……回不来啦……”
　　她心中一定有难以道明的隐情和难以承受的痛苦，不然她决不会在人到中年时抛乡离子去走这一步险棋。我知道她去意已定，难怪这么久她常往老家跑，她一定破釜沉舟，断了一切后路，我也隐约知道这种伤心、伤害一定是为了难以修复的情殇。
　　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了。我只有紧紧地抱住她、搂着她浑身颤抖的身子，传达我能给予她的力量和祝福……
　　第二天，志红就孑身一人默默地踏上了远行的路途。
　　开始她还有信来，诉说她初到美国的无助和凄凉，没有身份，语言不通，寸步难行，只有到华人家里帮带孩子。深夜，孩子哭闹，她只有一边流泪一边唱着“爱乐”的歌——“月儿明，风儿轻，晚风吹窗棂呵……”她说：“只有合唱团的歌和排练的欢乐伴我渡过漫漫长夜……”
　　有一年的中国除夕夜，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响，第一个打进来的电话居然就是她。她在电话里号啕大哭：“我想合唱团，我想你们呵……”
　　之后，为了生计，她在纽约、洛杉矶到处辗转，但不论到哪儿，只要有合唱团就一定去参加。有一年，央视还播放了她所在的美国合唱团的演出，她告诉我了时间、频道，我在电视上见到了她……
　　四年前最后一个电话让我对她彻底放了心。颜志红在电话里对我说了许久，她喜不自胜地告诉我，通过网络她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那是美国硅谷的一位资深工程师，那美国男人比她大十来岁，可是那人特别疼爱她、欣赏她，声声叫着她宝贝儿，和她恩爱有加，如影相随……
　　“我终于可以体会到一个女人的全部幸福了。”她说。
　　后来，由于我换了电话号码，不知怎么就没告诉她，我们中断了联系。
　　几年前，海南医学院的教授陈洪波来参加“爱乐”，说她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时，认识了颜志红，是颜志红让她来的。颜志红说：“你回去一定要加入‘爱乐’合唱团，它不会让你失望的。”
　　……
　　见过张素久的第二天，即6月21日晚上八点，我们从洛杉矶起飞回中国，志红到机场来给姐妹们送行。她带来了让我们为其高兴的好消息：四年前在她54岁时考上了美国公务员，现在一个政府的健康咨询机构工作，有很好的福利待遇；她带来了迟发的喜糖；还带来了她老公——一位精神矍铄、健壮睿智的美国老头。这位初次见面的“爱乐”的洋姐夫，一边笑微微地饶有兴味地观看、倾听我们和他爱妻的讲话，一边深情地、毫无避讳地不断抚摸着志红。
　　那情景可真是羡煞我们了，但更让我们欣赏和惊羡的是志红本人的变化，十二年前那个凄惶的、满腹心事的女人已彻底脱胎换骨了，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平和的、坚定的、如水清柔但又是跨过大江大洋的女人。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