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要下雪了(短篇小说)

来源 :南方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f52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那天天黑得特别快。杨泥去了趟厕所,只那么一泡尿,就把一天撒没了。
  外面的风一阵紧跟着一阵,呼呼呼从北边奔过来,撞在墙上,摇着大树,卷起尘土,追着行人,像一场声势浩大的万人马拉松。光是听见那风声就让人不寒而栗。风把厕所那扇破窗户拍得哐当哐当响,仿佛它们也怕冷,争先恐后往屋里躲。尿还没撒完,杨泥就打了个哆嗦,半截尿柱子差点洒在棉裤上。
  天气预报说,这是十年来最寒冷的冬天,现在是零下二度,气温还会继续下降。有热心市民打电话到气象台去询问今年会不会下雪,专家说有可能下,也很可能不下,最终结果要等到冬季结束才知道。
  这南方的冬天真是要人命,屋子里没有暖气,湿冷如同一颗颗钉子,无孔不入。
  杨泥重新钻回被窝里,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了,中午的时候他就不断催自己起床吃东西,可直到天黑也没有起来。他打开手机,看头天夜里欧冠小组赛的比赛录像。仅仅相隔一天,C罗和梅西就接连上演帽子戏法,两人相互干上了。这下可不得了,两人究竟谁更强?谁更有资格拿到本年度的金球奖?两派球迷为此在网上闹翻了天,要是见了面肯定要干仗。杨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球迷,可能内心里更倾向梅西一些吧,但他从不发表评论,他就喜欢看人家吵架。
  这时候,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就响了。像一面鼓,敲得叫人心慌。杨泥躺在床上没动。他把手机视频的音量调低,屏住了呼吸,他想尽量装出屋里没人的样子。这样的天气,他真不想见人,没准还要跟找上门来的人磨一阵嘴皮子,那真是要命。
  敲门声一直没停,仿佛那人吃准了屋里躺着一个人,他要继续较劲。难道是房东?房租早就交了呀。送外卖的?自己没叫外卖啊。查水表的?这个时间人家早下班了。难道是敲错门了?如果是那样,就更不应该去开门了。天气太冷了,杨泥宁愿就这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哪怕脚下长出根来。
  敲门声停顿了一阵,又响了。也许是环卫工人,说起来他们还真可怜,起早贪黑,每个月7块钱的垃圾费还得自己上门去收,遇到蛮横的住户,不仅收不到钱,还要被骂被赶,骂得可难听了。杨泥却从没赖过垃圾费,每月都准时交了。
  咚咚咚,那人还没离开,门被他敲得更响。
  “谁呀?”杨泥冲着门板喊。
  “是我。”一个温柔的声音飘进屋来。那是一个好听的年轻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
  “谁?”
  “杨泥,是我,你开开门。”
  杨泥往身上套了棉衣棉裤,趿着拖鞋慢腾腾向门口挪去。屋里没开灯,黑乎乎的,他却轻车熟路摸到了门口。刚打开门,一阵风如恶狗般猛撞进来,他赶紧把脖子往衣领里缩。门外也是黑洞洞的,杨泥先是闻到一股香水味,然后才发现逼仄的走廊里站着一个人。
  杨泥使劲跺了一下地板,走廊里的感应灯亮了一下,又灭了,白炽灯发出吱吱的响声。借着短暂的微光,杨泥认出了面前那人。他猛地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小雪。”
  “我不能来?”
  “不是,你怎么来了呢?”
  “不欢迎我啊?”
  “不是。”
  “那还不让我进去,我都冻成一条冰棍了。”
  杨泥手忙脚乱把小雪让进了屋。屋里一片黑,小雪差点让门口的垃圾桶绊倒。
  “在家怎么不开灯?”
  “关着灯没那么冷。”杨泥一边回答,一边在门边上摸索那根开关拉线。
  日光灯发出了冷飕飕的光,照得他们的脸一片苍白。
  “果然是开了灯更冷啊。”小雪笑着说。
  小雪穿了一件白色棉袄,也许是羽绒服。脖子上扎一条大红色粗毛线围巾,一顶白色毛线帽使她的脸更圆润,帽檐下还坠着两颗毛茸茸的小球。看上去,她像一个刚刚堆好的雪人。
  她没怎么变。杨泥在心里想。
  小雪站在那跺了跺脚,嘴里说冷死了冷死了,今年怎么那么冷呢,是不是要下雪。她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也许坐下来就没那么冷了。可她用眼睛扫了一遍眼前这间狭小的屋子,没扫到一块能坐的地方。屋子里乱糟糟的,那张陈旧的沙发显然是报纸书籍和脏衣服的宝座,小茶几全让快餐盒方便面霸占了,地板上散落着空酒瓶和罐头盒子。空气里除了冷,还飘着一股沙丁鱼罐头的味道。
  杨泥狼狈不堪地去收拾乱局。
  小雪的目光落在了沙发对面的墙上。那里挂的还是那几幅画,她的大照片跟奥黛丽·赫本的巨幅海报挂在一起。墙角里还有一幅2008年的挂历,画面是北京奥运会的主会场北京鸟巢。现在看起来,突然体会到了白驹过隙是怎么回事。
  “坐,你坐。”杨泥招呼着小雪。他已经把沙发和茶几收拾好了。
  小雪扭头去看他,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在灯下闪着油光。而在他那张苍白浮肿的脸上,也是油光可鉴,胡子拉碴。
  杨泥为小雪倒了一杯热水。她双手捧着玻璃杯,喝了几口,感觉不再那么冷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气氛突然有些尴尬。一时半会,他们竟然找不着像样的话题,双双沉默在那里。杨泥搓着双手,眼光落在小雪的手上。他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镶着钻石,亮得叫人心寒。
  这时候,小雪就看到了那只鸽子。它有一身白花花的羽毛,像是天上落下来的一片雪花。它安静地伏在冰箱顶上,也许它也怕冷,一动不动。她细细打量那只鸽子,它真是白,白得可以忽略不计,白得好像不存在一样。要不是天气太冷,她真想走过去摸摸它。
  “你什么时候养了鸽子?”
  “有一阵了。在楼下捡的,翅膀伤了,怎么也飞不起来,估计是被人打伤的吧。”
  “哦。”
  “刚带回来的时候,它不吃东西。我给它上了药,包扎了伤口,还买馒头来喂它,眼看着就好起来了。你看,现在伤好了,能飞了,整天在屋子里飞来飞去的,把这间屋子当成了广场,当成了天空。它还在我的书本上拉屎,我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不担心它飞走?”   “我倒是希望它飞出去,如果有一天飞走了,说明它完全好了。”
  “嗯。”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一沉默下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冷。杨泥坐在那里有些六神无主,他不停地搓手,想要找点什么事干,才不那么慌乱。还好,他看到了茶几上那个苹果。他又低头去茶几底层翻找水果刀,翻了半天没找到,只好进厨房拿来一把菜刀。他开始为小雪削苹果了。
  小雪看着苹果在杨泥手上不紧不慢地转动,果皮一点一点从果肉上分离出来,像是要开出一朵花来。这让小雪想起小时候用过的铅笔刀。杨泥还是那么善于削苹果。从前,她就夸过他削苹果的手法,那时她总说,你应该去五星级饭店工作,专门负责削苹果。
  “看来要下雪了。”说着,小雪下意识地望向那扇小窗户。这是一个单间配套的小房子,陈旧苍老,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在散发着陈旧的味道。
  “天气预报说了,下周会更冷。”杨泥说。
  “我倒是希望它下一场雪。这地方有多久没下雪了?”
  “很多年了吧。”
  “我们也好久不见了,一切都好吧?”她突然转换了话题。
  “还好。”
  “那就好。”
  “你呢?”
  “我很好。”
  “那就好。”
  “我以为你搬走了呢?没想到还在这。”
  杨泥抬起头,冲小雪呵呵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又低下头去削苹果。他真的没有变。小雪在心里想。
  “干吗不把它撤下来?”小雪指的是墙上那幅照片。那是很多年前的照片了。她站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身后是一片金黄,她笑得特别灿烂。那年秋天,他们去一个叫海洋的地方看银杏,那地方真是漂亮,铺天盖地的银杏黄得扎眼。那天杨泥为她拍了许多照片,他们说结婚的时候要去那拍婚纱照。回来之后,他千挑万选,挑了一张最满意的,拿去影楼放大冲印出来,还订制了相框,一直挂在那面墙上。那时候多年轻啊,现在老成这样了。小雪这样想着,心里突然一阵灰暗。
  “习惯了,懒得动它,再说挂在那不是挺好嘛。”
  “不如送给我做个纪念吧。”
  杨泥没有回话,这时候他已经把苹果削好了。杨泥削苹果真是有一手,工整圆滑,那简直是一个天生就没有长皮的苹果。小雪接过苹果,她本来想拒绝,天气太冷了,她不想吃,可她还是接了过来。
  “你还没吃饭吧?我为你做顿饭吧。”小雪说。
  “不用了,我不饿。”
  “你客气什么呢?又不是没吃过我做的饭。我告诉你,我现在可会做饭了,他们都说我做的饭香。”小雪把苹果搁在茶几上,自作主张地向冰箱走去。那只雪白的鸽子如临大敌,扑腾着翅膀飞到窗台上去了。
  “它居然怕我。”小雪说。
  “不是怕你,它谁都怕。”
  小雪拉开那台老式冰箱的门,一股怪味跑出来。冰箱里一团糟,塞满了各种用剩的食品袋,那简直是一个垃圾箱。她想数落他几句,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她耐着性子将整个冰箱清理了一遍。还算走运,她最终找出了两颗鸡蛋,半把面条。
  小雪摘下围巾和帽子,把头发扎成一束马尾,一头钻进狭窄的厨房。杨泥坐在沙发上,望着小雪忙碌的背影发呆。小雪的红围巾就搁在沙发上,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他听见煤气灶打火的声音,刷锅的声音和打鸡蛋的声音排着队从厨房里飘出来,看起来小雪干得很熟练,就像这个屋子里的女主人。
  杨泥还真是饿了,这一天他都缩在被窝里。他其实一早就让楼下市场的叫卖声吵醒了,他懒得起床,躺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如此反复了几次,天就黑下来了。为了避免憋尿跑厕所,他连水都没多喝一口。
  不一会儿,一碗面热腾腾地摆在杨泥面前。他看见白亮的面条上搁着两个黄灿灿的荷包蛋。他的胃里一阵温热。
  “来,趁热吃吧。”
  “我不饿。放着吧。”
  “再不吃就冷了。快点。”
  “真不饿。”
  小雪递给过来一双筷子,杨泥一摆手,筷子掉落在地。他不是故意的。她弯下腰去茶几下寻,没有找到。
  “你怎么还是那个样子?这么多年你就没点改变?”小雪埋怨道。
  杨泥点了一支烟,狠狠地抽起来。烟雾像乌云一样扩散开来,小雪被呛得直咳嗽。她一把夺过那支烟,掐灭了。他又点了一支,她去抢,他躲开。她再去抢的时候,他使劲推了一把。她就生气了。
  “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真不该来。”小雪的声音顿时就变了调。说着,她从包里翻出一张红色请柬,啪地砸在杨泥面前。杨泥像是被扇了一记耳光,他捡起那张请柬端详了一番,慢慢展开来,仿佛在打开一份神秘的礼物。接着,他就看见了小雪的名字跟那个男人的名字端端正正并排在一起,就像他们两个人并肩站在他面前,朝他得意地笑。
  “他到现在才娶你?”杨泥僵在那,感觉这句话已经在喉咙里卡了许多年,现在终于说出来了。
  “实话告诉你,本来我是不该来给你送这东西的。”
  “放心吧,我会去的。”
  “你最好别去,我不欢迎你去。”
  “我偏要去,我就是想看看你跟一个糟老头儿站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特滑稽。对了,你们一块儿上街,人家会不会认为你们是一对父女?”
  小雪看见杨泥从嘴角挤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小雪突然就发火了。她从杨泥手中夺过那张请柬,稀里哗啦撕得粉碎。然后,她开始往脖子上扎那条大红色的围巾,她似乎是准备走了,但她的嘴巴似乎没准备离开。她说:“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一想到当初你跟我说的那些狠话,我就来气。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很幸福。你看,我这一身的名牌,我这大衣,我这围巾,我这包包,全是名牌,全是他买的。他还给我买了车,买了房子。他虽然年纪大点,可对我好得无可挑剔。还有,我现在怀了他的孩子,我马上就要当妈妈了……”   小雪像换了一个人,说着说着竟然手舞足蹈起来,仿佛在参加一场盛大的演讲。
  “别说了。”杨泥终于咆哮起来。
  小雪根本就停不下来,看见杨泥生气,反而更加激动。她说:“你说他只是想玩玩我,过不了几天玩腻了,就会把我甩掉,就像甩一把鼻涕。可现在他非但没甩我,还要跟我结婚。你知道我们在哪里摆喜宴吗?在桂湖大酒店,那可是全市最好的……”
  “对了,我们还要去度蜜月,去夏威夷。这地方真是冷死人了,你知道的,我最怕冷了。到了夏威夷就好了,我们还能下海游泳,潜水,晒日光浴,真是太好了。”
  小雪的话语像急促的雨点一样,啪啪啪打在杨泥脸上。杨泥垂下了头,又点起一支烟,他用力吸了一口,差点把自己呛到。
  “瞧你这熊样,就知道抽烟?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也许就是这句话刺痛了杨泥。他将那支烟狠狠拧熄在烟灰缸里,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小雪没注意到这一点,她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她突然又坐了下来。此时,杨泥从茶几上抓起了那把菜刀。那是一把锋利的不锈钢刀,刚刚还削过一个苹果。
  “给我闭嘴,再说我一刀砍死你!”
  小雪并没有感到害怕,她断定眼前这个男人只是唬唬人罢了。想当初,他连一只柴鸡都不敢杀。现在要他对一个人动刀子,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动我一根指头看看,我就不信你有那本事。”
  小雪的身板挺得笔直,她甚至把已经扎好的围巾重新取了下来,将洁白的脖子亮在杨泥面前。
  “好吧,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男人。”
  杨泥似乎犹豫了一下,菜刀被慢慢举起来,最终架到了小雪的脖子上。杨泥的眼睛一片血红,脸色跟那道刀锋一样冰冷。小雪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确实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她只要把请柬交给他,也就出了气了。
  那把刀渐渐靠过来。
  小雪感到世界上所有的冷正通过刀锋,涌向她的脖子,进入骨髓。她想向杨泥求饶,但一切似乎都迟了。
  杨泥一把将小雪拎了起来,另一只手里抓着菜刀,那样子简直像极了农夫抓着一只鸡要去杀。
  小雪又瞥见那只鸽子,它安稳地窝在冰箱顶上,也许已经睡着了,一动不动窝在那里,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杨泥架着小雪慢慢往那张大床走去,她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脱衣服!”杨泥命令道。
  “杨泥,你想干什么?”
  小雪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意图。她害怕起来,她想跑,可是往哪里跑呢?她被杨泥逼到了墙角,那把菜刀凶悍地横在她面前。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磨磨蹭蹭去解棉衣纽扣。这件棉大衣共有8颗纽扣,每粒扣子上都绣着一朵梅花。她的手抖动得厉害,那些梅花似乎一朵朵落到了地上。
  “老实点,不要跟我耍花样。”
  杨泥的声音如同一颗颗冰雹,一字一句敲中她头顶。小雪感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叫杨泥的人,他跟那些在街头持刀行凶的暴徒无异。
  小雪赤裸裸地蹲在墙角里。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冷,她用双手死死将自己抱紧,依然抖个不停。最后,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等着更加刺骨的寒意席卷过来。
  小雪终于没忍住,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涌出来。
  “把这个换上。”
  小雪睁开眼睛,看见杨泥递过来一套衣服。那是一套火红的旗袍,拿到手里细细一看,似乎还绣有凤凰的图案。小雪没想到杨泥会来这一手,她有些糊涂。不过,这旗袍穿在小雪身上还真合身,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如此一来,小雪差点就忘了自己被劫持的事实。她站到穿衣镜前,将镜中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真不敢相信啊,眼前这个人还是自己吗?
  “这应该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了。”小雪听到了杨泥的赞叹,他的语气似乎平和了许多,他甚至还鼓起了掌。
  音乐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多么熟悉的旋律啊,轻柔,舒缓,激动人心,让人情不自禁想迈开步伐往前走。
  “来吧,我们开始吧。”杨泥温柔地说。
  小雪看了看杨泥,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上了一套黑色西装,甚至还打了一条紫色领带。这套衣服是那么熟悉,在哪里见过呢?她还在发愣,他的右手温柔地伸过来,拉住了她的左手。她彻底被这情形弄糊涂了,如同一个入戏过深的演员,她着了魔一样紧跟杨泥的步伐,向前走去。这屋子真是太狭窄了,他们往前走出几步,就到了墙角。他们只得在屋子里来回穿梭,跳舞一样,直到音乐停止。
  他们在床前站定下来。然后,小雪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杨泥先生,你愿意娶小雪小姐为妻吗?”接着是杨泥坚定的声音:“我愿意。”
  “小雪小姐,无论杨泥先生贫穷或富裕,健康或疾病,你愿意嫁给他吗?”
  小雪愣在那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手被杨泥轻轻掐了一下。她慌忙答道:“不不,愿意!”
  “好了,下面我们该拜天地了。”杨泥笑着说。
  小雪像个木偶,跟着杨泥拜了堂,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小雪听见耳边响起了欢呼声,人们纷纷向他们送上祝福,都是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之类的。最后,她听见杨泥温柔地跟她说:“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但是,小雪并没有走。她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马上离开。她仰面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感到很温暖,很舒服。这时候,她倒希望杨泥能跟她一起躺下来,像一个真正的新郎官一样,好好地跟她说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的风如同急行军,正在搜捕逃亡的重犯,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
  小雪抬起头来,看见杨泥正坐在大床对面的沙发里,他在给自己倒酒,他准备喝酒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小雪,过来陪我喝两杯。”
  “我不喝酒。”小雪说。
  “听话,快过来。”
  小雪还想拒绝,却发现杨泥是在跟冰箱上那只鸽子说话。
  “你叫它什么?”   “小雪啊。”
  “你怎么能叫它小雪呢?我才是小雪,不行,你得给它换个名字。”
  “它就是小雪,我一直都叫它小雪。”
  这时,那只鸽子好像听懂了杨泥的话,从冰箱顶上起飞,稳稳地落到了杨泥肩膀上。不知道杨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面包,他将面包撕成小块小块的面包屑,放在手心里,那只叫小雪的鸽子便乖乖站在他的手腕上,一点一点去啄食。
  “小雪慢慢吃,小心噎着了。”她看见杨泥轻柔地抚摸它白茫茫的羽毛。吃了几口,鸽子嗖地飞走了,又回到了冰箱上。杨泥抓着面包跟过去,像在伺候一个挑食的孩子。还没等他走到冰箱前,它又飞走了。
  这一次,它飞到了床上。
  小雪伸出手去,她想摸摸它的羽毛。
  “别碰它,你别碰它。”杨泥冲着小雪大喊起来。
  小雪把那只叫小雪的鸽子捧在手里,它的羽毛真白。她看见杨泥向她猛扑过来,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鸽子。就在这时,她感到了疼。那只鸽子狠狠啄了她一口。它正死死盯着她,眼里放出恶狠狠的光。
  “妈的,你竟然啄我。”小雪嘴里骂了一声。与此同时,她的双手紧紧握住了鸽子,它拼命扑腾着翅膀,挣扎着,想从她手里飞出去。
  “放开它,听见没有,你给我放开它。”杨泥大声咆哮着。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小雪脸上,她感到火辣辣的疼。
  “你竟敢打我,你从来没打过我,你今天为了一只鸟,竟然打我。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合伙来欺负我,我今天非弄死它不可。”小雪咬着牙齿说。
  他们在床上打成一团,最后他只得去掐她的脖子,她挣扎着叫喊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杨泥听到了凄惨而短促的一声鸟叫。他整个人突然就软了。小雪的手松开了,那只鸽子落在床上,它已经死了,脖子断了,鲜艳的血水从细小的嘴尖里流出来。
  他们两个人都呆住了。
  杨泥突然大吼一声,将小雪从床上拎了起来,扔在沙发上。小雪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杨泥,她被他狠狠地压在身下,她挣扎了一阵,直到筋疲力尽。后来,小雪感到自己被绳子一圈一圈绑得严严实实,像待售的大闸蟹。
  “几年没见,没想到你真的变成了我讨厌的样子。我今天要剁掉你的手指。你愿意用哪根手指来偿命?我看还是无名指好了,它除了用来戴戒指,还有什么用处?就连抠个鼻屎都不好使……”小雪似乎听见杨泥念了一大段咒语。她的左手被压在茶几上,如同一颗被按在铡刀下的头颅。
  小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她好像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她分不清那叫声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也许是过于恐惧的缘故,她竟然没感觉到疼,仿佛只是剁去了案板上的一段大葱。
  等小雪缓过神来,看见杨泥正抱着那碗面在吃,面条早已冷成了一团,他却吃得稀里哗啦的。吃完面,杨泥说,天黑了,我送你。
  外面的风真大。他们走下黑暗的楼梯间,穿过黑暗的巷子,走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融入了拥挤的人群。这时候,一个小贩拦住他们说,先生,给你女朋友买一对手套吧,马上要下雪了。
  (肖肖,本名肖品林,1985年出生,桂林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山花》、《飞天》、《文学界》等。著有诗集《一个人过冬》。
其他文献
一个年纪仅仅三岁的孩子,一只略膊骨折,脸上沾满着血污,躺在担架上,被解放军从废墟中救出来,重新获得了生命.这个孩子不仅没有因为自己身伍重伤而感到痛苦难忍,而且竟然还吃
2014年,正义与罪恶的战争波澜起伏,留下了惊心动魂的国家记忆。这一年,“暴恐”成了威胁公共安全的最凶残恶魔,新疆分裂主义势力频频制造暴恐袭击,气焰之凶史无前例。昆明火
期刊
本文通过对荣华二采区10
公共权力既不缺位失责,又不越位滥用,是公共治理的永恒主题。2014年,当打车软件“烧钱战”引发一系列负效应时,多个城市果断祭出了制止不正当竞争的监管措施。这一年,反垄断
期刊
为探究吕家坨井田地质构造格局,根据钻孔勘探资料,采用分形理论和趋势面分析方法,研究了井田7
大型飞机等高端装备领域对高性能、高可靠性、经济和环保的追求,导致对大型、精密、复杂整体轻质高强韧合金构件的需求越来越迫切.激光增材制造技术可以解决兼顾复杂形状和高
期刊
A new inversion algorithm for simultaneously reconstructing the slip vectors and rupture times of a propagating finite fault is developed based on the recent pr
2014年,作为“习李新政”核心标签的反腐倡廉浪潮,继续高歌猛进,写下了深慰民心、重塑国威的时代图景.rn这一年,从严控公款吃喝的食品“节约令”,到党政机关景区开会禁令“升
期刊
此次大地震中,不少学生被夺去了花儿一样的生命,然而,距离受灾最重的北川县城不到10公里的一所希望学校,483名小学生以及教职员工一个都没少,奇迹般地全部安全撤离.
2007年4月4日,由景德镇陶瓷学院设计艺术学院和美术观察杂志社联合举办的“瓷绘与绘画”专题学术研讨会,在景德镇陶瓷学院陶艺中心召开。会议由景德镇陶瓷学院设计艺术学院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