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踩在了钢筋水泥铸成的都市——东莞。我进了桥头一家五金厂,做手动磨具工。每天,我都用力摇着铁手柄,将铁板打成产品,然后,将产品交给收货员磅数。负责磅数的是一个湖南妹子,叫群。在我的心目中,群是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姑娘。说话时,她的脸上总带着一丝笑,是天真无邪的笑。
　　我与群的相识缘于我的眼镜。我高度近视,干活也得戴眼睛。那天,车间过道的灯坏了,我抱着一筐产品,打了一个趔趄。为了不损坏产品,我把眼镜甩掉了。近视,再加上光线暗,我半天没有找到眼镜。恰逢群从办公室出来,帮我在墙角找到了眼镜。群问我受伤了没有,我说有惊无险。
　　晚上吃饭,群坐在我对面,只有一尺之遥。虽然我们之间的话语不多,但我们有一种默契。
　　群是老员工,月底发工资,请我到火锅店吃夜宵。群问了我的过去,我长叹一声。过去,我的过去是一条充满挣扎的路。大学毕业,家人好不容易将我联系到司法局工作。我是法律系毕业的,发誓为司法鞠躬尽瘁。我整天在乡村排查、调解纠纷,常常半夜才回到司法所。业余时间,我就写写小说,当作家一直是我的梦想。
　　没有想到,四年后,我离开了司法战线,与司法战线永别了。那段日子,我总是一个人看天空漂浮的云。群安慰我说:“没关系,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你坚强地走下去,一定能走出一条充满阳光的路。”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充满阳光的路?在哪里?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无论多困苦,我都不会放弃我儿时的梦想。一有时间,我就会看看书,写写小说。有一天,群看到了我的小说,惊喜地说:“想不到你的文学修养这么高,是个当作家的料。”我说:“写写文章打发日子罢了。前途一片渺茫。”群激动地说:“别那么悲观嘛。人的一生不可能风雨无阻,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挫折和困难。我们不要在乎太多的得失,那样活得很累。要抛弃思想包袱,放飞自己的梦想。”我惊诧地看着群,想不到她一个平凡的女子能说出不平凡的话来。我感到惭愧,我应该勇敢地过,为了梦。在失败与挣扎中,我得到了启示,不能轻易地倒下,我一定要把文学的路走下去。
　　为了写作,我租了一间房,清静些。写作是一项精神高度集中的脑力劳动,越安静越好。就这样,我开始用手中的笔写起了生活中的快乐和痛苦,写起了分别和相逢。常常,我坐在窗前写小说,写累了,就推开玻璃窗,看窗外灯红酒绿的夜,来往的人群,来往的车辆。窗外的世界真的好美!
　　群开始光顾我的租房。一有空,她就帮我拖地,洗衣服。我对群说:“群,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群说:“喜欢你啊。”对于爱情,我总是顺其自然,这是我的优点,也是我的弱点。群的话激荡着我的心,一个美丽活泼的白领怎么会爱上我这么一个天涯沦落人呢?但现实确实如此。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什么明白的理由。爱情的火焰一旦燃烧,就真的使人无法抗拒。那一夜,我们相拥而眠,美好与幸福似乎完全属于我们。
　　广东夏天的雨是没有什么规律的,一会儿来,一会儿去。4点钟还是夏日炎炎,5点钟就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这天下午,群请假休息,我上班。到了下班时间,雨仍然疯狂地下着,我只好站在厂门口,等雨停。看茫茫雨天,我心里有些苍凉之意。雨这东西最能让人伤感,要不然,怎么会有“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的诗句呢?
　　我正处于沉思之中,群给我送雨伞来了。她的裤筒湿了一大截,还沾了很多泥。说是送雨伞,其实只有一把雨伞。我们共着一把雨伞,走在风雨里。虽然显得有点悲凉,但很真实。群说:“等急了吧?”我说:“不急,反正有人送雨伞。不过看你这样子,我心疼。”我爱怜地抚摸了群湿漉漉的头发。群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即使用泪水换来快乐也值得。”我说:“群,我会爱你一辈子,好好爱你,傻傻爱你。”群笑了,笑容美得让我心醉。我情不自禁地在群的脸上吻了一下。
　　虽然是走在异乡的风雨里,但我一点也不感到流浪的寂寞和孤独。爱情让我感到了我从未感到的幸福。
　　好长一段日子,我沉浸在恋爱的蜜糖里。我的生活已经离不开群,我时常这样想。这个梦幻般的天使,给我的生活增添了明媚的阳光。我的创作思潮常常如高山流水,一泻千里。那时,我便真正明白了爱情是什么。爱啊,它是一种力量,是一种付出。每当我打开窗子,让阳光射进房间,我就有了这样的感慨:不是生活没有阳光。
　　但不是每一天都有阳光。我投了几篇稿子,都石沉大海。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文学天赋,开始审视自己的真实。说明白一点,我开始动摇了当作家的信念。我想,我根本不是当作家的料,更不是什么艺术天才。
　　我失去了创作热情,搁下笔暂停。工作之余,我就靠在床头,半闭着眼睛,很少说话。群看着我沮丧的样子,心里很急,说:“不上就不上呗。路还长着呢。遇到一点挫折,你就驻足不前,你的梦永远只能是梦。”我苦笑了一下,说:“我不是悲观,而是理一理思路。”群半信半疑地看着我说:“骗我是小狗。”我说:“我不属狗,属蛇。你知道吗?我是一条蛇,一辈子要缠着你的毒蛇。”群笑了,那是一种喜悦,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喜悦。
　　国庆节,群回家去了。我趁假日期间,去了一家电脑学校培训,这都是为了写小说。有时间,可以跑一下邮局投稿;没有时间,可以发发电子邮件。
　　没有群的日子,我感到孤单,感到很漫长。白天还好,可以学学电脑,和学员们聊聊。晚上就不行,难过极了。一个人睡在床上,像睡在大漠一样,寂寥无边。
　　教我们电脑的是一个河北姑娘,才20岁,叫吴芳,喜欢把瀑布似的黑发披在肩上。吴芳爱唱歌,她的歌声如涓涓流水,她那优美的歌声和伤感的表情,常常把我带进一个迷离的世界,我总能感觉到从她歌声里流露出的淡淡忧伤。
　　那天晚上,我和吴芳去莲湖公园散步。吴芳毫不隐瞒地跟我讲起了她的爱情。吴芳17岁高中毕业后,来到桥头一家玩具厂打工。在玩具厂,吴芳和一个广西男子恋上了,一见钟情。他一心要占有她,送花,送手机,送衣服。吴芳无法抗拒他,终于把自己给了他,无怨无悔。而吴芳万万没有想到,当她将自己的全部给了他以后,他又提出分手,说自己是有妇之夫。吴芳听了以后,觉得天旋地转。那一夜,男人悄然离去。吴芳失恋了,悲痛欲绝……
　　吴芳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疯狂地涌出她的眼眶。我从包里拿出纸巾,让吴芳擦泪。我安慰吴芳说:“你别难过,已经发生的就让它过去,让它消失吧。感情这东西,相当复杂。如果你要将痛苦的一页留在记忆里,那你就会被它折腾一辈子,忘却了还好。”
　　吴芳点点头说:“是的。我应该忘掉过去。”
　　我请吴芳去夜宵店喝冰啤。吴芳说,这是她第一次喝酒。但是她喝得很快,一口气喝了三杯。我们都有了醉意。吴芳说:“都说一醉解千愁。今晚,我们不醉不归。”我已经半年没有喝酒了,难得有今晚这样的气氛,我说:“一醉方休。”
　　我们真的醉了,相互扶着,踉跄地走在小巷里。吴芳的重心全都落在我的肩膀上。她身上的香水刺激着我的嗅觉,刺激着我的血脉。那一刻,我热血沸腾。吴芳说我人好,如果是她的情人,那该多好啊。对于吴芳的情意,我只能无奈地一笑。
　　我怎么也没想到,群这时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惊慌失措。群说我是伪君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失去了群,我感到孤独和痛苦。那段日子,我没有笑语,没有歌声,只有思念,写起小说也杂乱无章,一塌糊涂,常常写了一页,没有第二页,写了一段,没有第二段。我干脆不写了,每个晚上,不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就是站在阳台上看天。好友说:“你仿佛梦断桥头似的。”好友的话一针见血。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或许,这场梦会成为我一辈子的心囚。
　　
　　责 编:黄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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