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棋闻逸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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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的历史上,帝王将相一直是主角,在浩瀚的史籍中,他们的活动充斥着每一个领域。在围棋的发展史上,许多朝代的帝王或痴迷围棋,玩物丧志,或以棋为乐,修身养性,演绎出一个又一个令后人感叹的故事与传奇。
  北宋书法名家、诗人黄庭坚被围棋迷得连夜里做梦也在下棋,他曾在给侄儿的信中写道:人生宝贵的光阴应拿出三分之一来谋生治家,三分之一读书,三分之一喝酒下棋。下棋对黄来说,可谓重要到和生存、读书相提并列。事实上,有许多皇帝对围棋的喜爱比黄庭坚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酷爱围棋的皇帝
  皇帝金口玉言,他一个人的爱好往往与国家的兴衰存亡紧密相连。围棋这本来是用来怡情养性的娱乐工具,在中国历史上与许多朝代的沉浮有着不解之缘。
  提到喜好围棋的皇帝,不能不提及南北朝。南北朝时围棋史上出现的大飞跃,是以往几千年历史发展的结果,是以后几百年围棋发展史的新开端。
  东晋灭亡后,中国长期处于南北对峙的局面。南方经历了宋、齐、梁、陈,史称南朝。南朝时,王公大臣不思进取、醉生梦死,大讲所谓“名士”风度,沉醉琴棋书画、美酒佳肴。当时下围棋的人很多,皆因皇帝热衷此道。
  据史籍记载这一时期喜欢下围棋的皇帝有宋武帝刘裕,宋文帝刘义隆,宋明帝刘彧、齐高帝肖道成,齐武帝肖赜,梁武帝肖衍,梁简文帝肖纲,陈武帝陈霸先,陈后主陈叔宝。
  宋文帝下棋喜欢赌,曾以宣城太守的官爵与三品棋士羊玄保作赌,结果羊玄保胜棋获得这个职位。文帝说:“人当官不见得全靠才能,还需要运气。一旦有好位置空缺,我总是想到羊玄保。”因为时刻惦记着羊玄保这位“棋友”,文帝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由此可见文帝的棋瘾非常大,达到了“爱屋及乌”的程度。
  宋明帝刘彧非常喜欢下围棋,他别出心裁设立了围棋州邑,命十二子建安王刘休仁为大中正,国手王抗等为小中正。这“中正”是什么意思呢?本意是“大公至正”。魏文帝时,朝廷选官实行“九品中正制”,宋明帝参照此制将围棋也列为九个等级,据邯郸淳所著《艺经》,这九品分为入神、坐照、具体、通幽、小巧、用智、斗力、若愚、守拙,以一品入神为最高。宋明帝设置围棋州邑,开了围棋“专业管理”的先河,为选拔棋手、整理棋谱、提高棋艺创造了条件。
  梁武帝萧衍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不通,他堪称是皇帝中的第一棋迷。梁武帝萧衍有两大嗜好:一嗜佛,二嗜棋。梁武帝萧衍在位四十七年,这期间,他建成大爱寺、大智度寺、同泰寺等。到后來,仅仅都城建康就有佛寺五百余所,僧尼数十万人。武帝曾脱掉皇帝的龙袍,披上和尚的袈裟,三次舍身于同泰寺中,素床瓦器,为善男信女开讲《涅经》,当起了和尚。后来,大臣们好不容易才把他请回了皇宫。
  梁武帝萧衍酷好围棋,有時碰上了对手,能从早下到晚,再挑灯夜战,毫无倦容。陪他下棋的大臣个个累得瞌睡连连,可他却精神抖擞,一会儿戏谑边下棋边打瞌睡的吏部尚书刘溉“状似丧家狗,又似悬风槌”,一会儿又提醒睡着的仪曹郎陆云公说:“烛烧卿貂。”萧衍一旦在棋盘上进入了“角色”,不但是废寝忘食,连国计民生、军国大事也被抛到脑后。
  同泰寺的柯头大师学识渊博,精通佛法,最受武帝敬重与信赖。一天,他应约来宫中见武帝。武帝正在与人下棋,计算着要杀掉对方的一块棋。然而对方也非弱手,外救內抗,左冲右突,让武帝伤透了脑筋。最后,武帝终于看准对方的一个破绽,可以置其于死地了。就在这时,使者进来报告:“柯头大师在宫外求见。”武帝的心思全放在棋局上了,哪里听见使者在说什么,只是高兴地大叫一声:“杀!”对手一块棋被杀,不久就认输了。此时,武帝忽然想起:柯头大师怎么还沒有到?正想再派人去请,却见使者托着一只银盘,跪在面前,上面托的正是柯头大师的脑袋。武帝正想发怒,只听使者说:“奉陛下圣谕,已将柯头大师斩讫,请陛下核验。”武帝这才醒悟,是自己一时疏忽害了柯头大师。武帝不由得既痛悔,又惋惜,他问:“大师临死时说了些什么?”使者答道:“大师说:‘贫僧前生是一個小沙弥,一次用铁锹挖土時,不小心将一只蚯蚓截为两段。这蚯蚓正是陛下的前生,因此贫僧今天才受此报应啊。’”
  皇帝因下棋错杀人,而当大臣的也因下棋误事。《水经注·陈留志》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北朝开封令阮简深爱棋艺,精雕细刻,对棋艺的关心胜于他的职务。一次县里有人抢劫,县城一片混乱,阮简手下人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忙忙来到阮简舍下。当时阮简正在与人对弈,大概是正下到关键之处,外面的动静一点没听见。县吏急忙向阮简报告道:“劫急。”阮简神态也很紧张,似乎也很着急,但他对官吏说:“局上有劫亦甚急。”碰上这么个糊涂官,老百姓当然是要倒霉了。这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萧衍是一个痴迷围棋的皇帝。他的棋友常常受到宠信,陈庆之是其中之一。《梁书·陈庆之传》记载他从小就跟随梁武帝,陪梁武帝通宵下棋不困。武帝很喜欢他。到溉也是常陪武帝下通宵棋的棋手。《南史·到溉传》说他棋力为第六品,但记忆甚好。有一回到溉在武帝面前,和当时棋力上品的棋界名手朱异等人赛棋。赛完后到溉复盘,不错一子,因而得到梁武帝的特别赏识。受到梁武帝青睐的棋手还有王瞻。武帝常称赞他有“三术”,即下棋、射箭和喝酒。
  梁武帝不仅喜欢棋手,还主持棋事。他曾令大棋家柳恽和陆云公主办了一次全国性的围棋大赛,规模宏大,轰动一时。这是有据可查的最早一次全国性围棋比赛。
  公元502-519年,梁武帝萧衍命柳恽“品定棋谱”,根据棋手留下的棋谱评定品级,当时有278人有资格列入品级,分别为一至九品。柳恽本人为第二品,萧衍的“逸品”就是那时评定的,应该说这是一个“荣誉称号”,不代表实际水平。
  萧衍不但命人品评棋谱,定立品级,还写了不少围棋著作。现存的《梁武帝棋评要略》可以一睹这位棋迷皇帝的围棋境界与水平:“棋之大要,当立根源。根源之意,以蒂生为先。根元既同,引以陵敌。则我意镜而敌人懼也云尔。凡争地校利而年均四等者,应化方彼我所获多少。若我权有宜,雖少必取;彼得相疋,虽大可遗。凡略道依傍□将军,又先争彼此所共形处。将军为柱石,又如山岳,是以须先据四道,守角依傍。彼棋虽小而有活形,得不足以益我,死不足以损我。若营攻击,容或失利云尔。凡行便既出手而无彼累,弥宜详慎。谨录先行之无可择,又宜其尤。宁我薄人,无人薄我,此先行之谓也。凡行多欲笼罩局上,以为阵势,成则攻也。大行粗遍,当观形势,无使失局也。观察既竟,挥彼孤弱者當击之。此有孤弱,当生救之。彼见孤弱,我势自強也。”
  萧衍主要有《棋法》、《棋评》、《围棋赋》,其中《围棋赋》被列为围棋“五赋三论”之中,可见其影响之大。但因为玩物丧志,萧衍在治理国家大事上是一个“低能儿”,最后被叛军所困,落了个身亡国灭的下场。
  但一些有志向的君主,多少还是能控制自己的棋瘾。五代时的陈后主就有弃棋从政的故事。
  南唐后主李煜也酷爱围棋。他刚当上皇帝不久,被贬为舒州副使的肖严应召回来。这天后主正与亲信下棋,肖严前来叩见,看到皇帝在下棋,他勃然大怒,挥手将棋盘扔到地上。后主吓了一大跳,十分不满地问他:“你想学魏徵直谏吗?”肖严朗郎而言:“我非魏徵,陛下亦非唐太宗。”后主一下醒悟了,他明白了肖严是想要他不要因为下棋荒废了政事,便不再继续下棋了。虽然,李煜也成为亡国之君,但他的失败,与围棋没有什么联系。
  
  二、围棋引发的吉凶祸福
  伴君如伴虎,与皇帝下棋常常无异于与狼共舞。水平太低,皇帝自然不愿与你对弈;水平太高,杀得皇帝落花流水,也得当心皇帝恼羞成怒。于是,由下棋引发的吉凶祸福常令棋手诚惶诚恐。
  《南史虞愿传》载,宋明帝刘彧喜爱围棋,但水平不高。下棋时要在棋盘上“去格七八道”,即用小棋盘。他喜爱与当时的高手王抗对局。王抗诚惶诚恐,除了让子之外,还得不时吹捧皇上:“皇帝飞棋,臣不能敌。”明帝居然信以为真。
  并非王抗胆小,事实上棋手的性命在皇帝眼中常如草芥一般。诸胤是宋朝弈林强手。六岁时已身手不凡,长大后更是天下无敌,是当时最好的棋手。宋文帝时,他是天下五绝之一。可惜叔叔犯了罪,全家遭株连。何尚之上书皇帝,说诸胤棋艺高超,在前人之上。为使围棋不致失传,请求皇上赦免他。谁知皇帝无动于衷,仍将他杀了,一代棋宗陨落,棋手们异常痛惜。
  还有棋手王域是被宋朝皇帝“赐死”的。他得罪了皇帝,一天皇帝派人送给他一瓶毒酒,一道令,“赐”他自尽。这时,王正在家中与一位客人下棋。他看完圣旨,面不改容,如没事一般继续下棋,直到打完劫,终了局,把棋子放回盒子里后,他才把圣旨给客人看,告诉客人皇帝要他死。然后,他把毒酒倒人杯中,对客人说:“这酒就不劝你喝了。”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毒酒。看来,和皇上下棋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北宋时的宋太宗赵炅很喜欢下围棋,棋艺水平还不错。他经常与宫里的棋待诏们下棋。
  当时宫里有一个叫贾玄的棋待诏,他是一个围棋天才,少年时已能战胜国手。当上国手后,棋艺更加精湛。他棋下的神出鬼没,千变万化,可以随心所欲地调动对方。和他下棋的无不对其棋艺水平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曾称霸棋坛数十年,他在进宫前便深知有权有势的人专横跋扈惯了,都有极强的好胜心,也知道自汉朝以来,已有好几位棋待诏因弈棋被皇帝赐死。因此他与宋太宗下棋时,不敢赢太宗,又不敢让太宗赢的太多,能看出自已故意输棋,落个欺君之罪。于是他每盘棋只输一、二子。讨太宗高兴。宋太宗棋下的虽然不错,但他也自知比不上贾玄。不过既然贾玄甘愿故意输棋,也便不点破,乐得收下这个顺水人情。
  但是,时间一长,赢得太多了,宋太宗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一天,他又与贾玄对弈,他对贾玄说:“我听人说你的棋天下第一,从没有负过任何人,而你为什么又盘盘负于我,可见其中有诈。现在再下几盘,如果你又输给我,我让人打你五十大板”贾玄听了忙说;“陛下棋艺高超,取胜不足为奇。下盘愚臣将全力以赴,争取不再输棋。”果然,这盘棋下完后,贾玄没有输棋,但却是一局和棋。宋太祖哭笑不得,但又毫无办法。于是又下一盘,结果又是一盘和棋。宋太宗知道贾玄又在捣鬼,便故意发怒地对贾玄说:“都说你是一代棋王,可连我都赢不了,真是徒有虚名,再下一盘,如果你赢了,我重重赏你,但如果你输了,我把你投到护城河中去。”贾玄唯唯诺诺,只得连连点头称是。可棋下完一数子,竟又是一盘和棋,于是宋太宗佯作生气的样子说:“现在又是和棋,你没有什么话说了吧?”说完便命人将贾玄丢入护城河里去。贾玄见皇上动真格的了,急忙大呼道:“陛下息怒,此局臣胜一子,并非和棋。”太宗听他说此局不是和棋。便让他回到原坐,问他何以说胜了一子,贾玄惊魂稍定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怕真的被投入护城河中,故赢陛下下一子。但又怕陛下见怪,故数子时,我偷偷将一子攥在手中,未敢亮出来。”太宗一看贾玄手中果然还紧紧地攥着一子,太宗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他也真知道了贾玄的棋艺水平比自己的水平高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棋艺虽不太高明,但也有一定水平,可贾玄能够想输一二子就输一、二子,想下成和棋就下成和棋,而想赢一子就赢一子,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太宗对贾玄的棋艺打心眼里佩服,于是马上赐宴招待并重赏贾玄。从此太宗更加宠幸贾玄了。这个故事虽有些夸张,但历史上确有贾玄其人,他陪太宗下棋肯定不会很轻松。
  当然陪皇帝下棋并非没有好处。《宋书羊玄保传》记载,羊玄保棋下得不错。宋武帝与他下棋时,与他打赌,如果他赢了就可以给他个大官,史书上称之为“赌郡戏”。结果,羊玄保获胜,武帝没有食言,真的给了他一个宣城太守的官。
  这样的好事,明朝也发生过。地点就在今天的南京莫愁湖公园。如今,人们走进公园大门,正面是座假山、水池和喷泉,著名的胜棋楼就在后面。它坐北朝南,是一座古朴的两层建筑,楼下陈列着名人字画,楼上悬挂着明太祖朱元璋和中山王徐达奕棋的画像。楼外两侧槛柱上的楹联云:“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
  胜棋楼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明朝初年,明太祖朱元璋筑楼湖上,常召开国功臣徐达到楼上下围棋。徐达虽棋高一着,却不敢轻易赢棋,怕得罪了皇上。久而久之,为朱元璋看破,一次他对徐达说:“你每次下棋都故意输给朕,朕赢了也不光彩,你这样做是犯了欺君之罪!”吓得徐达连连叩首。他又说:“今天你要使出真本事与朕分个高下,无论输赢朕都高兴。”结果徐达果然赢了,朱元璋说:“卿弈棋如用兵,确实高明,朕不得不服。”徐达却说:“臣用兵、弈棋所以取胜,全仗万岁神威,非臣之力也。”朱元璋说:“此话怎讲?”徐达说:“请陛下细看臣满盘棋子的布局。”原来从徐达这边看,棋子分明摆出“万岁”两字模样。朱元璋龙颜大悦,即将此楼连同整个莫愁湖赐给徐达。后人称此楼为胜棋楼。
  近人周家森在《留馀簃弈话》曾载清代国手黄龙士曾在棋盘排出“寿”。黄龙士曾于万寿节日,在御前围棋,下完后于棋盘上排一“寿”字,而四角上亦均各排蝙蝠一只,以示福寿之意,令康熙龙心大悦。看来,想赢得皇帝的欢心,非得有出类拔萃的棋艺,还得有随机应变的口才才行。这样的棋手,真是凤毛鳞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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