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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许地山是二十世纪中国现代文坛上最具特性并争议较多的一位作家，有着一般人所难以企及和理解的精神世界。本文从许地山小说的独特性入手分析，指出小说包含的深刻的宗教色彩、异于常人的人生观和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交织是许地山小说独特性的重要表现方面。
[关键词]许地山 小说 独特性
中图分类号：G85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4X（2014）23-0179-02
五四文学革命，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正式开端，也是中国现代小说的正式开端。五四文学革命中，很多作家在艺术上进行大胆的探索，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文坛。在众多新文学作家中，鲁迅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郁达夫的小说也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然而，新文学中最独特的小说却是出自许地山之手。许地山以他独树一帜独辟蹊径的创作风格以他绚烂瑰丽、戛戛独造的艺术作品， 赫然屹立在现代文坛上， 成为早期新小说界的一位奇才， 成为“ 思想史、宗教史、文学史上不可复得的化石。①笔者以为许地山小说的独特性表现在三个方面，笔者试着从许地山的生活背景和小说中一探端倪。
一、许地山小说的独特性：宗教色彩
许地山出生于一个佛教世家， 自小受笃信佛教的母亲和舅父的影响， 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并在以后致力于宗教学的研究他生活在一个战乱纷呈、山河破败的特定时代， 自幼便过着颠沛流离、苦难交织的生活他留学英美多年， 血液里融进了西方进步的文化思想观念加之五四时代的自由精神， 这诸多因素层层集聚、相互纠结，，形成许地山独特、复杂、矛盾的多重性格， 这决定了他的作品呈现出与同时代其他作家迥然不同的艺术风格， 也便“ 发生了中国小说史罕见的奇特的现象许地山扛着浪漫传奇的艺术旗帜， 行进在人生派的行列之中。②
与宗教的密不可分的联系为许地山的小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宗教外衣，小说《命命鸟》在《命命鸟》的开篇作者便写到故事发生的地点和氛围，“那所屋子是佛教青年会的法轮学校。……壁上挂的都是释迦应化的事迹，当中悬着一个卍字徽章和一个时计。一进门就知那是佛教的经堂。”③这样的独特的环境描写使人不得不怀着好奇的心情读下去。
许地山的作品总是带有浓重的宗教色彩不仅是为了在内容上显得独特，他“将宗教伦理化，以为人生多恶，借助宗教弃恶扬善。”④。利用宗教的教化意义平静心灵，造化社会。
二、许地山小说的独特性：异于常人的人生观
大多数人确立自己的人生都是先从确立自己的理想开始，没有理想的人生是苍白，甚至颓废的。许地山给我们展示了“无所为”和逆来顺受的人生样式。虽说这一点体现在作品中是非常具有独特性的，但这一点也是许地山作品备受争议的焦点。“五四”新文学强调“文学应反映社会的现象，并且讨论一些有关人生的问题。”⑤。这在当时是与激进的主流思想背道而驰的，就是今天看来也与主流的人生态度不相容。但这正是许地山小说耐人寻味之处。佛教“一切皆苦”的观点对许地山影响颇深，使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消极情绪。他小说中的主人公也充满了坚忍和“无所为”的状态。
“我像蜘蛛，命运就是我的网……它不晓得那网什么时候会破，和怎样破法。一旦破了，它还暂时安安然然地藏起来；等有机会再结一个好的……人和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这样？所有的网都是自己组织得来，或完或缺，只能听其自然罢了”，这就是《缀网劳蛛》中尚洁对自己人生的总结。《缀网劳蛛》中的尚洁，因对小偷的善良救助而被丈夫怀疑为不贞，受到身体上的伤害，被迫离婚离开自己的孩子，及至流落他乡，受尽孤凄之苦，她表现得冷静，超脱，不争辩，顺其自然———“我虽不信定命的说法，然而事情怎样来，我就怎样对付，毋庸在事前预先谋定什么方法”。对待伤害和苦难，她的态度是冷静沉毅的。对于这种“对灾难无能为力，只能像蜘蛛一样盲目生存、听天由命”⑥的人生态度，有人称之为“蜘蛛哲学”。尚洁的人生留给我们的印象是一切无所求无所欲，不询问人生的终极目的，在随遇而安中用基督教的教义化解人事的烦扰，达到内心的平和。
这也正是许地山作品受人争议的地方，很多学者认为许地山的人生观过于消极，与“五四”新文学的时代精神不符。但另一方面，许地山的作品中还有着浓厚的人道主义和博爱精神。很多人认为在《命命鸟》的结尾写到敏明和加陵投水殉情是消极厌世的表现，“那时月光更是明亮。树林里萤火无千无万地闪来闪去，好像那世界的人物来赴他们的喜筵一样。……他们走入水里，好像新婚的男女携手入洞房般自在，毫无一点畏缩。在月光水影中，还听见加陵说：‘咱们是生命的旅客，现在要到那个新世界，是在叫我快乐得很。’”⑦从这段唯美动人的描写中，笔者感受到的是一种寻求新生的喜悦，超越了封建礼教的压抑。这种思想使他像其他作家一样关注现实，同情弱者，痛恨黑暗。目睹破败的现实，不堪忍受的民众，“独对空山，眉更不展”“心事重重 ，不得安眠” ，并在《债》中作了直接的剖白：“我看见许多贫乏的人、愁苦的人，就如该了他们无数的债一般，我有好的衣食，总想先偿还他们。世间倘若有一个人吃不饱足 ，穿不暖和 ，住不舒服 ，我也不敢公然享受这具足的生活。诚如陈平原所说：“表面上看来是逆来顺受的弱者，实际上却是达天知命的强者。”笔者是这么理解陈平原的话，许地山将“ 落花生精神”与“ 蜘蛛哲学”相结合，是以出世的态度来入世。一方面保持锐意的进取之心， 一方面又保持平和的生存态度；一方面积极地去做一个有用的人，一方面也明白人的命运是被限定了的。
三、许地山小说的独特性：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交织
众所周知，许地山是文学研究会的一员，本着“为人生而艺术”。而他的作品总是被归入浪漫主义的抒情小说中。同是浪漫主义，许地山的浪漫与郁达夫的浪漫还有着很大差别。郁达夫的作品充满着感伤的抒情和流丽、清新的行文风格。郁达夫的传世名篇《春风沉醉的晚上》记叙了“我”和陈二妹相互了解，相互关照的过程，光是写我不得不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夜游”时，“我这几天来到了晚上，等马路上人静之后，也常常想出去散步去。一个人在马路上从狭隘的深蓝天空里看看群星，慢慢的向前行走，一边作些漫无涯涘的空想，倒是于我的身体很有利益…是啊，此生若得幸福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此生若得荣归故里，谁又愿锦衣夜行。悲哀的是，夜游时穿的却是早已不合时节，即使当铺也当不掉的破袍子而已。正是因为穷困潦倒，才只能选择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晚上如孤魂野鬼般游荡，以其能排解掉内心的苦闷与寂寥。触目的是社会的压迫，生活的沉重，不仅仅是个人的，也不仅仅是房东的，二妹的。忧郁感伤的内心不能沉沦，甚至不能沉醉。”“我”的内心活动，人物复杂微妙的精神世界，人物情感与理性的冲撞以及人物灵魂的焦灼，都刻画得细致入微，具有一种浓郁的抒情色彩。 而许地山则努力把浪漫主义的色调浓墨重彩地涂抹在现实的骨骼上。许地山的作品《春桃》塑造了一位朴实、凝重、刚强、豁达的女性，叙写了春桃悲苦多难的一生：新婚之夜遭兵匪之劫， 流落北平，为人作佣，几经磨难，最后只好捡烂纸为生， 后邂逅难友刘向高，两人同居，过起“小家雀” 的生活。然而命运故意作祟， 失散多年并已残废的丈夫李茂突然出现。在这尴尬的局面下， 春桃作出了惊世骇俗之举三人共同生活。
小说中个性化的语言，真实可信的环境，紧凑的结构，是现实主义的春桃追求独立人格，顽强驾驭命运之舟，冲破固有的习俗道德、蔑视传统夫权的精神，也是现实主义的，是五四精神的折射，是时代的回音。然而小说的中心情节，春桃那三人同居的决定，却是浪漫主义的惊人之笔。即使在今天这个欧风美雨盛行、思想行为极为开放的时代，也会令人禁不住拍案称绝。小说强烈地表现了积极进取的人生观，闪耀着底层平民的人性光辉，却摒弃了宗教的某些影响，正因为此，《春桃》成为文学史上的一个独特存在。⑧许地山在作品中阐释人生时的主观抒情是浪漫的，但是当他以温婉的笔调书写对现实的批判，做现实激进的选择时他又是现实的。现代文学史上，郁达夫以浪漫的抒情小说著称。受到日本私小说的创作的影响，郁达夫主张作品应再现作家的生活和心境。他热烈奔放忘我地抒情，取材多来自生活。⑨同为抒情，深受宗教文化熏陶的许地山则偏重于理智地抒发主观感情，笔调委婉，细腻，冷静。
说到现实主义，不得不提鲁迅，同为现实主义，鲁迅则是更彻底，更入木三分。鲁迅按照生活原来的面貌不加涂饰的来表现农民的思想悲剧。在《祝福》中，他用“尖利”的“匕首”剖开了一个真正的农村妇女的灵魂。祥林嫂在又回到到鲁四老爷家里的时候，带着反抗改嫁、丈夫病死，儿子给狼衔走了，大伯收回房子，她被赶出来的种种悲哀。她仍然希望依靠老主人，仍然希望在自己和过去同样诚实的劳动中得到安慰，得到老主人的信任，恢复过去的那种生活。然而这次事情是改变了，她不但是因为曾经受过太大的生活的打击而变得迟钝以至神经也有点失常，而且因为她曾经再嫁而被认为“败坏风俗”、“不干不净”。这样，不但是她的老主人，而且所有她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都完全改变了。而对她打击最深的，是她已经失去了老主人的信任，是她因为被认为“败坏风俗”、“不干不净”，祭祀时不让她沾手。祥林嫂最后捐了门槛，本以为可以“坦然地去拿酒杯和筷子的时候，四婶慌忙大声地对她说的，也仍然是： 你放着吧，祥林嫂！” 这是对祥林嫂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沉重的打击，也是对她的最后一次打击。从这时候起，祥林嫂的最后的希望便都全部破灭了。 祥林嫂是这样纯朴、善良、安分，她的全部的希望就是能够过平常的起码的“人”的生活，在她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幻想，她付出了很多，一生都在不断地挣扎，却从来没有挣到“人的价格”，而且连那不到“人的价格”的生活也不留给她，终于在别人的快乐的“祝福”那一天，离开了人间了。中国农村妇女所受的痛苦的深度，是再没有比在鲁迅这篇小说里表现得更充分的了。
而许地山，在描写现实的苦难晦暗之时，总要在看似不经意间冒出神来之笔，在凄苦的生活里点缀些许浪漫，涂上点滴亮色，禁不住惊喜，禁不住向往。仍以《春桃》为例，在作品里描写人物的生存环境两间厢房是塌剩的，院子里大部分是瓦砾，种着一棚黄瓜，几行玉米。在现实的“灰色”中，许地山点上了那句“还特地在窗下点缀了十几棵晚香玉”。小说在陋屋瓦堆旁发现了晚香玉，这是沉重的生活中多么瑰丽无比的色彩，使人精神不由一振。然而，只写色彩还不足以表达作者笔致的空灵奇特。他的浪漫在于又飞来一笔“ 院子都静了，只剩下晚香玉的香还在空气中游荡。”作者在主人公凄风苦雨的生活里点缀了诗，点缀了美，发现了生活的色、香、味。“以浓郁浪漫主义色彩和曲折的故事为躯壳，包藏着一个对社会人生孜孜探求而又忧虑重重的高洁灵魂”⑩。这种理想与现实、浪漫与写实的融汇交织，正是许地山作品的鲜明而独特的特色。
总之，许地山的作品从严格意义上说，不是纯现实主义的，也不是纯浪漫主义的，而是将二者的色彩调和、融汇，或浓或淡地泼洒在作品上，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散发着经久不衰的神奇魅力。许地山虽然创作时间并不长，但是他的作品经典隽永。通过短时间的阅读和研究，以上只是我总结的一些关于许地山作品独特性的浅显片面的观点。
① 陈平原：《论苏曼殊、许地山小说的宗教色彩》，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4年第3期
② 杨义：《由传奇到写实：中国现代小说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③ 许地山：《命命鸟》，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
④ 陈平原：《论苏曼殊、许地山小说的宗教色彩》，见《许地山研究集》，286页，南京大学出版社 1989年版
⑤ 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
⑥ 雷锐：《一尊闪耀着圣洁光辉的瓷像———析〈缀网劳蛛〉中的尚洁形象》，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48页-第349页。
⑦ 许地山：《命命鸟》，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8年版
⑧ 谢成才等：《浪漫的色彩与写实的骨骼——许地山小说的艺术风格》，洛阳大学学报，2003年3月
⑨ 徐明旭：《许地山评传》，见《许地山研究集》，82页，南京大学出版社 1989年版
⑩ 杨义：《由传奇到写实：中国现代小说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关键词]许地山 小说 独特性
中图分类号：G85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4X（2014）23-0179-02
五四文学革命，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正式开端，也是中国现代小说的正式开端。五四文学革命中，很多作家在艺术上进行大胆的探索，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文坛。在众多新文学作家中，鲁迅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郁达夫的小说也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然而，新文学中最独特的小说却是出自许地山之手。许地山以他独树一帜独辟蹊径的创作风格以他绚烂瑰丽、戛戛独造的艺术作品， 赫然屹立在现代文坛上， 成为早期新小说界的一位奇才， 成为“ 思想史、宗教史、文学史上不可复得的化石。①笔者以为许地山小说的独特性表现在三个方面，笔者试着从许地山的生活背景和小说中一探端倪。
一、许地山小说的独特性：宗教色彩
许地山出生于一个佛教世家， 自小受笃信佛教的母亲和舅父的影响， 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并在以后致力于宗教学的研究他生活在一个战乱纷呈、山河破败的特定时代， 自幼便过着颠沛流离、苦难交织的生活他留学英美多年， 血液里融进了西方进步的文化思想观念加之五四时代的自由精神， 这诸多因素层层集聚、相互纠结，，形成许地山独特、复杂、矛盾的多重性格， 这决定了他的作品呈现出与同时代其他作家迥然不同的艺术风格， 也便“ 发生了中国小说史罕见的奇特的现象许地山扛着浪漫传奇的艺术旗帜， 行进在人生派的行列之中。②
与宗教的密不可分的联系为许地山的小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宗教外衣，小说《命命鸟》在《命命鸟》的开篇作者便写到故事发生的地点和氛围，“那所屋子是佛教青年会的法轮学校。……壁上挂的都是释迦应化的事迹，当中悬着一个卍字徽章和一个时计。一进门就知那是佛教的经堂。”③这样的独特的环境描写使人不得不怀着好奇的心情读下去。
许地山的作品总是带有浓重的宗教色彩不仅是为了在内容上显得独特，他“将宗教伦理化，以为人生多恶，借助宗教弃恶扬善。”④。利用宗教的教化意义平静心灵，造化社会。
二、许地山小说的独特性：异于常人的人生观
大多数人确立自己的人生都是先从确立自己的理想开始，没有理想的人生是苍白，甚至颓废的。许地山给我们展示了“无所为”和逆来顺受的人生样式。虽说这一点体现在作品中是非常具有独特性的，但这一点也是许地山作品备受争议的焦点。“五四”新文学强调“文学应反映社会的现象，并且讨论一些有关人生的问题。”⑤。这在当时是与激进的主流思想背道而驰的，就是今天看来也与主流的人生态度不相容。但这正是许地山小说耐人寻味之处。佛教“一切皆苦”的观点对许地山影响颇深，使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消极情绪。他小说中的主人公也充满了坚忍和“无所为”的状态。
“我像蜘蛛，命运就是我的网……它不晓得那网什么时候会破，和怎样破法。一旦破了，它还暂时安安然然地藏起来；等有机会再结一个好的……人和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这样？所有的网都是自己组织得来，或完或缺，只能听其自然罢了”，这就是《缀网劳蛛》中尚洁对自己人生的总结。《缀网劳蛛》中的尚洁，因对小偷的善良救助而被丈夫怀疑为不贞，受到身体上的伤害，被迫离婚离开自己的孩子，及至流落他乡，受尽孤凄之苦，她表现得冷静，超脱，不争辩，顺其自然———“我虽不信定命的说法，然而事情怎样来，我就怎样对付，毋庸在事前预先谋定什么方法”。对待伤害和苦难，她的态度是冷静沉毅的。对于这种“对灾难无能为力，只能像蜘蛛一样盲目生存、听天由命”⑥的人生态度，有人称之为“蜘蛛哲学”。尚洁的人生留给我们的印象是一切无所求无所欲，不询问人生的终极目的，在随遇而安中用基督教的教义化解人事的烦扰，达到内心的平和。
这也正是许地山作品受人争议的地方，很多学者认为许地山的人生观过于消极，与“五四”新文学的时代精神不符。但另一方面，许地山的作品中还有着浓厚的人道主义和博爱精神。很多人认为在《命命鸟》的结尾写到敏明和加陵投水殉情是消极厌世的表现，“那时月光更是明亮。树林里萤火无千无万地闪来闪去，好像那世界的人物来赴他们的喜筵一样。……他们走入水里，好像新婚的男女携手入洞房般自在，毫无一点畏缩。在月光水影中，还听见加陵说：‘咱们是生命的旅客，现在要到那个新世界，是在叫我快乐得很。’”⑦从这段唯美动人的描写中，笔者感受到的是一种寻求新生的喜悦，超越了封建礼教的压抑。这种思想使他像其他作家一样关注现实，同情弱者，痛恨黑暗。目睹破败的现实，不堪忍受的民众，“独对空山，眉更不展”“心事重重 ，不得安眠” ，并在《债》中作了直接的剖白：“我看见许多贫乏的人、愁苦的人，就如该了他们无数的债一般，我有好的衣食，总想先偿还他们。世间倘若有一个人吃不饱足 ，穿不暖和 ，住不舒服 ，我也不敢公然享受这具足的生活。诚如陈平原所说：“表面上看来是逆来顺受的弱者，实际上却是达天知命的强者。”笔者是这么理解陈平原的话，许地山将“ 落花生精神”与“ 蜘蛛哲学”相结合，是以出世的态度来入世。一方面保持锐意的进取之心， 一方面又保持平和的生存态度；一方面积极地去做一个有用的人，一方面也明白人的命运是被限定了的。
三、许地山小说的独特性：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交织
众所周知，许地山是文学研究会的一员，本着“为人生而艺术”。而他的作品总是被归入浪漫主义的抒情小说中。同是浪漫主义，许地山的浪漫与郁达夫的浪漫还有着很大差别。郁达夫的作品充满着感伤的抒情和流丽、清新的行文风格。郁达夫的传世名篇《春风沉醉的晚上》记叙了“我”和陈二妹相互了解，相互关照的过程，光是写我不得不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夜游”时，“我这几天来到了晚上，等马路上人静之后，也常常想出去散步去。一个人在马路上从狭隘的深蓝天空里看看群星，慢慢的向前行走，一边作些漫无涯涘的空想，倒是于我的身体很有利益…是啊，此生若得幸福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此生若得荣归故里，谁又愿锦衣夜行。悲哀的是，夜游时穿的却是早已不合时节，即使当铺也当不掉的破袍子而已。正是因为穷困潦倒，才只能选择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晚上如孤魂野鬼般游荡，以其能排解掉内心的苦闷与寂寥。触目的是社会的压迫，生活的沉重，不仅仅是个人的，也不仅仅是房东的，二妹的。忧郁感伤的内心不能沉沦，甚至不能沉醉。”“我”的内心活动，人物复杂微妙的精神世界，人物情感与理性的冲撞以及人物灵魂的焦灼，都刻画得细致入微，具有一种浓郁的抒情色彩。 而许地山则努力把浪漫主义的色调浓墨重彩地涂抹在现实的骨骼上。许地山的作品《春桃》塑造了一位朴实、凝重、刚强、豁达的女性，叙写了春桃悲苦多难的一生：新婚之夜遭兵匪之劫， 流落北平，为人作佣，几经磨难，最后只好捡烂纸为生， 后邂逅难友刘向高，两人同居，过起“小家雀” 的生活。然而命运故意作祟， 失散多年并已残废的丈夫李茂突然出现。在这尴尬的局面下， 春桃作出了惊世骇俗之举三人共同生活。
小说中个性化的语言，真实可信的环境，紧凑的结构，是现实主义的春桃追求独立人格，顽强驾驭命运之舟，冲破固有的习俗道德、蔑视传统夫权的精神，也是现实主义的，是五四精神的折射，是时代的回音。然而小说的中心情节，春桃那三人同居的决定，却是浪漫主义的惊人之笔。即使在今天这个欧风美雨盛行、思想行为极为开放的时代，也会令人禁不住拍案称绝。小说强烈地表现了积极进取的人生观，闪耀着底层平民的人性光辉，却摒弃了宗教的某些影响，正因为此，《春桃》成为文学史上的一个独特存在。⑧许地山在作品中阐释人生时的主观抒情是浪漫的，但是当他以温婉的笔调书写对现实的批判，做现实激进的选择时他又是现实的。现代文学史上，郁达夫以浪漫的抒情小说著称。受到日本私小说的创作的影响，郁达夫主张作品应再现作家的生活和心境。他热烈奔放忘我地抒情，取材多来自生活。⑨同为抒情，深受宗教文化熏陶的许地山则偏重于理智地抒发主观感情，笔调委婉，细腻，冷静。
说到现实主义，不得不提鲁迅，同为现实主义，鲁迅则是更彻底，更入木三分。鲁迅按照生活原来的面貌不加涂饰的来表现农民的思想悲剧。在《祝福》中，他用“尖利”的“匕首”剖开了一个真正的农村妇女的灵魂。祥林嫂在又回到到鲁四老爷家里的时候，带着反抗改嫁、丈夫病死，儿子给狼衔走了，大伯收回房子，她被赶出来的种种悲哀。她仍然希望依靠老主人，仍然希望在自己和过去同样诚实的劳动中得到安慰，得到老主人的信任，恢复过去的那种生活。然而这次事情是改变了，她不但是因为曾经受过太大的生活的打击而变得迟钝以至神经也有点失常，而且因为她曾经再嫁而被认为“败坏风俗”、“不干不净”。这样，不但是她的老主人，而且所有她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都完全改变了。而对她打击最深的，是她已经失去了老主人的信任，是她因为被认为“败坏风俗”、“不干不净”，祭祀时不让她沾手。祥林嫂最后捐了门槛，本以为可以“坦然地去拿酒杯和筷子的时候，四婶慌忙大声地对她说的，也仍然是： 你放着吧，祥林嫂！” 这是对祥林嫂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沉重的打击，也是对她的最后一次打击。从这时候起，祥林嫂的最后的希望便都全部破灭了。 祥林嫂是这样纯朴、善良、安分，她的全部的希望就是能够过平常的起码的“人”的生活，在她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幻想，她付出了很多，一生都在不断地挣扎，却从来没有挣到“人的价格”，而且连那不到“人的价格”的生活也不留给她，终于在别人的快乐的“祝福”那一天，离开了人间了。中国农村妇女所受的痛苦的深度，是再没有比在鲁迅这篇小说里表现得更充分的了。
而许地山，在描写现实的苦难晦暗之时，总要在看似不经意间冒出神来之笔，在凄苦的生活里点缀些许浪漫，涂上点滴亮色，禁不住惊喜，禁不住向往。仍以《春桃》为例，在作品里描写人物的生存环境两间厢房是塌剩的，院子里大部分是瓦砾，种着一棚黄瓜，几行玉米。在现实的“灰色”中，许地山点上了那句“还特地在窗下点缀了十几棵晚香玉”。小说在陋屋瓦堆旁发现了晚香玉，这是沉重的生活中多么瑰丽无比的色彩，使人精神不由一振。然而，只写色彩还不足以表达作者笔致的空灵奇特。他的浪漫在于又飞来一笔“ 院子都静了，只剩下晚香玉的香还在空气中游荡。”作者在主人公凄风苦雨的生活里点缀了诗，点缀了美，发现了生活的色、香、味。“以浓郁浪漫主义色彩和曲折的故事为躯壳，包藏着一个对社会人生孜孜探求而又忧虑重重的高洁灵魂”⑩。这种理想与现实、浪漫与写实的融汇交织，正是许地山作品的鲜明而独特的特色。
总之，许地山的作品从严格意义上说，不是纯现实主义的，也不是纯浪漫主义的，而是将二者的色彩调和、融汇，或浓或淡地泼洒在作品上，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散发着经久不衰的神奇魅力。许地山虽然创作时间并不长，但是他的作品经典隽永。通过短时间的阅读和研究，以上只是我总结的一些关于许地山作品独特性的浅显片面的观点。
① 陈平原：《论苏曼殊、许地山小说的宗教色彩》，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4年第3期
② 杨义：《由传奇到写实：中国现代小说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③ 许地山：《命命鸟》，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
④ 陈平原：《论苏曼殊、许地山小说的宗教色彩》，见《许地山研究集》，286页，南京大学出版社 1989年版
⑤ 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
⑥ 雷锐：《一尊闪耀着圣洁光辉的瓷像———析〈缀网劳蛛〉中的尚洁形象》，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48页-第349页。
⑦ 许地山：《命命鸟》，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8年版
⑧ 谢成才等：《浪漫的色彩与写实的骨骼——许地山小说的艺术风格》，洛阳大学学报，2003年3月
⑨ 徐明旭：《许地山评传》，见《许地山研究集》，82页，南京大学出版社 1989年版
⑩ 杨义：《由传奇到写实：中国现代小说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