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阳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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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
  我在窗下想一个开始,隔着
  灰色岛屿,屏幕与塞壬女妖的尖叫,
  还有这个令人心酸的九月。
  它们汇成海——Surfaces、Essences、Analogies,
  三个关键词的英文首字母。
  海水是关于算法、数据与算力的总和,
  我反复用指尖触摸这片寂静(或者说泥潭)。
  气流在体内缓慢地上升,四肢百骸
  满是厚厚积叶和抹香鲸嘴边的圆盘印痕。
  我是如此想着你啊,“想”字压坏了键盘。
  幸好还有讯飞语音输入法。
  你在想什么?光标在自行移动,木窗甚难开合。
  海水残酷,冷漠,与秋日的晨曦一起涌入。
  写了一生的汉字(所谓等身),
  剔尽繁复,只有三字:我爱你。
  独坐
  1
  当我在房间里独坐,想到
  这突如其来的一生,还有《金刚经》,
  瞌睡袭击了我。
  几秒钟后,当我意识到房间是一个“0”,
  而我是“1”的时候……我睡着了,鼾声起。
  在梦中看见祷告着的拉马努金,
  还有那个伟大的黑洞公式。
  我穿上他的黝黑肤色(情不自禁),
  娜玛卡尔女神啊,我已多活了十余年,
  并且一事无成。
  这是美好的,如同水中的鱼,
  露出灰脊。
  2
  这个世界不是应有尽有,
  总有些事物是在它的边界之外,
  比如最大的数字,比如你。
  我想像你的脸容,比如玻尔兹曼大脑
  比如飞走之禽。每想出一种,
  即提笔绘于灿烂夜穹。
  我已绘出恒河沙数,
  但离你还隔着一个最大的数。
  亲爱的,我是如此想念着你,
  体内都有了数万亿颗星球。
  诸山夜鸣,隐隐如雷。
  3
  亚里士多德说:
  一件事不可能就是对的,又是错的,
  这违背了逻辑律。
  我想了很久,想起两个例外。
  一个是薛定谔的猫,
  另外一个是你。
  你爱我的时候是对的,
  你不爱我的时候是错的。
  ——管弦金石之音自东南来。
  4
  我在想苏格拉底之死。
  那个石匠知道自己的无知,
  既不惊恐,也不傲慢。
  他被诗人与演讲家告上法庭,
  500个雅典公民审判他。
  他说他在追寻真理,
  这自然是有罪的。
  (如果他不说出口,罪行便不成立)
  他说他配享城邦的供奉,他说的是事实,
  所以他们一致决定他该死。
  这是不义的判决,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獄卒向家人道别后,
  打开那花岗岩牢门。
  他拒绝离开,不是为了流芳百世,
  这是雅典公民的判决。
  5
  一个人,就跟一个国家一样
  是他所经历的,与遗传特性的总和。
  人们总是倾向于用善恶来评价这个总和
  把他所经历的与遗传特性混为一谈
  (后者没有善恶)
  所以,他们不得不多发明了一组词语
  来褒贬同一件事物,
  比如顽固与执着,傲慢与自信。
  房间
  房间,我的房间,我在想。
  一桌一椅……随着念头移动,
  我是此整体里的一部分。
  但没有你。
  没有了你的房间,是否还是我的房间?
  或者:房间根本不存在。
  月亮坠入云层,慢得令人吃惊,
  接近停止。
  我被春日的黑羽鸟提醒,
  一个在窗前树枝上来回跃动,
  咕咕叫着的词语,雌雄同体。
  句子得到迅速繁殖(这是必然的):
  “早晨是我的房间。”
  我这么想着,就忘掉了你。
  沿着现实及其令人晕眩的排泄过程,
  出门。
  把会飞的铁与圆的橡胶踩在脚下,
  我朝着这个孤独的星球致词,
  鞠躬,踩着风火轮,
  朝着脸庞与熙攘人流张开双臂,
  反复张开。
  此过程持续了16425天。
  再过一时辰,我就钻出了现实
  这头巨兽的身体。
  当狂喜敲打着基因片断……
  山脊、矮林灌丛出现,
  还有溪流,我咆哮如虎,
  体重迅速增加。
  房间来到我的面前,
  将我一口吞下。
  你的身影如同窗外幻影一闪而逝。
  你是四方形的狭长废墟,是真理,
  一块不断生长的阴影。
  我长久地凝视,无法停止战栗,
  寂静笼罩下来。
  这是我的房间,是牢笼。
  我额头的“王”、浑身棕黄色的毛发,
  镶嵌黑色环纹的粗长之尾
  皆是这牢笼的一部分。
  口中有遥远的宁静海的咸涩。
  借助于一台天文望远镜,我确认:
  月球是一个窟窿。
  我还确认了:此刻   即是我余生中最好的时刻。
  还能做什么?
  把这个“微不足道的自己”,
  这只兽,置于天平这头,
  把广袤世界,以及
  关于它的诸多神话与传说,
  置于天平另一头。
  天平保持了平衡。
  这是有趣的。
  阅读
  1
  这个春节我哪里也没去,躺在床上,
  不饮水不进食,把肉体慢慢脱了去。
  沿着一本《古文观止》所提供的地图,
  来到夏夜山谷。我是这样惊愕与欢喜。
  2
  我开始阅读,突然想起了高兴,
  不是那些姓高名兴的人(一个复数),
  是一种久违的让人容光焕发的情感。
  书页是一种极扁平的昆虫,一群宠物。
  我耐心地触摸着它们的体温,腹背处
  那些星辰旋涡状的复杂纹路。
  它们是柔软的,又坚硬无比。
  听觉被打开,整个斑斓宇宙在朝我爬来。
  3
  这条道路再熟悉不过,
  是我第十三次拿起这本书。
  关于书中的一切我曾倒背如流,
  包括标点符号。
  而今路两边的树叶多有凋零,
  路也失去了原来的陡峭。
  还有那只在林间隐约出没的雌鹿
  杳无踪迹。
  这没有什么关系。
  我还会第十四次打开它。
  为的不是求知,而是怀念。
  怀念那个把它给我的女人
  还有她在扉页上写字时的灿烂笑容。
  待垂垂老矣,我将停止阅读,不再思考
  把这本书从头到尾抄写一遍,
  不放过任何一个字符,包括污渍。
  4
  读书的时候,想起一个下巴很尖的妇人
  书中的文字与她的呼吸节奏一样,
  同样炽热,如被烤过的芝麻粒
  散发着诱人香气
  又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想不起
  妇人下巴以上的部位。
  就是下巴,
  一个颏骨发育不良导致的“鸟形脸”
  ——当这个比喻出现,
  我终于想起她的名字。
  是我的小学老师。一个善良的妇人,
  因为她的嘴型
  被认定一生破败难免。
  她在三十岁那年投河自尽,
  死前保有处女之身。如果她活在今天,
  她会是网红的。
  这种阅读没有丝毫风险。
  5
  尽管同情我吧,阅读时遇到的那么多颠簸,
  一个被词语弄得灰头土脸的人。还老在咳嗽,
  费力地把那些让心肺不舒服的句子吐进废纸篓。
  把书比喻成人类进步的阶梯是不妥的。它是风暴,
  每本都是。短短半个时辰,我已遭受六次雷击,
  六識尽失。关于“我”的一切如秋叶凋零,如蚁群远去,
  其中几只及其嘴里钳着的,被少年的指头摁碎。
  我执破灭后剩下的还有什么,是阿赖耶识么
  当摄影术记录下朝圣者的谦卑与五体投地
  LED灯逐渐黯淡。我是黑暗静默的一部分,
  是宇宙的一部分,是所置身椅子的一部分,
  是手中所持书籍之纤维组织与油墨的一部分。
  这是不可救药的疾病,如呼吸。
  意识处于绝对静止的状态。
  当清晨第一缕光线与一只短尾花猫
  先后跳上膝盖。后者瞳孔里有针一样的嘲讽。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我还是它瞳孔的一部分
  拥有超过人类六倍的视觉灵敏度。
  6
  “我不是你的,不是你的。”
  那个对着书本大喊大叫的,
  身体抖得像一个轮船马达的男子,
  回头看了我一眼。
  书页比镜子还要光洁平滑,
  飓风从字里行间涌出,把他
  从甲板上连根拔起。
  一个声音在云端——
  书是对世界完整性的保存
  每个句子皆根源于上帝的启示。
  有限,脱俗,自洽。
  不必逐字阅读,
  只是手指从纸上划过,
  都能感觉到真理的闪耀。
  他在大气层上,朝着地球,
  身下那个已经不属于他的时代
  鞠躬。现在,他是自由的。
  7
  那个在书本中走出来的男人,
  比所有人高出一头,因为长时间的缺乏运动
  又白又胖。
  持续不断的耳鸣、偏头痛与牙髓炎,
  让他的痛苦一望既知。他在
  努力微笑。他深知过了四十岁,
  人的脸庞就是一本书。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笑容是对阅读者的尊重。
  尽管他扭曲的面容
  犹如瘟神。
  受到惊吓的人们
  毫不留情地驱逐了他。
  往树木与河流里喷消毒液。
  发明出最恶毒的诅咒,以及
  那些心灵鸡汤(他们管这些叫尘世的幸福)。
  还有那个从《皇帝的新衣》跑出来的孩子
  站在鹅卵石与六角星芒镶嵌成的
  图书馆中央,朝着四面彩色玻璃在喊:
  拿棍子敲他的头吧,
  敲够九下,他的臀部会长出九条白色蓬松尾巴,   乳白纯白灰白米白葱白粉白银白青白爵士白。
  我喜欢这声让玻璃也碎裂的叫喊,如果他
  真的因此变身狐狸精。
  所以心满意足合上手中书卷,发现
  他已回来,在用纸板与胶水黏合的图书封面,
  嘴角上提,笑容尴尬。
  8
  阅读复活了现实中的人物。
  屋子里的人有了新鲜活泼,包括妻子。
  凡所有物,皆有了勃勃生机
  包括窗外那棵枯萎的树。
  (我讨厌这该死的抒情,这是不准确的)
  或者可以这样说:
  凡所有物,皆有毒,当以读攻毒。
  锅碗瓢盆也是我手中的读物。
  通往厨房之途,通往真理之路。
  阴影生物
  我在去黄昏的路上,
  身边大块燃烧的阴影。
  那是各种建筑物的魂灵,
  可怖的虎狼之躯(人之造物)。
  若跨乘其上,
  就是它們肋间带骨刺的翅膀。
  穿香奈尔套裙的年轻妇人
  披黄马甲的中年环卫女工,
  还有斑马线上低头玩手机的长腿少女,
  吻合UPOV公约1991文本规定的一致性评价,
  皆吾口中之食,仿佛这尾鱼与那条海洋生物
  的肉身。这是仅有的区别。
  如果说世界有11个维度,
  吾在最高那根弦,磨牙吮爪。
  偶尔也想一下。
  不是想自身的来龙去脉(这毋须多言),
  是对街头这一整套革命话语的凝视。
  这团风暴在刮过皇宫、神庙与集贸市场的穹顶,
  不再有片刻停歇。
  在推翻昔日所有后,势必推翻它本身,
  有了“现代性”等等面貌。
  不会再有“长河落日圆”,黄昏
  注定是一个即将消失的历史性景观。
  当技术奇点降临,人必然遗忘自身,
  包括此刻的街头。不再天真,
  也不再感伤。
  我在去黄昏的路上,
  摇晃头,摆弄着背上的鳍与长长的尾巴,
  这些由人与街头共同创造的,
  吞噬了那些曾经千真万确的事实。体内
  满是飙升的肾上激素与巴多胺,
  它们是几分钟前喂入口中的各种古怪药丸。
  吾喜欢这种进食的欢愉,当眼前这些
  如同睡莲漂浮在水面,漂浮在
  黄昏的光线里。又或者说,吾喜欢这只
  被“进食的欢愉”主宰了大脑中枢的存在。
  它的皮囊是对人的僭越,我承认。
  可这又有什么呢,
  玫瑰不因凋零丧失其名,丧失不朽。
  你的荒谬性,与不可抑止的虚无感,
  才能填充吾腹内真正的饥饿。
  若你能想明白这点,你便立刻拥有
  吾的狂喜与尖锐之齿。
  云层
  我为什么爱你啊,因为
  你是我的咽喉。
  因为你,我才可能品咂词语与盐。
  或者说,你是我的咽喉炎。
  使我咳嗽,眩晕,坐立不安。
  正因为这些症状,我才知道我还活着,
  这个糟糕的世界也从未有一刻遗忘了我。
  你是我最好的光阴,
  你是微凉的晨曦,
  你是只属于我的珍禽异兽,
  你是南方天空黄昏时的雨水。
  时间轻喊着你的名字,
  在你的头顶。云层是一张恍若隔世的唱片。
  我翻来覆去地听。
  落叶
  时间收集了人的泪水,用一根丝线串起
  给你,挂在门帘边。
  凡人皆有一死,有心人可以藉此摆脱肉体,
  只要你同意。
  狂风暴雨,今天夜里
  到底是什么在撕扯着距离?
  隔千万光年的星河
  也无法摆脱你的引力。
  一片湿漉漉梧桐落叶上的你
  是我的上帝。
  自由国度
  夜晚,我心甘情愿爬上床,
  爬上断头台,闭上眼。等待
  梦的斧头落下,这是愉快的
  惊心动魄之旅程。
  摆脱了头颅(智慧与知识)的骑士
  迟早要摆脱自我的匮乏
  众生的喜怒哀乐即他的眼耳鼻舌
  凡所有见,皆是他手中的盾与刀
  我是我的敌人,我是杀死我的凶手。
  我是我的排泄物,我是关于我的
  诅咒、最真挚的祝福与那26个字母
  不再为大脑中“朦胧而深邃”之物束缚
  从那些一成不变的思维轨迹跃出
  如一飞冲天的鸟
  这是人子的傲慢,是一把青铜钥匙
  要开启那自由国度,还有
  数时辰后清晨的第一缕光线。
  扔掉左手堂吉诃德的长矛,
  再扔掉右手的刑天之斧
  我沉沉睡去,把头颅轻放在你枕边
  如果你是寂静的
  如果你是寂静的,白皙足踝上
  那朵玫瑰文身。街道就会燃烧。
  一个怀抱,从后而来。
  你是上帝赐予的摇篮。
  如果生活是寂静的河流(秦淮河),
  有太多让人心碎的面容漂浮其上。
  也有涟漪,那些不为人知的真情时刻。
  少女奔下黄色出租车,像海豚,   楼群、鸟群溅起水珠。
  有一千万张照片在此刻。
  此刻,我余生中
  最好(年轻)的时刻。
  我的孤单寂寞,让我有幸目睹此刻。
  想了一分钟
  我在想开始的逗号,那个不可避免的句号。
  我在想宋江题写在浔阳楼上的“敢笑黄巢不丈夫”。
  我在想我们为什么渴望盲从(不盲从的都被进化论淘汰了)。
  我在想立德立功立言,还有王阳明的心学是嫌浅陋粗疏。
  我在想青龙白虎玄武朱雀螣蛇勾陈五大神兽。
  我在想部分之和必然会大于或者小于整体,不会绝对等于。
  我在想黑洞视界边缘的涟漪——人得以窥见时空的本来面目。
  我在想与你的脸容窃窃私语了一个小时的那盒迪奥粉饼与那支眉笔。
  我在想盈盈清江水不如女儿媚。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与他分手(原来是喜欢一个人,现在是喜欢一个人?)
  我在想河边的玫瑰远方的城落日下的旗帜迎风下垂。
  我在想如果说天才是疯狂的,那众生既疯狂又愚蠢,我是其中最蠢的一个。
  我在想江南雨水曾在阳春三月绘出的那幅笔墨丹青。
  我在想凡人皆有一死,阴阳两隔再无消息。
  我在想当代中国人的真正面容与未来人类起身时的足履,以及关于《众生》的自我吹嘘。
  我在想爱情是穷人发明的一个词语。
  我在想你身上那件湖绿色的长裙,还有你裸露的纤细锁骨。
  我在想作家是被时代劫持的人质,其中大部分还不幸患上斯德哥尔摩症。
  我在想第一次读到“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炭造化为工”时的悲伤。
  我在想资本与科技已经重写了地球此系统的底层代码,尤其是资本的贪婪。
  我在想情之一字,犹如火焰;唯纵身其中,才能得偿所愿。
  我在想一个妇人说她身体有一个伊甸园(会有苹果与蛇吗?)
  我在想看横排文字,头左摇右晃,就是在说不;看竖排文字,头一仰一俯,就是在点头称赞。
  我在想宇宙诞生时的的基本粒子与苏轼那句“鸿飞那复计东西”。
  我在想河流是在雕刻大地。
  我在想爱斯基摩人称呼雪时上百个单词的发音。
  我在想新闻里那头吃了许多塑料袋不幸惨死的鲸。
  我在想风为什么撕不碎蝴蝶的翅膀?
  我在想小学同桌开挂的前半生,还有迎接白富美进洞房那晚那场让人痛心的车祸。
  我在想我18岁的时候,脑子里装满荷尔蒙。每天都耽于超现实的意淫。
  我在想一个感受不到历史车轮碾压的人,一个内心没有干旱、饥荒与逃生冲动的人,一个不时时刻刻被绝望感折磨着的人……这一辈子,基本上是虚度了。
  我在想“求而不得就要放下”这话不对。(就像鱼,它需要水。不能说,鱼没有水,是鱼的问题,鱼要放下。)
  我在想塞满街头巷尾的共享单车。
  我在想“一个人若意识到孤独,那他就永远孤独”——意识是痛苦的根源。
  我在想杰奎琳当了18年图书编辑,比当第一夫人和富豪妻子的时间加起来都要长……
  我在想现代性的七张脸庞,第一张脸庞就是人的主体性。
  我在想人是一个被造物设计的结果,而非一个自然演化的结果。
  我在想亚瑟王的那句“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世界的中心”,还有网上那句“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世界中心”。
  我在想所谓信,不是相信1+1=2(这是理性),而是相信1+1=3(因为荒谬,所以信)。
  我在想中国股市里的杠杆熊,会在中国房市里重现吗?
  我在想活着,能拥有春夏秋冬,还有此刻,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我在想构成人之思维的最小单元是什么呢?
  我在想春天是少女的眼(想望),夏天是少女的唇(想尝)。
  我在想只要真能走进书本里的那个异域,其真实性,不会亚于人在所谓现实世界中所感知到的,在准确性与深刻性上更有超过。
  我在想如果说20世纪的主题词是主义,21世纪的主题词那就是国族,一个全球化背景下的国族博弈。
  我在想“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曾国藩送别曾国荃时写的一句诗。
  我在想刚买的倍博特与三七粉,还有药店姑娘眼袋下方的滴泪痣。
  我在想精神疾病者真是需要被治疗的吗?也许他们将打开关于人的另一维度与相应文本。
  我在想现实如毒品,让人上瘾,难以戒断。要摆脱现实的诱惑,如摆脱海洛因。
  我在想在这个概率宇宙里,人所唯一拥有的,也只有天真与感伤吧。
  我在想文学刊物上的現实主义,离那些正在发生的,正在决定着人类未来历程的真正现实,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它们是冗余。冗余是有价值的,其边际阶值趋于零。
  我在想一切“人、事、物”的根源。
  我在想自然数的无限与奇数的无限、偶数的无限不是一回事。谈论无限,极易陷入佯谬与悖论。
  我在想一个小说主题,它同时包括先知,梭罗式的隐居,v字特工队,反社会人格,自我牺牲,天才,投向工业社会的炸弹(工业制造),无望的爱,等。
  我在想你出现在这个广袤宇宙不是无缘无故的,或许就是为了被我看见。
  我在想“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我在想周梅森的《人民的名义》。这本书出来后,中国的纸贵了许多。
  我在想下午七八点钟伦敦近郊的天空,是那样高而明亮。
  我在想橙红柳黄藏青淡金……某日下午六点,天上开的那间颜料铺。
  我在想读者读我的书,是我的荣幸;读者不读我的书,那是他们的损失。   我在想你。
  如果
  如果说树木是河流,
  鸟是浮在空中的鱼,
  从树下走过的人是
  死者的魂灵,那么
  我是爱你的。
  如果天空是一座城,
  云是穹形建筑与历史遗迹,
  来到城里的人
  脸上没有任何面具
  那么我是爱你的。
  红绿灯是一行行代码,
  世界的真实性难以判断。
  我在街头,被雨水淋透的仲夏夜,
  一遍遍地想着这些“如果”
  (其数量比恒河之沙还多出一粒)
  如果没有说谎者悖论,那么
  我是爱你的。
  总是好的
  1
  想一想,总是好的。
  想一想,天地就静了下来。
  想一想,就听见脑子里面的鸟鸣声。
  想一想,心中的河流越流越辽阔。
  想一想,慢慢地想一想。
  把自己想成河流上的一叶扁舟,
  想成鸟鸣声中的一个音符,
  想成天地本身。
  想一想,总是好的。
  有多好呢,比如在冬日洗了一个热水澡。
  2
  美,是对独特性的发明,以及命名。
  黄昏为什么美呢?因为你在那团光线里,
  想起了那些只有你才能想起的人与事。
  自然(上帝)本身无所谓美与丑。
  因为你的注视与思索,它的形态
  与你有了交流。
  美与丑是这种交流的反馈。
  一
  1
  写一首诗需要多长的时间?
  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月,一生。
  我喜欢这个“一”字。
  她是安静的,就好像我的女人,
  一心一意。
  惟初太始,道立于一,
  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又或者是:一个梨子,
  被虫重重咬了一口。
  2
  谁带来了一个故事,让我们反复经历?
  按一下他家的门铃,主打开了门。
  你说,“我找逻各斯,她是我的女人。”
  一个词语落了下来,紧接着
  是一个句子。
  害怕
  死者不害怕死,
  就像生者不害怕活着。
  巴掌大小的阳光,被巴掌大小的树叶
  噼里啪拉地打着。
  那颗石子,
  不害怕那柄挥起的铁锤。
  漫空扬起的尘埃是我。
  洒于你足下的,是
  履痕與祷告,道路与远方。
  【责任编辑黄利萍】
  作者简介:黄孝阳,江西抚州人,1974年生,文学创作一级,副编审,中国作协会员,南京市审计大学客座教授,南京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代职于某出版社。著有长篇小说《人间值得》《众生:迷宫》《众生:设计师》《旅人书》《乱世》《人间世》等,小说集《是谁杀死了我》《我永远忘不掉这个夜晚》《说说爱情吧》等,文学理论集《这人眼所望处》等。曾获紫金山文学奖、钟山文学奖、金陵文学奖等,以及“中国好编辑”“中国书业十佳策划人”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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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池凌子身后总跟着一个黑皮肤女孩。小池凌子穿着短牛仔裤和白色衬衫,头戴粉色鸭舌帽。黑皮肤女孩穿绿色连衣裙,顶着一头卷发。没课的时候她们乘公交和地铁四处去,小池凌子背着个名牌双肩包,黑皮肤女孩挎着个布袋。她们有时并肩走,有时坐在一起喝饮料,小池凌子抽烟的时候黑皮肤女孩捂着鼻子。那段时间我和室友经常在阳台上抽烟,讨论非洲文学,当小池凌子和黑皮肤女孩出现在我们视野中,迅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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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文体边界及其突破的问题。作为一个诗人,我曾多次试图让自己的诗能够行进到文体的某种“临界点”,并且在最危险的地方写作。文体边界其实不是作家和诗人的自我束缚,而是自我的侵略和扩张。然而问题来了,当我意识到文体边界的模糊性的时候,我陷入了一段迷茫。那么我们还要文体建构极其理论体系何用?当文体模糊到近乎无限性的时候,我又回到了早有过的“不可说”和“没法说”。比如:诗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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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单车不见了。准确地说是被偷了,但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不见了,就好像它仍然趴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只要你把手电朝那里一打,它便会纤毫毕现。你甚至会觉得它只是在某一个时刻摇晃起自己的踏板,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是被偷,意味着拐卖,意味着不久的将来一定有一个陌生的屁股将我的单车压在底下。那个人骑在上面扭动身体的时候,我的单车同样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唤,同样会倔强而驯服地将他的身体送往某处。我不愿意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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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绿岛已经第五天。前三天,我都习惯在清晨入睡黄昏起床,赤脚踩沙看海发呆,晃晃悠悠便是半晚,然后迷迷糊糊睡去。  也许是时差,也许海岛生活就该懒散,我很满足这样的生活。可是后来连续两天,我都会在凌晨突然醒来,再也无法入睡。我辗转反侧不得其解,后来想到一条,如果换算时差,刚好是我上班闹铃的点。  不知道这算不算生物钟,在我慢慢调整时差后,就开始苏醒,像与生俱来的内置芯条,滴滴答答转了一圈后,自然而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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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我们五个人各持武器,上东白山打老鸦去。  武器是我们自制的。我的弹弓铁丝软,系了两股橡皮筋,一拉铁丝就有点弯了。老六的弹弓铁丝粗硬,三股橡皮筋都拉不弯。青头和维立的铁丝也比我硬。建山哭得在地上打滚,他奶奶不得不给他做了一把弓箭,削了十二支竹箭。  建山提着弓,箭插在勾刀篓篰中,神情俊爽地迟到了五分钟。老六盯着他的弓箭,眼睛似要喷火。  “这种小孩子玩具,也拿得出手?蚂蚁都射不死。”老六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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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除封锁回单位上班的第一天早上,我看到写字桌上堆起来的稿件狼藉一片,打开的那一页呈现出类似尿渍般的淡黄色,手指一碰脆脆的像落叶一般窸窸窣窣地响。直到发觉工位旁的窗户被风刮得呼呼作响才反应过来,自己放假前下班那晚走得太潇洒,忘记把窗关紧了。  我在一众秃顶男编辑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把桌上的文件拢到一起,装进从老家带来的蛇皮口袋里拎到茶水间扔掉,口袋还散发着用过年前夕宰杀的母猪制成的腊肉的气息,和速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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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普林寺  沿河堤一路北去,走到不栽杏树的地方,你继续朝北。穿过松过土的田垄,就是山崖。山崖沿边都是桃林,你绕过桃林,看见一处泥屋,从泥屋伸出的土路左转,走不久便到了山根。山根有小片芦苇荡,芦苇荡中有条伸出的小路,是过去的人走出来的。近来走的人罕见,恐怕不清不楚,你要找仔细。找着路,跟着前人的脚印,你就开始上山了。你是顺着小峡谷,先见着一条细瘦的溪。沿溪爬不多时,眼前就有两块青苔大石。你顺右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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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毛丽是一条狗。  它觉得自己也是一口人。吃饭时候,人在餐桌上安顿好了,喊一声:吃饭啦!毛丽准是第一个跑来,跳上椅子蹲着,等着开饭。碗里碟子里的饭菜,要给毛丽闻闻,它不吃,才会跳下椅子,走开。  除了肉,毛丽最爱吃鸡蛋。餐桌上谁剥鸡蛋皮,磕鸡蛋的声音再轻,它也能听见。有时候人故意,磕的声音极小,鸡蛋还没剥好,它已经在人前等着了。  它不爱吃狗粮。家里人宠,乱喂。一会给它喂一点什么,苹果、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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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晨光熹微,张苍水走出茅屋,站在礁石上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一只海鸥尖叫着从波底跃起,掠过浪间,振翅飞向广阔的天空,渐渐地失去了踪影。张苍水怔怔地看着远方,那只海鸥多么像他此刻的境地啊,一个人孤独地战斗着。张苍水恨不得能够插上一双翅膀,飞回江南大地,去驰骋杀敌。他叹了口气,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悄然之间,浊泪爬满了布满沟壑的脸庞。  清康熙三年(1664),张苍水来到孤悬于浙江外海的悬岙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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