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名女生读的是《笑谈大先生》——陈丹青谈鲁迅的演讲。在这之前，高一学生们读的往往是教育部推荐的名著，这类名著并非不好，但是由于初中应试味道过重，支离破碎的解析多，所谓的有效不过为了题目拿分，书读得透不透倒成了可有可无的事。余孽之重，以至于分享读书乐趣的开卷五分钟时间里，依然爱把序言里公式化的解读照本宣科来念，台下不买账，昏昏欲睡，自己读了也觉得言之无味。开卷五分钟反而成了负担，读书不快乐，那还有什么意思呢？为了唤醒最初的阅读趣味，我建议开卷五分钟的时间和推荐书目暂时一刀两断，读书的课堂应该是辽阔无边的。
　　书一换，学生读了也轻松，我爱听他们原汁原味的理解，遇到心仪的段落，挑出来读读，哄堂大笑，或读完后满室寂静，都是读书余韵悠长的回响。其实，书的序言读读也不错，可惜序写得好的太少，亦步亦趋念味同嚼蜡的说明书式的文字，那不是分享，反而是隔阂，在读者和书本之间挑拨离间了。序跋妙的，知堂老人算一位，苦雨斋里的苦茶文字涩味之余总有回甘之妙，可是我却不急着推荐，毕竟爱喝饮料的年纪里，逼着他们喝苦茶，多少有揠苗助长之嫌。
　　这名学生挑段落读之前，不忘引一句网络上流行的话，谈学生有三怕，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台下有笑声，有共鸣。这牢骚大家都知道，但由她读书之前说出来，略有调侃之意，这开卷五分钟就别开生面了。她挑了陈丹青喜欢鲁迅的理由，其一是“老先生的相貌先就长得不一样，这张脸非常不买账，又非常酷，又非常慈悲，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和俏皮”，第二点理由是“老先生好玩。就文学论，就人物论，他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这样谈鲁迅，学生闻所未闻，听她读陈丹青的理解，课堂不再死气沉沉。而读完后，我最忌所谓的及时归纳主题思想段落大意，不过是读书分享，何必上纲上线文以载道？我知道不少同行总爱归纳总结，这种步步为营的“有为”，对读书反而是一种限制，若喜欢读书，若爱书发自肺腑，大概不会这么杀气腾腾的吧！
　　因为编过鲁迅语录，也在《语文报》写过《鲁迅不好玩了》，有些感慨，就这名同学读书的契机，也略谈谈。魯迅本身是很好玩的一个人，写的杂文尤其漂亮。我们如今看时评看微信推送的文章，针砭时弊的文字如果不爽辣不过瘾，谁会追着看？鲁迅的文字在当时就是爽辣漂亮的文字，“骂人”的水平无人可以匹敌，所以，遭他飞来匕首的人才恨之入骨。可选入课文的杂文，如《拿来主义》，道理自然是有道理，但是，行文没有多少漂亮劲。好比春晚的相声，很有道理，很有教育意义，却不好笑，不好笑的相声还要装作好笑笑得前俯后仰岔了气，多难受啊！难怪鲁迅令中学生躲之不及。
　　鲁迅骂人，说有些文人吵架很凶，但就是狼狗，扔一块骨头给它，转眼就不叫了。又说咱国家有国骂，“他妈的”，外国人翻译很难翻译出神韵，碰到事事严谨的德国人，自然要务实，费力不讨好地翻译成“我曾使用过你的母亲”。这就是鲁迅的爽辣之处，可惜全被屏蔽了。文以载道的严肃劲无孔不入，鲁迅当然不好玩了，连我编的鲁迅语录的题目，出版社也未能免俗定成《黎明前的呐喊》，序言更是按部就班沿袭几十年前的旧思维，言之无味。网络红人鹦鹉史航先生私信我时，曾替这书起过“昨夜，鲁迅@了我”，他是著名编剧策划人，小小书名也起得别有意趣，合宜又俏皮，可惜，终究未能如愿。
　　我不知道这点补充，对学生帮助到底有多大，但至少是诚意地把学生往好玩的鲁迅那儿领。这开卷五分钟里有这样饱满的内容，总归是好事，尽管别人未必买账，甚至以为有说书之嫌。提及说书，倒是想起木心在《文学回忆录》里的一段话：风雪夜，听我说书者，五六人，阴雨，七八人，风和日丽，十人，我说，众人听，都高兴，别无他想。而知堂老人曾有观点，一篇好文章甚至是可以“以不切题为宗旨”的。那一堂语文课，偶尔这样上，甚至常常这样上，是不是也接近语文的真味呢？这理念我不敢谈，只是偶尔不切题的海阔天空古今中外，教育家朱自清可以在散文里提得有滋有味，而我却只能偷偷摸摸，不免惭愧。
　　开卷五分钟我很喜欢，甚至常常喧宾夺主，因为我爱每堂课之前的起兴，爱这淡淡的书香味。一本好书里有隐藏不住的深情，听完情深意切的一段朗读，窗外的梅花也会落下来。
　　（作者单位：盐城市明达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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