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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落日熔金，薄染西山，正逢傍晚闲暇时。
“大小姐，大小姐!完了，完了!死了，死了!”丫鬟甜杏以府门为起点，每跑三步喊一声，异常均匀而又富有节奏感。
鉴于此种事情以每天一到三次的高频率发生，玉琼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轻斥道：“你家大小姐我活得好好的，哪里完了?”
甜杏两手叉腰喘着气，连连摇头。
将视线重新挪回账本上，玉琼揉了揉额角。
“说吧，今儿三小姐又偷擦了你的胭脂，还是拿走了谁的头绳?”
甜杏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不是，三……三小姐她……她……”
“那是偷了张家的鸡，还是摸了李家的狗?我不是告诉过你嘛，这种外交上的事找二小姐去处理。”
看着甜杏心急火燎的样子，玉琼倒是一脸风平浪静，如果她这个三妹一日不惹点事出来，那才叫奇了。
“不是，不是!”甜杏急得直拍大腿，攒足了一口气大声道，“三小姐她抢婚了!”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抢——”手里的账本“啪”地落地，跟着玉琼猛地站了起来，声音比甜杏的声音大了一倍
“抢婚?”
二
洛阳城东有个大户人家，府上有三位小姐。大小姐玉琼，掌管打理府上事务，大到买田置地，小到养猫喂鱼，凡事均亲力亲为，标准的当家主母：二小姐玉瑶，行商坐贾，在经营之道上巾帼不让须眉，信奉的人生格言是——珍爱生命，远离女红：三小姐玉露，游手好闲，惹是生非，虽然是有名的洛阳一枝花，却一直无人敢问津，但她不以为意，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作为失败的典型，她还是很成功的。
私底下，下人们为玉家三姐妹量身“定做”了一个家训：以“只进不出”为基本原则，严格贯彻大小姐领导下的二小姐承包责任制，坚定不移地走三小姐好吃懒做路线，一百年不动摇!
说到这个三小姐……喏，就是正在新郎官家里砸花瓶的这位。
“露儿，露儿，你……你……哎哟，慢着——”
随着玉琼说话的尾音落地，只听“哐啷”一声，一个上好的翡翠瓷瓶就在她脚下开了花。
还保持着手举瓷瓶姿势的玉露，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道：“大姐，下次记得直接说重点，什么语气词修饰词都省省。”
玉琼瞅着脚边的晶莹剔透，那叫一个肉疼，又一个五十两没了。
“露儿，快说怎么回事?”紧随玉琼走进来的玉瑶开了口，秉持其一贯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直奔主题，绝不拖泥带水。
玉露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在喜堂内搜罗一番，最后定格在屋内最最俊俏的红衣男子身上，葱白小手一指：“抢婚!”
玉琼一拍大腿：“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不跟刘奶奶的孙子抢糖人去，你干什么抢人家的新郎官啊?”
玉瑶本是想替妹妹解围，但看这一屋子老小个个吹胡子瞪眼睛的，只得暂时附和自己的大姐：“露儿，大姐说得对，就算咱嫁不出去，你也不能——”
“等一下!”玉露扬手截断二姐的话，又看向大姐道，“先声明一件事，大姐，我确实有跟小虎抢糖人玩，不信你去问刘奶奶，你可别冤枉我!”
“还有，我抢的不是新郎官，是新娘子!”玉露接着补充，并对她们的错误认识予以纠正。
“抢……抢……抢……”玉琼一口气没上来，“抢”了半天才“抢”出了后半句，“抢新娘?”
“好好一对鸳鸯就这么被她给拆散了!”看不过去的人忍不住斥责。
玉琼双手叉腰，做母老虎状，咬着牙道：“玉露，你这个不争气的。”
“唉，露儿，你也太不争气了。”玉瑶跟着摇头叹气。
屋内众人见对方来了两个明事理的人，心里头的火气也就消了几分，可孰料，玉琼接下来便语出惊人——
“好好的你不抢新郎，抢什么新娘?”
“就是!”玉瑶随口就接上，但闻得周围一片不满的哼声，忙尴尬一笑，小声提醒，“大姐，注意用词!”
“嗯!”玉露用力一点头，走到自家姐妹身旁，道，“大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要小声说。”
周围又是一阵欷声，年长者更是气得直咳嗽，唯有一人的反应与众人不同——那身着喜服的英挺公子，听了玉露的话先是一怔，而后不怒反笑，玩味十足。
“你……你还敢说!”玉琼扬起手，作势要打玉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玉露见状赶紧跳开，边跑边道：“淑女动嘴不动手!”
“不给我说明白，我……我还动脚呢!”玉琼追在玉露身后，做戏给外人看。
玉露躲跳着道：“我说我说!一个时辰前，我正跟刘奶奶的孙子玩糖人，突然从东南西北不知道哪个方向冲过来一个新娘子，说让我救救她，要跟我换衣裳——”
“换衣裳?”玉琼停了下来，将玉露上下打量，这才注意到她竟然穿着大红袍子，分明是新娘子的装束。
玉露则继续来回晃：“是啊，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所以我就跟她换了，又顺便给她指了一条出城的秘密小路，然后她就跟着她的心上人走了，从此在天愿作比翼鸟，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直看着戏的红衣男子伸手按住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娇小人儿，皱眉道：“在天愿作比翼鸟，下一句是‘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地?”玉露抽空看了他一眼，突然像受到了提点似的，“哦，对了!之后来追新娘子的人就把我给押上花轿了，还要我拜堂，我一不高兴，就把这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于是就有了大姐你看到的这一地碎片。”
“你……你这不是把我的心放——”
见玉琼又在西子捧心了，玉露像背书本一样忙接上她的话：“放在锅里煎，而且还不放油!”
这话她听了一百八十遍了，耳根都起了一层茧子。
话音一落，满堂憋笑。
玉瑶重重咳嗽了一声，对着红衣男子一抱拳：“这位……新郎官……”
“在下莫凡!”男子回礼。
玉瑶点了点头，续道：“莫公子，我粗略估算了一下，你们大概损失了六百两，不过事端是小妹惹起的，您还是开个价吧!”
莫凡漂亮的凤眼扫过玉露，漾起一道七彩流光，开口只说了三个字：“我要她!”
登时全场鸦雀无声，半晌后只见欣喜难以自抑的玉琼一拍身旁桌子，利索地道：“成交!”
三
乌云遮了天际，太阳偷懒而迟迟不肯起身。
莫府偌大的院子中央，坐着一个娇小人儿，这人儿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玉家三小姐，而今的莫府小丫鬟——玉露。
没错，她只是个小丫头，而非莫府的女主人，更非玉家姐妹所想的那样——歪打正着嫁到莫府继续好吃懒做、作威作福。
当日莫凡确实跟玉琼要了玉露，可此要非彼要，只是玉琼按照自己的意愿理解了莫凡的意思，误以为莫凡是要娶了玉露，谢天谢地这玉露总算是有人要了，实则这莫家公子哪里需要什么填补空缺，就是想惩罚玉露!
所以，就有了这样的一幕，因此，数豆子就成了玉露丫鬟生涯的开始。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玉露不算太认真地数着数，心里嘀咕着这要数的是花生米该多好，吃一颗她就能记住一颗。
她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嘴里继续念念有词：“二十八，二十九……”
不远处的长廊里莫凡发出一声轻笑，顺势瞥了眼身旁的管家元叔。 元叔用袖子抹了抹额角的汗，抽了抽嘴角道：“回公子，这已经是第七回数错了，照这么个数法……只怕明日的太阳出来了，她也数不完。”
“那就让她数到太阳出来为止!”莫凡挑了挑眉梢，抬头看天。
元叔正要接话，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给吓了一跳，到口的话也一股脑儿地都咽了回去。
玉露不知何时到了长廊边，伸着懒腰道：“早说嘛，我又何必数到现在!”
别看玉露数豆子数不清楚，但三心二意的功夫可是练得炉火纯青，这也是她数不清楚的原因。
“玉三小姐，这太阳还没出来哪!”元叔指了指天，提醒着道。
“元叔，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小姐，你不必对她这般客气。”
玉露瞪了莫凡一眼，没心思跟他磨牙，关于太阳出没出来才是目前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元叔，太阳出来了，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元叔摇头失笑：“今日天气阴沉得很，哪里有什么太阳!”
玉露煞有其事的做着夸张的表情，“真的有啊，你看你看，在那儿在那儿。”
元叔“咦”了一声，抬着头原地望了一圈，顿了半晌，问向自家公子：“公子，您看到了吗?莫非是我老眼昏花糊涂了?”
“元叔，不是你糊涂，是有人想令你糊涂!”莫凡淡笑，一语点破玉露的目的。
望天，翻白眼!
“别用你那小人的心思，来衡量我的肚子!只要心存光明，看哪儿都是太阳!懂吗?”
元叔恍然大悟般地捋着胡须，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玉露正为元叔的捧场而得意扬扬，莫凡却不给面子地丢了两个字：“不懂!”
“所以说，你这个人就是心里阴暗。”不阴暗怎么会捉她上花轿?不阴暗怎么会让她当丫鬟?不阴暗怎么会吃饱了撑着而让她数豆子?
“说得没错，我就是阴暗，看不到头顶的太阳!所以……”莫凡用合起的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明显地不怀好意。
“所以什么?”玉露斜眼瞄他，一副“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凶悍模样。
“所以……”莫凡俯下身子，用扇尖挑开她脸庞散乱的发丝，努嘴指向院子中央，“你还是继续数豆子去吧!”
玉露一把拂开他的扇子，气鼓鼓的。
“你这个人，就不能光明点儿吗?”
“对于小人，又岂能用君子之道?”莫凡暗指她截了花轿一事，抽回手转身欲离开。
“那个莫什么什么，你等等!”玉露可不傻，他要是走了，她还得继续数那个劳什子豆子。
已背过身去的莫凡皱了皱眉头，停步侧眸：“我叫莫凡!
“那个——”
玉露正要称呼，元叔开了口：“做下人的不能直呼公子名讳。”既然公子说了她如今只是个丫头，那当说之时他还是得说。
玉露的嘴唇嚅动了两下，心里头不知在腹诽些什么，在诅咒够了正想发话时，又被人将话茬给截了去。
“还有，那不叫用小人的心思来衡量肚子，那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临走之前，莫凡给她纠正错误，乱用词语这事还真是让人头疼。
“走了，元叔!”招呼着管家，莫凡一手甩开扇子，潇洒而去。
“喂——”玉露看着远去的二人，跺脚喊着，“莫凡，我不想数豆子!”
元叔略略回头，试探性地问道：“公子，若不然……就给她换个活儿吧!”
话说他也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那丫头数豆子，这豆子有什么好数的?数不数还不是一样送去厨房下锅?
“不可!”孰料莫凡简短地给了答复。
自家公子如此说，元叔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莫凡缓缓扬起嘴角，想起玉琼之前给他细数的玉露的“好处”——好动、贪吃、懒做、没耐性……玉琼说这
是玉露的可爱之所在，而今，他只是想磨磨她的性子，让她更可爱一点!
四
距离数豆子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也就是说，玉露整整数了三天的豆子。
将数好的豆子数在心里默念了一十七遍，玉露信心十足地将豆子交到了元叔手里。
元叔一脸茫然地接过，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只拿着一袋豆子愣愣地看向自家公子。
莫凡悠闲地呷了一口茶，对着元叔挥了挥手：“送去厨房，今晚就吃绿豆饼!”
一面目送元叔离去，玉露一面在心里继续默记：一万五千八百二十一!一万五千八百二十一!
握拳!没错了，就是这个数!
遂挺直腰板，上前一步道：“你让我做的事我做完了，现在我可以出去玩了吧!”
出去玩?他没听错吧!她该不会是还将这里当成玉府，还以为可以为所欲为!
“这个字，认得吗?”打开折扇，莫凡示意她看向扇面上的字。
玉露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诚实的孩子，即便她认为他这么问她不会有什么好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莫’字!”
“知道这个字不念‘玉’便好!”莫凡将扇子摇了两摇，话中带话。
说话不好好说，非得转弯抹角的，玉露翻了一个白眼。
“难道在莫府我就不能出去玩了吗?”还有没有人权?
莫凡很快就明确地告诉她，在他这里，有的就是不平等条约。
“不能!而且叫你做的事你也没做好，所以……当罚!”
“我怎么没做好?我数好了，是一万——”玉露急于争辩，却被莫凡一口否决。
“你数错了!”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她在心里念了那么多遍，绝没出错的可能，“不信你把豆子拿回来数数?”
莫凡笑得凤眼眯成了一条线，颇有点儿狐狸味儿：“豆子已经下锅了，怎么数?”
“你……你这人，你怎么不数个青红皂白就下锅了呀?”那她这三天岂不是白做了?没了证据，他就算说只有一颗豆，她也得受着。
“等等，不是数个青红皂白，是数个清楚明白!”真不想浪费力气来纠正她，可是他又忍不住。
玉露斜眼瞧他，一副“你管我怎么说”的样子。
莫凡本想让她去抄《三字经》，瞥眼瞧见窗前的花瓶，一时便换了主意。
他信步走到窗边，装模作样地拿起花瓶端详了一番：“你知道这个值多少两银子吗?”
玉露撇了撇嘴，围着他和花瓶转了转，又瞧了瞧，最后得出结论：“假的，大姐房里多的是。”
“假的?”莫凡讶异了一声，随后仰头大笑，这种事玉琼还真的做得出来。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家除了银子和人是比珍珠还真，其余的都有可能是假的。”就连二姐的准相公都是假的，不过是哄哄爹跟娘，还有什么不可能为假?
“你们家是假的，我们家的这个却是真的，比珍珠还真。”莫凡学着她的话，挑眉而笑，伸手将花瓶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上。
“小心，别弄掉了。”莫凡说着，便松开了手。
听了他这亦真亦假的一句话，玉露浑身霎时绷紧，忙抬手将花瓶扶住：“喂!你别往我这儿放啊!”
正背过身朝屋外走的莫凡，停下步子，微微侧回头，用扇子一端朝她的头顶指了指：“不准用手!”
玉露大惑不解地看向他：“不用手?那它不就摔下来了?”
“那是你的事!不过我可提醒你，若是这花瓶掉了下来，我便找你大姐要赔偿!”说完，他转身便走。
“喂，等等，等等!”玉露想跑过去追他，无奈又怕花瓶掉下，只得原地大喊，“那我要顶到什么时候啊?”
“待我出门回来为止!”莫凡头也没回地答道。 “出门啊……”玉露自语似的念道，嘴角渐渐扬了起来，既然他不在，她又何必听他的?
谁知，还未远去的莫凡立马堵住了她想好的路。
“晴儿，去看着她，若是让她离了这屋子，少不了叫元叔罚你。”
晴儿急忙答应，一溜烟地跑进屋子，一双杏眼紧紧盯着玉露，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玉露讨好的对晴儿笑了笑，企图想跟她套套近乎，岂料晴儿十分不领情，板着脸教训着：“笑什么笑，给我好好顶着，这花瓶要是碎了，仔细你的皮!”
玉露惊了半天，还头一次拿着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半晌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答理她。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晴儿是吧，她会记住她的!
五
待莫凡早出归来之后，看到的自然是满地狼藉，此情此景实是都在他的意料中。玉露倒是满不在乎，反正大姐有钱，二姐能赚钱，她从生下来就是负责花钱的。唯独吓坏了晴儿，古董花瓶摔碎了，自己说不准也得受牵连。
果不其然，玉露被罚继续顶花瓶，晴儿被罚去浣洗室洗一日的衣裳。
如此这般，顶花瓶、顶杯盘、顶书本、顶水果……一连数日，莫凡不厌其烦地以着万变不离其宗的方式惩罚着玉露，而玉露则是以不变应万变，左右都是一个字——摔!
这两人的你来我往，没有改变掉玉露，却彻底改造出了一个温柔而有耐心的晴儿。她对玉露的态度由最初的气愤、斥责，变成了后来了诱哄和哀求，就像现在——
“玉三小姐，我求求你，这可是玉观音，您一定要悠着点啊!”
“知道了，知道了!”玉露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抬起眼皮瞄向头顶，优哉游哉地道，“你说你们家公子是不是有病啊!”
“有病?”晴儿仔细想了想，“公子好好的，哪里有病?”
玉露伸手指向自己的脑袋：“这里!”
晴儿见她抬手间头上的玉观音晃了两晃，大惊之下慌忙想阻止她可又不敢贸然上前，急道：“小心哪!”
“安啦，安啦!”玉露满不在乎地吐掉果核，努了努嘴道，“再去给我削个苹果。”
“这不是刚吃过吗?”
晴儿话音刚落，立即遭到玉露的威胁：“如果你不去，我可不敢保证这个玉观音不会掉下去哦!”
“好好好，我去，我去。”晴儿连声答应，拾掇起掉在地上的果核后又道，“以后啊，可别说公子的坏话，要是叫公子听见了，你和我又得受罚。”
对着晴儿离去的背影撅了撅嘴巴，玉露完全将她这句话当成了耳旁风。被莫凡惩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莫凡那点小伎俩她也不怕，不就是数豆子顶花瓶吗，又不是宫廷十大酷刑，怕了还真是有失身份。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在腹诽谁谁就会出现在她面前。莫凡由外跨入，将她上下打量后在她面前站定。
“你刚刚说我什么?”他问。
“我说你什么了?你说我说你什么了。”她敷衍。
“这么长时间没学会别的，耍赖的功夫倒是见长。”他调侃。
“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受不了就送我回家。”她挑衅。
“都说玉家姐妹精明能干，如何就你不成器，正经事没听说你做过一件，插科打诨、好吃懒做倒是你的招牌。”他揶揄。
“我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不服。
“德?好，我就带你去看一看，什么是女子有才又有德!”他笃定。
说话间，莫凡将玉露头上的玉观音拿下，拉起她便向外走。
玉露有些摸不着头脑，被动地随他向前，口里不迭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他这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告诉你你也未必知道。”
“你不告诉我怎么就知道我不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你不知道。”
二人拉拉扯扯，吵吵嚷嚷地向着莫府的大门走去。
此时端着削了皮的苹果的晴儿归来，望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一会儿费解，一会儿犹豫——玉露走了，这苹果怎么办?要不要替她吃掉?
是要，还是不要?
如此这般，她就一直彷徨着……
六
雅岚阁门前，玉露对着头顶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意思?”
回答她的不是莫凡那“孺子不可教”的解释，而是两个女子欢愉的笑声。
两人由内走来，远远地对着莫凡招手，其一欣喜地喊道：“莫公子，你来了!”
玉露从敞开的门间窥到室内的花红柳绿，一瞬睁大了眼，愕道：“妓院?”
背后传来莫凡的一声咳：“乱说!这里只是个吟诗作赋的地方，大多来此的都是文人雅士。”
“二姐说，文人雅士最喜欢逛妓院了。”玉露强调。
莫凡蹙眉道：“你二姐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玉露重重点头：“大姐说，道理虽然属于多数人，但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莫凡无奈，已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遂道：“我说了，这里不是妓院，你看到的也不是妓女。”
玉露耸肩，表示了解：“我知道，她们是伶妓，只卖艺不卖身，而妓女是只卖身不卖艺。”
“知道就好。”还以为她会继续纠缠下去，她能明白就好，他可不想被她看成是喜好美色之人。
此时那两名女子已走到近前，将莫凡拉了进去。
玉露跟在后头小声咕哝：“伶妓不还是妓?”
“你说什么?”莫凡在与女子的谈笑中抽空回头问了一句。
玉露自然不会坦白：“没说什么。”
莫凡顿了片刻，也没做多想，便随着二女子穿过前堂，进了院子的中庭。
玉露似乎有那么点小预见，莫凡当是这里的常客，而且还可能比较受欢迎。但她所认为的受欢迎程度只是有那么一些些罢了，不想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她一个天真少女的纯洁认知。
看着突然围上来的一群莺莺燕燕，看他意气风发地左右逢源，玉露着实不怎么高兴。但不高兴归不高兴，她可是个有风度的人，当别人都在不正经的时候，她就只好假装正经。
“莫公子，这位是……”终于有鸟发现了她。
“玉露。”不等莫凡回答，她自己报上名号。
闻言，那女子先是怔了一下，而后不很友善问道：“可是城东玉府的三小姐?”
玉露挤进人群，从莫凡与那女子之间穿过，不着痕迹地将他们二人的距离拉开，回眸一笑道：“玉府出身，品质保证。”
众女子听言顿了顿，片刻均掩口偷笑，更有人嘲讽似的问道：“品质?什么品质?”
玉露未答，只是笑得甚甜，对着莫凡勾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才女佳人?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莫凡侧眸看着玉露，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敢情她并不是一无是处、什么也不懂，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捏着聪明装傻痴啊。
别人听不懂玉露话中含义，莫凡岂会不懂?同她们这些风月场上的女子相比，玉露可是真金不换的千金大小姐，她们怎么比?
“传闻玉三小姐出了名的才疏学浅，怎的会来我们这雅岚阁?”有人似是听出了不对味，回击道。
“是啊，我是‘财’疏，所以来这儿学习一下你们如何赚银子，嘿嘿。”玉露说着，笑声好不奸诈。
女子们闻言生气了，一人道：“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正 大光明地赚银子，哪里轮得到你在这儿咬文嚼字，说三道四的?雅岚阁不欢迎如此世俗之人!”
玉露也不高兴了，是她们对她说三道四在先，她这才还击的，难道被人欺负了还要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这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不过玉露自认为是有修养的人，自然不能跟她们一样撒泼，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不世俗，那为何还要生活在这个俗世?”
一干自诩才高八斗的女子被噎得张口结舌，未了一人气道：“玉三小姐请便，恕不远送!”
一眼瞥到旁边悠哉看戏的莫凡，玉露将话题抛给了他：“喂，你带我来这里，就是听逐客令的?”
没想到莫凡竟然相当配合：“当然不是!”说着转头对着众女道，“今日我带她来此，是想叫她开开眼界，看看各位姑娘是如何德才兼备，如何……待人接事的。”
莫凡此言一出，众女均红透了脸，明里他是褒奖了她们，实则话中带刺。他的言外之意是说，逐客令可不是什么好的待客之道。
莫凡的话显然起到了作用，有圆滑之人赶紧招呼莫凡到中庭的八角亭里坐下，众女一改之前的模样，忙斟茶倒水，分坐于莫凡左右，与之吟诗作对起来。而将玉露晾在了一边，不闻不问也不赶她走了，完全视她如空气。
玉露倒也懒得跟她们计较，便自娱自乐，神游太虚。
七
本来嘛，互相不理睬，彼此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偏偏就有那好事之人要来招惹玉露。
“玉三小姐听了这么久，怕也能学到些皮毛吧，不如读首诗来给我们听听，前人之作也无妨。”
玉露对着天空狠狠剜了一眼，转过头来时却是面带微笑：“作诗我不会，什么前人后人的诗我也没看过，不如我给你猜个谜吧!”
那女子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的笑意：“也好。”
玉露将一根草衔在嘴里，吊儿郎当地道：“一头猪和一只兔子在聊天，兔子问：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猪摇摇头，很是纳闷。你猜，兔子在想什么?”
女子哼笑一声，心道这是哪门子的猜谜，遂想也不想地回道：“我怎么知道它在想什么。”
一声闷笑传来，是莫凡，玉露瞄了他一眼后，若无其事地道：“是啊，猪也不知道兔子在想什么。”
她语音落毕，隔了那么片刻，突然满堂爆笑，那被算计到了的女子好不羞恼，跺脚道：“你……你怎么骂人?真是粗鄙。”
玉露起身，伸了伸懒腰：“我要回去了，不陪你们玩了。”
说到琴棋书画，玉露承认她不在行，但耍嘴皮子，她们绝不是她的对手。她从不自以为是，从不自命清高，她承认自己就是跟街头卖烧饼的锤子哥一样的俗人。
眼见玉露得了便宜还卖乖，拍拍屁股要走人，那女子脸面上挂不住了，便去拉扯玉露。
“你站住!”
玉露若是会听她的也就不是玉露了。
没理那女子，玉露依然兀自向前。
女子一看更是来了气，更大力地去扯拽玉露的衣袖，玉露正准备要下台阶，被她这么一拽一倒退，身子一个不平衡，手臂便朝着亭中摆满杯盘酒盏的石桌而去。
好巧不好，她的手就扫飞了一盏金樽，更巧的是，那金樽正对着莫凡而去，在他的额上撞破了一块皮。
众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玉露都有些蒙了。
擦拭的擦拭，包扎的包扎，八角亭里顿时乱作一团。那被玉露骂过的女子趁隙叫过看家的护院，让护院去报官。
官府衙门与雅岚阁就相隔一道街，不多时，就看到两个官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女子扬言是玉露打伤了莫凡，官差看到莫凡确实受了伤，而玉露又对此供认不讳，便二话不说要将玉露带走。
莫凡见状，急忙起身阻拦：“两位官爷，我只是受了点小伤，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说着，往那两人手里塞了两锭银元。
官差之一正乐得要收入怀中，另一人却将其拦下，并奸笑着将那两锭银元还给了莫凡：“莫公子，此事小人说了不算，还得我们大人做主。”
话毕，对着另一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人琢磨了一下立时会意。相比这两锭银元，玉府那可是一块肥肉。好不容易碰上个宰人的机会，他们岂能放过?还不快快将玉家这个三小姐带走，然后坐等玉大小姐送来黄灿灿的金条?
眼看着玉露被那两人押着朝外走，莫凡拧了拧眉头，扬声喊道：“等等!”
官差停了一下，一人道：“莫公子，还有什么事?”
莫凡快步走上前，一把握住玉露的手，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是我娘子，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二位不会这样还要带人走吧!”
“娘子?”一干人等同声惊呼，包括玉露。
莫凡暗地里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给她警告，而后神色认真地道：“正是。”
官差笑了，对他的话不甚相信：“莫公子，你该不会是唬我们的吧!玉三小姐成了莫公子的娘子，这事……还真是没听说。”
莫凡也一笑，眉梢高挑：“三日后就是我们拜堂的日子，届时欢迎各位前来喝杯喜酒。”
“这……”官差为难了，看来这到口的肥肉是吃不到了，而这有钱人他又不想得罪，只好道，“既然是莫公子的家务事，那我们就不好插手了。”
莫凡对着官差一拱手：“谢了。”而后厉色将那报官的女子扫了一眼，搂着玉露的腰道，“露儿，我们走。”
玉露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直到出了雅岚阁，莫凡那一声春风得意的笑将她从懵懵中拉回现实。
“你笑什么?”
莫凡静看了她半响，在看得她脸红心跳了之后，松开她的纤腰，又魅惑般地一笑，大步朝前走去。
他笑什么?自然是笑高兴之事。
自从他们第一次过招，她的一颦一笑就印在他心里了。一直以来苦于无法对她说出什么，只能用惩罚的方式将她捆绑在侧，他也乐得与她这样相处。今日发生的事或者是误打误撞，却撞开了他心口积压已久的一块大石，他当然要顺水推舟，再水到渠成了。
八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伶馆关房，妓院打烊，多少闺阁小姐，在黯然神伤。
可谓，有人彷徨，有人拜堂。
被凤冠压到就快横尸新房的玉露，一直也想不通她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人。她当时压根儿就没把莫凡的话当成话来听，怎么就成真了呢?
就在她还傻乎乎地跟晴儿嗑瓜子儿聊天的时候，玉琼和莫凡早已狼狈为奸地将她给“交易”了。
正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莫凡带着一身酒香推开门，轻飘飘地朝她走了过来。
“莫凡吗?快点快点。”
听到她的招呼，莫凡在她身旁坐下，从盖头下伸进手去摸她的脸：“我的娘子，这么急?”
“急个鬼啦，快把这东西给我拿下去，好重。”玉露抱怨着，要不是二姐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自己把头上的凤冠拿下去，她一早摔了它。
莫凡轻轻一笑，抬手替她解除危机。
没了压力感的玉露大大呼了口气，起身就想朝外走。
莫凡眼疾手快地将她给拉了回来：“你要去哪儿?”这才刚娶到手，她就要跑?
其实玉露的想法很简单：“房里太闷了，我要出去透透气。”
透气?他怎么允许?
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再猛地翻身压下。
“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浪费了。”
“等一下，我先去透透气。”
“等不了了，再等花儿都谢了。”
“谢个鬼啦，喂，你干什么脱我衣服?”
“脱衣服自然是要洞房。”
“洞个鬼——”
玉露接下来的粗话，都被莫凡吞进了肚子里。
虽然他现在没空对她的言辞进行纠正，但不急，来日方长，他会慢慢将她改造。
他的下一个改造计划会是什么?
那就等洞房过后再揭晓吧!
落日熔金，薄染西山，正逢傍晚闲暇时。
“大小姐，大小姐!完了，完了!死了，死了!”丫鬟甜杏以府门为起点，每跑三步喊一声，异常均匀而又富有节奏感。
鉴于此种事情以每天一到三次的高频率发生，玉琼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轻斥道：“你家大小姐我活得好好的，哪里完了?”
甜杏两手叉腰喘着气，连连摇头。
将视线重新挪回账本上，玉琼揉了揉额角。
“说吧，今儿三小姐又偷擦了你的胭脂，还是拿走了谁的头绳?”
甜杏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不是，三……三小姐她……她……”
“那是偷了张家的鸡，还是摸了李家的狗?我不是告诉过你嘛，这种外交上的事找二小姐去处理。”
看着甜杏心急火燎的样子，玉琼倒是一脸风平浪静，如果她这个三妹一日不惹点事出来，那才叫奇了。
“不是，不是!”甜杏急得直拍大腿，攒足了一口气大声道，“三小姐她抢婚了!”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抢——”手里的账本“啪”地落地，跟着玉琼猛地站了起来，声音比甜杏的声音大了一倍
“抢婚?”
二
洛阳城东有个大户人家，府上有三位小姐。大小姐玉琼，掌管打理府上事务，大到买田置地，小到养猫喂鱼，凡事均亲力亲为，标准的当家主母：二小姐玉瑶，行商坐贾，在经营之道上巾帼不让须眉，信奉的人生格言是——珍爱生命，远离女红：三小姐玉露，游手好闲，惹是生非，虽然是有名的洛阳一枝花，却一直无人敢问津，但她不以为意，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作为失败的典型，她还是很成功的。
私底下，下人们为玉家三姐妹量身“定做”了一个家训：以“只进不出”为基本原则，严格贯彻大小姐领导下的二小姐承包责任制，坚定不移地走三小姐好吃懒做路线，一百年不动摇!
说到这个三小姐……喏，就是正在新郎官家里砸花瓶的这位。
“露儿，露儿，你……你……哎哟，慢着——”
随着玉琼说话的尾音落地，只听“哐啷”一声，一个上好的翡翠瓷瓶就在她脚下开了花。
还保持着手举瓷瓶姿势的玉露，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道：“大姐，下次记得直接说重点，什么语气词修饰词都省省。”
玉琼瞅着脚边的晶莹剔透，那叫一个肉疼，又一个五十两没了。
“露儿，快说怎么回事?”紧随玉琼走进来的玉瑶开了口，秉持其一贯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直奔主题，绝不拖泥带水。
玉露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在喜堂内搜罗一番，最后定格在屋内最最俊俏的红衣男子身上，葱白小手一指：“抢婚!”
玉琼一拍大腿：“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不跟刘奶奶的孙子抢糖人去，你干什么抢人家的新郎官啊?”
玉瑶本是想替妹妹解围，但看这一屋子老小个个吹胡子瞪眼睛的，只得暂时附和自己的大姐：“露儿，大姐说得对，就算咱嫁不出去，你也不能——”
“等一下!”玉露扬手截断二姐的话，又看向大姐道，“先声明一件事，大姐，我确实有跟小虎抢糖人玩，不信你去问刘奶奶，你可别冤枉我!”
“还有，我抢的不是新郎官，是新娘子!”玉露接着补充，并对她们的错误认识予以纠正。
“抢……抢……抢……”玉琼一口气没上来，“抢”了半天才“抢”出了后半句，“抢新娘?”
“好好一对鸳鸯就这么被她给拆散了!”看不过去的人忍不住斥责。
玉琼双手叉腰，做母老虎状，咬着牙道：“玉露，你这个不争气的。”
“唉，露儿，你也太不争气了。”玉瑶跟着摇头叹气。
屋内众人见对方来了两个明事理的人，心里头的火气也就消了几分，可孰料，玉琼接下来便语出惊人——
“好好的你不抢新郎，抢什么新娘?”
“就是!”玉瑶随口就接上，但闻得周围一片不满的哼声，忙尴尬一笑，小声提醒，“大姐，注意用词!”
“嗯!”玉露用力一点头，走到自家姐妹身旁，道，“大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要小声说。”
周围又是一阵欷声，年长者更是气得直咳嗽，唯有一人的反应与众人不同——那身着喜服的英挺公子，听了玉露的话先是一怔，而后不怒反笑，玩味十足。
“你……你还敢说!”玉琼扬起手，作势要打玉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玉露见状赶紧跳开，边跑边道：“淑女动嘴不动手!”
“不给我说明白，我……我还动脚呢!”玉琼追在玉露身后，做戏给外人看。
玉露躲跳着道：“我说我说!一个时辰前，我正跟刘奶奶的孙子玩糖人，突然从东南西北不知道哪个方向冲过来一个新娘子，说让我救救她，要跟我换衣裳——”
“换衣裳?”玉琼停了下来，将玉露上下打量，这才注意到她竟然穿着大红袍子，分明是新娘子的装束。
玉露则继续来回晃：“是啊，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所以我就跟她换了，又顺便给她指了一条出城的秘密小路，然后她就跟着她的心上人走了，从此在天愿作比翼鸟，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直看着戏的红衣男子伸手按住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娇小人儿，皱眉道：“在天愿作比翼鸟，下一句是‘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地?”玉露抽空看了他一眼，突然像受到了提点似的，“哦，对了!之后来追新娘子的人就把我给押上花轿了，还要我拜堂，我一不高兴，就把这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于是就有了大姐你看到的这一地碎片。”
“你……你这不是把我的心放——”
见玉琼又在西子捧心了，玉露像背书本一样忙接上她的话：“放在锅里煎，而且还不放油!”
这话她听了一百八十遍了，耳根都起了一层茧子。
话音一落，满堂憋笑。
玉瑶重重咳嗽了一声，对着红衣男子一抱拳：“这位……新郎官……”
“在下莫凡!”男子回礼。
玉瑶点了点头，续道：“莫公子，我粗略估算了一下，你们大概损失了六百两，不过事端是小妹惹起的，您还是开个价吧!”
莫凡漂亮的凤眼扫过玉露，漾起一道七彩流光，开口只说了三个字：“我要她!”
登时全场鸦雀无声，半晌后只见欣喜难以自抑的玉琼一拍身旁桌子，利索地道：“成交!”
三
乌云遮了天际，太阳偷懒而迟迟不肯起身。
莫府偌大的院子中央，坐着一个娇小人儿，这人儿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玉家三小姐，而今的莫府小丫鬟——玉露。
没错，她只是个小丫头，而非莫府的女主人，更非玉家姐妹所想的那样——歪打正着嫁到莫府继续好吃懒做、作威作福。
当日莫凡确实跟玉琼要了玉露，可此要非彼要，只是玉琼按照自己的意愿理解了莫凡的意思，误以为莫凡是要娶了玉露，谢天谢地这玉露总算是有人要了，实则这莫家公子哪里需要什么填补空缺，就是想惩罚玉露!
所以，就有了这样的一幕，因此，数豆子就成了玉露丫鬟生涯的开始。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玉露不算太认真地数着数，心里嘀咕着这要数的是花生米该多好，吃一颗她就能记住一颗。
她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嘴里继续念念有词：“二十八，二十九……”
不远处的长廊里莫凡发出一声轻笑，顺势瞥了眼身旁的管家元叔。 元叔用袖子抹了抹额角的汗，抽了抽嘴角道：“回公子，这已经是第七回数错了，照这么个数法……只怕明日的太阳出来了，她也数不完。”
“那就让她数到太阳出来为止!”莫凡挑了挑眉梢，抬头看天。
元叔正要接话，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给吓了一跳，到口的话也一股脑儿地都咽了回去。
玉露不知何时到了长廊边，伸着懒腰道：“早说嘛，我又何必数到现在!”
别看玉露数豆子数不清楚，但三心二意的功夫可是练得炉火纯青，这也是她数不清楚的原因。
“玉三小姐，这太阳还没出来哪!”元叔指了指天，提醒着道。
“元叔，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小姐，你不必对她这般客气。”
玉露瞪了莫凡一眼，没心思跟他磨牙，关于太阳出没出来才是目前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元叔，太阳出来了，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元叔摇头失笑：“今日天气阴沉得很，哪里有什么太阳!”
玉露煞有其事的做着夸张的表情，“真的有啊，你看你看，在那儿在那儿。”
元叔“咦”了一声，抬着头原地望了一圈，顿了半晌，问向自家公子：“公子，您看到了吗?莫非是我老眼昏花糊涂了?”
“元叔，不是你糊涂，是有人想令你糊涂!”莫凡淡笑，一语点破玉露的目的。
望天，翻白眼!
“别用你那小人的心思，来衡量我的肚子!只要心存光明，看哪儿都是太阳!懂吗?”
元叔恍然大悟般地捋着胡须，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玉露正为元叔的捧场而得意扬扬，莫凡却不给面子地丢了两个字：“不懂!”
“所以说，你这个人就是心里阴暗。”不阴暗怎么会捉她上花轿?不阴暗怎么会让她当丫鬟?不阴暗怎么会吃饱了撑着而让她数豆子?
“说得没错，我就是阴暗，看不到头顶的太阳!所以……”莫凡用合起的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明显地不怀好意。
“所以什么?”玉露斜眼瞄他，一副“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凶悍模样。
“所以……”莫凡俯下身子，用扇尖挑开她脸庞散乱的发丝，努嘴指向院子中央，“你还是继续数豆子去吧!”
玉露一把拂开他的扇子，气鼓鼓的。
“你这个人，就不能光明点儿吗?”
“对于小人，又岂能用君子之道?”莫凡暗指她截了花轿一事，抽回手转身欲离开。
“那个莫什么什么，你等等!”玉露可不傻，他要是走了，她还得继续数那个劳什子豆子。
已背过身去的莫凡皱了皱眉头，停步侧眸：“我叫莫凡!
“那个——”
玉露正要称呼，元叔开了口：“做下人的不能直呼公子名讳。”既然公子说了她如今只是个丫头，那当说之时他还是得说。
玉露的嘴唇嚅动了两下，心里头不知在腹诽些什么，在诅咒够了正想发话时，又被人将话茬给截了去。
“还有，那不叫用小人的心思来衡量肚子，那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临走之前，莫凡给她纠正错误，乱用词语这事还真是让人头疼。
“走了，元叔!”招呼着管家，莫凡一手甩开扇子，潇洒而去。
“喂——”玉露看着远去的二人，跺脚喊着，“莫凡，我不想数豆子!”
元叔略略回头，试探性地问道：“公子，若不然……就给她换个活儿吧!”
话说他也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那丫头数豆子，这豆子有什么好数的?数不数还不是一样送去厨房下锅?
“不可!”孰料莫凡简短地给了答复。
自家公子如此说，元叔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莫凡缓缓扬起嘴角，想起玉琼之前给他细数的玉露的“好处”——好动、贪吃、懒做、没耐性……玉琼说这
是玉露的可爱之所在，而今，他只是想磨磨她的性子，让她更可爱一点!
四
距离数豆子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也就是说，玉露整整数了三天的豆子。
将数好的豆子数在心里默念了一十七遍，玉露信心十足地将豆子交到了元叔手里。
元叔一脸茫然地接过，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只拿着一袋豆子愣愣地看向自家公子。
莫凡悠闲地呷了一口茶，对着元叔挥了挥手：“送去厨房，今晚就吃绿豆饼!”
一面目送元叔离去，玉露一面在心里继续默记：一万五千八百二十一!一万五千八百二十一!
握拳!没错了，就是这个数!
遂挺直腰板，上前一步道：“你让我做的事我做完了，现在我可以出去玩了吧!”
出去玩?他没听错吧!她该不会是还将这里当成玉府，还以为可以为所欲为!
“这个字，认得吗?”打开折扇，莫凡示意她看向扇面上的字。
玉露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诚实的孩子，即便她认为他这么问她不会有什么好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莫’字!”
“知道这个字不念‘玉’便好!”莫凡将扇子摇了两摇，话中带话。
说话不好好说，非得转弯抹角的，玉露翻了一个白眼。
“难道在莫府我就不能出去玩了吗?”还有没有人权?
莫凡很快就明确地告诉她，在他这里，有的就是不平等条约。
“不能!而且叫你做的事你也没做好，所以……当罚!”
“我怎么没做好?我数好了，是一万——”玉露急于争辩，却被莫凡一口否决。
“你数错了!”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她在心里念了那么多遍，绝没出错的可能，“不信你把豆子拿回来数数?”
莫凡笑得凤眼眯成了一条线，颇有点儿狐狸味儿：“豆子已经下锅了，怎么数?”
“你……你这人，你怎么不数个青红皂白就下锅了呀?”那她这三天岂不是白做了?没了证据，他就算说只有一颗豆，她也得受着。
“等等，不是数个青红皂白，是数个清楚明白!”真不想浪费力气来纠正她，可是他又忍不住。
玉露斜眼瞧他，一副“你管我怎么说”的样子。
莫凡本想让她去抄《三字经》，瞥眼瞧见窗前的花瓶，一时便换了主意。
他信步走到窗边，装模作样地拿起花瓶端详了一番：“你知道这个值多少两银子吗?”
玉露撇了撇嘴，围着他和花瓶转了转，又瞧了瞧，最后得出结论：“假的，大姐房里多的是。”
“假的?”莫凡讶异了一声，随后仰头大笑，这种事玉琼还真的做得出来。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家除了银子和人是比珍珠还真，其余的都有可能是假的。”就连二姐的准相公都是假的，不过是哄哄爹跟娘，还有什么不可能为假?
“你们家是假的，我们家的这个却是真的，比珍珠还真。”莫凡学着她的话，挑眉而笑，伸手将花瓶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上。
“小心，别弄掉了。”莫凡说着，便松开了手。
听了他这亦真亦假的一句话，玉露浑身霎时绷紧，忙抬手将花瓶扶住：“喂!你别往我这儿放啊!”
正背过身朝屋外走的莫凡，停下步子，微微侧回头，用扇子一端朝她的头顶指了指：“不准用手!”
玉露大惑不解地看向他：“不用手?那它不就摔下来了?”
“那是你的事!不过我可提醒你，若是这花瓶掉了下来，我便找你大姐要赔偿!”说完，他转身便走。
“喂，等等，等等!”玉露想跑过去追他，无奈又怕花瓶掉下，只得原地大喊，“那我要顶到什么时候啊?”
“待我出门回来为止!”莫凡头也没回地答道。 “出门啊……”玉露自语似的念道，嘴角渐渐扬了起来，既然他不在，她又何必听他的?
谁知，还未远去的莫凡立马堵住了她想好的路。
“晴儿，去看着她，若是让她离了这屋子，少不了叫元叔罚你。”
晴儿急忙答应，一溜烟地跑进屋子，一双杏眼紧紧盯着玉露，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玉露讨好的对晴儿笑了笑，企图想跟她套套近乎，岂料晴儿十分不领情，板着脸教训着：“笑什么笑，给我好好顶着，这花瓶要是碎了，仔细你的皮!”
玉露惊了半天，还头一次拿着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半晌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答理她。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晴儿是吧，她会记住她的!
五
待莫凡早出归来之后，看到的自然是满地狼藉，此情此景实是都在他的意料中。玉露倒是满不在乎，反正大姐有钱，二姐能赚钱，她从生下来就是负责花钱的。唯独吓坏了晴儿，古董花瓶摔碎了，自己说不准也得受牵连。
果不其然，玉露被罚继续顶花瓶，晴儿被罚去浣洗室洗一日的衣裳。
如此这般，顶花瓶、顶杯盘、顶书本、顶水果……一连数日，莫凡不厌其烦地以着万变不离其宗的方式惩罚着玉露，而玉露则是以不变应万变，左右都是一个字——摔!
这两人的你来我往，没有改变掉玉露，却彻底改造出了一个温柔而有耐心的晴儿。她对玉露的态度由最初的气愤、斥责，变成了后来了诱哄和哀求，就像现在——
“玉三小姐，我求求你，这可是玉观音，您一定要悠着点啊!”
“知道了，知道了!”玉露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抬起眼皮瞄向头顶，优哉游哉地道，“你说你们家公子是不是有病啊!”
“有病?”晴儿仔细想了想，“公子好好的，哪里有病?”
玉露伸手指向自己的脑袋：“这里!”
晴儿见她抬手间头上的玉观音晃了两晃，大惊之下慌忙想阻止她可又不敢贸然上前，急道：“小心哪!”
“安啦，安啦!”玉露满不在乎地吐掉果核，努了努嘴道，“再去给我削个苹果。”
“这不是刚吃过吗?”
晴儿话音刚落，立即遭到玉露的威胁：“如果你不去，我可不敢保证这个玉观音不会掉下去哦!”
“好好好，我去，我去。”晴儿连声答应，拾掇起掉在地上的果核后又道，“以后啊，可别说公子的坏话，要是叫公子听见了，你和我又得受罚。”
对着晴儿离去的背影撅了撅嘴巴，玉露完全将她这句话当成了耳旁风。被莫凡惩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莫凡那点小伎俩她也不怕，不就是数豆子顶花瓶吗，又不是宫廷十大酷刑，怕了还真是有失身份。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在腹诽谁谁就会出现在她面前。莫凡由外跨入，将她上下打量后在她面前站定。
“你刚刚说我什么?”他问。
“我说你什么了?你说我说你什么了。”她敷衍。
“这么长时间没学会别的，耍赖的功夫倒是见长。”他调侃。
“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受不了就送我回家。”她挑衅。
“都说玉家姐妹精明能干，如何就你不成器，正经事没听说你做过一件，插科打诨、好吃懒做倒是你的招牌。”他揶揄。
“我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不服。
“德?好，我就带你去看一看，什么是女子有才又有德!”他笃定。
说话间，莫凡将玉露头上的玉观音拿下，拉起她便向外走。
玉露有些摸不着头脑，被动地随他向前，口里不迭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他这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告诉你你也未必知道。”
“你不告诉我怎么就知道我不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你不知道。”
二人拉拉扯扯，吵吵嚷嚷地向着莫府的大门走去。
此时端着削了皮的苹果的晴儿归来，望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一会儿费解，一会儿犹豫——玉露走了，这苹果怎么办?要不要替她吃掉?
是要，还是不要?
如此这般，她就一直彷徨着……
六
雅岚阁门前，玉露对着头顶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意思?”
回答她的不是莫凡那“孺子不可教”的解释，而是两个女子欢愉的笑声。
两人由内走来，远远地对着莫凡招手，其一欣喜地喊道：“莫公子，你来了!”
玉露从敞开的门间窥到室内的花红柳绿，一瞬睁大了眼，愕道：“妓院?”
背后传来莫凡的一声咳：“乱说!这里只是个吟诗作赋的地方，大多来此的都是文人雅士。”
“二姐说，文人雅士最喜欢逛妓院了。”玉露强调。
莫凡蹙眉道：“你二姐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玉露重重点头：“大姐说，道理虽然属于多数人，但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莫凡无奈，已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遂道：“我说了，这里不是妓院，你看到的也不是妓女。”
玉露耸肩，表示了解：“我知道，她们是伶妓，只卖艺不卖身，而妓女是只卖身不卖艺。”
“知道就好。”还以为她会继续纠缠下去，她能明白就好，他可不想被她看成是喜好美色之人。
此时那两名女子已走到近前，将莫凡拉了进去。
玉露跟在后头小声咕哝：“伶妓不还是妓?”
“你说什么?”莫凡在与女子的谈笑中抽空回头问了一句。
玉露自然不会坦白：“没说什么。”
莫凡顿了片刻，也没做多想，便随着二女子穿过前堂，进了院子的中庭。
玉露似乎有那么点小预见，莫凡当是这里的常客，而且还可能比较受欢迎。但她所认为的受欢迎程度只是有那么一些些罢了，不想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她一个天真少女的纯洁认知。
看着突然围上来的一群莺莺燕燕，看他意气风发地左右逢源，玉露着实不怎么高兴。但不高兴归不高兴，她可是个有风度的人，当别人都在不正经的时候，她就只好假装正经。
“莫公子，这位是……”终于有鸟发现了她。
“玉露。”不等莫凡回答，她自己报上名号。
闻言，那女子先是怔了一下，而后不很友善问道：“可是城东玉府的三小姐?”
玉露挤进人群，从莫凡与那女子之间穿过，不着痕迹地将他们二人的距离拉开，回眸一笑道：“玉府出身，品质保证。”
众女子听言顿了顿，片刻均掩口偷笑，更有人嘲讽似的问道：“品质?什么品质?”
玉露未答，只是笑得甚甜，对着莫凡勾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才女佳人?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莫凡侧眸看着玉露，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敢情她并不是一无是处、什么也不懂，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捏着聪明装傻痴啊。
别人听不懂玉露话中含义，莫凡岂会不懂?同她们这些风月场上的女子相比，玉露可是真金不换的千金大小姐，她们怎么比?
“传闻玉三小姐出了名的才疏学浅，怎的会来我们这雅岚阁?”有人似是听出了不对味，回击道。
“是啊，我是‘财’疏，所以来这儿学习一下你们如何赚银子，嘿嘿。”玉露说着，笑声好不奸诈。
女子们闻言生气了，一人道：“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正 大光明地赚银子，哪里轮得到你在这儿咬文嚼字，说三道四的?雅岚阁不欢迎如此世俗之人!”
玉露也不高兴了，是她们对她说三道四在先，她这才还击的，难道被人欺负了还要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这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不过玉露自认为是有修养的人，自然不能跟她们一样撒泼，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不世俗，那为何还要生活在这个俗世?”
一干自诩才高八斗的女子被噎得张口结舌，未了一人气道：“玉三小姐请便，恕不远送!”
一眼瞥到旁边悠哉看戏的莫凡，玉露将话题抛给了他：“喂，你带我来这里，就是听逐客令的?”
没想到莫凡竟然相当配合：“当然不是!”说着转头对着众女道，“今日我带她来此，是想叫她开开眼界，看看各位姑娘是如何德才兼备，如何……待人接事的。”
莫凡此言一出，众女均红透了脸，明里他是褒奖了她们，实则话中带刺。他的言外之意是说，逐客令可不是什么好的待客之道。
莫凡的话显然起到了作用，有圆滑之人赶紧招呼莫凡到中庭的八角亭里坐下，众女一改之前的模样，忙斟茶倒水，分坐于莫凡左右，与之吟诗作对起来。而将玉露晾在了一边，不闻不问也不赶她走了，完全视她如空气。
玉露倒也懒得跟她们计较，便自娱自乐，神游太虚。
七
本来嘛，互相不理睬，彼此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偏偏就有那好事之人要来招惹玉露。
“玉三小姐听了这么久，怕也能学到些皮毛吧，不如读首诗来给我们听听，前人之作也无妨。”
玉露对着天空狠狠剜了一眼，转过头来时却是面带微笑：“作诗我不会，什么前人后人的诗我也没看过，不如我给你猜个谜吧!”
那女子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的笑意：“也好。”
玉露将一根草衔在嘴里，吊儿郎当地道：“一头猪和一只兔子在聊天，兔子问：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猪摇摇头，很是纳闷。你猜，兔子在想什么?”
女子哼笑一声，心道这是哪门子的猜谜，遂想也不想地回道：“我怎么知道它在想什么。”
一声闷笑传来，是莫凡，玉露瞄了他一眼后，若无其事地道：“是啊，猪也不知道兔子在想什么。”
她语音落毕，隔了那么片刻，突然满堂爆笑，那被算计到了的女子好不羞恼，跺脚道：“你……你怎么骂人?真是粗鄙。”
玉露起身，伸了伸懒腰：“我要回去了，不陪你们玩了。”
说到琴棋书画，玉露承认她不在行，但耍嘴皮子，她们绝不是她的对手。她从不自以为是，从不自命清高，她承认自己就是跟街头卖烧饼的锤子哥一样的俗人。
眼见玉露得了便宜还卖乖，拍拍屁股要走人，那女子脸面上挂不住了，便去拉扯玉露。
“你站住!”
玉露若是会听她的也就不是玉露了。
没理那女子，玉露依然兀自向前。
女子一看更是来了气，更大力地去扯拽玉露的衣袖，玉露正准备要下台阶，被她这么一拽一倒退，身子一个不平衡，手臂便朝着亭中摆满杯盘酒盏的石桌而去。
好巧不好，她的手就扫飞了一盏金樽，更巧的是，那金樽正对着莫凡而去，在他的额上撞破了一块皮。
众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玉露都有些蒙了。
擦拭的擦拭，包扎的包扎，八角亭里顿时乱作一团。那被玉露骂过的女子趁隙叫过看家的护院，让护院去报官。
官府衙门与雅岚阁就相隔一道街，不多时，就看到两个官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女子扬言是玉露打伤了莫凡，官差看到莫凡确实受了伤，而玉露又对此供认不讳，便二话不说要将玉露带走。
莫凡见状，急忙起身阻拦：“两位官爷，我只是受了点小伤，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说着，往那两人手里塞了两锭银元。
官差之一正乐得要收入怀中，另一人却将其拦下，并奸笑着将那两锭银元还给了莫凡：“莫公子，此事小人说了不算，还得我们大人做主。”
话毕，对着另一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人琢磨了一下立时会意。相比这两锭银元，玉府那可是一块肥肉。好不容易碰上个宰人的机会，他们岂能放过?还不快快将玉家这个三小姐带走，然后坐等玉大小姐送来黄灿灿的金条?
眼看着玉露被那两人押着朝外走，莫凡拧了拧眉头，扬声喊道：“等等!”
官差停了一下，一人道：“莫公子，还有什么事?”
莫凡快步走上前，一把握住玉露的手，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是我娘子，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二位不会这样还要带人走吧!”
“娘子?”一干人等同声惊呼，包括玉露。
莫凡暗地里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给她警告，而后神色认真地道：“正是。”
官差笑了，对他的话不甚相信：“莫公子，你该不会是唬我们的吧!玉三小姐成了莫公子的娘子，这事……还真是没听说。”
莫凡也一笑，眉梢高挑：“三日后就是我们拜堂的日子，届时欢迎各位前来喝杯喜酒。”
“这……”官差为难了，看来这到口的肥肉是吃不到了，而这有钱人他又不想得罪，只好道，“既然是莫公子的家务事，那我们就不好插手了。”
莫凡对着官差一拱手：“谢了。”而后厉色将那报官的女子扫了一眼，搂着玉露的腰道，“露儿，我们走。”
玉露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直到出了雅岚阁，莫凡那一声春风得意的笑将她从懵懵中拉回现实。
“你笑什么?”
莫凡静看了她半响，在看得她脸红心跳了之后，松开她的纤腰，又魅惑般地一笑，大步朝前走去。
他笑什么?自然是笑高兴之事。
自从他们第一次过招，她的一颦一笑就印在他心里了。一直以来苦于无法对她说出什么，只能用惩罚的方式将她捆绑在侧，他也乐得与她这样相处。今日发生的事或者是误打误撞，却撞开了他心口积压已久的一块大石，他当然要顺水推舟，再水到渠成了。
八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伶馆关房，妓院打烊，多少闺阁小姐，在黯然神伤。
可谓，有人彷徨，有人拜堂。
被凤冠压到就快横尸新房的玉露，一直也想不通她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人。她当时压根儿就没把莫凡的话当成话来听，怎么就成真了呢?
就在她还傻乎乎地跟晴儿嗑瓜子儿聊天的时候，玉琼和莫凡早已狼狈为奸地将她给“交易”了。
正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莫凡带着一身酒香推开门，轻飘飘地朝她走了过来。
“莫凡吗?快点快点。”
听到她的招呼，莫凡在她身旁坐下，从盖头下伸进手去摸她的脸：“我的娘子，这么急?”
“急个鬼啦，快把这东西给我拿下去，好重。”玉露抱怨着，要不是二姐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自己把头上的凤冠拿下去，她一早摔了它。
莫凡轻轻一笑，抬手替她解除危机。
没了压力感的玉露大大呼了口气，起身就想朝外走。
莫凡眼疾手快地将她给拉了回来：“你要去哪儿?”这才刚娶到手，她就要跑?
其实玉露的想法很简单：“房里太闷了，我要出去透透气。”
透气?他怎么允许?
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再猛地翻身压下。
“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浪费了。”
“等一下，我先去透透气。”
“等不了了，再等花儿都谢了。”
“谢个鬼啦，喂，你干什么脱我衣服?”
“脱衣服自然是要洞房。”
“洞个鬼——”
玉露接下来的粗话，都被莫凡吞进了肚子里。
虽然他现在没空对她的言辞进行纠正，但不急，来日方长，他会慢慢将她改造。
他的下一个改造计划会是什么?
那就等洞房过后再揭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