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毕业后，我来到一所山区村小。学校离家有几十里，进出只有一条盘沿群山腰的土石路。每逢雨季，路面不是尖岩裸露，就是糨糊泥泞一潭。周五一下雨，我就不能回家，独自一人待在那个时常断电的宿舍里。陪伴我的是一台沙沙作响、闪着耀眼雪花的黑白电视。几份报刊，早已成了旧事轶闻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难免让人感到单调和乏味。
　　好在我教的十几个山村孩子周六常来陪我。特别在骄阳横空的日子，他们便带着鱼竿，老远叫喊着老师。见我不出房，就站在门外闹笑，逗引着我出来。然后递过一根翠绿的新鱼竿，拉扯着我去不远处的水库尾滩钓鱼。
　　到水库尾滩，要穿过一大片稻田。初夏的禾苗已是葱绿蓬勃一片，如一块块形状各异的翡翠，深深地镶嵌在群山涧谷中。有的禾苗正在成穗打包，就像一个准妈妈挺着个大肚子，正向田垄上的行人炫耀。在暴雨浸淫过的田埂路上，一根根碧绿的鱼竿如在绿潭上迤逦而行，我软踏踏地夹杂在孩子们中间。
　　那水库很有名，在全省都排得上号。几百亩大的水面横卧在群山之间，两岸山上的绿树野花，在骄阳的照耀和暴雨的浇灌下，葱郁争艳，怒绽生机，倒映水中。还有一岸葱绿的稻田紧续其尾。清绿的水面恍若蓝天下一块巨大的镜片，成了天地的梳妆镜。就在涧流溪水缓缓淌进库的地方，有一较平斜的砾石滩。在夏阳的铺射中，水波晶莹柔润多情，微微漾起涟漪，柔摸着砾石。无数的小鱼儿闲逸其中，一会儿游向你的脚边，一会儿停止一处歇息，一会儿似突受惊吓，如离弦的箭一样远逝。更有大胆的，直冲着舔你的脚趾。人站在那水流里，无论有多烦闷，都会游荡得无影无踪。
　　孩子们很爱水，见到这样的水更是忘情嬉耍。起初，一个顽皮的带头，扔下鱼竿，脱衣褪裤，裹着裤衩，“澎”的一声扎进水波中。后面的孩子，更是一发不可阻止，像一条条雪白的鲢鱼跃入水中。我担心孩子们的安危，几乎在同时，连声喊止。可是“嘭嘭嘭……”“哗哗哗……”“哇哇哇……”极爽的声音像是对我的回应。一阵过后，几个小脑袋冒出水面，像鸭子一样猛抖头上的水珠，夹杂着一些含糊声音大叫着：“周老师，不用怕！我们都会浮游、扎猛、闭气，死不了！”紧接着，水面溅起了无数水花。几十条芊芊细臂，十几个光洁的玉体，十几张纯洁的笑脸，无数颗细碎珠玉，无数串翠珠碧帘，无数声银铃笑语，相互抛洒、自由飞舞、临空柔绕……阳光下的水面，仿佛出现了海市蜃楼般的奇观。我在一旁看呆了，禁不住跟着手舞足蹈起来。突然，有几个小家伙，竟有些得意忘形，湿淋淋地向我跑来，想拉我入水。唬得我大叫：“我晕水！我不会水!”身子连连后退。这一声过后，水战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水声笑声：“呀！老师是旱鸭子！”笑过、玩过之后，小家伙们可没忘正事。一声招呼，水中的“小鸭子”们迅速走上石滩，甩水，串鱼饵，甩鱼线，握鱼竿，静待鱼儿上钩。
　　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火辣，周围的青山发出绿莹莹的光泽，脚下的砾石晒得爆出金闪闪的红热，映辉着水面，晃荡起迷离的炫目光晕。就在那红绿之中，不时有一线线鱼钩甩上石滩，一尾尾鳞光闪耀在碧波金滩之上，一声声欢唱荡漾在青山碧水之中。
　　夕阳西下，孩子们和我肩扛翠绿的鱼竿，如凯旋的队伍，又一次穿过那碧绿的稻田。
　　那一幅色彩斑斓、生机勃勃的群钓图，早已成了我人生中抹不去的记忆。（作者单位：江西省吉水县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