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死里逃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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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十多年完成从小镇警察到作家的转变,大病期间写就长篇,决定换个活法
  阿乙
  江西瑞昌人,生于1976年。出版有短篇小说集《灰故事》《鸟,看见我了》《春天在哪里》《情史失踪者》,中篇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模范青年》。曾获蒲松龄短篇小说奖、《人民文学》年度青年作家奖等。近日,其首部小说精选集《五百万汉字》出版。
  作家阿乙刚刚结束了一次南京行。每去一个地方,他都留影,发在朋友圈里。先锋书店、南京古城墙、译林出版社……都留有他的足迹。周云蓬在先锋书店的台上唱《不能说话的爱情》和《瓦尔登湖》的那个晚上,他和一位朋友坐在台下的人群中,静静地听。
  “最近见到我的人,都惊呼我的气色太好了。可就在不久前,我还在呼吸衰竭的临界点。”阿乙说。自2013年春天开始,他的身上多了一个标签:重症病人。经历了住院、吃药、打针、手术,虽有所好转,但病痛依然困扰着他。每日吃药,每周定期打一次针,不能长时间说话。
  一场大病,改变了阿乙的容貌、生活方式、性情,唯一不变的是对文字和写作的热情。生病期间,他出了一部短篇小说集《情史失踪者》,一部随笔集《阳光猛烈,万物显形》,“几乎耗尽半条命”完成了一部长篇《早上九点叫醒我》。近日,他的首部精选集《五百万汉字》出版——这是他去年为自己的40岁生日准备的礼物,从已发表的60篇短篇小说中精选出12篇,既为回忆也是总结。
  “我想我死的时候,我的桌子上摆满我的作品,这就是我的人生意义。”阿乙说。
  因为写作而处于“恐惧”和“不安”中
  采访约在阿乙家附近的咖啡馆。那天,他夹着一本《读书》推门而入,看起来要比照片上瘦。因为生病需要服用激素,他一度胖了30斤,后来医生说吃多了会骨坏死,这才停用。有时对着镜子中的那张脸,他会恍惚,“被气筒打气,也不至于这样,很忧伤。”
  关于那场大病,阿乙将之归因于写作对身体的摧毁。“将近10年时间,我不停地受拖延症的折磨,为写作而焦虑。整个人烧得太快了。”阿乙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因为写作,他长期处于“恐惧”和“不安”中,终于身体不堪重负。
  2013年春,他开始眩晕、 呕吐直至咳血,不得不住院治疗。他的病症很奇怪,是肺部疾病,被协和医院医生诊断为“IgG4相关性疾病”——这个病最近几年才被命名,发病机制尚不清楚,至今还没有根治方案。到了去年,肺病还没好,又查出右肾有占位性病变。医生用金属手术刀伸进肾部,切走了圆形的一小块儿。
  就是这次手术,让阿乙直面了死亡。他躺在手术台上,有一瞬间在想要不要留一份遗嘱,后来作罢。闭上眼睛前一秒,想到自己可能从此永远醒不过来或者消失,他微笑着与世界作别。后来,他从手术台上醒来,又收拾好心情重新生活。现在病情还算乐观,只需每3个月去复查一次。
  经历病痛,直面死亡,阿乙的性情变得豁达起来。在病房里,病友们都喜欢围在他的床边玩儿,因为他整天都在笑——尽管他的病情是最糟糕的。 “我是真的笑,我给他们灌输一个道理:你每天和病魔斗争,不如像我这样享受生活,点外卖,甚至点咖啡、点啤酒,不要总吃那些丑丑的饭。”
  出院后,他过上了闲散的日子,每天练字、读书、看电影。因为肺病,他搬一摞书就喘气,走路一快也喘气,后来发现可以骑自行车。这成了他唯一的运动,每天从家出发,骑到附近的邮局,寄一两张明信片,再回家,一圈下来正好5公里。
  前两天,阿乙给作家梁鸿寄了一张明信片。两人是相识多年的朋友,都是从小镇出走、扎根大城市书写故乡的人。他在卡片上写道:“我想正是出身微细并对那些不曾受到充足教育的乡党充满怜悯,才使得先生具备如今巨大的力量。”
  文学青年的蜕变
  新书《五百万汉字》中,收入了阿乙的一篇小说《作家的敌人》。他写自己身处的文学圈,关于一场文学青年与文学老年间的相互审判与折磨。
  其中有一幕是在一家餐馆的包间,年轻的写作者從帆布包内取出一沓打印稿,交给席间的作家。“有些人在席间就翻起来,每当此时,年轻人就紧张地望过去,有时眼皮是抬起的,有时则低垂着,陷入失落的情绪中。”饭局结束,作家前辈起身走开,小说手稿被留在了座位上。
  这源自阿乙的亲身经历,当时他还未成名,刚刚完成从小镇警察到城市文学青年的转变。那一时期,他在饭局上话不多,喜欢捧着本书看。不善喝酒,喝醉之后便往桌上一趴,浅浅睡去。
  阿乙与罗永浩也是在饭局上相遇,那是2008年。当时,他来北京4年,断断续续写了上百个故事,寄出去后颗粒无收。一次饭局,阿乙与罗永浩都晚到,两个彼此陌生的人挨着坐,相互寒暄。听说罗永浩在办牛博网,阿乙也想试试,罗永浩就把阿乙的博客要了去。
  几天后,阿乙接到了罗永浩的电话,第一句话就告诉他“你是一个小说家”,“当时写小说很受挫折,听到老罗打来电话时,那种被许可、承认的感觉很难忘记,一直激励着我。”阿乙说。后来他在牛博网写博客,老罗以“史上最牛的非著名小说家”推荐他,并在最显眼处推出他的作品。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阿乙,他离文学圈近了一步。也是在那一年,在老罗的帮助下,阿乙出版了自己的首部短篇小说集《灰故事》。阿乙把这一年称为自己“写作生涯的开端”。
  文学青年阿乙换了身份,成为作家。自2010年起,他的作品一部接一部出版,且不断获奖,也得到了前辈作家的认可。作家格非说他“在叙事上不断开拓新疆域的诸多尝试令人惊叹。”诗人北岛则认为,“他对写作有着对生命同样的忠诚和热情,就这点而言,多数成名作家应该感到脸红。”
  带着光环的奖项和圈内人的评价,一步步把阿乙推到了文学圈的中心。如今在活动现场,他总能被读者认出,要求拍照合影;新书发布会后,等待签名的队伍总是很长。有一次,一位文学青年从书包里掏出一沓A4纸,毕恭毕敬递过去说,阿乙老师,我今天带了一篇自己写的长篇小说,请您指点。那一瞬间,阿乙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因为更接近西方小说的叙事风格,他的作品在国外也很受欢迎,已有15部作品被翻译成7种语言出版,最新长篇《早上九点叫醒我》中文版还未面世,意大利版已出。
  一路从乡镇、县城、省会到首都北京,再到国外,这是小镇青年阿乙未曾预料到的。
  告别乡村,向外远征
  阿乙曾经在这个社会真正的角落待过。那是他从警校毕业后工作的第一个地方——江西瑞昌洪一乡,“没有一点柏油路,给人感觉是荒凉和绝望”。这些年,他一直在逃离乡村和小镇,但每次写作又会回到那里,“因为那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阿乙的《早上九点叫醒我》,依然与乡村有关。2012年,作家朋友方慧给他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安徽的某个乡村,一名男子因饮酒过度,死于睡梦之中。因为国家政策不允许土葬,他已经入土的棺材又被掘开,人们惊愕地看见,他曾经在黑暗的棺木之中活过来一段时间。
  听完后,阿乙一直放不下这个故事,最终决定把它变成小说。他一开始准备写短篇,写着写着自己就推翻了,“不能写成《故事会》那样的故事”。于是立志写成长篇,越写越焦虑。后来身体被拖垮,因为住院不得不停笔。等到身体好转,又把搁置的小说重新拾起,至2014年11月完稿。
  故事的主角是小镇上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宏阳,一次醉酒后向自己的情人叮嘱,让她早上叫醒他。次日晨,情人叫他时发现他已经死了。他把自己喝死了,然后那些曾经对他前呼后拥的人个个变了脸,他的葬礼早已没了过去的风光。
  “这是我最后一次疯狂地把过去的经验全都征用了,想把有关乡村的东西写尽。我想写两个主题:一是我印象中的乡村没了;再者,乡村里有性格的人没了。”阿乙解释说,如今的乡村快要成为一个个墓场了,“外面的人回到家乡的姿态,一个是祭祖,一个是作为死者回去。”
  “乡村写尽之后呢?”记者问。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未来写作的落脚点会是哪里,只能说往外远征。”阿乙说。
  大病之后,阿乙的写作进入到一種全新的状态。“过去的野心已全部消失,那种向山顶冲锋的状态也结束了,现在是一种消遣性的写作。”他写读书笔记,写自己对周围的感触,记录在医院听来的故事,全是些没有规章的文字,有长有短,有时甚至是几句话的小诗。
  阿乙说,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写的不太够,一直为写作而焦虑。现在不同了,死里逃生,“以后多写一篇都是挣的,就像上战场杀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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