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红军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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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 介
  贾克林(1917-2016),四川绵阳人。1933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5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红四方面军后方总医院看护员、军委机关延安保育院保育员、新四军4师卫生员、民运干事、三野司令部管理处管理员、浙江省军区后勤部保密员等。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四方面军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1947年荣立三等功一次。1955年和1988年分别荣获“三级八一勋章”“三级解放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2016年1月12日在杭州逝世,享年99岁(正师职离休干部)。
  2016年1月12日,当新年的钟声回荡在神州大地之际,我亲爱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99岁。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生中最喜欢唱的就是那首陕北民歌《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鸡娃子那个叫来狗娃子儿咬,我那当红军的哥哥哟嗬呵回来哟嗬了……我的红军哥哥儿跟的是共产党……”延安,留给母亲的记忆令她终生难以忘怀。在那里,她为毛主席洗过衣服;在那里,她照料过开国领袖及元勋们的子女;在那里,她与毛主席的警卫员,也是老红军的父亲赵明才相识相知相恋,结成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
  清清延河水,巍巍宝塔山,见证了母亲的青春岁月和无悔年华。
  风雪征程
  母亲贾克林1917年出生于四川绵阳,早年家里穷,父母被迫将只有十几岁的她送到地主家当童养媳。“地主很凶,每天只给我吃地瓜,还经常用鞭子抽打我。后来我终于逃了出去,跑了20多公里路,到了中坝,找到红军大部队,成了一名红军战士。”晚年的母亲回忆道。
  父亲赵明才也是四川人,虽然他的家乡宣汉与母亲的家乡绵阳相距近千里,但两人十分有缘。他们俩都出生于1917年,属蛇;两人都在1933年参加了红四方面军;又都在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不同的是,父亲的“福气”比母亲好。1935年6月,长征途中,红军一、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师,父亲被交流到一方面军去了,而且分配在中央警卫营任防空排长,后调到毛主席警卫班贴身保卫毛主席。而在红四方面军总医院当卫生员的母亲可就苦了!两爬雪山,三过草地,最后随西路军出征河西,浴血奮战,九死一生,和幸存的战友历尽磨难回到了延安。
  晚年的母亲经常给我们讲起那段峥嵘岁月。她说,作为长征的幸存者,尤其是仅有的几位尚健在的女红军之一,她有义务、有责任把长征的故事告诉年轻人。
  母亲说那时真是艰苦,天上飞机轰炸,地上敌军追击,风餐露宿,没吃没喝,衣服烂了,没换的,有的女同志甚至打个草帘子围在腰上遮羞……过草地时没有吃的,只能吃皮带、树皮、草根。“把草根上的污泥擦干净,直接放进嘴里嚼,味道还有点甜。”她一边回忆,一边比划着说。
  爬雪山时由于空气稀薄,腿发软,稍不留神就会滚下山,掉进深谷。夜里,大雪纷飞,气温在零下二三十摄氏度,头发、眉毛都结了冰。有的战友被冻死在雪地,长眠在那里。有一天,母亲饿得实在走不动了,不小心摔下了坡,战友们都以为她不行了,没想到她最终抓着马的尾巴爬了上来,追上了队伍。母亲说,连马都同情她们!因为一般马是不让人抓它的尾巴的,会踢人。
  虽然生活艰苦,战斗频繁,但母亲和她的战友们始终抱着坚定的信念,相信革命一定会成功。她们觉得在革命大家庭里十分幸福,比在家受剥削压迫,挨地主老财打骂强百倍!
  母亲说她们过了3次草地。由于兵员损失多,母亲既当卫生员又当炊事员。原先背锅的战友牺牲了,母亲就接替她背了一口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大锅。有一次在战斗中,她突然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直到战斗结束队伍休整时,她才发现她身上背着的大锅被一枚子弹差点打穿。是这口锅救了母亲的命。
  而母亲的许多战友可没她那么幸运。她的教导员在一次战斗中为掩护伤员,胸部被子弹打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鲜血直喷,当场牺牲!在看护班里有一个比母亲大两岁的四川籍女战士,名叫刘香,是个共产党员。她身高体壮,特别能吃苦,身上背的东西比其他人都多。姐妹们喜欢跟她开玩笑,用编排四川军阀刘湘的歌谣唱她:“盒子枪打刘湘,一枪打在胯胯上,看你缴枪不缴枪?”她听了憨厚地笑笑,一点都不恼。可惜,在过草地时,刘香陷入沼泽地,泥水很快淹没了她的身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向试图救自己的小姐妹们一个劲儿地摆手:“不要管我,快走!”她鼓励同志们:“一定要走出草地,革命一定会成功!”每当提及此事,母亲总是泪流满面……
  最使母亲难忘的是,在过草地时她同8个四川小女兵轮流抬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负了重伤的团长。但他最终没能走出草地,在牺牲前他把随身携带的一支德国造的勃朗宁手枪交给母亲,让她带出草地。母亲信守烈士的嘱托,一直随身带着这把枪,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直到全国解放。1978年6月,母亲将这把珍藏了40多年的烈士遗物捐赠给了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现中国国家博物馆),让后人永远铭记历史,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而关于西路军孤军奋战兵败河西的悲壮故事母亲则很少谈起。往事不堪回首,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难得的一次说起西征,还是她的老战友,曾任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连长的赵兰妈妈来看她时谈起的。妈妈们说,西征路上吃的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几倍于己的马家军对我西路军进行残酷的“围剿”。妇女团在一次掩护医院转移途中,遭遇马家军包围。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女兵们与马匪刀对刀、枪对枪地搏杀,直到弹尽粮绝,全部壮烈牺牲!烈士的鲜血把祁连山脉的冰雪都染红了……
  那是多么悲壮的战斗啊!在苍凉的黄土地上,少粮缺弹、身材瘦弱的女兵们,面对的是身高体壮、凶残野蛮的西北匪军,子弹打光了拼大刀,大刀拼断了拉响手榴弹……一个年仅十六七岁的女战士用大刀连砍了6个敌人,最后倒在血泊里!连马家军也惊呼:“南蛮子厉害!红军厉害!”
  血债必须血来还!解放战争后期,妈妈虽身在华东战场,但她和许多西路军战友时刻关注着西北战场的战况。希望第一野战军的战友歼灭马匪军,为死难的西路军兄弟姐妹报仇雪恨!   从母亲艰苦卓绝、九死一生的军旅生涯中,我深深感受到她所荣获的“三级八一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和“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那沉甸甸的分量!
  延安往事
  1937年春,母亲和妇女团少数姐妹历经坎坷,九死一生回到延安。经过例行审查,她被分在了军委洗衣班,负责为中央首长洗衣服。
  那时父亲赵明才在毛主席身边当警卫员,经常拿着主席的衣服去洗衣班,有时偷懒把自己的脏衣服也放在一起让母亲她们洗。母亲公事公办,毫不客气地叫他拿肥皂来。那时延安物资非常匮乏,给中央领导洗衣物的肥皂也是定量的。一来二去,他们就这样相识了。
  在延安期间,母亲经常能见到毛主席,还有康克清、邓颖超、刘英(张闻天的夫人)、何连芝(董必武的夫人)等,她们个个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没有一点首长夫人的架子。
  母亲与四方面军的老战友王定国(谢觉哉的夫人)、何子友(新四军副总参谋长周子昆烈士的夫人)、赵兰(曾任红四军妇女独立团连长)等交往甚密,解放后她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1937年秋,抗战全面爆发。我军高级将领纷纷奔赴抗战前线,他们无暇照顾自己的孩子,只能把孩子寄养在老百姓家里。穷人家本来就缺吃少穿,多一个孩子势必增加负担,照顾不过来,有的孩子病死了,有的被弄丢了,甚至发生过孩子从炕上掉到开水锅里烫死的事。为解除孩子父母的后顾之忧,军委决定成立延安保育院,集中管理这些革命后代,使他们的父母安心在前线打仗。母亲就这样被选调到延安保育院工作。
  母亲说保育院的工作人员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担当的,要经过严格挑选。上级规定必须是共产党员和政治可靠、立场坚定的老同志,并发誓用生命保护首长和烈士的后代。孩子们的身份是严格保密的,不许任何人打听孩子的父母是谁。
  岁月留痕
  抗战全面爆发后,红军改编成了八路军、新四军。一天,父亲陪主席散步时对主席说自己想跟随南方新四军去打日本鬼子。主席听后,诙谐地说:“是吃不惯黑豆小米想回南方吃大米吧?行,有机会我就叫你回南方。”不久,军委作战部副部长聂鹤亭(开国中将)调新四军工作,临行前来向主席告别,主席就叫我父亲负责聂部长的安全保卫工作,跟他去新四军。谁知到了汉口八路军办事处,情况有变,周恩来命令聂鹤亭返回延安,父亲告诉周副主席:“是毛主席叫我到新四军的。”于是,办事处另派警卫员护送聂鹤亭回到了延安。
  1937年底,新四军在汉口宣布成立。1938年初,军部移至南昌。在南昌,“中国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的牌子是我父亲挂上去的。后来父亲跟着张云逸、赖传珠組建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又躲过了皖南事变一劫。皖南事变后,母亲也从延安调到新四军工作,在苏北盐城他们重逢了。
  他们向组织上递交了结婚报告,因不够条件(那时结婚的条件是25岁,8年革命资历,团级干部,俗称“258团”),他们只符合一项,最后考虑到两人都是参加过长征的红军战士,新四军政委刘少奇签字批准他们结婚。
  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母亲担任新四军四师、华野司令部民运干事,因工作出色,于1947年荣立三等功一次。由于长期处于恶劣环境中,母亲积劳成疾患了严重的肺病,经久不愈,备受煎熬,最后还是在山东军区时由国际友人马海德医生治愈的。
  在半个多世纪的革命生涯中,父亲曾两次脱下军装又穿上军装。第一次是在1942年雷贯集战斗中,父亲胸部负重伤,伤愈后转业到由方毅任专员的抗日根据地的一个油坊(为部队提供食油),担任经理。他和母亲种菜养鸡,过起了悠闲的农家生活。但没过多久,张云逸副军长路过油坊时认出父亲,问明情况,二话不说连人带鸡带回军部。父亲又穿上军装,任新四军军部警卫连连长、保卫副官,直到抗战胜利。
  解放战争中,父亲的老首长赖传珠调东北工作,父亲执意要跟老首长去东北,最后被一纵司令员叶飞拉了回来,说父亲是个不要老婆孩子的人,并说赖政委走前有交待,问父亲想干什么工作。那时鬼子刚投降,新四军接收了大批汽车,一纵成立了汽车大队,是我军较早的成建制的汽车部队。父亲那时年轻,喜爱接受新生事物,就要求去汽车大队,并当了大队长。汽车队的师傅是日本战俘,父亲很快学会了开汽车且技术一流。解放后一直保留着部队、地方两种驾驶执照,60年代他的地方驾驶证是杭州市00001号。
  第二次是在1959年,父亲从浙江省军区后勤部转业到浙江省武装警察总队,在这里,他再一次给来杭的毛主席担任了警卫。那是1960年,毛主席来杭州,秘书叶子龙一眼就认出了父亲并把他带到主席面前,主席居然也一眼就认出了20多年前那个“要去南方吃大米”的小赵。
  父亲激动地向主席报告:我又归队了!主席亲切地询问了他这些年的情况,包括家庭、孩子……父亲这时也顾不得警卫纪律,提出女儿想见见毛主席,没想到主席欣然同意了。于是正在上中学的17岁的大姐金琳幸运地见到了毛主席,并与主席面对面谈话,主席还抓起茶几上的糖给她吃。这幸福的时刻成为姐姐今生最美好的记忆。后来姐姐考取了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后成为部队的一名文艺工作者。当年大姐见毛主席时所穿的棉袄母亲保存至今……
  1968年,毛主席在人民大会堂接见沈阳军区、南京军区干部学习班成员。在休息厅等待接见时,张耀祠发现了父亲,便把他拉进休息厅喝茶,凑巧主席经过休息厅,又认出了我父亲。主席询问了父亲的近况,并要他认真学习……
  1955年,部队搞正规化建设,红军女干部因年纪普遍偏大,且文化水平低,大部分脱下了军装,母亲也依依不舍地离开生活了20多年的军营。据说毛主席当时并不知情,后来知道了,下了指示:把女红军全部召回部队。于是母亲在70年代重新穿上了军装。根据军委指示,老红军不管是战士还是马夫一律享受正师职待遇。
  母亲一直保持着红军艰苦朴素的本色,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衣服。但从唐山大地震到汶川大地震,给希望工程、失学儿童捐款她从不落下。电视里每每播放反腐新闻,她都要站起来拍手称快!
  几年前的一天,母亲外出买菜,在菜市场门口被一辆汽车碰倒。围观者抓住车主不放,又叫来了救护车和干休所的领导。哪想到,不一会儿,母亲自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若无其事地说:“是我自己没站稳,人家开车挣点钱不容易,大家可别难为他了。”此后,邻居们对她的称呼从“快100岁的老红军”变成了“那个被撞倒后自个儿站起来的老太太”。
  2005年长征胜利70周年之际,母亲被列入《长征女红军巾帼英雄纪念邮票》80人之一。2007年建军80周年,她的业绩被收入了《开国将士风云录》(第3卷)。《中共党史人物传》编委会这样评价母亲:“战争年代,您是出生入死在炮火中救护伤员的白衣天使,又是电影《啊,摇篮》中所描述的对烈士子弟亲如骨肉,抚育他们成长的保育员,更是发动群众、宣传群众、组织群众的优秀民运干事……女红军战士贾克林,不愧是开国将士、女中豪杰!不愧是巾帼英雄,党的好女儿!”
  吃水不忘挖井人,红军精神代代传。历史将永远铭记母亲她们这代红军妈妈的不朽功绩!
  (本刊节选)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上海人民出版社《兵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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