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斯万之恋》的“爱情小乐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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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摘要:《斯万之恋》是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中的重要章节。本文以该章多次出现的“小乐句”为主要聚焦点,以斯万爱情的萌芽、发展和消逝三阶段为线索,浅析斯万爱情的多重含义,初步探讨普鲁斯特的文学创作美学。
   关键词:《斯万之恋》 小乐句 爱情
  作为《追忆似水年华》七卷本中唯一可以单独成章的故事,《斯万之恋》较为完整地呈现了斯万的一段爱情史。其中对于“小乐句”的书写贯穿始终。但对其重复的描绘并非随心所欲的反复,而是对斯万爱情的多次定位与重新阐释,且斯万之恋的疑虑、激情、无奈等诸多情感也杂糅其中:爱的小乐句既是初见中爱情萌发的催化剂,又是热恋中爱情维持的保鲜剂,还是流逝的时光里爱情终结的预警信号。爱情在混淆中可能变得面目全非,客体在时间序列中不可捉摸,一切仿佛转瞬即逝。只有追忆是与时光抗衡的力量,是对必然性最终的确证。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疑问在于,偶然的相遇何以成为此后爱情山盟海誓的确证?凭什么是“这一个”?遇见的偶然性,使爱情的一切都值得怀疑。因此斯万只能下意识地选择在奥黛特身上反复寻找爱情的确证。可以说,将相遇的偶然性上升为必然性的动力,并不是主体对客体所产生的爱情本身。斯万之爱,并非初见刹那萌生之情,而是基于他主观想象建构的产物。当斯万频频将奥黛特在现实生活中的形象替换成他所爱慕的艺术客体时,奥黛特本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形象就开始退居其次。对于斯万而言,重要的并非奥黛特本人的形象真实与否,而是他能在她身上听到何种声音(樊特伊奏鸣曲),看到何种形象(壁画中叶忒罗的女儿西坡拉),闻到何种芳香(菊花),体验到何种快感(摆弄卡特利兰花)。自身源源不断的再生想象累积于奥黛特身上,成为斯万爱情的初动能。
  在爱情确证的过程中,小乐曲的功能不可小觑。在斯万的爱情埋下种子的瞬间,也许他并未知晓。但这颗种子其实早在他遇见奥黛特的一年前就已被埋下。在某个晚会上,他爱上了一个芬芳的小乐句,它带着“玫瑰的香味”散发于夜晚潮湿的空气中,让斯万有青春焕发之感。如果说,第一次与小乐句的相遇只是意外,那么此后他对小乐句的苦寻便是突破相遇的“偶然性”,建构“必然性”的主动选择。当他陪着奥黛特去维尔迪兰夫妇家,意外地体验到了与小乐句重逢的欣喜。而正是这原本“无心”的重复,使意外不再被解释为意外,而指向冥冥之中的注定性。由此,斯万与小乐句间开始被添加进某种命定的因素,并间接地建构起斯万与奥黛特之间的情愫,以至于斯万甚至不由自主地将小乐句当做了他与奥黛特“爱情的国歌”。
  斯万从一开始就混淆了爱情的对象。小乐句作为斯万爱情的催化剂,并非纯粹的客体存在,而是相应地融入于对爱情主体的建构之中。然而,叙述者语调虽多有调侃与反讽,却并无福楼拜式的冰冷,其字里行间反而不乏谅解式的温情。实际上,对爱情主客体的混淆远非只有斯万一人,日后马塞尔的遭遇便是最直接的例证。而文本外的读者在现实中亦有可能扮演着混淆爱情主客体而不自知的角色,这使叙事语言指向了多重调侃的可能。
  二.无情不似多情苦
  斯万爱情的“确证”恰似一场疾病的“确诊”。真可谓“无情不似多情苦”——斯万因过于多情而患上嫉妒之病。幸耶?不幸耶?斯万因嫉妒而体验到的痛苦固然不幸,但同时不也乐在其中、欲罢不能?小乐句此时已成为“保鲜剂”,其重要功能在于保持爱情的新鲜感。
  虽然斯万爱的只是奥黛特的影子,但他却时刻追寻着奥黛特的真实形象。“想象发生于非现实的世界,而占有对方的渴望却动员起我们所有的理智因素在现实世界求马唐肆,寻觅想象的起源。”①这正是想象的悖论——斯万企图解读出奥黛特一颦一笑背后的秘密,但再三的尝试却使奥黛特的过往更加显得扑朔迷离。显然,斯万对此并不罢休,正如当他终于得以透过信封偷看到奥黛特给福什维尔的信时,竟然对自己的“嫉妒”心态感到高兴。②可见对奥黛特过往部分的破译,给斯万带来了自得与满足。但这种满足感恰恰与嫉妒引发的痛苦相辅相成。换句话说,“揭秘”本是产生痛苦的源泉,本应避之,但斯万却从中体验到了快感。
  此时斯萬在爱情中收获到的趣味,已从对艺术的把玩悄然演变为“考古”的游戏。而斯万在游戏中则扮演着侦探家的角色,闯关的方式是在历史的“缝隙”中考证奥黛特的“真实”情史。嫉妒的狂想可能在意识的流动中无限膨胀,亦可能在瞬间萎缩。多层次的体验如块茎一般增生,并外化于斯万对于小乐句的理解中。短暂的自鸣得意、如释重负的舒心、自虐式的痛苦等情感相互杂糅,但在爱情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艺术造诣极深的斯万,甚至不厌其烦地请奥黛特演奏小乐曲,即便她弹得十分糟糕也没关系。
  对于斯万的爱情,“有关系”的其实是一种恐惧。一种对爱情未来是否会随着时间消失殆尽、一张可爱的脸将来是否会在感受中失去魅力的恐惧。正如布鲁姆所言:“性嫉妒的面纱实际上掩盖着对不能永生的恐惧”。③他盼望自己的爱情能以永恒为归宿,甚至不惜将小乐句比作情感检验的香料。④可以说,就算爱情只剩下尸身,小乐句也要充当保鲜剂,尽其所能防止爱情腐烂。因此斯万不惜沉迷于“考古”的游戏,收藏着奥黛特的一切(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无视自己惯常的审美品味,只为能永久保留热恋时的新鲜感。
  其实,就算奥黛特过去“真实”的一瞬曾被斯万所确信,这里的真实性仍然值得怀疑。因为这往往只指涉奥黛特想要隐瞒的那一小部分“真实”。再者,哪怕是在现在进行时态中,斯万的主观意识也明显存在着对现实的歪曲。当他与情敌福什维尔一起分享橘子汁时,对奥黛特生活的“妖魔化”想象与眼下平平常常的一幕构成了强烈的内在反差,直指斯万对爱情的主观幻想。然而斯万本人却无法意识到他试图“全然地占有某人”的爱情观所具有的荒诞性。占有欲企图指向“永远”,但现实却不断使“永远”的企图幻灭。因此爱情的“考古”游戏仿佛西西弗斯神话中日夜劳作却徒劳无功的一场悲剧。
  但徒劳本身终止不了斯万的“主观”爱情,即便痛苦又虚妄,斯万还是要将游戏进行到底,这种感受也鲜明地外化于斯万对小乐句的理解之中。小乐句时刻提醒着斯万,快乐无法持久。但幸福的回忆却使此刻的忧愁也变成了昨日的甜蜜。可以说,小乐句既是保留爱情新鲜感的刺激物,又承载了斯万爱情的多重情感。   但即便他对爱情用心良苦如此,当他的爱情之病“痊愈”之时,却意识到将自己其实是将“最热烈的爱情”给了一个“不合口味的女人”,其间的反讽意味不言而喻。
  三.此情可待成追忆
  作为爱情保鲜剂的小乐句也终会有过期的一天。遗忘一旦到来,荒诞的爱情就化作一场“追忆”。此时爱情的必然性指向了逝去的时光本身。为何时光能成为必然性最好的确证?因为偶然性对应着人生中无法预先确定的各种选择,而必然性往往是无数选择被烙印上“过去完成时态”后的呈现。而“预兆”就可以被理解为某种无法避免的天意,不仅出现在“时间开始前”,还重现于“这段时间结束前”。⑤必然性结局与上文所论的偶然性初见相对应,而重现于“时间结束之前”的预兆则不仅仅是意识到将来某人必定会成为我们所爱之人,它更是对这段恋情走向终结的预知。
  此时,斯万的爱情已由“确证属实”过渡为“论证失败”阶段。但与其说斯万对自己爱情始末有自觉的反省,倒不如说是小乐句给了他提示。它使斯万仿佛站在自己爱情先知的立场上,对爱情的失败加以最后的论证。小乐句镶嵌于未来某段时间的固定序列中,并被此刻的意识所捕捉。它在乐章之间的跳跃,使斯万感受到了由小乐句贯穿起来的“分散的主题”,这恰恰隐喻着他与奥黛特之间的爱情主题。但这一主题“就像在必要的结论中的前提”,⑥于是斯万开始确信,奥黛特终将在他的世界中变得无足轻重。⑦由此可见,这时期的斯万对于小乐句的感受已经超出了追寻与欣赏,而成为了对未来某一时间的把握和印证。在对小乐句“重现”的角逐中,斯万意识到了时间的力量。但如果重现是必然的,那么重现过后呢?小乐句随着时间流逝不也是必然的吗?因此在他的假设中,奥黛特最终会变得“无足轻重”也成为自然而然之事。
  在时光流逝之中,遗忘才是大敌。遗忘意味着摆脱。摆脱体验不幸、痛苦与挣扎,同时也摆脱发现奥秘的快乐、趣味与把玩。但对于斯万而言,当他意识到奥黛特曾经对他的感情在时光流逝中不复重现时,却仍无法自觉遗忘。原因在于,遗忘同样是流逝时光的给予。因此,即使预知了爱情的游戏难逃失败的结局,他还是无法自动终止游戏程序,而只能继续沉沦其中。他的窘迫,他的被动,迫使他最终意识到,其实是爱情的游戏在“玩”他。正如斯万自己的反省的那样,在爱情中幸与不幸兼而有之,既“身在福中不知福”,又“身在祸中不知祸”。
  爱情在混淆中变得面目全非,客体在时间序列中不可捉摸,寄遇于爱情之上对于艺术的追求,对生活的想象,对多重情感的体验会因爱情的消逝而淡化。逝去的时光导致了遗忘,若遗忘所有,便只能指向瞬间。从这个意义上,“斯萬之恋”追问的深层问题还在于,爱情的泡沫一瞬如何指向沧海桑田的永恒?只有“追忆”是与时光抗衡的力量,使瞬间凝聚为永恒的新生,使斯万之恋的必然性得到最终的确证。
  注 释
  ①徐兆正.普鲁斯特与嫉妒[J].艺术广角,2019(1):88.
  ②[法]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第1卷,在斯万家那边[M].徐和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4):282.
  ③[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 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4):313.
  ④[法]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第1卷,在斯万家那边[M].徐和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4):235-236.
  ⑤[法]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第1卷,在斯万家那边[M].徐和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4):381.
  ⑥[法]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第1卷,在斯万家那边[M].徐和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4):352.
  ⑦[法]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第1卷,在斯万家那边[M].徐和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4):353-354.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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