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姨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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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董姨死了。2001年的初冬,一个冷得出奇的早晨,爸接到的电话,消息确定无疑。
  妈正在厨房里忙着给我做饭,煤气炉上的汤锅里煮着荞麦面条。
  谁死了?
  妈揉揉眼皮,皱着眉头问道,手里搅面的一双竹筷子滑落在地上,声响清脆刺耳。
  繁花,董繁花。
  爸闷头窝在沙发里,嗡嗡的重复着。
  天色尚早,玻璃窗上凝着一团水气,模模糊糊望去,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客厅里没有开灯,黑暗的角落里闪着一点红光,一截快要燃尽的烟卷,像夜航西北的班机,一闪一闪的,在迷雾的云层中艰难穿行。
  锅里的面条溢了出来,面汤顺着灶台往下滴答,一滴,两滴……
  (2)
  董姨死的时候43岁。她是爸的高中同学,打小我就见过她。董姨是那种特别开朗的人。小时候,爸要好的同学男男女女十来人,他们和妈都很熟。八十年代末,小青年之间流行喝香槟,开摩托,爸一样都没落下。有一次,我家请客,董姨喝了点香槟,就醉了,雪白的皮肤泛起红晕,她吵着要骑我爸的摩托车去兜风。同学们只当她开玩笑,谁也没当真。
  一会儿我爸从院子里跑进屋,问道,你们谁骑了我的摩托车,院子里的车不见了。有人才记起,说董繁花要骑摩托来的。
  简直胡闹。爸急得直跺脚,叫上两个男同学就往外冲。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找到她了。回来的人只是说,还好,没出大事。又悄悄的说,繁花一个人坐在地上,哭的伤心。至于为什么哭,几个女生对视了一下,抿抿嘴,转过身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睡着床上,我拿被子蒙着头玩,妈以为我睡着了,转身问爸,董繁花是不是喜欢过你?
  爸愣了一下,脸一下子红了,说瞎说什么呢,大家就是同学。
  妈笑了,摇摇头说,别臭美了,你喜欢人家差不多,繁花啊,钟意的是张志华。
  志华叔,是他们班的班长,上到高二的时候就参军去部队了,他身材匀称,1米七五的个头,恰到好处,人长的也好看,浓密而卷曲的黑发,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人们会说,就像当年的唐国强。
  据我观察,志华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那么一股子自信潇洒,而他的眼波里永远充盈着温和的笑意,但又绝不张狂轻浮。总之,他就是那种姑娘们一见倾心的人,比我爸可帅多了。他是当之无愧的班长,大家都很喜欢他,信服他。
  部队转业以后,志华叔被分配到了机械局,因为文笔好,人又机灵,先是给局长做秘书,后来有机会调到检察院,自己努力,运气也好,没有几年,他自己也当起了领导。虽则如此,他做人也绝没有架子,对同学们依然真诚热情,只是参加同学聚会的次数明显少了,同学喊他出来十次,他能到的不过一两次。
  可是,他却和爸最要好,只要我家请客,他一定到,他说最喜欢我家的荠菜馅饺子,特别是我奶奶包的。
  董姨,在女同学里也算不错的。她的父母都是工人,因此,她绝不是那种小鸟依人的类型,不论何种场合,她都不会感到拘谨,她活泼,有生气,爱说爱笑,她最会出点子,人又聪明能干,同学聚会往往少不了她相助谋划。
  志华叔结婚最晚,大概忙着事业的缘故。新娘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虽然不是什么大领导,到底也算门当户对。那时候,却不知为什么,董姨还没有处对象。
  (3)
  九十年代中期,国家形势变了,许多工厂一夜之间倒闭,工人们就下岗了,他们成了社会的弃儿,无根的浮萍。这当中就有我妈和董姨。
  为了生计,妈在家门口开了个裁缝铺子,原来她是毛纺厂的纺织女工,这点活计难不倒她。
  董姨两口子在仪表局下面的一个厂子做技术员,原先好歹都是坐办公室的,如今却怎么都拉不下脸去讨生活,日子就陷入了窘境。
  那几年,爸也离开了体制,一个人飞到遥远的海南去谋生,妈白天开店,晚上带我,没多久就病倒了。可店不能不开,爸在外面也没赚到几个钱,光靠他一个人不行。于是,妈想起了董姨,打算喊她过来帮忙。
  这是我多年以后第一次见过董姨,原先红润的气色不见了,脸颊深陷下去,那双大眼睛依然漂亮,可是毫无当年的生气,像一口空洞的冰窖。
  爱说爱笑的董姨沉默了。听妈说,店里没有活的时候,董姨就那么一个人坐着,也不说话。
  后来,妈问起来才知道,董姨的丈夫原本也是老实本分的人,下岗后却找不到谋生的路子,人也变得消沉了,渐渐的喝起酒来,而且还交了几个不三不四的朋友,学起人家打牌,也不出去工作,吃起了老本。
  每说到这里,董姨就闭起眼睛,不再说话,好像决心要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痛苦。妈虽然也时时劝慰她,但两口子的事情,总不好多言。
  有一天,我放学到店里吃饭,董姨的丈夫来了,说是来拿钥匙。那男人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身上穿的衬衫一看就知道是几年前的老款式,可是却洗的干干净净的。
  董姨把她男人拽到里屋,低声说了好久的话。我嘴里嚼着馒头,好奇的偷瞄了几眼,我看到董姨不情愿的从小书包里掏出几张揉搓的票子递给那男人。我心里就猜出了几分。
  男人走的时候,妈叫我跟他打招呼,可我不乐意,谁让他欺负董姨的。可他转身走的时候,我又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看,其实,他长的不比志华叔差,只是有些微微的驼背,鬓角也有些花白了。
  这期间,志华叔来过几次,爸出门两年,志华叔单位发点什么吃食,总想着给我们娘俩送过来,有次恰巧我生病了,志华叔还塞给妈两百块钱。
  98年的中秋前夕,志华叔来看我们,家里没人,他就直接找到店里。恰巧妈去姥姥家了,店里只有董姨在。
  第二天,董姨便托人告假,说重感冒,头疼,得休息两天。两天过了,董姨却说,以后就不来店里了。她说,想不通为什么落魄至此,心里头总不得劲。
  (4)
  2000年,我上了高中,可是成绩不算太好,我寻思着将来考上本科的希望不大,于是再没有心思读书了,整天想着去闯世界,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香港,罗大佑歌里的皇后大道,山鸡他们混的风声水平的铜锣湾,还有纸醉金迷的中环。   总之,离开这座小城就行,我可不想一辈子跟我妈待在店里帮忙。
  我整天无精打采的,课也不好好听。妈担心我交男朋友,给爸打电话,说她爸你想办法回家吧,闺女大了,不好管了。于是,爸就回来了,在外漂泊的日子也不好过。
  回家,我爸摆了一桌,要谢谢离家这两年老同学们的帮衬,志华叔,董姨都请来了。家里的小院又一次挤满了人。爸说,今天请大家来聚聚,明年这院子就要拆迁了。
  三杯两盏淡酒,大伙儿都很开心,说着闹着,我妈做饭,我打下手,端盘子,倒酒,递东西,我在旁边看着直乐呵,这帮四十多岁的人,疯起来还跟小屁孩儿一样。
  不知谁排的座位,志华叔和董姨坐在了一起,这在我的印象中还从来没有过,看见他俩在一起,我心里高兴。
  志华叔一点儿也没老,一件藏蓝色的休闲衫,笔挺的西裤,人越发的干练儒雅。
  董姨那天出奇的漂亮。一身浅蓝色的套裙,乳白色的高跟鞋,头发高高的盘起,露出满月似的脸庞。她略施粉黛,笑起来眼角已有了几道不太明显的皱纹,可是这无关风月,更不影响她的美,她像一株昙花,在黑夜中不经意的绽放,叫人惊喜万分,那是一种沧桑中生长出的沉静优雅,我甚至觉得她比年轻时候还要好看。
  我刻意看着他们俩,偶尔他们也私下说几句话,多数时候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一夜,爸的同学都喝醉了。
  (5)
  三天后,周六的早晨。我被打发去了同学家做作业。爸妈都要去参加董姨的告别会。
  2002年,我上高三,成绩依旧不好也不坏。那年,我开始迷恋齐豫和三毛,总觉得应该生活在那个时代,带一把吉他,背起包包,且歌且行,最是痛快。
  董姨的死,让我想起了齐豫的一首歌,“天上的星星,为何像人群一般的拥挤。地上的人们,为何又像星星一样的疏远。”
  听说董姨是喝农药自杀的,我心里盘算着,人生真他妈的没劲,活的越久越受罪。我的董姨不该有这样的命运。
  晚上,我从同学小海家回来,一进门就看见爸一个人在喝酒,桌上一碟子花生,一碟子炒鸡蛋,连个热气也没有。
  我径直走进厨房,看见妈正在煮面条。她问我饿了吧,我说,在小海家吃过了。她背对着我,默默的说,今天我们把你董姨送走了。
  我说,也好,以后她不会再受罪了。
  我妈大概被我吓着了,愣了一下,似乎要转过身来,但终究还是停住了。
  她用竹筷拨弄着锅里的面条,低声地说,人走的蹊跷,娘家人也不支声,婆家也没有人张罗后事,全靠同学们帮忙,才把人体面的送走,你董姨这些年是够苦的。上午你石姨偷偷的抹眼泪,对我说,还记得那年去你家吃饭,繁花穿了一身好看的蓝色套装吗?那是她问我借的。
  (6)
  董姨走后一年,爸的同学们相约去墓地看看她。那是城郊的一处公墓,因为离城很远,几乎快到隔壁的一个市的地界了,所以价钱上很划算,董姨的婆家这才答应的。
  回来以后,爸对妈和我说,繁花自杀不是第一次了,前几次没有成功,可家里根本就没人重视。
  那一次,她又一个人跑到山上,就是她姥姥埋葬的地方,一辈子她跟姥姥最亲。在山上,在风里,她忍饥挨饿了一整天,哭了一场又一场,傍晚时才做了最后的决定。她是舍不得离开的,她一肚子的委屈只能告诉最亲的姥姥,最后,她还是跟着姥姥走了。
  说到这里,爸又点起一根烟,刚刚那根烟蒂还躺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忽暗忽明,半死不活。他一个劲儿地咳嗽,断断续续地说,小田,你知道吗,你董姨的男人半年以后就又娶了,才半年……
  我抬起头,睁大眼睛,瞪着天花板,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我说,爸啊,这样的人,半年和几年,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要难过了。
  我又问,爸,你告诉我,志华叔呢?
  爸抹了一把眼泪,叹了口气,说,人走的时候,他正在省委党校学习,听说后请了三天假,连夜就赶回来了。送她走的那天,他哭的最惨,我们都知道的。
  我说,那就好,爸,那就好,我董姨总算没白活,有人为她真心掉过眼泪。
  结尾
  2003年的初秋,我终于离开了家,南下求学。我离开了这座让我压抑的小城。
  董姨,繁花,再没有出现于我和任何人的谈话里,包括我爸和我妈,我的几个前男友。
  而今,我离家已经十来年了,依然为了生计奔波,孤身一人。
  我是女人,我并不坚强。可我想走到更远,更远一些。我想着,总要活出个样子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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