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有三只跳跃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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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祥夫先生若是专力于绘事而非文学创作,那他在绘事上的成就,也会同他在文学上的光芒一样闪耀。我与先生结缘于虚拟的网络,却实实在在地交往于现实之中。他来过深圳,我也去过大同。2013年初冬,他邀我参加他召集的“王府”雅集,此行还有天南地北的几位画家、作家朋友。那是晋北大同的一套大房子,楼上楼下两层,有养着花草种着瓜果的大露台,也难怪先生有个印章刻着“阳台农民”。先生的家,一切都似曾相识——楼上楼下的书架堆满了书,墙上挂着当代名家字画,如冯其庸、杨春华、于水诸先生,大多与他过从甚密。书架上摆着瓷器古董。偌大的家,全由他一人(他的太太和女儿一家都在北京)拾掇,井然有序,博古架、器皿、椅桌……到处洋溢着质感的温润,又洁净又安详。先生的书房兼作画室,类似阁楼,头顶有斜穿的水泥横梁,墙上挂着一张古琴,简单的电脑台、两三把凳子,画案长不过两米,上边放着枣红的笔洗、玉器手玩、喝茶的玻璃杯、臂搁镇纸、印泥墨砚。墨砚是半边的汉砖砚,一大把用过、掉了毛秃了头的毛笔。午后的阳光从楼顶的天窗暖暖泻下,落在画案上那七八只柑橘上。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先生名篇《何时与先生一起看山》中那“五枚朱红的柿子”。
  纸笔现成,残砚宿墨,一圈人围着,先生拈起一管掉了毛的狼毫笔,往清水里一过,在笔洗边上控干水分,挑一小点油膏样的墨为大家示范草虫花卉。先生用墨用色极简,生怕浪费了一样,纸也是极薄的宣纸。他画得很慢,好像在冰面上小心行走。其实他对笔墨早就熟稔于胸,毛笔经他手里一掂便知吃进多少水墨,画出的是什么样的浓淡。先生性虽豁达,却临事不苟,即使是戏笔也对自己有着极高的要求。那些花花草草,像从他的那双妙手之下生长出来,被风斜吹着微微颤动,那些草虫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蹦出纸外。先生学养深厚,一出手自然不同凡响,其表现更不能不说神勇,一口气画下四五幅方搁笔。每幅小品皆工写结合,简劲而凝重,韵高且格奇,出新意而又与古意无不契合。难怪他每幅画还未完成,朋友们便于惊叹声中争先拽住纸角欲将之据为己有。
  到了晚上,大家吃饭、喝酒、谈笑。先生还保留着老式的礼貌,举止细致周到,暖透人心。与他在一起,常常能在瞬间感到一种近乎古风又近乎诗意的真实。先生说话又是风趣而精辟的,有时故意开个玩笑,看着对方的反应哈哈大笑。而一旦喝起酒来,他却是豪气干云,大快人心。饭后我们又回到王府,轮番作画,互相点评,气氛热烈而又融洽。先生亲自煮水泡茶,楼上楼下穿行忙活。我要上前帮忙,却被他以不熟悉东西放哪儿为由加以阻止,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多看看别人如何作画。到了十点,他打着呵欠说要休息了,朋友们只好意犹未尽地告辞回宾馆,只有我留下来住在他家。他门一关竟然精神抖擞,对我露出了孩子捉弄人才有的那种喜不自禁的神情,说静下来了,咱们正好画画儿。
  我们边画画边聊天。我与先生一见如故,继续深谈下去。他会问一些探测性但极其有趣的问题,让你觉得他有些狡猾又有些可爱。与他谈话,也自然地流露出他的博学。即使在谈论文学绘画的问题上,与时下那种一本正经的鉴赏、大张旗鼓的宣扬大相径庭,他把道理建立在时而轻松玩笑、时而深入浅出的叙述中。读先生的散文,其文字也从不媚人或自炫,静水流深。先生讲得最动感情的,是他的母亲、他的老师,每个人如何缘聚又怎么分手,没有什么惊心的故事,细节却往往令人动容。他的小说也是如此,简朴而不简单。最近这几年他开始在作品中引入了困扰、不适和内心深处的不安,并将其发展成一种情绪小说,呈现被观察被提炼过的情感的现实真相。有时连情节也不再放在眼里,完全是最直接的原始直白,攫取现实中人物情感的千姿百态,并在刹那间痛快淋漓地释放出来,这种张弛与开合,非一般作家所能把控。他说自己最喜欢观察“人”,从举动开始再逐步探究其内心,碰触其神经,这个过程抽丝剥茧,乐趣无穷。他也喜欢挑战,不喜拘于单一风格,常常破矩破规,不落俗套。这是一种眩目而又危险的做法,但他却乐在其中,而且表现得无法无天。读他的小说,我的眼前总无法忽视他写作时那份抑制下更加强烈的情感,以及对“人”那种深情的凝视。先生明白,人的一生毕竟无法圆满,他自知深陷其中,所以常以微笑面对生活。在《半截儿》《真是心乱如麻》甚至《归来》等名篇,我读后总能看到他积淀于里面的生活的痕迹,还有那淡淡的忧伤,如燃烧的木柴仍有星星点点的余烬飘浮于眼前。
  夜深将息,先生把我领到客房,我俩各自钻进一只睡袋,只露出了个脑袋继续说话。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我们又聊了些什么,应该是什么都有吧,好像是到了天快亮时方沉沉睡去。中途我醒来一回,感觉到床尾有什么东西在动,也没在意。第二天醒来,我听到楼下有唰唰唰的声音,先生不知何时起床,一个人在楼下做着卫生,见我下楼即递上一杯热茶,笑着告诉我,昨晚有猫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腰酸腿痛。王府养有三猫,一只暹罗,一只美丽虎斑,一只黑幽灵,皆有十多斤重。先生独居大同而不寂寞,全仗三猫陪伴护卫。先生一向睡眠不好,我想说你怎么不把它们赶下去,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在大同相聚的几天里,先生总会顺手塞给我一些物件,不是青金石无事牌、玛瑙手钏,便是天珠。在我回深圳时,他又搜出两张自己的得意之作塞到我手上,由于衬过底只能卷起来,结果被作家徐永兄发现,硬要夺去。先生表情认真地说:“这是我托阿宇送到深圳买家那儿的。”待徐永兄一转身,他即透过那圆圆镜片朝我飞快地眨眼,嘴巴咧开,就差笑出声来。那两幅画儿,一幅画着大菊花红蜻蜓,一幅画着葫芦瓜绿蚂蚱。回家后我将它们装上红木镜框挂于书房壁上,写文章累了,一抬起头,便可看到那两朵碗大的菊花,一红一白;那肥厚叶儿掩藏不住的葫芦瓜,灿然夺目;那两只高飞低跳的小精灵,则让我端坐凝神,如聆天籁。
  责任编辑 王 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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