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与曲小萌一度让225的女生集体鄙视。因了我们两个，225在任何一次事关清洁的评比中都落后。
　　临来学校之前，老妈教诲，到了学校，宿舍是大家的，一定要勤快，一定不能像家里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点头如啄米。刚到宿舍，确实勤快了一阵，大家还没来得及交口称赞，我已经受了曲小萌的影响，旧态复萌了。
　　我与曲小萌上下铺，宿舍老大说，看我们两个的铺位，就像是杂货铺。宿舍老大为人刻薄，当属牙尖嘴利之辈。她为此还填词一首：睡在我上铺的姐妹，乱扔衣服的你，你曾经垂下的那只丝袜，半月内不曾收去……
　　这首词形象地刻画了两个懒鬼形象。
　　偏偏，我与曲小萌还是整个宿舍里最漂亮的两个女孩。我们穿戴齐整，明眸皓齿，美丽得让人牙根发痒。我曾经不怀好意地问过曲小萌，是什么造成了你的懒惰？
　　她先是纠正我的概念，说这是懒散，不是懒惰，两者有人格上的区别。然后回答我的问题，想了半天，说了句，可能是遗传吧。
　　每过两个星期，宿舍里面就会出现一道很奇特的风景，我与曲小萌双双对对，提了巨大的洗衣袋，打开来，里面纠缠着攒了两个星期的脏衣服。然后两个人面对着洗衣房收衣服阿姨的横眉冷对，小心地讨价还价。
　　曲小萌也曾经试图自食其力。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去逛街时，发现她在水房里发呆，回来时，发现她还在水房里发呆，晚上打饭时，发现她仍在水房里发呆。好奇心顿起，走过去拍拍她的肩，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她一转脸，说了句话，我在痛恨这件衣服上的污渍，怎么如此顽固不化。
　　也曾经讨论过以后相夫教子的生活，曲小萌不知天高地厚地说，我未来的老公，一定要勤快，我想，每天早晨我起床，必然会把早餐送到我的面前，吃完后，麻利地收拾完毕，然后再用毛巾帮我擦脸，帮我化妆……
　　同宿舍的女生好奇地问，那你天天做什么？
　　曲小萌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做的事情就是被他伺候着。
　　于是，225的其余几个女生，终于一致认同了我们两个的不可救药。
　　二曲小萌突然变勤快的那天，着实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那天回到宿舍，我惊异地发现，她床上居然收整一新。那个低着头、努力地擦自己的鞋子的人难道是她吗？我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后来，她终于抬起头来，谦虚地一笑，说，女孩子一定要勤快一些，男孩是不是都喜欢勤快一点的女生呢？
　　老大分析，她一定是恋爱了。
　　果不其然，但说是恋爱也不太准确，她只是恋了，而且对象居然是外语系的那个形象酷似徐志摩的眼镜帅哥周志康。
　　我严肃地问过曲小萌，你是不是觉得周帅哥的生活里缺少调剂，主动给他当开心果了？
　　曲小萌委屈地说，哪个少女不怀春？我就是看上了一个男人，而且他具备我想要的各种优点，勤劳、才情、帅气、高大。
　　可是，人家周帅哥会不会看上你？你那么懒。
　　谁说我懒！她一脸窦娥的表情。安勤勤，你等着，今年圣诞节，我一定会拉着周帅哥的手站在你面前，要是做不到，罚我给你洗两个月的袜子。
　　我笑笑，赌注太低，再加上两个月的内衣。
　　她同我击掌，兴奋不已。只是我们的掌声还没有落地，她就遭到了严重的拒绝，周帅哥有着外语系男生共有的特点，自负，以为自己是未来的外交家。那天，就打着官腔对曲小萌说，我听说，你是225的女生？
　　曲小萌拼命点头，面带一点羞涩，说，想不到我们的美丽早就名声在外。
　　周帅哥轻轻从牙缝里切了一声，说，我只是听我们系的女生说过一首著名的词，叫什么睡在我上铺的姐妹……
　　曲小萌的脸色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迅速由粉红转为猪肝红。
　　而且周姓帅哥还不无揶揄，妙语连珠，说了句：Ａｌｌ ｔｈａｔ ｇｌｉｔｔｅｒｓ ｉｓ ｎｏｔ ｇｏｌｄ。意指，发亮的并不全是金子。接下来的那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曲小萌却灵巧地猜到了：不只是有金子，还有驴粪蛋子。不过这样的话，是不可能从风度翩翩的周公子嘴里说出来的。
　　曲小萌哭了两天，两天后，眼睛红肿地从铺位上爬起来，认真地对我说，安勤勤，咱们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了？
　　于是，我们的床铺，终于清洁了三天。
　　三过英语四级的时候，我们终于又恢复了原状，似乎较之以前更甚。曲小萌甚至创下了两天不洗脸的有效纪录。蓬头垢面的样子，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终于考过四级，而此时的曲小萌，更加坚强。校园里，我们与周帅哥也有过数次偶遇，每一次，曲小萌总是会不遗余力地从鼻孔里面重重哼一声，眼见着周帅哥面无表情地从我们面前经过，曲小萌总是会像那只说葡萄酸的狐狸那样，再补上一句，人模狗样。
　　终于让曲小萌逮到了报复的机会。那天，她请老乡帮忙带东西，误打误撞，进了周帅哥的宿舍。恰巧看到了周帅哥的床铺，回来后，两天里，全是眉开眼笑的模样。话也对我重复了无数遍，而且说话前，必然加上啧啧两个象声词，然后说，你不知道，那家伙的床，简直比猪窝还猪窝，我都怀疑他的床单能揭下一层壳来。
　　不仅如此，她还在学校里的ＢＢＳ上面发帖子，以戏说的方式，把英语系某男生的床铺以工笔的描写手法写了一遍。
　　帖子在校园网引起了轰动。学校就那么大，三天时间不到，有考据狂人，就把幕后的周帅哥给揪了出来。曲小萌得意之余，也有淡淡失落，问我，你说当初如果他不拒绝我的话，我们两个在一起，会不会彼此促进？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宿舍老大严厉地斥责了她的这种想法，说，你们两个如果在一起，估计家里面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要感谢上天，没有让两头猪生活在一起。
　　曲小萌讪讪地笑。说，其实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是懒人发明的，他们不想再日复一日地重复枯燥的活动，于是就发明了很多东西。据说，曲别针发明之前，人们一贯用大头针来别东西，这种方法既累又容易扎手，于是就有一个家伙，把大头针弄弯了卡住文件，于是，世界上才有了曲别针。
　　老大哼了一声，强词夺理。
　　我问过曲小萌，如果来世让你选择一种动物的话，你做什么？
　　她想了想说我做一只猫，可以待在温暖的炉火那里，什么也不做。
　　那你吃什么？
　　她又想了想说，我可以做一只黑猫，待在黑暗里面，这样，老鼠就看不到我，就会从我身边经过，我就有吃的了。
　　我们同时狂笑。但是，我也有隐隐的担心，我们这一代，真的就如某位作家所说的，是垮掉的一代吗？用奶瓶喝水，在餐厅里喂饭，习惯拿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到洗衣房，然后小心地踮着脚尖穿过满地的衣服走到床前。我们的勤劳，被我们弄到哪里去了？
　　忽然，就有伤感袭上心头。
　　四毕业时，曲小萌没有参加我们的散伙饭，她早早去了南方，在一家外企里面做着白领文员。她曾经得意地给我发短信，说我现在终于晋升白领一族了。我回短信过去，说，亲爱的，仔细检查一下你的领子，确认到底是白领还是黄领。
　　她委屈地又回过来短信，说，我现在变得很勤快了。
　　后来，曲小萌的消息就渐渐稀少。有时候会打个电话，电话里，我责怪她太懒了，都把我忘记掉。她却在电话里笑嘻嘻，正是因为变得勤快了，所以才总是忘掉你。
　　我只知道，她很快谈了男友，而且将要谈婚论嫁。
　　我打趣她，说，一定是勤快到每天早上把早餐送到你嘴边的男朋友吧。
　　她却一直保持着神秘，说，你如果哪天来了，我让你看看我的变化。
　　其实，我的生活也是变化着的，我们两个，就如两个都得到了宝藏但是都小心地藏了起来的海盗那样，总希望有一天能给对方惊喜。这变化是不知不觉间产生的，我已经不习惯将衣服送到洗衣房，因为我发现面对着忙碌了一天洗完的衣服，是一种极满足的感觉；而坐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铺上看书，又是多么惬意多么舒服。我想，这种感觉，还有以往的担心，我都会完完整整地告诉曲小萌。
　　终于有机会相见，公司派我出差到曲小萌所在的那个城市。
　　她早早跑到车站接我，我们相见，依旧如当年，是明眸皓齿的两个美人。
　　也见了她的男友，很干净的男子，笑起来，如《新结婚时代》里面的何建国那样温顺，是我们都喜欢的那种类型。
　　只是吃饭时，还是不小心，说出来当年我们225宿舍的两头猪的事情。
　　曲小萌温柔地望着男友，说，亲爱的，她说的话，你都相信吗？
　　我看到那个男子极其温柔地摇了摇头。然后说了一句话，你们不是懒孩子，只是成熟得晚了一点而已。
　　看看，多么善解人意的男人，如果不是曲小萌所有，我差一点就爱上了。
　　曲小萌的小家果然井井有条，每样家具摆放得都有道理，坐在她家客厅里的小藤垫子上面，喝着她刚刚泡好的茶水，我把当年那个担心说了出来。
　　她笑了，说其实他说得对，我们不是懒，只是成熟得晚了一些，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共有的特点，独生子女，娇生惯养，大学不过是一个过渡期，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一下呢？她指了指自己的家，这些东西，全是我收拾的，我才发现，当年那个坐在床边吃早餐的梦太幼稚了，那个时候，根本不明白勤快之后的那种愉悦。
　　天哪，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们不是垮掉的一代，我们只是成熟得慢，但我们生性不是懒惰，而是懒散，其实我们性格里都有一根柔韧的线，它穿越了我们整个青春期，它蜷缩时，生活就像散摊在桌面上的珍珠那样，但这根线总要负起自己的使命，将珍珠完整地展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