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您看我行吗

来源 :飞言情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swangxiao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内容简介:我私心想做徐铭礼的枕边人,又恐他知晓我的身份,亦或是留我一人深宫长怨,如那些个冷宫妃子,终日惶惶流连往昔遗梦。
  一
  我时常想,我究竟该是男子还是女子,才能让我那挑剔的老爹心满意足。
  譬如此时,我爹双手背在身后,在正堂踱来踱去,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顺带暼我一眼,着实令我摸不着头脑。
  正值仲夏,穿堂风徐徐而过,裹挟着水畔花香,仿若佳人拂袖,清凉且舒适。只是不巧,我爹那眼神,活像我欠了他八百两纹银,那架势像是要一脚将我踹进池塘。
  若换作是我小妹褚明蓉,这会儿该抱着我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了。可惜我自由散漫惯了,半倚在椅子上,二郎腿跷得老高,瓜子嗑得不亦乐乎。
  我估摸着他是走累了,最后一屁股坐下来,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说:“你说说,你怎就不能做个大家闺秀呢?”
  我听闻此言,顿时不干了,顺势一口瓜子皮吐出来道:“爹,当初可是您老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不顾我娘的反对,硬是将我当男儿养,好继承您的万贯家财。怎的如今又要我做大家闺秀?”
  我爹此人,是个活脱脱的守财奴。
  早年间,昌国是寡民小国,国库空虚,民不聊生,骚乱四起。我爹跟随先王平叛,凭着那一身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气概,精打细算,硬是为昌国军士筹足了粮饷,助先王稳固了基业。我爹也因此封了个平昌侯的爵位,食邑千户。
  原本先王对我爹算是极为看中,可惜我爹毕生本领全在聚财,平昌侯就此沦落为聚财侯,着实给昌国百姓留下一段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
  从小将我当男儿养,自然也是我爹为了保住他的千户食邑想出来的荒唐主意。
  昌国爵制,千户侯若有子嗣,除世子袭爵并半数食邑外,其余子嗣成家后,千户侯须将另外半数食邑分给他们,供养他们生活;若膝下无子,则需将半数食邑交还国库另行分封。
  我爹爱财且专情,只与我娘生下我跟小妹这对双胞姐妹,我爹也不愿再纳妾室,而我与小妹都不可承袭爵位。
  据府里的老嬷嬷说,当年我爹被我娘罚在书房跪了三天三夜,最后也不知同我娘说了什么,我娘才终于松口,将我的名字“褚华蓉”更为“褚华容”。
  自小,我娘便告诉我,我同其他人不同,须得事事小心,不让人看穿我的身份。可我被放在学堂里教养着,爹娘也不拘着我,久而久之,我便养成了这么个自由散漫的性子。总之,我没有半分女子的婉约,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我爹当年的错误决定,现如今我爹却反倒怪我不像样,这属实没有天理。
  我爹自知理亏,也不同我辩驳,叹了口气道:“陛下继位已有两年,后宫妃嫔寥寥无几,今日几名老臣联名上书奏请陛下选妃立后,陛下竟将这苦差事交给了我,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他倒好,全然不顾我还逗他玩儿过的情分,可苦了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要操心这等事情。”
  他们二人确实情分不浅,从前我爹总爱掐小昌王的脸,小昌王则会回他一泡尿,如今小昌王长大了,日日给他找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做。
  睚眦必报,妙人哉!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我坐正了身子,漫不经心地说,“褚明蓉天天惹是生非,您将她送去宫中便是,保准给陛下闹得服服帖帖的。”
  “你可知陛下是如何吩咐的?”我爹瞪着我,且不说明蓉与成业侯小公子杜与群早有婚约,她那般不成器,若进了王宫,定是个被人算计卖了还能替人数钱的!
  昌王此次要亲自择选中意之人,择人条件却极其严苛,要能文会武,通晓政事,还要蕙质兰心,可与君王比肩。
  你瞧瞧,这是选妃子,这是要求个女状元啊?
  “陛下是铁了心,笃定我们选不到他要的人,那群老顽固便会把责任算到你老子我头上,到那时就没人催他选妃了,他这是推我出来背锅呢!”
  我暗自觉得好笑,自从我爹跟我指出昌王不講情分要他背锅之后,昌王干的事儿也确实越来越离谱。
  我爹长吁短叹,我却突然反应过来他打的什么主意。
  “我问你,明蓉去不得,若我对外公开的是女儿身,你是不是要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想着将我送给陛下?”
  “闺女,这买卖咱们不亏,那可是万两黄金!”我爹一听果然来了劲儿,“你想,你自幼读经书、学策论,使得一手好刀,这一身才华不可埋没啊!虽说陛下当初说你长得是差了些……”
  我听到此处已忍无可忍,抄起一旁的长刀便往外走。
  “哎!闺女!华容!你提刀做什么?别冲动啊……”
  做什么?我这么孝顺,哪怕我爹要将我送出去,我自然也不能大逆不道地砍他,可就连先王后见了我都称赞我是温润如玉、清隽秀丽的孩子,徐铭礼竟敢说我长得丑?
  二
  徐铭礼乃当今昌王,龙血凤髓、嵩生岳降,我想明白了,我自是万万不能去砍他的。
  我不仅不能去砍他,我还得替他选妃子。
  果然君王与臣子的悲喜并不相通。
  徐铭礼自小便生得好看,眉如远山而不淡,星眸画颜秀却刚,活脱脱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如今我和我爹饱受他的压榨,我真恨当年一同念书时被他迷惑,未曾狠狠地欺负欺负他。
  只有十二岁那年,徐铭礼打赌输给了我,他脖子上的那枚湘妃竹制成的竹骨哨被我抢了过来。
  昌王提出的要求虽苛刻,但也并不像我爹形容得那样夸张。我东挑西选,总算选出十几名俏丽出众的姑娘作为秀女送进了王宫。
  我以为这就算交了差,可我完全低估了徐铭礼。
  汤风领着那十几名秀女来到平昌侯府时,我正窝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怀里揣了本从杜与群那里顺来的话本。冷不丁一大群人踏入后院,吓得我连书都来不及藏。
  汤风是昌王身边的亲信侍卫,他走到跟前,暼见我手里的物件,明显嘴角一抽。
  “汤侍卫,你这是……?”我嘿嘿笑着,反正我脸皮厚,我不羞。
  汤风咳了一声,正色道:“此批秀女不合陛下心意,陛下有令,重新择选!且需褚大人亲自带领新选的秀女向陛下复命。”临了,汤风叹道,“褚大人,您与陛下同窗多年,不妨仔细想想,陛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徐铭礼这算是和我较上劲儿了。
  汤风走后,我左思右想,徐铭礼究竟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子呢?从前我贪玩儿,便诓徐铭礼逃学与我一同出去踏青,结果回来时被夫子捉了个正着。夫子问我们为何逃学,徐铭礼不慌不忙,开口念了句诗:“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而我却一个文绉绉的字也吐不出。最后徐铭礼坐在窗户内听课,我站在窗户外的台阶上扫了一天的地。
  思及此,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万紫千红……难不成徐铭礼爱好繁多,喜欢不同类型的美人?
  总归徐铭礼是要我帮他选妃的,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美人易寻,有特色的美人寻觅起来却是不易。我遍访城中各个角落,终于寻得几名适合的女子。姑娘们环肥燕瘦,浓妆淡抹,各具特色,并且个个精通琴棋书画,才高气清。我越看越是满意。
  她们当中有个叫松南的姑娘,才貌过人且为人通透,我甚是欢喜。
  虽说徐铭礼是一国之主,寻几个美人来实属正常,可若他仍不满意,欲降罪于我,我也得替自己想条后路,寻机会溜出宫去才是。
  为了我的项上人头,我决定去找杜与群拿他的宫牌。
  我的官阶还不足以在王宫自由出入,而杜与群除了官儿大,还有一点,成业侯府乃是昌王母家。换句话说,杜与群是昌王的表弟,皇亲国戚自然比我这个芝麻小官自由得多。
  杜与群将宫牌拿给我时,脸色十分复杂,“你干脆将你自己送给昌王,也省得你如此劳心费力。”
  杜与群早就知晓我的女子身份,我怀疑他同我爹是一伙的,都想拿我换那万两黄金。我白了他一眼,拍着胸脯道:“我现在是男人,懂吗?”
  杜与群撇着嘴,丝毫不理会我,走得十分潇洒。我拿着他的宫牌,领着美人们,往昌王所在的端宁殿走去。
  我昂首挺胸,走到门口推开门却冷不丁被门槛绊了一下,直往地上扑去,膝盖“扑通”一下磕在地上。我心中直呼倒霉,却只能顺势叩头,用浑厚的嗓音道:“陛下!您要的美人臣都给您带来了!”
  然而当我抬起头,却看见本该是昌王寝宫的端宁殿,现下除了昌王,还有一群议事议得不可开交的老大臣。
  我扶着门,犹自镇定地扫视了一眼,甚至抬头望向窗外瞧了瞧天色。
  嗯,月上柳梢头,夜幕如瀑,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关闭宫门了,所以,天已经这么晚了,这群老家伙还赖在这里不走,是觉得昌王会慷慨大方地赏赐给他们一个美人?
  我站在门口不言语。耳边是老大臣们的窃窃私语,隐隐约约能听见“选妃”“指日可待”等字眼。我憋着笑,悄悄抬头觑了一眼,冷不丁对上昌王眯起的眸子,吓得我立马低头,不敢再动,心里却骂了汤风那个没眼力见儿的百八十遍——
  昌王正议事呢,做什么把我带进来?!
  余光瞥见昌王揉了揉太阳穴,听见他有些疲惫地说道:“辛苦诸位爱卿,孤今日累了,余下的政事,明日再议吧。”
  我离门口最近,闻言立刻便想溜走。
  “褚华容,你站住!孤准你走了吗?”
  我脚步生生一顿,转身便瞧见昌王屈着手指,似笑非笑地敲着手底下的奏折,那模样像是在说:你若不说清楚,孤今日不会放过你的。
  果真,待众人走后,昌王连汤风都遣了出去,命他在门口守着。
  我叫苦不迭,只得再度跪下,叩了个头道:“陛下息怒,臣有罪。”
  他慢悠悠地踱到我跟前,道:“今日之事,你来给孤好好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难道不是你要我帮你选妃?
  我跪着不吭声,昌王冷笑道:“依孤看,今日之事是合了你的心意。原本孤态度坚决,这些老顽固们以为孤心如磐石不愿纳妃,就算给孤施压,孤仍有办法应对。如今这般,整个朝堂的人都认为孤只想私下里寻觅美人,却不愿选妃,定会有人以此劝谏。你说,孤该不该惩罚你?”
  我跪在地上,头低得像鸵鸟,任他说什么我都一副“臣罪该万死”的模样,只等他消气。
  果然,我这油盐不进的模样让他颇为无奈。最终,他叹了口气道:“罢了,华容啊,你当真不知道孤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那声音淡淡的,略有些低沉,莫名添了一丝伤情。
  我闻言一愣,抬起头来,方要说些什么,却见他突然蹲下身来,伸手便掐住我的下巴。
  我瞪大了眼睛,因下巴被他钳得紧,我只能被迫仰头看着他的脸。他眼中不似平日里端坐于朝堂那般古井无波,而是平和中掀起一丝微澜,当中多了几分促狭和随意。面容灼灼如华,隽秀若画还带着半分不羁。那一丝波澜顺着我的目光蔓延,一直荡漾进我的心里。
  直到他挑着眉梢,使劲儿捏了捏我的脸,我方回过神来,一时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徐铭礼啊徐铭礼,你但凡生得丑一点儿,我至于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呆愣愣地瞧你?
  我心中懊恼,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一把扯下他钳着我下巴的手,甩袖便往门外奔,却一头撞在他伸出的手臂上,云纹袖上还残存着玉兰的清香。
  方才他语气中的伤情已寻不见半点儿,只听见他道:“我瞧着爱卿生得清秀,想必令妹定然是天香国色,不若送她进宫来?”
  我扯着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道;“陛下,您言笑了,明蓉早与成业侯府有婚约了,怎可再做您的妃子?”
  “有婚约,取消了便是。”徐铭礼答得随意,我闻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背过去。
  许是我的反应太过强烈,徐铭礼也不打算再同我纠缠。他沉吟了一会儿,抬手将我低垂的头扶正,对着后殿唤了一声:“出来吧。”
  我还在想着如何脱身,一回头便瞧见明蓉贴着后殿的柱子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我脑中登时“轰”的一声,褚明蓉这个闯祸精怎会在此?
  我一时间不知该做何表情。
  徐铭礼见状笑笑,语出惊人道:“褚爱卿,令妹天姿国色,孤心甚悦。”
  我扯着嘴角,战战兢兢道:“陛下……不是同臣開玩笑吧?果真是相中了臣的小妹?”   陛下啊,杜与群可是您表弟,您怎么能做出此等非人之举?!
  “褚家女儿,不同流俗,堪当重任。”他笃定地说道。
  三
  我拽着闯祸精从端宁殿走出去时,脑海中被徐铭礼的话搅成一团糨糊,凉夜簌簌的风此刻却吹得令人心烦意乱。直至走出铜鹊门,我方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明蓉道:“明蓉,陛下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明蓉摇摇头,唤道:“阿姊,我……”
  “我同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须得唤我兄长!”我皱着眉打断她。
  明蓉垂头不语,想来也是明白自己今日闯了什么祸。
  我也不言语,只是瞧着她。自小只要她闯了祸,我赶去替她收拾烂摊子,我们二人总要上演一出大眼瞪小眼。
  良久,她支支吾吾地开口:“兄长,我今日其实……是来求陛下为我和杜大哥赐婚的。”
  “赐婚?”我简直想拍开褚明蓉的脑壳瞧瞧她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你同杜与群早有婚约,还来求陛下赐婚?是上赶着要给成业侯府送嫁妆吗?”
  明蓉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我同杜大哥真心相爱,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爹为了荣华富贵,想着把我送进宫去!”
  “胡搅蛮缠!”我呵斥她,“爹自始至终不曾想着将你送进王宫,反倒是你,自作主张偷偷进宫面圣,现如今陛下偏偏瞧上了你,你如何再嫁给杜与群?!”
  明蓉被我一顿呵斥,红着眼委屈巴巴的。
  我心中也烦乱,若徐铭礼当真要娶明蓉为妃,不只明蓉不愿意,不知为何,我心中也仿佛被洒了一把沙砾,硌得生疼。
  我满腹心事地往前走,明蓉在身后又唤了一声:“阿姊。”
  我几欲发怒,转过身却瞧见明蓉异常认真的神情。她说:“阿姊,你若是有喜欢的人,你也会明白的。普天下之大,你独见他心中欢喜。我知道我自小爱闯祸,你不在的时候,总是杜大哥来替我收场。每每同他相见,个中滋味尽不相同。与他在一起,便如春葵沐阳,笑靥长存。我与他相思相望,只想与他流水落花、相伴一生。”她说到这儿,泪珠已然砸了下来,“阿姊,是我错了,明蓉求你想想办法,我真的很想同杜大哥在一起。”
  我一时怔住。
  那夜夜色极浓,皎皎明月如镜高悬,星辰显得暗淡稀疏。我送明蓉回房后,回到自己的小院中。院中玉兰开得正盛,月下花瓣莹白澄亮,一树芳华盖了我满心满眼。
  这玉兰树,还是当初我与徐铭礼一同种下的。
  那年我十五岁生辰,本该是行及笄礼的年纪,我却只能远远地站在堂中一角,看着明蓉簪上爹和娘亲手制成的暖玉簪子。
  我那时候定然是委屈的,否则也不会一声不吭地偷跑出来,蹲坐在房门口。
  眼前渐渐被水雾迷蒙的时候,一片衣角闯入眼帘。
  我抬头,便看见徐铭礼清清浅浅地笑着,眸中似有满天繁星。他将一株树苗抛给我,眼中泄下几缕细碎的光,道:“华容,今日你十五岁生辰,我送你一株玉兰吧。”
  转眼便是六年,玉兰树长成,徐铭礼登基,明蓉也同杜与群情投意合订了婚约。而我,依旧顶着男子身份,守着那劳什子的食邑。
  明蓉说,我若是有心仪之人,定能明白她心中滋味。可我到底有没有心仪之人?抑或者,那人……是徐铭礼吗?
  我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所有我识得的男子,唯独徐铭礼,会令我心中异样,情不自禁。
  我这些年来同男子一般过活,自由随性不拘一格,对于近旁之人的情感一概不知,无一例外。直至今日明蓉的一番话,我才恍然大悟。
  我起初替徐铭礼选妃,却未曾仔细寻些绝代佳丽,而是择了几名中规中矩的小家碧玉,因为我怕徐铭礼当真瞧上她们;我知晓他无意纳妃,便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欢喜,不过是我明白他并无心上人,松了口气罢了;我听闻他说中意明蓉,想择她为妃的那番话,心中便如山石崩塌,落地砸得生疼,寸草难生。
  可即便心中那人是徐铭礼,又当如何?
  二十年前为何书房一夜,我娘便答应了我爹,将我当作男儿养?不过是朝中暗流汹涌,老狐狸们净挑软柿子捏,我爹无权,只有保住褚家的财产,才能保住褚家的人。
  我是褚华容,而非褚华蓉,我是褚明蓉的阿姊,合该挑起褚家重担,做那个本不该有的儿郎。
  更已深,露渐重,那云起起伏伏,终是越过荧光皎皎,将月华隐入身后,连同褚华蓉的心事,一并掩埋。
  留下的,只有褚华容。而她,应当想方设法阻止明蓉嫁入王宫。
  四
  昌王此次是动真格的,那一番话并非虚言,圣旨第二日便到了平昌侯府——褚家有女,才德昭昭,淑容佚貌,遴为宫妃,择日入宫,即伴君侧。
  王命虽难违,却可在圣旨上做文章。褚家女儿,可以是明蓉,当然也可以是我。
  我与明蓉眉眼本就极其相似,盛装之下,除非至亲之人恐怕难以辨认。
  明蓉与杜与群皆是不慕名利只愿相伴的心思,我便让他们远赴江南,并放出褚华容城外失足坠崖身亡的消息,而我,则代替明蓉嫁入王宫。
  我有私心,也满怀忐忑。私心但愿做徐铭礼的枕边人,忐忑却恐他知晓我的身份,抑或是留我一人深宫长怨,如那些个冷宫妃子,终日惶惶流连往昔遗梦。可无论如何,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上乘的法子。
  此事我也告知了爹娘,我娘沉默不语,我爹长声喟叹,意思便是由着我与明蓉的意愿去做。
  我便就此入了宫。
  君王纳妃,本不必大张旗鼓。可这位新妃临近入宫兄长却因故暴毙,大臣们视此为不吉,集体要求设宴冲喜。
  昌王闻奏便准了。
  宫中大摆宴席,宫门解禁一日,于是那些个大臣家中的女眷,进宫来赴宴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我宫中致哀,说的无非也就是“华容是个好男儿,可惜天妒英才”“华容走得可惜”“华容在天上瞧着妹妹做了妃子也该瞑目了”,我听着别扭得很,强行克制住想要一个箭步沖上去揪着她们的衣领告诉她们“大爷我还没死呢”的冲动。   罢了,身不由己,不可生事。
  说白了还是怕。
  送走了她们,我坐在铜镜前,呆呆地望着自己云鬓高绾、金钗朱唇的模样,确有几分同明蓉相像,眉目间却多了一分英气,少了一分婉约。
  我愣怔着,突然听见身后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松南端着汤盅走进来。
  “你怎会在此?”我惊觉松南今日有些不对劲儿,“为何进门前不叫人通传一声?”
  “陛下命我给您送一碗鸡丝粥,您趁热吃。”
  我皱着眉头道:“你搁下吧。”
  她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还是被我注意到了,托盘底下隐隐有利器的银光闪过。
  反应只在一瞬间。
  我当机立断转身便逃,想要先跳窗出去,但架不住喜服繁复,我的半条腿才刚碰到窗棂,匕首的刀尖便已跟了上来。
  情急之下,我只好弓着身子,头先往窗外钻,心想就算屁股挨刀子也比捅我后心要强,所以拼了老命往外窜。可猝不及防,我的小腿还是挨了一刀,加之我是头朝下钻出来的,腿上吃痛,一个重心不稳便要向下栽去。
  我两眼一黑,心想,这叫个什么事儿啊?我堂堂平昌侯府大小姐,同昌王成亲当天不仅被刺杀,逃出来还要摔个狗啃泥?然而想象中的脸着地并没有发生,我的确翻了下去,眼前也黑了,却跌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清幽的玉兰花香霎时充斥鼻腔,与此同时,关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是说不嫁给孤吗?怎的如今扑在孤的怀里不愿起身了?”
  徐铭礼这厮,当真对我关切至极,连旧账都翻。
  我挣扎了下,总算在他怀里找到一个正常的姿势,抬起头来恶狠狠地道:“那你还不快松开我!”
  徐铭礼眉梢一挑,却当没听到一般,依旧将我护在怀中,并转头对汤风道:“去把那女人给孤押出来!”
  徐铭礼早命人将我的院子围得密不透风,松南无处可逃,很快被侍卫押至徐铭礼面前。
  徐铭礼冷笑道:“石南松,你还真是贼心不死,现如今叛军一党恐怕也就只剩下你石家一派,你一个女儿家,竟仍旧自不量力、妄图谋逆。”
  当年大部分叛军虽被剿灭,但叛党残余势力仍在。我不识得松南,但石南松,我曾听闻过,他是叛军头目之一石研康的女儿。
  石南松双手被反剪,动弹不得,原本秀丽的脸上此刻恨意毕现。
  “徐铭礼,今日是我大意,才中了你的圈套,想不到你竟以自己的妃子作饵,诱我入局!”她转头看向我,继而道,“我道为何平昌侯公子突然暴毙,原来是因为他同自己的妹妹样貌相似,被你召进了宫来布这一盘棋!”
  我闻言浑身一僵,我假暴毙一事并非为此,石南松此番话恐怕要让徐铭礼生疑。
  我心道不好,悄悄抬头觑了徐铭礼一眼,他却似乎不曾在意石南松后面的一番话,只是笑笑,道:“兵不厌诈。”旋即挥挥手,石南松便被带了下去。
  我松了口气。这一场局,我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听明白了一點:徐铭礼这是拿我做诱饵,借着纳妃宴开宫禁,下套引诱石南松入宫。
  看石南松的模样,原本应当以为我是不会武功的明蓉,于是想要送加了料的粥迷晕我,而她则伺机接近徐铭礼来行刺他。可她没想到是我代替明蓉入了宫,她的意图被我识破,便对我起了杀心。
  我虽无性命之忧,可仍旧是受了伤。徐铭礼此番以我为饵,也便是相当于以明蓉为饵,此举便可表明,他对明蓉并无情意。
  遑论对我。
  思及此,我心中不免郁郁,一使劲儿,挣脱了徐铭礼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胳膊却被人一把拉住,徐铭礼的声音响起:“你的腿受伤了?”
  我脾气上来,一句“用得着你管”还没说出口,身体已经被打横抱起。
  我登时脸色爆红,长这么大,虽然坏事儿干过不少,可还没被人众目睽睽之下抱过啊!
  我羞愤难当地喊道:“你放我下来!”
  徐铭礼皱着眉道:“褚华容,你别闹。”继而又吩咐汤风,“去请太医来。”
  “你、你叫我什么?”我吓了一跳,说话开始结巴。
  徐铭礼白了我一眼:“孤还没昏庸到连自己的意中人是谁都看不清楚!”
  我愣愣地瞧着他,仿佛丢了魂。
  徐铭礼好笑地看着我,道:“抱紧我,否则摔了可别怪我没抱稳。”
  我如梦方醒,揪着他的衣领抱得死死的。
  五
  那日被徐铭礼抱着回寝宫,我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第二日我想明白了,从一开始的选妃,再到我带石南松入宫,再到将石南松擒下,这都是徐铭礼设的局。只是我始终不明白,徐铭礼究竟是如何得知我是女子,而且料定我会替明蓉嫁进宫中?
  我左思右想,直到门外传来一声“陛下万安”,我立刻翻身躺下去,用被子蒙住脸,装作仍未睡醒的模样。
  岂料徐铭礼上前来,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却状似若无其事地道:“华容,起来用膳。”
  我大怒:“徐铭礼!有你这么叫人起床用膳的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孤唤自己的王妃用膳,替王妃掀开被子,有何不可?”
  我气得说不出话,他倒闲适,端来早膳递到我跟前。
  我并未接过来,而是看着他,终于将心的中疑问问出口:“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会替明蓉嫁入王宫的?”
  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华容,此事确实是孤一手谋划,但石南松一事是个意外。你十岁那年,孤去寻你,意外听见你爹和你娘的谈话,方知你是女子。后来,与你同窗朝夕相处,孤渐觉对你生出情愫。再后来,母后沉疴难愈,将不久于人世,她毕生的遗憾便是不能见到孤与心爱之人相知相守。这也是为何,孤会当年将你带去见她。孤告诉母后,你便是孤心爱之人。”
  这我是记得的。先王后是顶好的人,还夸我温润似水,俊秀如玉。不像徐铭礼。
  “孤继位后,心里一直记挂着将你接到身边来。可你的身份特殊,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如男子一般生活,孤生怕你一时接受不了转变,也怕碍于褚家所处的形势,你无法抛却男儿的身份。无奈之下,孤只得将此事告知平昌侯,请他相助。”
  “什么?你竟和我爹一同瞒着我?”我万万没想到我爹竟然也掺和了进来。
  “是,孤央平昌侯将选妃一事交予你,一来是为了试探你的心意,二来……也是想着多见你几回。”徐铭礼苦笑着拈起一块糕点塞进我嘴里道,“可孤着实未曾料到,你竟将石南松牵扯进来了。孤便只能见招拆招,最后干脆设局将她擒获。”
  将叛党牵扯进来这件事,确是突发事件。
  “那明蓉又是怎么回事儿?”我咽下嘴里的东西,再度发问。
  “明蓉确实是为了她与杜与群的事情而来,不过是孤召她进宫来的。明蓉知晓杜与群在成业侯府的处境,也明白杜与群那小子心思不在朝堂上,他们二人更愿游山玩水过逍遥日子。更重要的是……”徐铭礼忽而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不知从哪儿来的得意,“明蓉说,她都看得出来‘阿姊十分中意陛下,偏生阿姊自己不知晓’,她说她替孤点醒你,孤来替杜与群善后。”
  我再次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褚明蓉那丫头同我演戏,然后把我卖了?”
  徐铭礼憋着笑,道:“明蓉自小闯祸,也算是干了件正事儿,终于是让孤的王妃明白她是喜欢孤的。”
  我咬着牙道:“徐铭礼,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徐铭礼屈起手指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儿,道:“姑娘家家的应该温柔婉约点儿,不过没关系,毕竟你刚开始适应女儿家身份,孤不急,可以等。”随即扯了扯我颈间露出的红线,又接着道,“若你不喜欢孤,当年从孤手里抢走的竹骨哨,你为何还戴着?”
  被戳中心事,我的脸颊热得发烫。
  徐铭礼贴上来揽住我,头搁在我道肩膀上,一脸宠溺的笑:“孤就爱看你脸红。”
  “徐铭礼!”我的心在他靠近我时漏了一拍,可他这模样我着实忍不了,我再度咬牙切齿。
  徐铭礼丝毫不在乎,骨子里似有一缕明媚不羁重新浮现,自他继位以来,我已许久未见到他这般模样。
  清露白裳结芳魂,自此暗香闺中留。
  也许自我及笄那年种下那株玉兰树开始,我便与他心意相通,从此只愿天涯共明月。
  “那我爹那里该如何?”我倏而想起平昌侯府那几百户食邑。
  “无妨。”徐铭礼抬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半个月后王后册封礼,十里红妆聘你,孤以天下供养老丈人。”
  闻言,我笑骂他:“昏君!”
其他文献
【上期回顾】  钟晚低头捡起来,是一个小小的首饰盒。她没打开,甚至还放回了秦盛的衣兜里。  因为她不敢确定,这东西是不是秦盛买给她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钟晚撑着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不是那熟悉的套间里屋,墙壁一片白,床旁边的支架上挂着一个已经空了的吊瓶。  像是在一个小诊所。  “嘎吱。”  一个护士推门走进来。  “你醒了呀?”她笑着,把手里的体温计递给钟晚,“再量一下体温吧。”  
期刊
暑假,拿来吧你!  主持/大熊  老读者们都知道,我们每年七月中旬都会放暑假。还没放假的时候,每个人都给自己制定了丰富的暑假计划——  菜菜说:“我要去那家网红咖啡馆,听说只有工作日才挤得进去。”  花花说:“我要去旅游了,姐妹们帮我挑一下哪家民宿好。”  小锅说:“我约了托尼老师做头发。”  时间飞逝,暑假一下子就过完了,我礼貌地在群里问大家,暑假过得好不好。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太热了,
期刊
简介:陆玥喜欢谢珩,不惜孤注一掷将陆氏拱手相送。原以为她最终能融化谢珩的一颗心,却没想到最后,谢珩的心没被融化,她自己的心已经支离破碎。  1  陆玥得知订婚对象是谢珩时,是在谢珩爷爷七十岁大寿的生辰宴上。  站在灯光明亮、布置奢华的大厅里,母亲捏着她的手几次示意她转身看。她拗不过母亲固执的意愿,本是不在意的一眼,眸子却长久地凝在了他身上。  男人身着白色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手臂上搭着一件深蓝
期刊
简介:  身为魔教大小姐的桑渺,因逃婚离家出走,却被一个乞丐强行表白。后来那乞丐变成了一条鲤鱼精,还说是来报答她救命之恩的。可当桑渺接受了他的身份,决定与他远走高飞时,他却开始犹豫不决……  【1】  我想我大概是这世间因逃婚离家出走得最窝囊的一个了。  我爹是魔教教主,一向强势的他前日竟说,要将我许配给宋家长子宋炎。谁不知那宋炎是何等人物,就是一个整日流连烟花柳巷的浪荡公子。我若嫁给他,这一生还
期刊
简介:许眉认识他的时间不是短暂的几个月,而是漫长又持久的六年,几乎占据了一个少女最美好的青春岁月。  1  香堂街29号是家洗车店,三洲大学很多千金大小姐都爱去那儿洗车。原因无他,那家店的老板程恪特别帅。  程恪是两个月前搬到这儿来的,他长着一张俊美的脸,侧脸线条分明,在阳光下叼着一支烟洗车时,有一种别样的粗犷美感。  许眉算得上是程恪的头号粉丝,她没有四轮的车,就天天推着两轮的自行车过来。她眉眼
期刊
《在你的世界降落》正在火热连载中!  最近天气特别好,大概是夏天到了,天格外的蓝。偶尔出去,只要听到熟悉的轰鸣声,抬起头的瞬间,都能看到飞机划过长空的痕迹。原本我就喜欢这样象征着广阔和自由的场景,直到《在你的世界降落》开始连载,偏爱的程度似乎大大加深了。不管是去机场、看到空姐空少、坐飞机、亦或者是透过飞机圆弧窗向外眺望,每次都会有新的感受,也会在脑海里构建出一个愈发清晰的世界……那就是沈言禮和盛蔷
期刊
按照惯例,我们在七月中旬放了一个星期的暑假,每个人都制定了完美的暑假计划。  结果,无一人真的实行,理由无非是——太热了,不想出门!  暑假中间的一天,我们觉得天天在家吹空调也不是个办法,太懒散了,不像朝气蓬勃的少女,所以约好了隔天去市中心某家网红餐厅聚餐。  当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群里互相对天发誓:明天绝对不“鸽”!  菜菜毅然表示,凌晨三点前一定睡觉,争取中午十二点前出门。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
期刊
策划/飞言情工作室  主持/十年  上次,我出门迟了,为了不被扣五十块钱,我公交转公交再转的士,花了三十多块钱通勤。我以为我是全世界最拼的崽,但现在,我后悔了!我决定退位让贤,把“最拼”的皇冠让给……噔噔噔……  花花:有奖励吗?  冬菇:奖励是吃火锅吗?  菜菜:火锅是楼下新开的那家吗?  小锅:我东西收拾好了,走吧。  【小锅】啊,又甜又苦的人生  作为一个常年克制不吃甜食的美少女,一旦想吃上
期刊
主持人/花花  实不相瞒,在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就脸红了!(十年:你别瞎说,我写的是正经言情故事!)青梅竹马,酸甜爱情,我一边读一边笑,高兴的时候还会站起来拍桌子。隔壁的十年已经第三次申请调换座位了。  本期《言情慢递》给大家推荐《脸红心跳》这本书哦!  节选一  那些眼底闪着光的小姑娘,那些刚跨进计算机系的新人,那些在研考真题里摸爬滚打的同班同学,戏谑时叫他什么?  哦,“C大设计之光”。  可
期刊
简介:他很少梦见昭然,但常常想起她,想起她笑的时候,偷偷抹眼泪的时候,还有她睁着一双清明澄澈的眼,对他说“沉于,我想留在你身边”的时候。  他常常想念她。  他的昭然。  1  如果不是南山别墅的那一场火,昭然想,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她跑得急,大概是因为求生的本能。  昭然穿着一条黑色的吊带睡裙,赤着脚便跑了出来,一路上慌里慌张,磕磕绊绊,脚上多了许多伤痕。从前精心打理过的卷曲的长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