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亲历总统“扩权”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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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革命浪潮过后更名为“烈士街”的穆罕默德·马哈茂德街拐角,14岁的埃及少年维萨姆静静地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身后不远处是试图攻破警察防线的愤怒示威者。与周围嘶喊叫嚣声不相称的,是他消瘦而漠然的面容。“他们有他们的方式,我只是来坐坐。”他说。
  “要自由!要民主!”“穆兄会下台!”几个比维萨姆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大声喊口号的同时,相隔一个街区的金字塔战略研究中心大楼里,专家们正忙着接受采访。
  民选总统穆尔西上任5个月之际高调解职总检察长,并颁布带有明显“扩权”意味的宪法声明,令政客、学者、记者和示威者陷入新一轮的忙乱。
  11月22日,成功斡旋巴以停火协议不到24小时,穆尔西便高调宣布将制宪委员会工作期限延长两个月,至明年2月12日,并称任何司法部门均无权解散协商会议(议会上院)和制宪委员会。他还规定,总统有权任命总检察长,强调其上台后发布的所有总统令、宪法声明、法令及决定在新宪法颁布和新议会选出前都是最终决定,任何方面无权更改。
  于是,以反对“绝对统治者”、“抵抗埃及新法老”为口号的示威活动迅速发酵,持续升温。埃及卫生部11月27日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发生在开罗、亚历山大等全国各大城市的示威游行已致4人死亡,近500人受伤。
  11月27日,游行前往解放广场的抗议者被指超过2万人,规模同去年推翻穆巴拉克政权的那场抗议无异。只不过,当年作为抗议主力的穆斯林兄弟会和萨拉菲派如今变成了民众发泄不满的“靶子”之一,民选总统穆尔西也沦为声讨挞伐的对象。
  “后穆巴拉克时代”的埃及民主政治过渡进程由此再三延宕。穆尔西履新5个月内,围绕重启人民议会(议会下院)、免去马哈茂德总检察长职务、起草宪法等问题与司法机构一直暗中角力、龃龉不断。开罗大学政治学教授塔克塔维认为,未来埃及行政与司法之间、世俗派与伊斯兰教派之间的博弈将会更多。 “这种博弈不定期发作,埃及国内的紧张政治局势将很难在短时间内改观。”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
  总统与司法部门“梁子”深种
  总统穆尔西同司法部门的“梁子”,自他上台伊始便已深种。“司法权是唯一可以挑战总统权威的力量,而自穆尔西上台至今,他试图削弱司法部门权力的初衷一直没变”,中东政策研究中心专家阿克拉姆·胡塞姆告诉本刊记者。
  穆尔西执政不久即发布总统令,要求被最高宪法法院解散的人民议会恢复立法工作,直到新议会选出,然而最高宪法法院随即中止了这一命令的执行。
  那次总统权威与司法权的交锋,以穆尔西的败北收局。“穆尔西不会想让旧事重演”,胡塞姆说。自此之后,穆尔西针对司法体系的“削权”行动一直持续。
  10月10日,开罗刑事法庭裁定涉嫌参与去年动荡期间示威者遇袭案的前政权高官无罪,这一判决引发包括穆兄会在内的多个政治团体的不满。穆尔西在11日签发总统令,解除总检察长马哈茂德的职务,并任命其为驻梵蒂冈大使。
  然而,穆尔西此举引发了另一场示威活动,1000多名法官和检察机关工作人员13日在最高司法委员会外集会,抗议总统对司法权威的侵犯。 根据埃及现行法律,总统没有权力解除总检察长的职务,总检察长只有在自行辞职、接受他职或到了退休年龄的情况下才能离任。
  迫于压力,穆尔西10月13日在总统府会晤了马哈茂德,做出了同意他保留原职的决定。
  胡塞姆分析说,埃及司法官员大多是在穆巴拉克时代产生的。饱受前政权压迫的穆兄会自掌权以来一直在“清理门户”,最大的动作当属迫使国防部长坦塔维和武装部队参谋长阿南下台。试图解除总检察长职务,不排除穆尔西是希望借此在司法部门“排除异己,安插亲信”。
  他说,穆尔西认为马哈茂德对法庭宣判前政权高官无罪负有责任,而且将其解职也有助于平息民众的愤怒,但从深层次看,此举是穆尔西与司法系统间裂痕加深的体现。
  
  11月22日的新宪法声明则是穆尔西挑战司法权威的再一次“摊牌”。而“扩权法令”的负面效应正在持续放大- - -反对派冠以穆尔西“埃及新法老”、“新穆巴拉克”的称号,以表达对此“独裁”法令的不满,解放广场上的愤怒持续酝酿,石块飞舞,警棍肆虐,“穆兄会下台”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代表埃及全国法官的司法联盟“埃及法官俱乐部”24日开会,呼吁法院和检察部门罢工。开罗和其他一些城市的法院25日已停止办公。开罗刑事法院宣布,将推迟审理所有与国家安全没有关联的案件。
  25日,总统府发表声明,宣称新宪法声明只是“临时措施“,它不是为了“集中权力”,而是为了向民选议会移交权力,并避免任何损害民选机构(议会和制宪委员会)的行为,同时,新宪法声明的公布也是为了保护司法公平,防止“司法政治化”。
  但开罗时间26日晚,总统发言人阿里又发表声明,称穆尔西当天与包括上诉法院法官穆罕默德·蒙塔兹在内的多名司法委员会成员会面,就近日饱受争议的新宪法声明举行磋商,但双方未就修改新宪法声明达成一致。
  胡塞姆说,在穆尔西难改初衷而司法机构决意“摊牌”的情势下,埃及国内紧张局面恐难有改观。
  
  “他是穆兄会的总统,而非埃及人民的总统!”
  穆尔西向司法系统不停“叫板“,主因之一是双方在宪法问题上的扯皮不断,勾带出以穆尔西背后的穆斯林兄弟会为代表的带有浓重宗教色彩的政治力量同世俗政治势力间的暗涌无数。
  自政局动荡以来,埃及已产生两届制宪委员会。今年4月,国家行政法院对首届委员会的合法性提出质疑,并中止其制宪工作,随后成立的第二届委员会同样面临诸多质疑。
  胡萨姆认为,当前的制宪委员会60%以上的成员要么直接属于穆兄会的自由与正义党和萨拉菲派的光明党,要么支持伊斯兰派思想,这样的构成不能代表各社会阶层的利益,难以确保他们制定出一部公正的宪法。
  自6月12日成立以来,制宪委员会中的各派就宪法草案中涉及的伊斯兰教法地位、科普特教徒权益和总统权力等条款争论不休,未能按既定期限即成立后的3个月内完成制宪工作。而上述这些条款都是自由派和世俗团体关注的焦点和忧虑所在,也是他们走上街头抗议示威的重要原因。
  直到10月,制宪委员会才宣布完成了约90%的新宪法起草工作。而同月国家行政法院已收到40多份要求解散制宪委员会的申诉,但法院于本月2日和9日两次推迟就这一问题作出裁决。
  金字塔战略研究中心专家赛义德·拉文迪坦言:“尽管新宪法声明具有‘独裁’色彩,但作为‘临时措施’也具一定合理性。
  在他看来,总统“扩权”和对司法系统的“限权”也是情非得已:“总统想加速埃及政治过渡进程,避免制宪委员会在完成工作之前就已诉讼缠身无法抽身。此次公布的宪法声明的‘保质期’只到宪法起草完成并付诸公投为止。”
  但更多的埃及人却对五个月前的民选总统产生失望。23日,为缓和激愤的群情,穆尔西在总统府发表讲话称其致力于实现国家利益,绝不会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但穆尔西的讲话起不到‘安抚’的作用,”胡塞姆说,“他对总统府前的支持者们发表演讲,而非到解放广场同抗议者对话,表明他是穆兄会的总统,而非埃及人民的总统!”
  “我们推翻独裁的前政权,并不是为了迎来另一个集权政权,”四月六日运动青年组织发言人拉姆· 施韦斯告诉本刊记者,“扩权令不改变或废除,我们绝不离开。”
  穆斯林兄弟会的自由与正义党党员哈纳·艾哈迈德却对记者说:“为什么他们不能理解总统的苦衷?他只是想通过迅速实现政治稳定为经济复兴和社会发展提供便利。”
  但总统的“苦心”似乎买账的人并不多。27日,解放广场的西面,连接尼罗河东岸和西岸的狮子桥上,一波接一波的示威者从各地赶来,其中有年逾古稀的老人,不到10岁的毛头小伙子,有头裹面纱的女人,也有身着阿拉伯长袍的男人,有戴着十字架的科普特人,也有蓄着络腮胡的穆斯林。
  低沉的声音像燎原的野火一般,仿佛就要迅速蔓延和吞噬整个开罗城。
  距离解放广场一箭之地的穆罕默德·马哈茂德街口,悬起明晃晃的白色条幅,上书标语“穆兄会不得入内”。这条“烈士街”两侧的墙面上,牺牲者的头像已经斑驳,逝者的黑色瞳孔在催泪瓦斯的浓烟里若隐若现,提醒着人们去年那场动荡的血腥和残酷。
  一个带着“V字仇杀队”面具的男孩冲记者摆出胜利的手势说,“穆兄会下台!”
  “解放广场经济学”应运而生
  令人窒息的政治空气的最底层,是蒙昧躁动的人们。顺着维萨姆的视线看去,携着几十名黑衣防暴警察的坦克和装甲车突然发动起来,碾压着路面的垃圾和碎石隆隆地撕破路灯的橙黄色光芒,枪管“通通”地发射着催泪弹。一团团越发浓密的烟雾中,人们捂着鼻子慌乱地四处逃窜。示威人群将红白相间的地砖敲成碎块掷向警察。砂石零落,逃散的脚步因路面的坑洼而变得更加凌乱不堪,跌倒的人则遭到警棍密集的抽打,在地上抱住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穆尔西,坏人!”21岁的萨拉姆飞身越过草坪的护栏, 并对着记者镜头倒竖着大拇指。“因为新的宪法宣言?”记者问。他说,没错!再问这宣言到底什么内容,他却支吾讲不出来。再拦住几个年轻人追问同样的问题,每一个的眼神都由正义和愤怒变得羞赧而躲闪- - -显然,总统穆尔西的权力到底有多大,他们并不清楚。“任何机构不得解散议会和制宪委员会”的法令对生活有多少影响,他们也思考不动。
  新政府上台5个月以来,民众的失望和不满在积聚,但抗争的努力却日渐疲沓。“人们还要生活,不可能每天上街示威,”曾经热衷于游行活动的青年马哈茂德说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经历过去年动荡时解放广场示威活动的埃及女青年沙伊曼也难以像当时一样兴奋和自豪- - -就在26日,3名女青年被300多名示威者猥亵,现在的解放广场毫无安全可言。
  开罗甚至已经出现了“解放广场经济学”。1年零10个月的后穆巴拉克时代里,混迹于解放广场周边的人们,搞起了“示威营销”:提前抢占有利地形卖给外国媒体,要价20至30美元不等,停车费由原本的5埃镑涨到“一口价”50埃镑,并傲慢地告诉记者,“你可以选择不停,但你的车有可能成为泄愤的道具。”
  拉文迪最担心的是,行政权同司法权之争、世俗力量同宗教力量之争最终会导致埃及社会的严重分化。
  胡塞姆也说,埃及社会日益扩大的社会分裂,直接表现为穆斯林教派和世俗、自由派别间在制定宪法、权力分配以及国家未来走向方面的分歧和对立。
  他呼吁各方尽快展开和解对话,避免“后穆巴拉克时代”的埃及陷入新的深渊。“毕竟,确立宪法和发展经济是埃及当下首要任务,确保民生和国家顺利过渡才应是各方利益的交集。”
  53岁的萨尔瓦·安瓦在解放广场中心搭起了帐篷,她忧虑地告诉记者:“历史好像在重演,一年多过去了,我们的日子仍旧艰难,我们不希望穆兄会和穆尔西把埃及带回穆巴拉克独裁的老路,我和家人会一直静坐下去,直到穆尔西听到我们的声音。”
  有五个兄弟的维萨姆一家靠父亲卖水果每月不足千镑的收入过活,弟兄五人显然不能全都继承父亲那破木板拼成的水果车。他说自己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更别提这个国家的。
  烟蒂碾熄在巨大而残破的拖鞋下时,维萨姆沉默了,让他看起来像个50岁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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