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止者 虽远必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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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3年12月17日,美国的威尔伯·莱特和奥维尔·莱特兄弟,在北卡罗莱纳州基蒂霍克的一处海滩上,驾驶简陋的“飞行者一号”完成了首次飞行。12秒,36.5米,莱特兄弟率先迈出了一小步。
  此后,容克、杰克·斯坦纳、乔·萨特、图波列夫……一代又一代飞机设计师志无休,行不止,用智慧、汗水和勇气浇灌着日益绚烂的“现代工业之花”,只为飞得更高、更快、更远、更安全。从这个意义上说,一部世界航空史也就是飞机设计师们上下求索、知难而进的历史。
  C919首飞成功后,总设计师吴光辉走进更多媒体和公众的视野。他是个怎样的人?是如何成为飞机设计师的?C919首飞前后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在研制过程中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近期,带着社会公众关心的一些话题,《大飞机》杂志对吴光辉进行了专访。
  关于首飞——“首飞前夜,我睡着了”
  《大飞机》:C919首架机的首飞,有很多不确定因素,风险也比较大。听说首飞前一夜,你整晚都紧张得没睡好?
  吴光辉:首飞前一天,我确实忙到很晚。入睡前,我像往常一样,把飞机状态和主要系统想了一遍,看看还有什么问题。实际上,一段时间以来,我基本上都是这样。首飞之前有很多试验要做,比如低、中、高滑试验,每天睡觉前,我都会针对第二天的试验想一想,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首飞前一天,我并没有特别紧张的感觉,因为飞机经过了大量测试,我们是有充分信心的。大概凌晨一点钟,我就睡着了。六点钟,我就赶往现场去做准备了。
  《大飞机》:在首飞直播中,很多人注意到这么一个细节:通过安装在驾驶舱内的摄像机,可以看到驾驶舱实时画面。美国CNN评论说,中国商飞率先提高了首飞直播的透明度标准。当时,采取这一措施主要基于哪些考虑?
  吴光辉:从主制造商角度说,对首飞进行现场直播,而且播出驾驶舱实时画面,这是要有勇气的。当然,这也是我们充分自信的表现。
  根据惯例,新机型首飞一般不直播驾驶舱实时画面。这个时候,飞机的系统还不成熟,很多试验还没有做完,因此很可能出现报警信息。
  从C919的首飞情况来看,在整个飞行过程中,驾驶舱内一切正常,没有发生一起故障报警,这说明飞机的状态很好,我们的自信是有充分根据的。
  《大飞机》:机长蔡俊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给首飞打了99分。作为总设计师,您给出的分数是多少?
  吴光辉:C919的首飞十分完美!后来,有一些比较熟悉的人问我:“你们是不是事先彩排过?晚上偷偷地飞过一次?”这当然是不可能的!C919确确实实是在5月5日进行了首次飞行!
  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有些犹豫,要不要进行现场直播。毕竟是一架全新的飞机,运用了大量的新技术和新材料,系统之间的磨合也不够,风险还是比较大的。后来,随着各项地面试验的展开,飞机的状态越来越好,指挥部在综合各方面意见后,果断决策进行直播。
  关于C919——“民机首先是一種商品”
  《大飞机》:大体来说,C919与波音737、空客A320系列属于同一类型的飞机,有些人好奇:我们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机型作为切入点?
  吴光辉:这主要是民用飞机本身的特点决定的。民机是高科技产品,但首先是一种商品,它的成功与否最终是要靠市场来决定的。
  从世界范围来看,C919这样的单通道干线客机的市场需求是最大的。在我国,也是如此。从我们民航目前的机队来看,这一类型的飞机大约占70%。根据国内外主要飞机制造商的预测,未来20年,中国将是全球最大的航空市场,需要6800多架客机,价值9293亿美元。其中,C919这样的单通道客机需要3500架左右。因此,C919的市场潜力是很大的。
  《大飞机》:在C919研制过程中,研发团队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吴光辉:说一句不夸张的话,我们每天都遇到新的困难和挑战。民机产业本身就是一个高风险产业,研制一款新机型,不仅对中国商飞这样新的主制造商,就是对经验丰富的主制造商来说也面临很大的挑战和风险。
  C919是一个全新的机型,作为主制造商,除了要进行大量的核心技术攻关外,首先要进行飞机总体的顶层设计,要“无中生有”地设计出一架飞机。只有你自己对飞机的总体情况把握清楚,才能给出技术参数,告诉各个供应商怎么干,要拿出怎样的零部件和产品。如果主制造商自己也没弄明白,供应商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拍着胸脯说,C919是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是我们自己的大飞机,绝对是“中国智造”!
  说到这个问题,我有一个比方,主制造商就像是一个高明的厨师,他决定食谱,决定要采购哪些原材料,如何搭配,如何烹饪。因此,这道菜的知识产权肯定是厨师的,而不是某个种菜的,或者是卖菜的。我们也是一样,飞机的原料有采购的,辅料也有采购的,但我们把它按照自己的思路做成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知识产权的当然是我们的。


  现在回过头看看,哦,很简单,C919就是那个样子。但在最初阶段,没有人知道,我们必须要一步一步探索。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始终面临着技术、经济、进度的三维决断,这是非常困难的。比如,如果我们一味追求技术的先进性,那么研发费用肯定要水涨船高,研制周期也要变长,最后可能并不划算。如何在这几个方面进行平衡,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组合,对主制造商来说是最困难的,也是最大的考验。
  《大飞机》:有人说,C919最大的价值不仅仅是一架飞机,而是在中国初步构建了一个产业体系,为未来民机产业的发展打下了初步基础。对此,我们应该怎样理解?   吴光辉:C919的发展对我国的基础学科、基础工业都有很大促进。现在回过头看,我们发展C919项目的时机真是很好。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2009年前后,我们开始选择供应商。那个时候,金融危机的影响还很明显,航空业也很不景气,航空公司退了很多飞机订单,一些飞机制造商一年也卖不了几架飞机,很多供应商都没活干,急着找项目。这个时候进行供应商谈判,应该说对我们非常有利。当时,就有外国供应商和我说,你们真的是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启动了一个最合适的项目。
  在项目招标的时候,世界上大部分一流的供应商都来了,他们之间的竞争很激烈,这种情况对我们是有利的。当时,我们希望一些新技术、新材料能够在中国“生根”,就对外国供应商提出了一些要求,比如中标后要到中国建立合资企业,由于当时情况比较特殊,外国供应商基本上都接受了。通过C919项目,我们把国外的供应商引进来,跟中国的本土企业进行合作,成立了16家合资企业。这方面的情况一般人并不了解。


  目前,C919的一些系统,比如说航电系统,主要就是合资企业在国内研制和生产的。飞机驾驶舱里面的一些面板、仪表盘等,其实也是在国内生产的,有的是本土企业的产品,有些是合资企业的产品。
  现在回过头,要是当时没有抓住这个时机,现在再要求外国供应商到中国来进行合资合作,难度要大很多。
  C919项目启动以来,通过技术攻关,我们掌握了5大类、20个专业、6000多项民用飞机技术,加快了新材料、现代制造等领域关键技术的突破,形成了地跨22个省市、近20万人参与、辐射全国面向全球的产业链。应该说,没有C919项目的拉动,我们的航空工业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大飞机》:展望未来,C919大型客机的研制还有哪些主要工作?可能会遇到哪些困难?
  吴光辉:首飞成功,我们只能说是松了一口气,我们还远远没到可以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下一步,C919的主要工作就是进行适航取证。
  这项工作要和适航当局一起来完成。民用飞机的研制有着非常严格的监管,一架飞机到底行不行,不是制造商自己或者某个部门说了就算的,而是要通过大量的试验和数据来证明。
  取证试飞,有很多高风险科目,每往前走一步,也都非常艰难。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鸟撞试验。C919首飞的速度是200海里/小时,但以后我们要飞到350海里/小时,甚至更高。同样重的一只鸟向飞机撞过来,速度不一样,撞击的力也相差很大。
  此外,还有结冰、失速、大侧风等高风险试验,飞机还要到高温、高寒、高原等不同的自然环境和气候条件下反复试验,只有经受住种种极端条件的考验,我们才能说飞机是安全的,才能放心地交付给航空公司。
  关于自己——“最高兴的是看到年轻人成长”


  《大飞机》:您是怎么干上航空这个行业的?
  吴光辉: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喜欢摆弄一些电子零件。上高中的时候,就自己组装了一台收音机。当时也没什么钱,就拿一个胶木板,钻个孔,打个铆钉,一个变压器,一个整流器,调台的是一个空气电容,就是那种像刀片似的一组一组的,这东西现在可能都找不到了。组装成功以后,效果还不错,平时能听听新闻什么的,还能帮助学外语。应该说,这个爱好对我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大飛机》:当年高考,是什么原因让您填报了飞机设计专业?
  吴光辉:我是77级的,和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是冬季招生,过完春节以后进校。当时,我还在农村,报志愿的那一天正好是元宵节。这个我记得很清楚。
  填报志愿的时候,我自己偏向雷达、自动控制等和电子相关的专业,我的堂姐夫,比我年龄稍微大一点,当时也在帮我出主意。我对他说,还是飞机设计这个专业好,这个专业将来能当总设计师。于是,我第一志愿就填了飞机设计专业,就这么一个过程。
  《大飞机》:听说你参加工作后,几十年一直没休过假?
  吴光辉: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幸运的。毕业以后,我去的单位非常好。好在什么地方呢?一是有项目,有任务,这样年轻人就有学习和成长的机会。有的时候,对于年轻人来说,事情太少,担子太轻,并不是好事。另一个是那个单位在阎良,当时还比较闭塞,交通不是很便利,这样在客观上有利于静下心来钻研业务。
  那个时候,从阎良到西安,坐个车还得三个小时。去一次西安,一大早上走,晚上才能回来。我记得当时从西安到阎良的最后一班火车是晚上六点左右,汽车四五点就没有了。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很少外出,最多就是过年回家乡看望父母。在我的印象中,除了春节的探亲假,我没有休过年假。
  说实话,当时也没有什么钱。每年工资能存几十元钱,一趟春节回去看望一下父母,一年攒下的钱基本上就没了。我觉得搞我们这一行的,都有一种航空情怀,一个航空报国的梦想。这可能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人独有的,跟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不太一样。
  说到自豪感,我有一个很深的印象。我工作以后,看到一些图纸上面写的是秘密,甚至有时候是绝密,当时心里就想,我的天啊!我都能看到绝密文件了,顿时觉得自己一下子高尚了很多。这种职业荣誉感一般职业的人很难体会。
  《大飞机》:在C919研制的过程中,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吴光辉:研制过程很艰苦,收获也很多,但我感觉最大的收获是看到一支年轻队伍的成长,这也是我最高兴的地方。商飞是一家年轻的公司,35岁以下的年轻人占了75%。这支队伍在经验方面有所欠缺,但是有朝气,肯拼搏。在和一些国内外供应商交流的时候,他们都说商飞将来不得了。这一批年轻人后劲非常足,尤其经过ARJ21和C919项目的锻炼。


  我自己也有一个切身感受,公司成立初期,我和年轻人谈工作,他就两眼看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不是这样了,我跟他们谈工作的时候,有时候一个问题要讨论很长时间,有互动,甚至有分歧、有辩论,这说明他们成长了,有自己的分析,有主见了。
  有的时候,我们在讨论中还会“打个平手”。实际上,并不是我说的都是最正确的,他们都有自己的专业,在自己的领域里研究很深,快速成长。
  对于一个产业来说,人才的积累是最关键的。事实上,公司成立以来,我们也不断给年轻人创造成长的机会。有的时候,哪怕要为此付一些学费,我们也都努力创造有利于年轻人成长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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