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品,离我们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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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 子
  “我表哥死时30岁。他的死,对于我们亲人而言,至今是一个没有解开、也不敢去触碰的谜。他死之前曾进强制隔离戒毒所,进行过多次戒毒,回归社会之后又复吸、又戒毒。他死时,没有人发现。死后,他的身边散放着注射毒品的针、针剂。”
  “我的姑父读过书,有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早年从山西出去当兵,身经多次战役、战斗,之后留在成都军区工作,也在成都军区结婚生子。在军区,只要说起我的姑父,那是声名显赫的,他是部队的师级干部,曾经受过毛主席的接见。”
  “我姑父严厉了一辈子,积极上进了一辈子,可是,却没有管住自己的儿子吸毒。我表哥的吸毒,以及死亡,我姑父认为是家丑,不愿意声张,便以心脏病突发死亡草草收殓了。”
  和我断断续续地说起在成都军区的姑父,以及姑父家的表哥死于毒品的人,是我的一个朋友,40多岁,在阳煤集团某矿工作。1年多前,他说到那个在成都军区大院长大的表哥,他仍然认为自己的表哥,是一个很有法子,在社会上混得很好的人。他说:“我表哥如果不沾上毒品,那在部队里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表哥的吸毒,表哥的死亡,一直如巨石般沉重地压在他姑父、姑姑的心里。他的表哥死后,他的姑父压抑伤痛过度,很快患癌症去世。至今,他的表哥去世已经10多年了,但是,家里谁都不能在姑姑面前提及此事。不提不等于这种事情就没有发生过,越是不提心中越是压抑、难过,就像一根刺一直扎在那里,碰不碰都会疼痛。
  “我的同事里有吸毒的,我们一般是避而远之,尽量不跟他们直接相处。”我居于四川某市的同学,46岁,在单位是部门的负责人。在一次同学聚会时,谈到毒品这个话题时,他说到自己单位吸毒的同事。“你与他们朝夕相处,怎么看他们的这种生活方式?”我问。他说:“也谈不上有什么看法。只是人各有各的活法吧。那些人的活法,是有今朝,没明天的;有自己,没亲人的;自由散漫,没人性、没原则的。他们这样(的生活方式),我在内心是不敢苟同的。我们正常生活工作的同事们,大多都尽量避免与他们那伙人接触。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开好车,住大房子,一副风光的样子。”
  “据我所知,大多吸毒的人,都让高昂的吸毒费用弄得日子紧紧巴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而你的同事吸毒咋还能混得表面风风光光呢?”我问他。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狗有狗道,鼠有鼠洞吧。”他说,其实他们的身体被毒品吞噬削骨的痛苦,从他们面黄肌瘦,平常倦怠无力上就能看得出来。至于他们出手的阔绰,我们其他的同事私下里说起这事来,都怀疑他们是在贩毒,他们在铤而走险、以贩养吸。看我的同学压低声音而神秘的表情,我没有继续追问。
  “我反复戒毒,都是为了儿子,到现在总算戒断了。你看我这个样子……有时候,我在镜子里看到脸色黄不黄、黑不黑的,我都好恨自己,这都是被毒品折磨的。有好久我都不愿意见人,我是为了儿子有人管,我才活着。”家住阳泉市郊的王荆(征得本人同意,用化名)和我说到戒毒时,她本来在我面前坐着的,豁然站了起来。她一直在我面前站立着,她的双手抓着上衣的下摆边沿,反复拧巴着,上衣为白底黑色波浪条纹的棉质T恤,洗得有些发暗。她边拧衣角边低着头抽泣。
  从她简短的话语,以及说到戒毒的痛苦表情里,我断定她沾上毒品后,成了一个藏着心事、有许多故事的女人。
  “你儿子多大了?”我顺着她的话题低声地问。
  “6岁。快上小学了。”
  “那你多大了?”我注视了她一会儿,她的眼梢已经爬上了深深的鱼尾纹,颧骨凸起,鼻梁两边缀着稀稀拉拉的雀斑。我接着问。
  “我属牛的,43岁。我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是抱来的。我儿子的亲生父母吸毒,还没有戒掉,没有办法养他了。唉!”王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同时,她仰起头朝远方定定地望了一眼,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她这长嘘短叹里,我看到了她从灵魂深处坚决断绝毒品的清醒,以及幡然悔悟后超乎寻常的毅力。至今,她总算把毒品从意念之中彻底赶走了。
  “为了儿子,我就是死也得戒掉那东西。”她说到“那东西”这三个字时,紧咬了一下下嘴唇,当她松开牙齿的时候,下嘴唇上立即出现了一排暗褐色的牙印。她此时说到的那东西便是毒品。
  以前,说到毒品,我总觉得那是影视镜头里的东西,离我们的现实生活很遥远。而今,我从南到北,听过形形色色的关于吸上毒品的人生苦痛。歌厅、舞厅,KTV、酒吧等娱乐场所里,毒品充斥着太多人的生命空间。毒品,不再远离我们。毒品,离吸毒的人们有多远,离我们的生活就会有多远。
  19世纪30年代的南中国,那一箱箱、一捆捆,西方英帝国汹涌而至的鸦片,毒害了我们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民。“一日吸毒,终身戒毒。”“毒品,一旦沾染上,那确实是一个终身无法摆脱的阴影。”在19世纪初,我们有多少中国同胞丧生在法西斯毒品的魔爪之下。“……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这是林则徐上书道光皇帝,痛陈鸦片流毒的呐喊!
  虎门浅滩,林则徐销烟的壮举,治愈了多少中华儿女“东亚病夫”的创伤。日子如碾,风雨走过。当虎门销烟过去170多年的时候,我们的泱泱中华,兴国安邦、国泰民安。然而,人类与毒品的争斗至今依然不休!我们的同胞们,甘于在吞云吐雾间迷失、堕落,甘于用毒品毒害自己吗?他们是怎样一步步跌入了毒品的深渊?我国的禁毒形势怎么样?那威严的警徽下,强制隔离戒毒所里,又是什么样的情状?有多少碰撞与纠缠?又有多少悔恨愁肠?
  2015年5月20日至9月18日,我先后四次走进了山西省阳泉市强制隔离戒毒所。在我的探究与采访之中,感受到吸毒与戒毒,却是如此复杂、沉痛地纠结,剪不断,理还乱……
  两种颜色,两种命运
  2015年5月20下午,我从阳泉市区出发,一路向东南,行驶约四五公里之后,便是市区到平定县城郊的十字路口。城郊路伸展到这里,便被狠命地切出了一个湾,阳泉市强制隔离戒毒所伏于这个湾里,穿过多幢30多层的高楼,便到了一个开阔之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三层办公楼,办公楼的外墙墙面为浅橘黄色,外墙的中间有一面大大的墨蓝色玻璃墙,玻璃墙上悬挂着国徽。国徽两端的房檐上,分别是红色的宋体字“规法至上”和“执行第一”。下午的阳光斜照下来,给整栋楼镀上亮晶晶的光,威严、庄重。   我在办公楼的小会议室里见到了所长温文,政委余建平,之后又见到了管理科科长刘越,在他们的引领下,我们离开办公楼,径直往后院而去。经过输入密码、指纹、出示证件等严格的检查程序,过了三道门禁系统,才来到了阳泉市强制隔离戒毒所的学员生活楼。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钟,一阵冷风吹过,阳光躲进了云层里,云层从天边爬上来,将天空越压越低。虽然时令即将进入小满,但学员生活楼前的操场上,感觉不到初夏气温的回升,反觉得有些凉意袭人。学员(即戒毒人员,下同)们正在操场做操,×××名学员,加之包班民警、执勤民警,抬眼望去,2万多平方米的操场,显得有些空旷。×××名学员被分成了两队,在旗杆下的空旷区域迎面相对,一队学员在做戒毒操,另一队学员在打太极拳,队列整齐而严肃。而两种颜色统一的制服在操场上分外醒目。藏蓝色警服和橘黄色的戒毒人员服装,同样都是制服,颜色不同,代表的却是管控与被管控,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命运。
  我在操场的旗杆下驻足,放眼望去,操场里的草坪上,刚刚顶出地面星星点点的嫩绿,绿绒绒间镶嵌着“净化灵魂 重塑自我”8个烫金的大字。在草坪的对面,即操场的中间,是一双大手相对,手心向上相托的汉白玉雕塑。与雕塑相对的,是一栋4层学员生活楼。再抬眼,过草坪,就是学员生活楼白色的外墙,外墙的中间,是醒目、红色的大字——“以人为本 科学戒毒 综合矫治 关怀救助”。在雕塑下方的空地上,两队身着橘黄色服装的学员,虽然动作整齐划一,但仔细看,他们的面色或暗淡、或褐黄、或青灰。操场内,无论是身穿橘黄色服装的戒毒人员,还是身穿藏蓝色执勤服的民警,都是年轻人居多。“学员中,80后占大多数”,民警说。我驻足望向他们,望着他们做操,望着这身着不同服装、不同身份的年轻面孔。都是年轻人,都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他们的年龄相当,却是管控与被管控,我突然想了解这些年轻的民警,他们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是怎么面对这些戒毒人员的?我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强戒所政委余建平。他立即表示支持。
  我离开操场,随同3位年轻的民警进入学员生活楼里。说实在的,在我没有进入这个场所之前,强制隔离戒毒所在我的想象之中,是一个神秘的场所,它应该既像监管场所又像是医院。说它像监管场所,是因为这里的强制隔离戒毒人员要受到管控,在一定程度上人身自由要受到一定的限制。说它像医院,是因为这里的管控对象全是戒毒人员,他们要在这里进行相应的戒除毒品的戒治、康复,通过学习法律、法规和技能,以及《弟子规》、《道德经》等传统文化的教育。
  其实,当我真正随民警走进这栋学员生活楼以后,才看到这里的具体设施。强戒所内有医疗所,配备的是专职的医护人员。具有专业的医疗设施,平常的打针、输液,治疗头痛脑热、感冒发烧,量体温、查血压等日常的常见病症以及常规检查,都有一整套专业的医护设施。还有康复室、心理诊疗室、心理渲泄室、娱乐室、手工室、学习室、劳动车间以及运动室等。手工室里可以剪纸,娱乐室里可以吹拉弹唱,学习室里可以学习各项技能,劳作车间里可以做电子元件,运动室里有跑步机、自行车等运动锻炼器械,渲泄室里可以哭、可以喊,还有可以击打的人体模型等。民警说:“对于戒毒来说,最主要的是心理治疗,环境的影响起着相当的作用。”
  学员居住的地方叫康复室,每一间康复室有×张钢架单人床,每张床上的被子叠得如刀削般齐整。康复室相邻的一间小房间,便是民警工作室,工作室里除简单的办公桌椅外,最醒目的就是一台电脑,这不是普通的电脑,而是监视屏,通过这个屏幕实行360度无死角监控。
  学员生活楼里的环境封闭而井然有序,我随3名80后民警从一楼到二楼,来到了他们的办公室,与他们进行交流。他们分别是张志涛、郭敏和张侨(女,医疗所护士)。张志涛出生于1987年7月,郭敏出生于1985年9月,他们同是2012年通过山西省司法局公务员考试,考入阳泉市强制隔离戒毒所工作的,他们进强戒所工作已经两年多。望着充满青春朝气,又沉稳内敛的他们,我与他们聊了起来。以下我如实录下与他们的对话。
  怎么选择强戒所的工作?
  说实话,强戒所虽离阳泉的闹市不远,但在人们看来,这里却远离尘嚣,这里像与世隔绝似的,不与外界往来,在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给人一种神秘、深严的感觉。我来这里工作之前同样也不知道具体工作性质,只知道是司法系统的单位。大学毕业后,只求在强烈的社会竞争中,能够找到施展自己的一席之地。同时,能够发挥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就不容易了。况且,司法系统招人有限,能考上自己专业对口的岗位就更不容易了,根本不容我们去选择。
  到岗位后,感觉咋样?
  刚上班的时候,感觉压力很大,不适应这种封闭的工作状态,老想出去透一下气,哪怕抬头看一眼外面的天空也好。我们一个班3个民警,包括我们的包班民警。上班时间不能离开学员,只有去食堂打饭才能轮留离开一下,我们常常希望出去打饭,就那打饭的一会儿功夫,都感觉外面很惬意。你可以想象,我们一个班24小时下来,身心压抑到什么程度。
  工作中全程有监控,在全省系统内都能看到,总感觉好像时时刻刻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有莫名的压抑感、沉闷感、单调感,对于工作中压力太大,长时间这样,出问题的民警也会有。比如,前一段山西省的某市强制戒毒所里,就发生了一起民警猝死在工作岗位上的事件。在全国其它省份,也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我们上班的时候,晚上不能睡,得盯着电脑监控屏,尤其是凌晨一两点那会儿最难熬,最瞌睡。深更半夜的时候,有的学员要上厕所,但是,晚上我们学员生活楼封号,每一道铁门全部上锁,必须是我们民警给开门,他们才能上厕所,等他们上完厕所回来后,我们再锁门。当夜深的时候,有的学员按铃上厕所。我们走出办公室外,给他们开门的时候,我们也能看得到,他们的脸上有过意不去的表情。这些虽然是细枝末节,但我们能感觉他们这些人,还不是像社会上人们所说的人性那么坏。只要彻底戒除毒品,他们未来的人生还是有希望的。   民警说:“按理说,母性是女人的天性,为了孩子应该能够克制自己。可是,他老婆的母性彻底被毒品吞没了。”看着他们夫妻如此,他的父母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他的父亲最后痛心疾首,束手无策之下,生生地被气死,就那样,他们夫妻也没有戒了毒。
  他女儿本来健康、可爱、活泼,但自从他的老婆吸上毒品之后,他的女儿闻不见毒品的气息,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的父亲被生生气死后,他的母亲见儿子、儿媳整天还依然吸食毒品,其他事情,包括自己幼小的女儿都不管不顾了。他的母亲说也不听,骂也不理,眼看着孙女也要被毒品毁了。他的母亲带上孙女离开了他们,索性也就不管他们了。所幸的是他的女儿跟着他的母亲,在一个健康的环境里成长,现在女儿20来岁,健康、成才。
  20来年过去了,他们夫妻俩早已因为吸毒散尽家财,而且已经不成人样了,抛弃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四处给人要钱、借钱,说是借钱,实际上就是要钱,借了从来不还的,都用于购买毒品了。“实不相瞒,还给我要过两次钱,一共给了他250块钱。”民警说。
  1990年代后期,民警路过政府大院,正好碰到他。“多年不见,我都不敢认了。原本高大魁梧、精干帅气的人,已经变得邋邋遢遢,面黄肌瘦的了。”“给你借点儿钱,感觉不舒服,去医院看病,出门急,忘记带钱了。”那时候民警还不知道他早已吸上毒品,看他那样子,还真的以为他病了。就借给了他200元钱。“那会儿人们才开多少钱呀,我给了他200块钱,等于我几个月的工资了,最后人们才说那小子吸毒呢!”民警说起他,一脸无奈的表情。
  又过了多年,民警在阳泉市德胜街天桥邮局门口碰见了他。这次不是给民警借钱,而是直接开口向民警要钱。
  几年不见他,这次见他人大不如前了,只能用人干来形容合适了。而且脸色已经由黄变成黑色的了。当时我看到他成了那个样子,实在是令人痛心。我分明知道给他钱,他拿上就是去买毒品,看他现在的身体情形,他抽一次,离死就近一步。但是,他开口对我说“给点儿钱哇!”的时候,我真真的不忍心拒绝他。他这次不是说借,是直接开口给我要钱。正好遇上那天我也是刚在商场购物出来,没有什么余钱了,我摸出50元钱给了他。我对他说:“上次借给了你200元钱,今天身上只有这50块钱了哇。前次借的钱你也别还我了,你拿上钱去买点吃的,千万别再买毒品了。”
  唉!人只要吸上毒品,就没有尊严可言了。你看他,用我们阳泉话说,多精干的一个人,吸上毒,不仅千金散尽,而且人还成了这个样子。尤其是女的吸上毒品,更没有尊严,为了换点儿毒品,今天相跟上这个,明天相跟上那个,至于尊严,早就扔下水道里去了。
  沾染上毒品这魔鬼,他曾经令人羡慕的光景毁了;沾染上毒品,他在吸毒与戒毒之间苦苦挣扎,人生畸形黯淡;沾染上毒品,他的身体由魁梧、精神,变成了人干、萎靡,活得真可谓是生不如死。
  三 三次进强制隔离戒毒所
  阳泉强制隔离戒毒所的包班民警,把他带到了学员生活楼的办公室,他没有说话,径直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一直看着他坐下来,然后说,“你好!”他马上说,“老师,你好!”我说,“你看我像老师呀?”他见我微笑地看着他,他嘴唇动了一下,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的表情。我看他身形瘦削,脸色灰暗。之前我与民警沟通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从这里解除强戒以后,又复吸,再次进入强戒所的。所以,我决定和他进行直截了当地交流,想知道他戒毒后,又是怎么复吸上毒品的?
  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来这里多长时间了?是第几次进来?
  山西省忻州市某县人,44岁,2013年11月7日来的阳泉强制隔离戒毒所,是第三次进来了。一直是戒了又复吸上,复吸上再强戒,家人很痛苦,母亲已经69岁了,父亲因为我不争气,连气带病,早早就不在世了。这次是我的舅舅打电话报的警,当地公安局把我抓了,然后送到这里来进行强制隔离戒毒的。
  你怎么沾上毒品的?
  我3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加之老人,家居忻州某县农村,除了养种点儿地以外,一年到头家里的经济收入,以及家里所有的花销、用项等,全靠我跑大车挣的钱。按说,生活不容易,挣钱也很不容易。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跑远程,几天也回不了一次家。大多跑的是省外,如河北、陕西、河南等与山西相邻的省份,拉的多是煤炭或是矿石,长年累月在路上行驶,感觉乏味、疲累。不过,一年到头辛苦下来,也能挣上十来八万块钱。我如果不吸毒,家里的光景在村子里要算好的。可是,无奈吸上了毒品,把这一切都毁掉了,家也就让我折腾得孩子连上学都困难了,妻子一年到头,除了冬天,都在地里干活儿,但到过年,也买不起一件新衣服,都是我吸毒作害的。
  他第一次沾上毒品是2005年,在他们那里,有一家四川来的老板开的铝矿,矿里大多是四川人。他有时候给矿上拉货,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有一天,老板约他去歌厅唱歌。可是,去了歌厅哪里是唱歌,唱歌只是幌子,吸毒才是目的。一进歌厅包间,他们就拿出土制海洛因,烫吸!“这东西好,吃上有精神,你也吸,我们请客!”见他们豪爽地相让,他也就没有想过这东西害人有多深,就与他们一起吸起来。
  第一次吸,不是像他们说的那么好。他说:“我吸了后,头晕、呕吐。”之后,他们不断地约他,他便又与他们一起吸食过几次。这样来来去去有一个月,他吸食成瘾,得按时按量地吸上,否则,就浑身疼痛到了骨头缝里,身上发酸、发软,呕吐,浑身颤抖,别说开车把握转向轮了,连走路、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他吸食成瘾后,越抽越想抽,越抽越量大。他每天几乎抽两次,一次100元钱,一天用于买毒品的钱就得200元钱,一个月6000多块钱,一年光吸毒就得七八万块钱。他说:“我一年跑车挣的钱,如果生意不好,不吃不喝,还不够买毒品的。”
  那你怎么办?你的妻子儿女怎么办?你的父母双亲怎么办?在你吸食成瘾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家人?按说,你也是上有老人需要赡养,下有儿女需要抚养的人,你身为男人的责任考虑过吗?我一连串地发问,又是对他这种状况的痛心。   家里见我拿不回钱去,也没有办法。我妻子成天在地里劳作,父母在家里帮助做做饭,管管小孩子。日子就那样紧紧巴巴地过。后来,我跑大车的钱,远远不够买毒品,我便借钱吸毒。我的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加之见我吸毒身体已消瘦得不成样,挣的钱也花在了毒品这个无底洞里。我的父亲叫我戒毒,父亲本来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可是,在我吸毒这件事情上,父亲软的、硬的,啥办法也用过了,见我还是没有戒掉。到后来我每次跑车回家父亲都会叫我戒毒,父亲那种急切的语气和痛心的表情,直到现在,我只要想到父亲,就会想起父亲那时劝我戒毒的情景。可是,直到父亲去世,我也没有戒掉,我的父亲真正的是死不瞑目,直到盖棺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我永远记得父亲临终的时候,对我说的最后一句没有说完的话——“小呀,你这样下去,这一辈算完了,完了,完……”其实,不用父亲说,我所有的道理都懂,就是毒瘾发作了由不得我。我的父亲连气带病,加之无钱医治,很快就离开了人世,我一直都觉得是自己的不孝,害死了父亲。我痛恨过、后悔过,也下过戒掉毒品的决心,但还是戒掉又复吸,复吸又强戒。
  第一次进强制隔离戒毒所是什么时候?
  2008年,离我第一次吸毒3年,我正在购买毒品的时候,被早已潜伏周围的警察抓住,连同我一起被抓的,还有贩卖毒品的。
  那贩卖毒品的吸毒吗?
  卖给我毒品的那小子也吸毒,我是经人介绍的,我们那个县跑大车的人大多数都向他买毒品。
  你第一次在哪里接受强制隔离戒毒?
  在太原强制隔离戒毒所,2010年9月,两年期满,解除强制隔离戒毒回家的。
  那你怎么又复吸上了?
  其实,我从思想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毒品的危害性,因为身体受害,已经有真切的感受,也幸亏被抓,强行中止了我的吸毒。否则,再吸下去,我家里一定欠债累累,我的儿女怎么长得大。可是,从强戒所出来以后,我的大车驾驶证被吊销,等于我吃饭的饭碗砸掉了。我靠在外面打零工、做力气活儿挣钱。自我在太原强制隔离戒毒所的强戒期满出来后,人们就私下里传我是“吸毒鬼” 。在我们那小县城,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几十里地的人都知道我吸毒了。因此,我打短工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有时候在工地上卖个苦力,但工地上一旦知道我吸过毒,工头也就找借口不用我了。我常常一连几天,或者十天半月的,甚至几个月,连个卖苦力的活儿都找不到。
  村里人、熟人,见了我也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我主动上前说话,人家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他们不与我打交道,不与我相处,也不与我说话。村子里乡里乡亲的,谁家有婚丧嫁娶的,本来好心去帮忙,可是,人家却坚决谢绝,不让我帮忙,显然是有意识地疏远我、躲避我。毕竟我所在的地方,是忻州下属的一个小县城里,地方太小了,来来去去的,谁都认识谁,加之我这个吸毒的臭名,人们相互传着,以前不知道我吸毒的人,也都知道了。
  这样的日子时间长了,我心里很孤独,很苦闷,也很压抑,找不到事情做,自然就发愁。我心里也知道毒品这东西不能碰,只要碰一下,我这两年的强制戒毒就白费了。但我发愁的时候,亲朋好友都躲着我,我就又与以前那些人联系上了,便又回到以前的老环境,不管不顾地吸起来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2011年10月,我又复吸了,又走上了令人深恶痛绝的老路。
  你这是第三次进强制隔离戒毒所?
  是的。除第一次在太原强戒所度过了两年外,第二次、第三次的强制隔离戒毒都是在这里,前后两次的时间加起来,我在这里已经度过了42个月,还有四五个月,这次强制隔离戒毒就可以解除出去了。在这里,管教民警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出去不要再抽了!”我自己也多次下决心不抽了,但又没有把持住。我也知道,党和政府没有抛弃我这样的废人,重新为我指明方向,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复吸,首先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共产党对咱们辛辛苦苦的教育……
  他毕竟是跑过多年大车,久在社会中滚爬的人,而且三次进过强制隔离戒毒所,他说起党和国家之类的戒毒政策一套一套的,就像背出来的一样。我说:“其实,你最对不起的是你的家人!”他点了点头。他第二次解除了强制隔离戒毒出去,回家后又复吸上,家人对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于是,他的妻子与他的舅舅商量,打了报警电话。于是,他刚刚从毒贩手里买到了毒品,正在抽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
  他的舅舅与他同岁。虽然是两辈人,但又是同龄人,他舅舅做过生意、揽过工程,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就是说服不了他彻底戒掉毒品。他舅舅来阳泉强制隔离戒毒所看过他两次,每次都对他说:“以后好好记住了,再也不要抽了。”这样的话,他的舅舅对他已经说过了无数次,说了好多年。
  你妻子来看过你吗?
  来看过一次。她对我说:“我在家带着娃娃,你听队长的,这次一定要戒掉。”
  与那些被妻子起诉离婚的戒毒人员相比,他是幸福的。他的妻子始终在家里支撑着,并且宽慰他说:“只要你好好戒毒,我在家里种地,照料孩子,侍奉老母亲。”他3个孩子,到现在大女儿16岁,二女儿14岁,儿子11岁。他的母亲69岁,年轻的时候种地劳作辛苦,身体也落下了不少病痛。
  在我采访他的时候,离传统的端午节还有10天。他说,在这里很想家,尤其是到过节的时候。他很怀念没有吸毒的光景。他跑大车,每逢过年过节,都会从外面置办回鱼、肉等节日食品,妻子再包上自家麦子面的饺子。一家人坐在一起,那个香呀,飘散在村子里。还有父亲、母亲,那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可是,自从他沾上毒品,这一切天伦之乐就远离了他,他带给家人的都是痛苦和不负责任。他说:“其实,我原本对生活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足够,在外面为了妻子儿女,多累都不会惜力气。哪知,抽上了这要命的毒品。我真的不是人呀。”自他吸上毒品后,家人从来没有过一个像样的节日了。他一心置办的是每天抽的那点儿“货”,再也没有置办过一个节,而妻子也好像早把节日忘记了似的。不提谈,也没有做什么好吃的,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可做。日子很劳累很寡淡地过着。现在,他在强戒所里,过节的时候,他很想母亲,很想念妻子儿女们……   而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出强制隔离戒毒所。从2005年到2015年,已经整整10年,他从34岁到44岁,10年的人生。对于他来说,是人生最黄金的10年,他却被毒品残害,他心酸过、痛悔过,他渴求过彻底戒掉毒品,不为别的,只为日夜担心他的老母亲、妻子,为成长中需要他抚养的3个儿女。然而,他对妻子儿女没有尽到责任,他在这个学员生活楼里,与×××个来自于不同省市的人住在了一起,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吃喝拉撒睡,锻炼学习劳作都被大铁门锁着,与世隔绝,与外界隔绝。他们原本不相识,可因为那相同的经历——吸毒,他们住到了同一个学员生活楼里。他们因为毒品,都不同程度地伤害了家人,伤害了家庭,也伤害了社会,更伤害了他们自己。也难怪,阳泉强制隔离戒毒所生活管理科的刘越科长说:“在这里,有80%以上的戒毒人员,家人一次也不来探望。”
  让戒毒人员看到希望
  第一次采访结束,天色向晚。我即将离开戒毒所学员生活楼的时候,说起戒毒,一位高大、魁梧,不言自威的民警的话吸引了我。他说:“要我戒、我要戒、我能戒、我持戒”,达到这四个阶段,戒毒人员的灵魂就算得到洗礼了。他接着说:“我们这些人,工作如同修理下水道,见到的都是脏、乱、臭。如果自身不调整好,会出各种各样问题的。”陪同在一旁的强戒所政委余建平给我介绍说,他是强戒所的管理科科长刘越。我与刘科长说:“我想抽时间与你细聊。”他同意了。
  6月5日下午,我第二次来到强戒所,与刘越进行了交流。
  刘越,是60后,他在民警岗位上工作了30多年,一身藏蓝色执勤服笔挺,魁梧的身材挺拔、干练,说到严肃处,他一脸肃穆,说到开怀时,他笑声爽朗,嗓门宏亮。当谈到毒品、谈到他的本职工作的时候,他悲天悯人的情怀,以及如数家珍般的专业素养令我敬佩。“现在,吸毒、贩毒的全球化,国际上已经很严重;在我国,尤其是毒品类型的多样化,吸食毒品人员的低龄化,国家对毒品的管控和打击力度都不容乐观,吸毒人员数量增长速度之快,以及吸毒对身心的伤害之大,都是人们无法想象的,真是令人痛心。”说到这些,他一脸的担忧。以下是我和刘越科长的交流,我以提问、实录的方式呈现出来,有助于读者朋友客观、直观、真实地了解。
  听你这样一说,全球毒品问题严峻,当前国际上具体是什么情形?
  当前,毒品问题全球化加剧,国际毒潮泛滥,毒品已成国际公害、人类公敌。根据联合国毒品与犯罪办公室报告显示:全球非法生产鸦片超过8000吨;至2013年,超过200个国家有毒品泛滥问题,其中170多个国家涉及毒品贩运,全球每年毒品交易额8000亿美元,相当于世界贸易总额的12%。特别是毒品来源不断增多,“金三角”、“金新月”、“银三角”等传统毒源地毒品问题依然十分严重,北美、欧洲、东北亚、东南亚等地又不断涌现出新的毒源地,进一步加剧了毒品问题全球化、国际化。一些国家和地区对毒品经济的依赖日益严重,毒品贸易同黑社会、地方反政府武装、恐怖活动交织在一起对非传统安全威胁越来越大。而且,就全球而言,每年用于吸毒治疗费用达2500美元(且仅不到1/5的毒品使用者得到治疗),吸毒造成的经济损失占全球GDP的0.3—0.9%。近10年,全世界吸毒者数量以每年3—4%的速度增长。
  当前我国的禁毒形势怎么样?
  吸毒有社会的、家庭的和个人的因素。任何人吸到一定程度,都是由他自身的原因和周围的环境造成的。必须从国家当前的禁毒形势说起,才能循序渐进地把这件事情说透,才能引起人们的重视。
  毒品向低龄化发展,我们阳泉这里没有少年戒毒所,太原才有,这部分数据暂且不论。公安部登记的,到2014年,全国已经注册的是297万吸毒人员。2012年,全国累计登记的吸毒人数是154.5万,相隔一两年,吸毒人数就差不多增长了1倍。如果说按国际上换算吸毒人员的方式计算,那数字就更可怕。
  国际上的换算方式是一个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在他的周围隐藏着5至7个人,这样换算下来,全国已经注册的吸毒人员近300万,按最低的1个吸毒人员周围隐藏着5个人换算,光中国就有1500万吸毒人员。1500万吸毒人员呀!中国人口不到14亿,就有这么庞大的吸毒人员。这还仅仅是乐观的估计,如果是按我们的常识了解,少说也有3000万,我国有的边、远、穷的地方,他们却不认为自己沾染上的是毒品,他们认为是治病的东西,或是调味品等,所以这些人员还没有登记注册,如果加上他们,那又是多么惊人的数字。
  就拿咱们山西有的偏远地方来说,比如结婚呀、盖房呀、暖房呀、孩子做满月呀等,宴请亲朋好友,吃饭前在餐桌中间先放上一盘东西,实际上这个东西就是咱们说的罂粟,当地就不认为这是毒品。就像咱们这里,在宴席前,饭桌上放盒烟、放盘干果一样的道理,用来招待客人的,实际上那就是最简制的烟土。咱们国家的陕西,我们山西也有,很多大车司机,开车熬夜,累得不行了,十块钱买上一份一抽,有了精神了,很多人都是这样,等最后抓住他,他不认为自己抽的是毒品,认为跟抽烟一样。所以,中国现在的禁毒形势不容乐观。
  尤其现在新型毒品,相对于传统毒品来说,它的阶段性反应稍弱一点儿,但是它的伤害性更大,一旦吸食上,它直接作用于人的大脑。K粉、冰毒、摇头丸等,这些都属于新型毒品。为什么说危害更大呢?一旦吸食上新型毒品,会出现幻觉、异想、亢奋、暴躁、妄想症等,全是因为新型毒品造成的。有的吸毒人员,抱上自己的小孩子从楼上往下摔呢,这不是危言耸听,就在咱们阳泉市区,我就亲眼见过。人,一旦吸毒成瘾,连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了。
  2008年过年,在阳泉市里的某个小区,一个二十八九的年轻人,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大年初二,人们都沉浸在辞旧迎新、拜年的喜悦之中。我去给岳父拜年。一进小区,刚走到我岳父家楼下,还没有进单元门,先被楼上传来的声音震惊了。
  “给不给钱?给不给?给呀不?到底给不?不给我就扔下去!”声音很大,像歇斯底里的吼叫。我一抬眼,见一户人家6层的阳台上,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婴孩,站在阳台边沿,而阳台窗户大开着。他将婴孩举过头顶呐喊,婴孩哇哇哇地哭着。那是我岳父的邻居。我当时在楼下看到那一幕,赶紧就往六楼跑,当我跑到六楼正要敲门的时候,门开了,那个男人急急地往楼下跑,而屋内婴孩还在不住声地哭。“喔喔喔,不哭,不哭,不怕,不怕,妈妈抱抱……” 断断续续哄婴孩的间歇,是一个女人压抑的哭声。我通过了解,知道了又是吸毒害的。大过年的,弄得一家人鸡飞狗跳的。   本来一家小两口带着孩子回家,和老人一起过年,早上还喜喜欢欢的。半晌时分,毒瘾发作了,他就问父母亲要钱。老人知道他吸毒,要了钱就是买毒品,就拒绝给他钱。
  他一见从父母亲手里要不到钱,抱着自己1岁零几个月的婴孩,站在自家6楼的阳台上,双手将小孩举过头顶,以自己亲骨肉来要挟父母亲给他钱。否则,他就要把小孩子从6楼阳台扔下去。吓得父母亲赶紧安抚他,立即给了他200块钱。他拿上钱,才放下了孩子,摔门而去。
  他的父母亲实在没有办法,劝不了、管不得、骂不得、打不得,只好打了报警电话,让国家来管控他。
  现在的新型毒品加工程序非常简单,在家里厨房就能完成,只要有化学原料,就和熬盐水一样简便。把水放在锅里,一加热,结晶成了盐了。加工毒品也一样,几种化学药品一掺和就成了。现在处方药里也有含罂粟的。新型毒品最厉害了,现在基本上一半是新型毒品,吸毒成瘾者的年龄是越来越小,将近有700万人用的是新型毒品,占49.4%,这些人抑郁、焦虑、狂燥。而且大部分都是青少年。老的哪有精神去KTV?现在的年轻人,经济条件好,家庭又溺爱,同学们约着出去玩儿,说这可是不上瘾,一旦控制不住自己,迷迷瞪瞪的就上了道。一上道,就从好端端的人变成了六亲不认的“鬼”。
  为什么吸毒会成瘾?
  简单地说,人的大脑皮层分泌一种多巴胺的物质,作用于快乐神经。这就是一般人到了成年以后,就会谈情说爱,就是多巴胺刺激的。对于爱情的寻求,最典型的是多巴胺给予刺激的结果。多巴胺就是刺激人的快乐神经的,但是吸毒是一种特殊的物质刺激它,产生一种兴奋感、欢娱感,慢慢地就抑制人体自然产生的多巴胺了。一旦吸食上毒品,大脑皮层不再分泌多巴胺,就需要外界不断地补充毒品,这样就导致它成瘾,这是一种很简单的人体机理。
  现在阳泉强戒所根据什么来约束戒毒人员?
  依靠《国家禁毒法》和《国家戒毒条例》来系统管理,这是国家赋予我们的政策武器。具体到对戒毒人员的日常考核与管理,生活学习劳作等,都做到了相应的细化。同时,我国各省禁毒机构都制定有非常规范的日常考核办法,以及一系列配套的管理措施。
  那实施起来咋样?
  当然难了!任何政策实施起来都有不足的地方,因为面对的是人,而且是特殊的人群。这就需要民警在日常管理工作当中,手勤、眼勤、嘴勤。及时发现问题,处理问题,把隐患消除在萌芽状态。说是那么说,做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像咱们这里有民警谈话制度、民警值班制度,同时结合亲情电话制度,从外部到内部,才能确保安全无隐患。
  亲情电话制度实施效果怎么样?
  亲情电话制度就是每个月定期让戒毒人员,可以给他的直系亲属打两次电话,一个是汇报自己在强戒所里,近段时间的情况;另一个是与家庭维系好社会关系,对戒毒人员以后回归社会也是有很大帮助的。像这些,我们就要求,戒毒人员打完亲情电话后,包班民警必须对其进行谈话,而且谈话不能隔夜,以此来了解戒毒人员的思想状况。
  这个学员住进强戒所里有多长时间了?
  住进来一年半多了,他的家属两次提出离婚。这不,我们民警就给他家属做工作,因为这个学员是第一次被强制隔离戒毒,不是说他本人的本质有多不好,也不是说他没有固定的职业,更不是他在社会上没有经济能力。我们也是出于他回归社会以后的前途考虑,多次和他家属,以及法院工作人员就他的问题进行讨论,从挽救他个人和家庭的角度做了很多工作。前一段时间,法院来我们戒毒所现场开庭,我们庭前和庭后,都和法院工作人员,以及他的家属做工作。类似这样的情况,如果两个人确实感情破裂了,两个人是协议离婚的,我们民警管不着。反之,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们民警会多方面做调解工作,尽量使吸毒人员在强制隔离戒毒期间,不要被判予离婚。
  针对在所里开庭审理离婚的,所里具体是怎么做的?
  可是,法院是在我们所里开庭审理离婚,那与夫妻两人协议离婚,情况就又不一样了。比如,就这个吹萨克斯的学员来说,我们了解到,他本人不同意离婚。我们让他给家属写信,对家属汇报一年多来在强戒所里的表现情况,表示自己坚决戒断毒瘾。将来回归社会以后,对家庭和小孩儿负起责任来。同时,我们民警也给他的家属打电话,给他的家属做工作。现在他的家属还没有撤诉,在我们多次做工作后,离婚的念头已经产生动摇了。据我们了解,这是女方的家长,一听说他吸上毒了。作为老人,社会阅历比年轻人丰富,知道毒品的危害性,对他失望透顶,认为他太不争气,对家庭太不负责任。
  尤其一个女同志拖着一个小孩子,现在这个社会要生存是很不容易的。女方家长在这上面给她施加了压力。作为女方本意来说,夫妻之间是有感情基础的,并不是多么坚决地要离婚。因此,我们让这个学员通过亲情电话和写信,与妻子进行沟通,向岳父、岳母表决心,加之法院也配合我们,没有当庭宣判离婚。法院工作人员在庭审上,对着双方家长和当事人,说的就是等待他出去以后,再看他的具体表现。说实话,从目前法院的趋势来看,如果他确实是戒断毒瘾了,法院会从中该调解的调解。如果他真的能戒掉毒品,重新发挥专业特长,把事业再做起来,可能一个家庭就能保住了。如果说他出去再复吸了,女方家属离婚的决心就下定了,法院也就判定了离婚,一个家庭肯定就面临着分道扬镳的危险。
  为什么所里要做这样的工作?
  这是因为吸毒人员一旦从强制隔离戒毒所出去以后,家庭、社会对他们的关爱和救助,是最主要的一个抵制复吸的因素,如果家庭关系稳定,对于控制复吸有好处。所以,我们一般都要和法院工作人员沟通好,强戒期间,不判离婚。一旦判了离婚,他们强戒两年出去以后,失去了一切希望,没有希望就是绝望,他们很容易融入以前的圈子,因为他们没有顾忌了,所以,我们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这实际上就是我们的日常工作。
  正说到此,刘越科长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是陪护戒毒人员在平定县医院住院的民警打来的,询问刘科长要不要现在给那个学员办理出院手续的相关事情。刘科长在电话里说:“不知他家里来了接不接?等家里来接了,办理了相关手续后,再直接从医院接走。只能等家里来了,确定接走了,才办理出院。否则,你办理了出院,家里人不接走,医院又不收了,他现在是吃不下、喝不下的,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是上次民警说的那个住医院的学员吗?
  可不是嘛,你看一下午一通一通的电话,就是说的这个学员要所外就医的事情。省里和局里都批了,我要等他家里人来了,确定把他接回家,才能给他办理出院。直接办理了相关手续,让家属从医院直接把他领回去。
  你看看现在社会上,对毒品宣传不够,实际上是离得我们非常近,就在我们的身边。一旦家里有人不慎吸食上那东西,就折腾得一家人不得安宁了,家便不成其为家了。
  你们天天与戒毒人员打交道,怎样调整自己?
  我有一个从小长到大的朋友,他姐姐的孩子,就是他的外甥。他的姐姐、姐夫离婚了。他的外甥原本在公安局工作,就是没有把握调整好自己,吸食上毒品,毁了自己也毁了家庭。
  他的外甥今年32岁了,没有结婚。在公安局当协勤的时候吸上毒品的。就像我们这些人,都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障碍,肯定有或多或少的心理原因。比如检察院、公安局、法院、监狱、强戒所等,我们在这些工作环境里,面对的是社会最丑陋的,最不堪的,最不为人所知的,我们天天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年累月给这些人打交道,我们全凭自我调整。但现在的年轻人,思想活跃,一旦把握不住自己,在关键点儿上出现问题,既给单位造成伤害,又给自己造成伤害。
  我这个朋友的外甥吸毒成瘾后,他来钱的方式不是去社会上偷、抢。一般是去朋友、去亲戚家,见什么拿什么,或者打电话三天两头让给他弄点儿钱,搞得亲戚朋友们不得安宁,折腾得亲友们烦不胜烦。管也管不住,毕竟是自己的晚辈。说实在的,只要家里有人吸毒成瘾后,家人就如同心里扎进了刺,扎心扎肺的痛,拔不出、拿不掉,拔出便是扯心剜肉,血淋淋的。像这样的人,家里拿他能有什么办法?
  那他现在单位还要他吗?
  现在国家没有严格的明文规定。但是比如政府公务员你肯定不行,你吸上毒品,代表的是国家形象。可是,现在公务员吸毒的不是没有。前几天我还看到相关报道,某个市长还吸毒嘛。至于我这个朋友的外甥,他自己吸毒后,天天睡醒一睁眼就是想着去哪儿弄钱,去哪儿办点儿“货”,根本无心上班工作,也不去工作。
  那他们吸毒成瘾后,哪儿来钱?
  非法渠道来钱。大部分吸毒人员都是靠坑蒙拐骗偷来钱。这样一来,就造成了现在社会环境的混乱,造成许多社会治安案件,以及社会诸多的不安定因素。我那天看了一篇报道,是公安部的一个统计,全国侵财类刑事案件,在有些毒品高发地区,吸毒人员作案的占到70%,甚至有的占到80%,在全国平均占到30—40%,侵财类案件大多都是吸毒人员作的案。
  吸毒者吸食、注射毒品,需要大量的费用,他们面对这样高额的费用和强烈的诱惑,会丧心病狂、不择手段、甚至铤而走险,进行抢劫、盗窃、诈骗、贪污、卖淫甚至杀人等违法犯罪活动。许多瘾君子五毒俱全,给社会治安造成严重危害。大量事实证明,吸毒已成为诱发犯罪、危害社会治安的根源之一。这也就是造成大多数吸毒人员,在强制隔离戒毒所解除强戒,回归社会以后,社会上大多数人,对他们避之不及的主要原因。
  现在中国涉毒情况怎么样?
  现在中国涉毒的区(县)是3048个。阳泉市至今为止,没有一个无毒区(县)。当然吸上的,不排除有意志力强,能够戒掉了的。但戒断毒品的很少。有一句话叫“戒毒十年,一口还原;一日吸毒,终身戒毒。”戒十年毒品的概念是什么?五次进出强制隔离戒毒所,一旦出去吸上一口,就又和一开始一模一样,再也改变不了。
  中国的戒毒模式怎样?
  有三种戒毒模式:一是强制隔离戒毒;二是社区戒毒;三是社区康复。
  在法律上,吸毒人员是怎么界定的?
  现在戒毒人员的法律界定,一是受害者,二是病人,三是违法者。按《戒毒法》第33条规定,第一次发现吸毒,是给予三年社区戒毒;第48条又同时规定,强制隔离戒毒两年解除后,也可以给予三年社区戒毒。
  传统毒品与新型毒品如何区分?
  传统毒品有鸦片、大麻、海洛因等。新型毒品有冰毒、K粉、摇头丸等。
  将吸毒人员收进强戒所,是以什么为依据?
  一般吸毒人员进了强戒所,是根据公安机关依法对吸毒人员作出的强制隔离戒毒决定书进行收治。为什么叫收治?就是鉴于以上说的吸毒人员的三种身份,即受害者、病人、违法者决定的。强制隔离戒毒,针对的是违法者;治,就是针对病人的身份。因此,在强制隔离戒毒所,吸毒人员又称为学员,或者戒毒人员。
  怎么收治?
  根据国家相关的法律、法规,对吸毒人员进行收治。在咱们阳泉,就有强制戒毒已经多次了,依然复吸,戒不了毒品的。说实在的,强制隔离戒毒,对于吸毒人员而言,都是治标不治本,戒了吸,吸了戒,人生就这样过着、熬着。有一个进出了多次强制隔离戒毒所的吸毒者,他自从沾上毒品以后,就是靠不明来路的偷、抢维持吸毒。他是阳泉第二批吸毒人员,他的周围全是吸毒的,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了。他的老婆已是吸毒的。他现在正在某个强戒所隔离戒毒呢,对于他们而言,真不是一般的痛苦,那真是一种煎熬。戒毒一般都是异地戒毒,因此,一般阳泉本地的吸毒人员,不会被收进阳泉强戒所戒毒。这样的例子可是多呢,说也说不完。
  现在治本的办法在哪里?
  现在中国有一个怪圈,越戒越疲,越戒越频。对于强制隔离戒毒来说,我们工作中摸索得出来的,只是治标的办法,只是把吸毒人员收容到这里来,进行强制隔离。在这两年之内,让他们不要沾染毒品。这不是治本的办法,按国家一开始设定的三种戒毒模式,应该是社区戒毒或社区康复,然后才是强制戒毒所。
  可是你想,警察都管不住的事,你让社区一群老大妈、老大姐去管,可不可能?能管得住吗?现在社区戒毒和社区康复,我没有具体地了解,但我听说有的甚至连机构都还没有。按《国家禁毒法》规定,应该是由乡镇(街道)或者是社区来负责社区戒毒和社区康复。可是,社区相关的机构、人员、职能,都没有得到相应的保障,所以就形成现在这种强制隔离戒毒模式了。这些相关的情形,《禁毒法》里都有明确的规定的。但是现在咱们的国家还不可能达到,所以现在复吸率非常高。为什么中国的戒毒人员从2012年到2014年增长了将近1倍呢?原来的戒毒人员,即使实行强制隔离戒毒,两年以后回归社会,自己没有保持操守,又复吸了,并且又在他们生活的周围,重新发展了一批新的吸毒人员。这个人群是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庞大呀!这就是最令人忧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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