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身体很健康

来源 :中国铁路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ompetent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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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这天上午,猛虎旅女子特战队政委高长福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开口就问:“您是高政委吧?”
  高长福一听就笑了:“马大娘,我是高长福啊!”
  高长福提到的马大娘,是女子特战队长文雪芳的母亲。老人去年在儿子的陪同下,从大别山老区来“天涯海角”探亲,住在基地招待所。文雪芳因为忙于训练,无暇抽出更多时间陪母亲说话,大半时间把老人撂在招待所里看电视。高长福看不过去,就隔三差五地去招待所与老人拉家常,并腾出时间带老人看了“天涯海角”和附近的几个景区。虽然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三两天,但是老人的粗嗓门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此时,电话里的嗓门还是那么粗犷:“高政委您真厉害,隔着几千里,我这老婆子的声音也能识出来,难怪这电视上说,特战大队的就是老A,了不起!”
  高长福哈哈一笑,说:“您老六十多了还种几亩地,您才了不起呐!”忽又心里一动,“大娘,您老今天打电话来,有什么吩咐吧?”
  对方说:“是这么个事啊高政委,昨天不是星期天嘛,雪芳晚上打电话回来,我正好出去有点事,没接到。我怕丫头担心,今天一早打她电话想说一声,可打两次都没打通。这丫头,咋就关机了呢?”
  这几天,女子特战队搞对抗演习,手机封存。高长福马上回道:“是这样的马大娘,这段时间我们加大了训练难度,包括文队长在内手机都关了。”
  “是这样啊,那敢情好!”电话里静了一会儿,又说,“高政委啊,你见到雪芳就对她说,娘的身体很健康,叫她放心,一百个放心,只管把部队上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高长福爽快地说:“行,我一定把您老的话儿转告雪芳。放心吧,大娘!”
  接完电话,高长福笑着的脸突然一沉。他与文雪芳共事三年,在此之前从没接到过马大娘的电话。这次大娘打来电话,是因女儿电话没打通放心不下,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高长福的眼皮儿就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月底,女子特战队作为基地的唯一代表队参加军区比武,现在离参赛时间只有三天。这时候,军事主官的精力得高度集中,不可有半点分散。然而就在昨天下午进餐时,文雪芳突然放下碗说:“老高,今天我是撞上鬼了,上午没蹦没跳的,突然心口堵得发慌;下午天气那么暖和,胳膊腿儿一阵冰凉,你说怪不怪?”高长福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是你训练过头了,我的队长!蓄点体力吧,马上就要比武了。”文雪芳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我娘……出了什么事吧?”高长福就笑,说:“怎么会呢雪芳,是想娘了吧?”文雪芳一声苦笑,没再吱声。
  此时,高长福起身关上队部的门,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号,悄悄地拨了过去。
  手机里传来“我是一个兵”的男中音,唱了半天却无人接听。再打,还是“一个兵”。这小子,干嘛了呢?高长福正自诧导,对方却将电话拨了过来:“哪位?”
  高长福可着嗓子问:“你是文雪亮吧?”
  对方的语气仍是冷冷地:“你谁啊?”
  高长福一笑,说:“去年我带你去天涯海角,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对方“哎呀”一声,说:“高政委,是您啊,我是文雪亮!我刚换手机,原来的通讯录没倒腾过来,对不起了,对不起!”
  文雪亮与文雪芳是龙凤胎,姐弟俩高中毕业后同时入伍,并且一同分到了“天涯海角”,并都成了猛虎旅的老A,一个是屡破纪录的南疆兵王,一个是不让须眉的军中霸王花。早在新兵训练营里,高长福就听说过姐弟俩的故事。但是后来,兵王弟弟销声匿迹,大比武中不见了踪影。直到三年前,高长福与文雪芳搭班子带女子特战队,才知文雪亮已经退伍。问为什么,文雪芳说是三期士官没转上,但高长福却另有推测。去年文雪亮陪母亲回老部队探亲,高长福就瞪眼,说:“雪亮,你小子老A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退出?”文雪亮一声叹息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高长福意识到,自己的一问触碰到了对方的痛处,便打个哈哈,赶紧转换话题。
  此时,高长福略一思忖,就说:“雪亮兄弟,你也别说对不起了,有个事情你得如实回答,你母亲的心脏病是不是又犯了?”去年马大娘探亲,在一次闲聊中,说过她有心房纤颤的老毛病。
  电话那头停了几秒钟,随即哈哈一笑,说:“高政委您可不要瞎猜,我娘这会儿正在山上打柴,她健着呐!心房纤颤也只是偶尔的事,去年探亲以后再也没有犯过……”顿了顿,忽又问,“高政委,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是不是我姐训练分心受伤了?”
  高长福眉头一紧,又一扬,说:“你小子胡说什么!你姐领兵特战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是那么容易分心的吗?我跟你说啊雪亮,你娘要是真的病了,我说的是假如,你两口子照顾不过来,就第一时间打我电话,我会安排人过来照顾的,直到老人病好为止——但是,”又话锋一转,“雪亮兄弟,如果家里没什么大事,你也不要没事找事打搅你姐。这月底,也就是三天以后,她要带队去军区比武!”
  文雪亮说:“高政委,我娘本来就没病没灾,我怎么可能给我姐打电话让她担心呢?我姐要是不放心,您就告诉她,老家没事,娘没事,我们都没事,一切都好!”
  二
  傍晚,文雪芳领着队员们回到营地。在此之前,担任导演部协同效果测试员的高长福,已经获悉女子特战队在当天下午的夺岛演习中抢先登陆,大获全胜。晚餐时,他有意坐到文雪芳对面,留意对方的气色。按说这时候,身为“红军”主帅的文雪芳应该高兴,可看她的脸色却不太好。
  高长福没话找话地说:“雪芳,我从视频上看到,这些姑娘还真像你,登陆时的那个猛劲,就是特勤支队的那帮爷们……”
  文雪芳把碗一推,说:“老高,我们去队部。”
  高长福咽下没有说完的半句话,赶紧起身随文雪芳来到队部。
  坐下后,文雪芳打开抽屉,取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不禁眉头一扬:“老高,我娘上午打电话了……”
  高长福说:“可不是吗,你娘打你电话不通,就把电话打给我了……”   文雪芳猛一抬头:“我娘说什么了?”
  高长福一笑,反问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打电话回去了?”
  文雪芳点点头说:“我总觉得,我娘的身体出毛病了。”想想又说,“或者,是老家出了什么事……”
  高长福哈哈一笑:“我的队长啊,你还真的相信心灵感应啊?胸口发个闷,腿脚发个凉,就与娘有关?这要让队里的丫头知道,还不笑死她们?”
  文雪芳也笑了,但又很快打住:“老高,我娘跟你说什么了?”
  高长福身子一正,说:“你娘说,昨天晚上她出去串门了,所以你的电话她才没有接到。今天一早打你手机,打了两次都没打通,怕你担心,就把电话打给我,让我告诉你,娘的身体很健康,叫你放心,一百个放心,只管把部队上的事情做好就行了——这可是她老人家的原话!”
  见文雪芳沉默不语,高长福就说:“你要不信,现在就打回去,听听你娘的嗓门有多高!”
  高长福这的一句,把文雪芳逗笑了。她拿起手机翻出一个号,满怀期待地拨了过去。
  这一回,手机很快就打通了,文雪芳一笑,又一愣:“怎么是你?”
  接电话的是她的弟弟文雪亮。
  未等对方解释,她又问:“娘呢?娘去哪了?”
  因为手机开了外响,手机里的声音高长福听得一清二楚:“姐,今天也不是星期天你打电话问娘这是怎么了?”
  姐弟俩从参军那年起就与母亲约定:每个星期天晚上七点给家里打电话。文雪亮退伍后,文雪芳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如有特殊情况当晚未打,第二天早上七点再打。只要听到了娘的粗嗓门,文雪芳就什么也不怕了。
  文雪芳突然火了:“我在问你呐文雪亮!娘呢?让娘接电话!”
  “姐你急什么呀,”文雪亮说:“娘让玉兰接到王垸了……”
  文雪亮的妻子王玉兰大学毕业后,先是通过公开招考当了两年大学生村官,后又被选拔到一个偏远乡镇任组织委员,父母都是村里的老党员。他所提到的王垸,是十多里外的一个村庄。那儿是县城郊区,交通方便,文雪亮岳父母是垸里的老住户。去年夏天洪水,岳父母家房子垮两间,未倒的也成了危房。为防不测,文雪亮和妻子一商量,便把危房拆了,在老宅基地上重建新房。这个事情文雪芳不仅知道,还捐了一笔钱。
  于是她吁了口气,让弟弟把丈人家里的电话报过来。文雪亮说“好”,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回话。文雪芳又火了,说:“雪亮你磨蹭什么,快把电话报给我!”
  文雪亮“啊”了声,说:“玉兰娘家的房子还没建起来,没安装电话啊。”
  文雪芳一听就很奇怪,说:“玉兰娘家去年八月就起手建房,到现在都一年多了还没建起来?怎么可能!”
  文雪亮说:“房子真没建起来!”
  “既然新房没建起来,那玉兰把娘接过去住哪儿?”文雪芳皱着眉头说,“难道你们让娘住在大棚子里?”
  文雪亮说:“姐,你也太没记性了吧,玉兰哥哥的两层楼不是空着了吗?玉兰父母身体不好,娘就叫我过去照顾。这两年,我和玉兰还有岳父母,都住在玉兰哥哥的房子里……”
  “那玉兰哥哥家就没有电话吗?”文雪芳紧追着问。
  “玉兰哥哥的楼房刚建起来,还没来得及装修,人就出车祸了。”文雪亮说,“姐啊,这个事情我早就跟你说过,你都忘了吗?”
  玉兰的哥哥王玉海车祸死后,嫂子丢下不到周岁的儿子铁蛋不辞而别。王家这遭变故,文雪亮曾经给她说过。
  文雪芳仍然皱着眉问:“那玉兰把娘接过去干吗?”
  “是娘自己要过去的。”文雪亮解释说,“今天上午,我和玉兰回来给娘翻菜园子,种点白菜。中午吃饭的时候,玉兰说,她爹她娘这几天因为怕冷一天到晚睡在床上。娘一听就很担心,说要过去照顾几天……”
  文雪芳吁了口气。但她忽又一瞪眼说:“雪亮你编,你接着编!”
  文雪亮委屈地说:“姐,我是真的没有糊你。不信,你给玉兰打电话问问,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文雪芳心里一动。对呀,这事问问玉兰不就得了吗?于是她让雪亮报来玉兰的手机号,便迫不及待地拨了过去。
  手机接通后,文雪芳尚未开口,玉兰就可着嗓子连声说:“姐啊,您好。我在开会等一会儿我打给您!”
  文雪芳只好挂机。这个名叫王玉兰的弟媳,毕业于天津的一所本科院校,跟政委高长福的侄女高木棉还同过一年学,虽然没有当过兵,却“兵味”十足,性情豪爽,处事果断,说话办事干脆磊落。仅这点,文雪芳就颇为欣赏。
  见文雪芳愣愣地盯着手机,高长福就笑道:“雪芳,我看你是多疑了。上午大娘打电话来,那嗓门大得都震耳朵。我看雪亮不会说谎,你娘肯定是到玉兰娘家照看孩子了。”
  文雪芳正要开口,却见手机一亮,玉兰来电了:“姐,刚才镇里开会,让你等了。”
  “玉兰,”文雪芳单刀直入,“娘你接到王垸了?”
  “是啊姐,”玉兰说,“今天上午我和雪亮回去帮娘翻菜园子,想栽点菜。娘听说我爹我娘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就要过去照顾。她说文家坊这边有姨照看着,不如去王垸陪我爹我娘说说话……”
  玉兰提到的“文家坊”,是位于普北山区的一个村,与玉兰娘家王垸分属两镇,并且隔着三十多里地。
  文雪芳“啊”了声,随即又问:“玉兰,你娘家的房子都建好了吧?”
  玉兰叹了一口气:“姐啊,建房的事出了麻烦。老危房拆了后,我们在老宅基地上浇灌基础,动工没几天城建执法大队就来人了,不准建,并用挖掘机把已经浇灌的钢筋水泥基础也毁掉了,说是王垸已被列入城建开发新区,垸里的老房子只拆不建,以后统一由开发商来规划。我哥的楼房也保不住,等明年开发商来了还建房,垸里所有房子都要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问就没有意义了。文雪芳安慰几句,又问了娘的一些情况,只得作罢。
  三
  虽没听到娘的粗嗓门,文雪芳还是吁了口气,精神也为之一振。   只要娘没事,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比武进入倒计时。倒数第三天,倒数第二天,倒数第一天,文雪芳和她的女子特战队都表现出了良好的竞技状态。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去军区比武的出发当口,文雪芳的老家还是出事了。
  当时在队部,文雪芳交待完工作,便握了一下高长福的手,说:“老高,我参赛的这段时间,队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高长福就笑,说:“你快上车吧,丫头们都在车上等着呐,你看。”
  文雪芳正要出转身门,手机响了。
  来电话者叫雷海燕,东北人,大二应征入伍,文雪芳是她的新兵班长。退伍后回校读书,毕业后考入常箭公安局特警支队,现任副支队长。退伍后,她一直与文雪芳保持着热线联系。
  “班长,说话方便吗?”雷海燕问。
  文雪芳眉头一紧。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燕子,”她看了一眼高长福,“我这里没有外人,说话方便……”
  “班长,”雷海燕说,“您弟弟是不是叫文雪亮?”
  “是啊,燕子。”文雪芳一听就很诧异,“我弟怎么了?”
  雷海燕说:“今天一早,我们去您家乡普桐县维稳处突抓了几个人,其中有个叫文雪亮的,我听着耳熟。我问县公安局这个文雪亮是不是退伍兵,他们说是,还说当过特种兵,在部队里号称南疆兵王,退伍后在县城一家宾馆当保安,我就猜出是您弟了……”
  弟弟被抓,那娘还不急死?文雪芳顿时傻了眼。
  “班长,您也不要着急,”雷海燕说,“这个事情我会过问的,要有新的进展我会及时告诉您……”
  挂了电话,文雪芳就打弟弟的手机,发现关机。又打弟媳的电话:“玉兰,雪亮被抓了?”
  王玉兰在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才说:“姐,这个事情您就不要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您只管一心一意参加比武,这也是娘的意思!”又说:“我正往看守所赶,姐您放心!”
  接完电话,文雪芳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文雪芳虽是“铁人”,但是面对弟弟被抓的现实,也难置身事外不分心了。
  文雪芳的焦虑,高长福看在眼里。好在他成竹在胸,提前悄悄做了预案。此时,他眉头一扬,以毋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雪芳,既然这样,这次比武你就不要去了,赶紧回去处理家事!带兵比武的事情交给我吧,我已经给桂林参谋打过电话了!”
  “不!”文雪芳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老高,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离开部队呢!”
  领兵参赛在即,文雪芳去意已决。深知文雪芳个性的高长福稍一沉呤,便拿出了他的第二预案。
  “雪芳,那你就一心一意领兵出征吧!”他沉着道,“木棉的探亲假上面已经批下来了,今天下午四点四十五分的班机。我已交待,她先去你老家看看,顺便带点海南土特产过去。因为你参赛在即,这事我就没有通知你……”
  高长福的侄女高木棉,也是文雪芳的得意门生,现任女子特战队蓝军分队长。蓝军分队虽是一支“陪练”的部队,却是特战大队的隐形杀手。队员们个个身怀绝技,但极少参加公开的赛事。这次文雪芳带队参加的,是女子特战队红军分队的部分队员。
  此时此刻,也许只有高木棉的探亲之旅,才能缓解文雪芳的心中之忧。果然,文雪芳听了这话就吁了口气,边往外走边说:“那就麻烦木棉,代我回家看看,归队再谢!”
  四
  家在天津的高木棉,第一次来到武汉。
  走出天河机场已是晚上八点。她坐上机场大巴,来到付加坡客运站,就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
  这次大别山之行,高木棉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弄清文雪亮被抓的案由,并与昔日队友雷海燕取得联系,争取文雪亮早获自由;二是看望慰问马大娘,尽最大努力缓解老人情绪,确保文雪芳带兵比武期间大娘不出意外。此外,高木棉还有一个“小九九”:借此机会见见大学同窗王玉兰和队长的弟弟文雪亮。出发之前,二叔高长福特别嘱咐:“探亲期间要着便装,使用当地方言。”二叔还说:“这次探亲非同寻常,要作好应对各种意外情况的准备。”她从二叔的话中意识到,文雪亮可能触碰到了当地某种特殊的势力。
  早在参军这年,高木棉就从新兵班长文雪芳口中听说过文雪亮的名字。那时文雪亮是猛虎旅特战大队的“兵王”,在军区射击比赛中拿过冠军。文雪芳提起弟弟就一脸自豪,说自己的枪法不及弟弟的三分之一。文班长蒙上眼睛打百米移动靶弹无虚发,那她弟弟的枪法有多神奇?从那时起,高木棉就把班长的这位兵王弟弟当成了偶像,可惜一直无缘相见。后来得知文雪亮退伍,甚是遗憾。这回要是见了面,一定要问问他退伍的原因。
  晚上十点多,二叔发来短信:“好消息:文雪亮治安拘留已解除,我已告知文队长。”
  高木棉精神一振。正要回复,二叔发来了第二则短信:“我已将你探亲的消息通知了雷海燕,你到普桐后先与她联系。”
  “哇!”高木棉更高兴了。她调出雷海燕的手机号,正要拔过去,二叔发来了第三则短信:“现在不要与雷通话。你到普桐后速办手机卡,使用当地手机号和当地方言与她联系,并避免提及你的身份及女子特战队。”
  看到最后一则短信,高木棉伸了下舌头。
  她给二叔回了两个字:“明白!”
  五
  次日一早,高木棉登上了去普桐的班车。
  客车厢里,满耳朵都是鄂东方言。高木棉微眯着眼,用心听着。
  车行不久,天下起了雪,一片片的随风飞舞。
  坐在前排的一位妇女,忽然碰碰她身旁的男人说:“溜子,你就不该投罗黑豹的票,王垸的人没有一个不骂他的!”
  王垸?高木棉听到这里就睁了眼。她的大学同窗王玉兰,老家就叫王垸。这前排乘客口中的王垸,会是玉兰的老家吗?她复又微眯着眼,做出打盹的样子。
  此时,那叫“溜子”的男人说:“你懂什么?妇人之见。我不投他,他罗黑豹照样当选!这次换届选举,他上下打点,光金龙鱼就送了一百多件,又与县里的罗县长攀上了家门,据说罗县长的别墅楼就是他送的……”   女人叹了口气,忽又说:“噢溜子,你说罗黑豹只是个村长,又没经商,他哪来那么多钱?”
  男人更正说:“是书记村长一肩挑!”
  女人说:“一肩挑又怎么了?不就是个村官吗?”
  男人说:“你啊头发长见识短。村里的石英矿、石英砂厂、板材厂、货运公司还有建安公司,哪一家不是他罗黑豹在暗中操控托底?大小企业,只要建在王垸地界,他都是最大股东。还有村里的低保、宅基地、土地补偿、水库移民、水库整修、扶贫救济,只要是国家的惠农政策,到了下面就成了他的捞钱门路。想吃低保五保的,想拆老房建新房的,想买山买水想开店的,都得送礼,送少了不行,只送一次也不行,得年年送,不然就出麻烦。一年下来,他贪污的钱款少说也有几百万,送点油啊米的算个球!”
  女人说:“这么邪乎?不可能吧?”
  男人说:“你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现在村里,谁不知道罗黑豹的这个规矩?只是大家怕祸从口出,不说罢了……”
  女人说:“罗黑豹这样腐败,就不怕人举报吗?”
  “举报?”男人一声冷笑,“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罗黑豹金钱开路,在省里市里县里不知买通了多少后台,公检法司还有纪委信访这些部门都有他耳目,一有风吹草动就提前行动,摆平专案组,整治举报人。前几年老书记的儿子王玉海到县里上访,公开举报罗黑豹,结果没过几天就出车祸,死得好惨。交警说是交通事故,其实村里人都心知肚明,王玉海就是罗黑豹害的……”
  女人说:“溜子,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
  “老婆,你是低估了罗黑豹啊。”男人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你以为黑豹害怕这个事吗?王玉海火化上山以后,他就放出狠话:今后有谁不服气的,王玉海就是下场!从这以后,王垸再也没人敢碰他了……”
  女人叹了口气,静了一会儿,忽又说:“噢溜子,那王玉海不是有个妹妹是国家干部吗?难不成……国家干部也怕这些地头蛇?”
  “国家干部?”男人冷笑道,“狗屁!现在乡镇干部也就只有书记镇长有点权,她王玉兰只是个组织委员,在村官眼里就是个跑腿听叫儿的。他罗黑豹财大气粗,甭说一个王玉兰,就是再有一百个,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王玉兰?高木棉心中再次一震。王垸王玉兰,这不正是自己此行要见的大学同窗吗?真没想到,同窗毕业之后竟有这般经历和遭遇!
  高木棉还想听到更多消息,可惜前排座位上的那对夫妻不再言语。高木棉几次探身,又都打消了问的念头。
  六
  高木棉大步走出车站出口,正想找家电话亭上个手机号,一位青年男子迎过来说:“表妹,二叔让我接你。”又伸手一指停在不远处的越野车,“上车吧!”
  表妹?二叔?高木棉一愣。在这个偏远的大别山区小县城,居然有人认她表妹。她“哦”了声,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便抱歉一笑,说:“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来人上前一步,掏出一张名片晃了下。高木棉一看,双目一亮,刚说一个“雷”字,对方竖起手指“嘘”了声。高木棉会意,忙用当地话说:“好的,表哥!”
  上车后,“表哥”启动车子一路穿行。高木棉大笑道:“雷海燕,你好厉害呀这妆化得,还一口普桐腔,我是一点也没认出你这个北方丫头!”
  “我这点能耐算个啥呀!”雷海燕哈哈一笑,“跟你的口技相比,太小儿科了!”
  模仿他人声音,是高木棉的“看家功夫”。新兵连里,她就搞过一次恶作剧:模仿新兵班长文雪芳的声音,让“男兵队长”于美德吃了个哑巴亏。
  “燕子,”高木棉忽然问,“这车是你的?”
  雷海燕说:“是。”又说:“不是。”高木棉问:“为什么”?她说:“丈夫退伍后开了一家出租车公司,这是丈夫公司的车。”高木棉问:“租车一天多少钱?”雷海燕又笑,说:“老婆租车,他敢要钱不是欠揍吗?”
  “那是那是!”高木棉挺感动,“等久了吧,燕子,天这么冷?”
  雷海燕说她刚到。“二叔报了你的手机号,我怕接叉了,就把你给定位了,不好意思,幺妹儿多多担待!”
  当年参军在老兵崖,高木棉是侦察连女兵班里年龄最小的兵,叫她“幺妹儿”是名副其实。
  “得了吧,你个鬼丫头,讨了便宜还卖乖。”高木棉还是当年的刀子嘴,“我这个幺妹儿人在路上就被你定位,算你狠!”
  “甭夸我了。”雷海燕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前,“下车吧,表哥为你接风!”
  二人挑了间僻静的包房,海燕叫了几个菜,又沏了一壶铁观音,才坐下说:“幺妹儿,哥有禁酒令,今天就以茶代酒,为我们兄妹重逢,干杯!”
  “得了吧,燕子。”高木棉抿了一小口,撇撇嘴说:“别以为化了妆你就可以充大爷当表哥了。你一开口,傻子也晓得你雌雄性别。姐妹就姐妹,还兄妹,你不害臊啊?”
  雷海燕一笑,忽以男声说道:“幺妹儿,我现在这声音,还有这行头,做你表哥还行吧?”
  高木棉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对方的声音圆润、浑厚而粗犷,全无半点做作的痕迹。此时此刻的雷海燕,就是一个标致的男生——纯爷们!
  高木棉连忙抱拳给“表哥”行礼:“燕子,你这表哥,幺妹儿认了!”
  说罢,二人都大笑起来。
  雷海燕忽然收住笑,掏出手机看了下,对高木棉说:“二叔来电话了!”
  “高政委您好,”电话接通后,雷海燕说,“木棉已经接到,我俩正吃饭呢。好,让她接电话!”
  高木棉接过手机,就听二叔高长福大着嗓门说:“木棉,海燕姐对普桐情况很熟悉,你要多听她的意见!”木棉说:“我当然,当然要听海燕姐的!二叔您不知道,现在的燕子可不是老兵崖那样子,本领超大了,我都佩服得不得了。以后有机会,我要请她当教练,给我们蓝军分队教几招!”
  “好!”高长福又嘱咐几句,让高木棉把手机递给雷海燕。雷海燕点着头说:“政委放心,我会尽力的!”   挂了电话,雷海燕掏出一款手机递给高木棉说:“你探亲期间就用这个,我的手机号,还有文雪亮和王玉兰的都在上面。”
  高木棉接过手机看了下,说:“好嘛,还挺新潮的,我沾光了。”忽又问:“噢,燕子,你手机不会被监听吧?”
  雷海燕说:“我手机是工作用机,所有通话都有备份,保密程度蛮高。”想想又说,“不过,也难排除被窃听的可能。”
  高木棉醒悟道:“所以二叔才要我使用这里的方言,不提部队上的事情。看来我二叔,还挺有先见之明的。”
  “高政委考虑问题就是周全。”雷海燕说,“使用这里的电话号码和方言,高政委也提前给我讲了,所以我才女扮男妆去车站接你。”又指着递给木棉的手机说,“这是专用。记住,手机通话一律方言,叫我雷队。文雪亮和王玉兰的电话,你先不要打……”
  “王玉兰?”高木棉一愣,“是不是阳河王垸的王玉兰?”
  “当然是王垸的王玉兰。”雷海燕眉头一扬:“她是雪芳队长的弟媳,你不知道吗?”
  高木棉大着眼说:“王玉兰是我大学同学,我们上下铺住了两学期。这次来探亲,我也想看她。只是没想到,她跟我们文队长还有这层关系!”
  雷海燕声音一低,说:“现在王文两家都遭了难,她是泰山压顶,难上加难啊!”
  “王文两家都遭了难?”高木棉再次大了眼。
  雷海燕忽然起身拉开包厢的门朝外看了看,复又关上门说:“你这次探亲的任务,高政委给我说了。木棉,有些事情我只能跟你交底。”她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尽量把声音压低,“文王两家目前的处境,非常的不好,只怕你二叔知道了,也扛不住……”
  七
  雷海燕告诉高木棉:“此时此刻,文雪芳的母亲马大娘正躺在县医院重症监护室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处于重度昏迷状态。院方已发病危通知书。”
  雷海燕又告诉高木棉:“此时此刻,文雪芳的弟弟文雪亮仍被羁押在普桐县第一看守所。昨天晚上二叔转来的短信,其实是她为稳定文雪芳的军心,迫不得已谎报的消息。”
  雷海燕还告诉高木棉:“此时此刻,文雪芳的弟媳,也就是文雪亮的妻子王玉兰的父母,全都卧床不起。王垸十几家农户,已迫于压力陆续迁走,垸中仅剩王玉兰二哥留下的房子还住着人。县城建执法大队带着拆迁队几次进村强拆,王家二老以死抗争才未拆成。城建执法大队已下最后通牒,三天内不走人,就用大型挖掘机铲平楼房……”
  雷海燕可着嗓子说出的每个字,在高木棉听来都如闻惊雷。
  高木棉还从雷海燕口中得知:几天前,马大娘来王垸看望亲家,恰巧碰上一群蒙面男子手持棍棒狂砸王家门窗。当时王家只有两位体弱多病的老人。朗朗乾坤,竟有这种恶行!马大娘发一声喊,操起一根棍子就打过去。但她哪是歹徒的对手,当即被那帮狂徒打翻在地,不省人事。蒙面歹徒打砸了一番之后,逃之夭夭。
  文雪亮夫妇俩闻讯赶回,叫救护车把马大娘送到县医院。经检查,马大娘多处骨折,颅骨及肝脾均受了伤,生命体征微弱。院方虽经多方抢救,大娘至今仍未苏醒。就目前情况看,大娘凶多吉少。
  蒙面歹徒光天化日之下打砸农户并致人重伤,在当地引起恐慌。县公安局接到群众报警赶到现场,询问一番后离去,至今没有下文。有人在事发当晚网上报料,称打砸王家的幕后黑手是罗黑豹。
  “罗黑豹?”高木棉霍地站起,瞪着眼问,“是不是书记村长一肩挑的罗黑豹?”
  “怎么了?”雷海燕一愣,“你认识他?”
  “这个人,可了不得!”高木棉便将他在车上听到的情况复述一遍。
  雷海燕点着头说:“根据现有的线索,罗黑豹有重大作案嫌疑!”
  高木棉从雷海燕口中得知:罗黑豹出自“犯罪世家”。他当过日本汉奸和伪保长的祖父,鱼肉百姓民愤极大,土改时被镇压;他读过私塾的父亲,解放后在乡里任教,五七年因鼓吹殖民有理并为大汉奸汪精卫翻案而被划右派并被清出教师队伍,七九年“平反昭雪”恢复工作再上讲台,几年后却因强奸幼女撞上“严打”被枪决。罗黑豹受其不良家庭环境的影响,玩世不恭,好斗成性,初中没毕业便混迹街头,专干偷鸡摸狗之事。公安机关因他是未成年人,几抓几放,奈何不得。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罗黑豹因打架斗殴致人重伤等多宗罪行,才被逮捕判刑关进了号子。罗黑豹是惯犯,对公安机关改造人犯的一套做法了如指掌。他在服刑期间假装积极,如愿以偿连获减刑提前出狱,并被树为“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典型。回村后,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承包矿山包揽矿运率先致富,随后入党、当村干部并当选县乡人大代表,随后书记村长一肩挑并且一挑多年,成了当地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
  雷海燕告诉高木棉:王垸地块的开发商绰号“跛脚驴”,按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官二代”,其父是手握矿产开发大权的副省长。这位副省长在任常箭市委书记期间,曾在王垸蹲点,与罗黑豹结下了“深厚而又朴素的友谊”。正是傍着这棵大树,罗黑豹才嚣张至今。尽管因其劣迹斑斑早就引起市县公安机关的注意,却在“打黑除恶”行动从容漏网,至今逍遥法外,威霸一方。
  雷海燕说得咬牙切齿,高木棉听得毛发竖立。
  “燕子,”高木棉说:“你们市局特警支队也真是的,放着罗黑豹这个坏蛋不抓,反倒抓起受害人的儿子文雪亮了,为什么呀?”
  “当然事出有因。”雷海燕说,“前天上午,县城建执法大队带着拆迁队又去王垸拆房,提前得到消息埋伏在垸里的文雪亮,带着同在酒店打工的两名保安冲了出来,将拆迁队的一帮混混打得抱头鼠窜。这下子可就捅了马蜂窝,罗黑豹当即报警,说是王垸村发生黑恶势力集体围攻执法人员事件,引起市县两级公安机关震动,文雪亮随之被定为黑帮头目,列入公安机关的抓捕名单。昨天凌晨,市局特警支队全体出动,赶到集结地时,县公安局已将帝王宾馆团团围住。警察冲进去时,文雪亮还以为有什么重刑犯藏在宾馆里,还稀里糊涂地说,警察同志,我是保安队长我带你,警察咔嚓一声将他铐住,他才明白过来。”   高木棉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燕子,马大娘被打是哪天的事?”
  “二十八号。”雷海燕肯定地说,“没错的,这天下雪,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那……”高木棉又问:“马大娘被打以后,一直都没苏醒过来?”
  雷海燕肯定地点了点头:“一直没有。”
  高木棉拍着脑袋说:“不对,不对啊!”
  雷海燕愣着眼问:“木棉,什么不对啊?”
  高木棉说:“几天前,我听二叔说,马大娘给他打过电话,说她身体很健康!”
  “有这种事?”雷海燕想了想,忽又说:“啊,我想起来了,听玉兰说,大娘住院这天晚上醒了一会儿,是不是打了电话我没问。”
  高木棉“啊”了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只可惜,我赶到了医院时,大娘又昏迷了。”雷海燕不无遗憾地说,“不然,我会从大娘口中打听到更多的线索,没准儿案子已经破了。”
  高木棉并不知道的是:雷海燕赶到医院后,当即对马大娘采取了特殊保护措施。她派一名女警化妆成护士,暗中蹲守,以防犯罪分子混入病房。同时还以支局特警支队的名义,出面找了医院领导,要求院方派出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物进行治疗。
  高木棉恨恨地说:“我要逮住那些蒙面歹徒,一定活撕了他们!”
  “木棉放心,我已经给市局领导立了军令状,这个案子不破,我就不回去!”
  “好!”高木棉情不自禁地与昔日的战友击了一下掌。
  二人用完饭后走出酒店。抬头望,大雪漫天。
  雷海燕拉开车门说:“木棉,我们去医院!”
  八
  县医院在城北区。不一刻,二人到了。
  进入医院大门后,雷海燕朝外科大楼一呶嘴:“那儿,五楼!”
  走进一楼大厅,见电梯门外候着一群人,估计电梯装不下,二人便从侧门楼梯拾级而上。
  “噢,燕子,”高木棉还在想着刚才的话题,“那现在,玉兰怎么分身啊,大娘命悬一线要人陪护,家里父母又都卧床……”
  “所以我说,”雷海燕说:“她是真难。”
  “要想办法,”高木棉说:“让雪亮哥早点出来,玉兰也好有个帮手。”
  “这也是我的下一步打算。”雷海燕说。
  说话间,二人登上五楼。雷海燕往左一指,说:“那,502号病房。”
  高木棉正想过去,雷海燕拉了一下她:“等等!”
  雷海燕走进护士办公室,低声嘀咕了几句,出门后小声说:“可以进去了。”又说:“不要弄出声音,动作轻点。”
  高木棉点点头。她的心情有些沉重了。
  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502病房外,轻轻推开门。
  病房内有两张床,一张床空着,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头脸缠着绷带,身上插满了管子,正在输氧、输液。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是见到这一幕,高木棉还是鼻子发酸,差点掉下了眼泪。
  病床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她就是马大娘的儿媳妇,高木棉的大学同窗王玉兰。
  此时此刻的王玉兰,眼睛发红,眼泡发肿,面容憔悴。
  见了高木棉和雷海燕,她一愣,一惊,又一喜。
  王玉兰一把抱住高木棉,悄无声息地抽泣起来。
  高木棉没有想到,自己竟在这种场合与昔日同窗见面。
  松开手,王玉兰又与雷海燕握手,握得很紧。“雷队长,”她哑着嗓子说:“雪亮的事全靠你了!”
  雷海燕点点头,正想安慰几句,别在腰间的对讲机震动起来:“雷队雷队,刘局呼叫!”
  雷海燕掏出对讲机摁了一个键:“我是海燕,刘局请讲!”
  “什么位置?”
  “县医院,外科五楼!”
  “我在楼下,等你!”
  “马上就到!”
  雷海燕掏出一把车钥匙和一张卡,递给高木棉说:“你这几天就用我的车。住处我已安排,就在公安招待所,房号门牌上有。”又将目光转向王玉兰,“你把情况给木棉说说,我先回局,随时联系!”临出门时又回转身,“雪亮的案子我会过问到底,你放心。如果婆婆醒来,第一时间打我电话!”
  雷海燕走后,王玉兰说:“木棉,你这位战友真是个女汉子,热心快肠,能力又强。如果不是她,我真的要扛不住了!”
  高木棉也为自己的战友感到自豪。不过此时,她更关心的是马大娘的病情。她轻轻走到床边蹲下身子,贴着病人的耳朵轻轻叫唤:“大娘,大娘,高政委您还记得吗?我是棉花,是他特意要我来看您的,大娘……”
  无论高木棉怎么呼唤,大娘没有任何反应。
  高木棉直起腰,不禁湿了眼。
  玉兰招招手,让木棉坐到空铺这边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婆婆被打的事情传到了部队。”她握住木棉的手,“现在是信息社会,网络传播速度快,要是姐姐知道了,她在军区比武肯定会受影响……”
  高木棉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文队长要是知道自己的老母亲被地方黑恶势力打成这样,纵然再有定力也难心安。
  “其实雪亮也很担心这个事。”玉兰说:“老娘被打,我们不敢对姐讲。雪亮说,以姐的个性,姐要是知道娘被打成这样子,也会犯他当年的错误……”
  “当年的错误?”高木棉心中一怔,“雪亮哥到底犯了什么错,当年?”
  “如果是老百姓,那错不算错。”王玉兰忆起当年事还很后悔,“现在想起来,错的是我,是我不该把我哥遭遇车祸的事情告诉雪亮,更不该对他说出我的怀疑。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玉兰,”高木棉说,“还是说说你哥吧,他到底遭遇了怎样的车祸?”
  王玉兰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份发黄的报纸,指着头版头条说:“呶,这就是写我哥的。”高木棉接过一看,见是一篇人物通讯,标题是《回乡创业领头雁——记普桐县阳河镇王垸村青年党员王玉海》。   接下来,玉兰便说起了这篇报道的来历以及由此引起的风波:
  王玉海大学毕业后在深圳打工并结婚,小日子过得蛮好。但他看到家乡到处都是抛荒的土地,就回到家乡创业。那年正好赶上国家出台土地流转的好政策,他就邀了几个伙计,在村里办起了农业合作社,搞机械化农业试验,结果一炮打响,成了当年全县种粮大户,村里乡亲也跟着沾光。这么一来,王玉海在村里的人气快速上升,《常箭日报》记者慕名而来,对王玉海进行了专题采访报道。
  是年底,县乡村三级班子换届,村里的一些老党员就联名向镇里写信,要求王玉海来当村里的领头人。这件事情镇里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却将消息传给了现任村支书兼村主任罗黑豹。罗黑豹先前对王玉海的好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三天两头找岔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处处设置障碍。村里老党员看不过去,就写了举报材料,悄悄送给王玉海。他们以为王玉海是全县劳模,说话有分量,就把扳倒罗黑豹的希望寄托在王玉海身上。
  在王垸,罗黑豹的恶行村人尽知,王玉海早就看不惯了。看到党员们送来的举报材料,他怒火中烧,没说二话就一口应承,并在举报信上摁上自己的手印送到县纪委,还留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手机号。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几天后罗黑豹找上门来,抖着摁了手印的举报材料说:“王玉海你去告吧,告到北京我也不怕!”王玉海年轻气盛,就义正辞严地说:“国家有法律,天上有太阳,我就不信你罗黑豹一手遮天!”第二天一早,王玉海就出门了。他要去县纪委找接案人,为什么把举报信转给了被举报人。但他走出村口没多远就出了事。王玉兰当时在自家门前塘边洗衣服,听到有人喊,就丢下衣服跑了过去,发现哥哥血流满面地躺在地上。年过七旬的村民王顺生是王家堂叔公,车祸发生时正在路边不远的棉花地里摘棉花。老人说他听到路上一声响,就见一辆黑轿车停下来,又来回倒几下,然后吱的一声开走了。王玉兰失声痛哭,抱着哥喊:“哥啊,是谁压了你?”王玉海吃力地睁开眼,声音微弱地说了一个“罗”字,就断了气。
  文雪亮接到妻子王玉兰的电话,就从部队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听了妻兄出事经过,就去了交警大队。晚上回来脸色铁青,说当交警的都瞎了眼。第二天又去公安局,回来更生气,说公安与罗黑豹狼狈为奸。王玉兰知道罗黑豹后台硬势力大,就劝丈夫说:“人死不能复生,等交警抓到肇事司机再说。”文雪亮说:“这么明明白白的案子,交警都敢颠倒黑白,只怕他们也被罗黑豹收买,指望不了了!”王玉兰问怎么办,文雪亮说:“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去找镇里的领导。”王玉兰说:“镇里不管这种事,你找他们没用。”文雪亮愣着眼说:“怎么没用?罗黑豹的村支书是镇里任命的,镇里要对罗黑豹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负责!”王玉兰知道丈夫兵当久了,不懂地方的办事规矩,就说:“雪亮你不懂,地方跟你部队不一样!”
  “地方跟部队当然不一样,但在正风肃纪上没两样!”文雪亮没有认同妻子的看法,他还很有把握地说,只要镇里撤了罗黑豹的村支书,哥的车祸案就可以查出真相。
  妻子苦苦劝说,丈夫不听进去。结果这天文雪亮找到镇里,就跟镇里的干部吵起来,还把镇委书记的“老板桌子”也掀了。镇里以防碍公务为由报案,几个民警把他揪到派出所里。这事没过多久,镇里就告到部队,说文雪亮仗着自己是特种兵,回乡殴打乡镇干部,妨碍地方公务,民愤极大影响恶劣云云。这年头,部队最怕的就是地方告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自己的兵打板子。结果这年底,本来有望转三期士官的文雪亮,黯然告别了军营。
  听了玉兰一席话,高木棉胸中升起一团火。
  九
  门铃一响,护士进来换药,二人才从郁闷的情绪中醒过神来。
  “玉兰,”高木棉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哥去世,雪亮哥被抓,你父母亲身体又都不好,那你侄儿铁蛋怎么办啊?”
  “铁蛋倒是没事。”玉兰说:“姨妈带着,还好呐。”
  “姨妈?”
  “是我婆婆的妹妹。”玉兰解释说,“我哥死后,婆婆就把铁蛋接到她家,一来是我母亲病重卧床,父亲一个人根本照顾不过来;二是怕罗黑豹再下黑手斩草除根,由她带着多些人照看,因为姨妈跟我婆婆就住在一个垸里,只隔两户人家。去年雪亮带我婆婆去部队探亲,侄儿就是姨妈带着。平日里,婆婆只要外出,都会把铁蛋送到姨家。上个星期天,婆婆来王垸看我父母,撞上蒙面歹徒被打成这样,我父亲一气之下也病倒了,姨就把我父母接到文家坊,大人孩子一起照顾。不是姨妈帮衬,我就更犯难了……”
  “玉兰,你姨妈真不了起!”高木棉由衷赞道。
  “在文家坊,姨妈和我婆婆都是挺有名望的女人。”玉兰自豪地说,“婆婆年轻时当过村里的民兵连长,号称铁娘子,八十年代就名扬全县,后来虽然没当村干部,但是村里人都挺敬重她。姨妈比我婆婆小几岁,入党却早几年,现在是文家坊村的党支部书记。她的经历,比我婆婆还要传奇……”
  玉兰说到这里,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一看,屏是黑的,才知是对方的手机响了。
  高木棉急忙掏出手机,就听二叔大着嗓门问:“木棉,马大娘身体还好吧?”
  因为开了外响,二叔的声音分外清晰。玉兰赶紧挤挤眼,又摆摆手,示意木棉不要把娘被打的事情说出去。
  高木棉对着玉兰点点头。一转眼,脸上就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二叔,”她故意撅着嘴说,“我哪有这么快啊,马大娘住在文家坊,离县城有三十多里……”
  电话那头,二叔“啊”了声,说:“见了马大娘,你就代我向她问好!她要有病,你就带她到医院好好瞧瞧。如果需要住院的话,你就守着大娘料理一段时间,听明白了没有?”
  高木棉一咬嘴唇:“明白!”
  “还有个好消息!”二叔说,“女子特战队在今天的单兵对抗中初战告捷,拿了这个项目的第一名。木棉,这可是你们队长送给她娘的一份厚礼啊!你给大娘说道说道,大娘的喜好我清楚,她最爱听的就是这个。你一说,她准笑得合不拢嘴……”
  “嗯,嗯嗯,”高木棉忍住就要流出的泪,匆匆敷衍几句,便挂了电话。回转身,却听玉兰又惊又喜地叫起来:“娘!娘动了!医生,我娘的手动了!”   几名医护人员闻声涌了进来。一番检查之后,一位中年医生把玉兰叫到一旁,可着嗓子说:“大娘的意识还很模糊,不过血压、心跳开始恢复正常。你娘,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玉兰激动地说:“谢谢您,陈大夫!”
  “有空,你按摩一下病人的涌泉穴和合谷穴。”陈大夫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指点着病人的脚和手,讲了按摩的位置和要领,又嘱咐说:“注意输液管子,药水完了就摁床铃!”
  在陈大夫给玉兰讲解按摩穴位要领的时候,高木棉默默地站在一旁。待陈大夫回到医生办公室,她便跟过去问:“大夫,我想问个事儿。”陈大夫一抬头:“请讲。”高木棉说:“我想知道,大娘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陈大夫想了想:“这不好说,也许三两天,也许还要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
  高木棉一听,心又有些发凉。想再问,见对方低头翻看病历,只得作罢。
  回到病房,手机又震动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二叔。“木棉,你到了没有?”高木棉一激凌,又即兴撒个谎,说:“在路上,路上。”“怎么还没到?”二叔不满地问:“从县城到文家坊才三十来里,就是打滚也该到了!”高木棉看了一眼王玉兰,“叔您急什么呀,这边下雪了,路不好走。”二叔一听下雪,倒又担心起来。“木棉,既然下雪了,你就不要急着赶路,安全第一你明白吗?”木棉说声“明白”,便挂了机。
  二人轻轻坐下。“玉兰,”高木棉握住玉兰的手,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马大娘说,“我二叔打电话来,其实是想跟马大娘说说话儿。只有亲耳听到马大娘的声音,他才踏实。这样老瞒下去,肯定不行。”
  “是啊,我也正为这事担心呐,”玉兰苦着脸说,“瞒个三五天,说娘碰巧出去了,那还勉勉强强搪塞得了。就我婆婆现在这样子,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醒不来的。我现在最盼的,是婆婆早些苏醒,越快越好,哪怕只是苏醒一会儿,我就立马给姐打电话……”
  “干脆说了吧,玉兰!”高木棉说,“反正这事,总是瞒不住的!”
  “别啊木棉,不能说的,千万!”王玉兰紧紧抓住高木棉的手,“我婆婆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她是宁死也不要儿女为她担心,何况姐姐正在军区领兵参赛,重任在身啊!”顿了顿,又说,“姨也特意交待过了,就是娘没了,也要等到比武以后再给部队报信。现在要是说出去,甭说我婆婆醒来以后不原谅,就是我姨妈也要骂我们的!”
  “噢,玉兰,”高木棉心里一动,“我想模仿大娘的声音,给我二叔打电话!”
  玉兰的眼睛亮了下。“木棉,”她又叹口气说,“我婆婆没开口说话,你找谁模仿去?”
  “找马阿姨啊,”高木棉说,“马阿姨跟马大娘是姐妹,又只隔几岁,声音应该差不多!”
  “对啊,”玉兰眉头一展,“我姨跟我婆婆,那个粗嗓门还真像。”
  “好,就这样!”高木棉站起身说,“我这就赶去文家坊看望马阿姨,跟她说说话!”忽又想起雷海燕临别时的交待,便掏出专用手机拨通雷海燕,说了自己的想法。雷海燕早就领教过高木棉独一无二的模仿天才,当即表示赞成。“棉花,我还有个好消息,文雪亮出来了!”高木棉想起对方上午说过的话,就“啊”了声,说:“燕子,这不会又是一条假消息吧?”雷海燕说:“这回是真的,他就跟我在一起!”接着又嘱咐说,“这个消息可以告诉王玉兰,但是不要告诉别人。因为破案需要,文雪亮暂不公开露面!”
  高木棉精神一振。文雪亮出了看守所,她此次“探亲”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任务,就是帮着王玉兰守护照料马大娘,并在老人苏醒之前保守秘密,确保文雪芳带兵比武期间不受影响。
  “玉兰好消息!”她不禁有些兴奋起来,可着嗓子说:“你丈夫,雪亮出来了!”
  “谢谢,谢谢!”玉兰一听湿了眼,站起身说,“感谢雷队长,感谢你们!”又说,“现在正好,我叫雪亮带你去文家坊!”
  高木棉忙摆手,小声说了雷海燕的要求。玉兰点点头,复又握住木棉的手说:“雪亮不能去,我又离不开,没人带路你找得着吗?”
  “这个不难。”高木棉说,“你们县里头,文家坊这个地名只有一个对不对?”
  玉兰点头说是。高木棉又问:“文家坊在阴山镇对不对?”
  玉兰复又点头说是。高木棉继续道:“阴山镇与县城所在地阳河镇毗邻。出了阳河就是阴山,到达镇上再向北走十五里,那里有座山叫文家山,山边有条河叫西河。在文家山与西河交会的地方有个村子,就是文家坊村对不对?”
  “对,对对!”玉兰瞪着眼说,“木棉,我家你也没有去过,那个山旯旮你怎么搞得这清楚呀?”
  “有卫星地图啊!”高木棉晃晃手机。她本想说自己还是特战队老A,话出口时却变成了:“我还是个……女汉子!”
  十
  高木棉驾着越野车刚刚驶出县城,车载电话就传来雷海燕的声音:“木棉,你不用去文家坊了!”
  “不去了?”高木棉连忙减速,“为什么?”
  “马阿姨来县城了,现在人在车上。”雷海燕说。
  “那好吧,”高木棉说,“我们就去车站,接马阿姨!”
  “不用,”雷海燕说,“我已托人去车站了。你沿市府大道往回走,过三个十字路口,再向左转三百米找公安招待所,我在315号房间等你!”
  高木棉说声“明白”,便调转车头,直奔公安招待所。途中,她发现这座县城的交通秩序十分混乱:明显超载的大卡超速行驶,一路抛洒着土渣子,扬起一股灰尘;拉着蔬菜或是煤气瓶子或是各色废旧的无牌货车,过十字路闯红灯如入无人之境;大巴车、中巴车、小轿车、摩托车和麻木,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随意穿行,或在街道两旁乱停乱放。十几分钟的路程,就有两起交通事故。让高木棉奇怪的是,这种混乱的交通状况并无交警过问,却见人行道上一群身着制服的男子在打一名妇女。高木棉忍无可忍,就停下车快步走了过去。
  被打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一只眼睛被打充血,嘴角边流出的血浸红了衣襟。妇女旁边,一篮山药已被踩烂。   “住手!”她用身子护住阿姨,指着打人者质问,“凭什么打人!”
  见是一位年轻女子,还秀美可人的模样,那帮制服就都色迷迷地淫笑起来。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男子嘻皮笑脸地说:“哟嗬,小美人,敢跟爷们叫阵,你胆子还挺大的啊!你这细皮嫩肉的是痒痒了咋的?”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来欲摸木棉的脸蛋。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般淫棍,还穿着城管制服!看着倒在地上的阿姨和被踩烂的山药,高木棉怒从心起。如不教训一下这个恶徒,自己就无法面对人民子弟兵的崇高荣誉。这当然只是一个闪念。就在对方的脏手快要捏到她脸蛋的刹那,她忽的一个侧身飞起一脚,将那淫男踢出几米开外,重重地摔在花坛上。
  一时间,那帮制服还有几名围观者全都怔住了。
  光头男子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出腿,更没想到一介女娃会有这般力量。这是他“出道”以来的第一次失手,而且是在“弟兄们”面前失手,不由恼羞成怒。他摇摇晃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一群愣怔的制服甩着指头喊:“打!给我打!狠狠地打!”
  那帮制服像是瞬间被激活了的变形金刚,一个个变魔术似的从身上抽出短棍,嗷嗷叫着扑了过来。围观的人群见此情景,顿时吓得四散,就连倒在地上的阿姨也连声呼叫:“丫头快跑,丫头快跑!”
  此时此刻,高木棉非但没有胆怯,反倒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她感觉身上的每个关节都舒展开来。她不由自主地蹦了蹦,抖了抖肩膀。恍惚之间,从身前身后包抄过来的打手,像是晃荡的沙袋子。她没有躲避,只是赤手空拳地立在包围圈中,像被吓傻了一般。花坛边,光头男子几近疯狂地挥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叫喊:“打!打啊!打死她个臭娘们!”
  说时迟,那时快。几根棍棒从不同方向袭来,有的劈向她的后脑、头盖骨等致命部位,有的直捣她的面门和胸口。那棍棒带着一股风,阴嗖嗖,如一道道黑色的闪电……
  真是一帮狂徒!
  高木棉忽然一蹲身,猛地一个扫堂腿,脚尖在人行道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这招扫堂腿迅雷不及掩耳,积蓄着不可阻挡的力量。那帮嗷嗷怪叫的恶男,顷刻之间便如骨牌连连倒下,横七竖八地滚在地上,有的抱头,有的捂脸,一个个“哟哟”地叫唤。
  站在花坛边的光头男子一声咆哮。他脱掉上衣,露出身上的黑虎纹身。“野丫头,有种!”他拍拍毛茸茸的胸脯狞笑道,“有本事,往这儿打!”见高木棉只是冷冷地站着,便从地上操起一根短棍,发一声喊,对着自己的脑袋猛地一击。“嘭”的一声,短棍应声断成两截,而他的头皮却毫发无损。
  他在展示硬气功!
  高木棉意识到,光头男子刚才失手,只不过是轻敌所致。她迅速调整姿态,凝神提气,作好应战准备。
  倒在地上的男子纷纷爬起来退到一旁,为光头男子和高木棉即将进行的交手腾出地方。
  光头男模仿着武打片里的武林高手说:“野丫头,你是哪个村哪个门派的?敢不敢报上姓名?”
  高木棉冷冷一笑,也抱抱拳,用地道的鄂东方言说:“我是除恶村除恶派的,我的名字叫除恶!”
  “看来我是棋逢对手了!不过——”光头男子忽又一笑,眯着眼说,“我这个人呐,偏偏喜欢有武功的。我看出来了,你丫头腿脚利索,有些功夫。我们来个君子约定怎么样?”
  “怎么约定?”高木棉不动声色。
  “我输了,我走人,”光头男子抬起一只胳膊,往人行道旁的农贸市场一划拉,“这儿就归你了!如果你输了,你走人。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高木棉意识到,她与光头男子的一场较量,不仅难以回避,而且很有必要。
  “好!”她眉头一扬,“那就一言为定!”
  光头男转转脖子,提起双拳左右跳跃。“来,你先来!”他招了招手。
  高木棉当然不会主动攻击。虽然穿着便服,但她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先出手的。
  高木棉的以静制动,让光头男子以为是胆怯。在这个县城甚至更远的地界,光头男子尚未遇到过真正的对手。想起刚才的失手,心里倍觉窝囊。“娘的,自己这一世英名,险些毁在一个丫头手里。今天不把她废掉,我还有什么脸面在道上混!”
  光头男子这样想着,便使出浑身解数挥拳出腿了。他先是声东击西虚晃一拳,做出要打对方面门的招式,却将身子一转,使出一招旋风腿“斧劈华山”,直击对方的后脑勺。这是绝招,只要打中,对方非死即残。高木棉身形一变,侧身避过致命一击。光头男因为用力过猛,一腿劈在花坛边沿的石栏上,竟将石栏杆砸个粉碎。
  一招未成,光头男又出一招,从腰间冲出一拳,来个“黑虎掏心”。这一拳,聚集了他的全部内力。只要击中,别说肉身,就是一块同样厚的石板也会打个透明的窟窿。急于“雪耻”的光头男子,已经疯狂。
  高木棉意识到,凭着自己现有的体能,根本不是光头男子的对手。好在她身轻如燕,变步如风。她时而侧身,时而后仰,时而蹲身,左躲右闪,一连避过对方十多个杀招。光头男因为用力过猛,几次险些摔倒,出招渐露破绽。高木棉瞅住一个空档,托住对方的脚跟猛地一拧,又顺势一送,光头男“哎哟”一声,再次摔在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路边复又聚了一群围观者。见光头男子倒地,人群一阵欢呼。
  高木棉从地上捡起一根短棍,指着光头男子说:“刚才说好了只是比武,你不守信用想打死我,本姑娘今天也不顾了,打死你我去坐牢!”又瞟了眼他的同伙说,“你们一群男人打我一个弱女子,我打死你们是正当防卫,顶多算是防卫过当!”说毕,就做出挥棒击打的架式。围观人群众中发出一阵喊:“打死他!打死这个流氓!”
  脚踝关节被拧脱榫失去攻击能力的光头男子,见高木棉怒目圆睁的样子信以为真,顿时吓得变了脸色。“哎呀姑娘,啊不不!我的大姑奶奶!”为了保命,他把“江湖尊严”抛到脑后,跪在地上抱拳求饶,“打架无好拳,吵嘴无好言,刚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大姑奶奶恕罪!”   高木棉见好就收。打死对方的“豪言壮语”当然只是一种策略。光头男子一伙显然是群目无法纪的社会渣滓,也许只有这种话才能镇住他们。见目的达到,她便收回短棍双手握住,逼视着光头男说:“不要以为只有你才有气功!看好了——嘿!”她提神凝气发一声喊,短棍断成两截。
  光头男子拱着手说:“我吴大头有眼无珠,得罪仙姑了!”又往后喊,“还站着干吗,你们,还不快给仙姑赔罪!”
  吴大头的同伙便纷纷抱拳拱手:“仙姑恕罪!仙姑恕罪!”
  高木棉瞪着眼问:“你们罪在何处?”
  见吴大头和他的同伙都愣着,高木棉扶着被打的阿姨说:“她一个乡下婆婆,到这里来卖点山药,你们一群男人居然大打出手,你们还是人吗?”
  吴大头赶紧说:“我们不是人,不是人……”又回头一瞪眼:“都哑巴了?”他身后的那帮“制服”就都点着头说:“我们不是人,不是人!”
  “你们是畜生!”高木棉愤怒地喊。
  “是是,我们是畜生,是畜生……”吴大头和他的同伙都点着头。
  高木棉瞧了眼停在不远处的越野车,不想在这里过多搁误,就挥着手说:“好啦,你们走吧!”
  吴大头被他的同伙搀扶着,一跳一跳地走出不远,忽又站住回过头说:“敢问仙姑贵姓?”
  高木棉信口回道:“姓何!”
  “何仙姑,”吴大头拱了拱手,说,“您要是有空,我想,晚上在帝王宾馆总统套房为您接风,一来今天的事儿向您赔罪,二来是拜师傅,交朋友!我们兄弟以后,还靠何仙姑多多关照!”
  高木棉听后一愣,又一笑,说:“那好吧!拜师不敢,做朋友可以!”
  吴大头一听就笑了,抱着拳说:“那我们晚上八点,就在帝王宾馆总统套房恭候何仙姑,一言为定啊!”
  十一
  目送着吴大头一伙远去,被打的阿姨握着高木棉的手说:“今天我是遇到见义勇为的大英雄了!姑娘,你叫我怎么感谢你啊!”
  高木棉本想说这是人民子弟兵应该做的,话出口却变成了:“您太客气了阿姨,是这帮城管太不像话了!”
  “这哪是城管,简直就是一群土匪!”围观者中一位大爷愤愤地说。
  “唉,人不走运喝水也塞牙,”阿姨用手背擦着嘴角的血迹,叹了口气,“今天这遭打,也是我太急了点,惹怒了那帮人……”
  无辜被打却自责,让高木棉有些心酸。见阿姨走路有些瘸,她担心地问:“阿姨感觉怎么样?要不,我送您上医院看一看吧?”
  “我没事,”阿姨摆摆手,又笑道,“姑娘你是哪个村的?能不能留下姓名和手机号码我好改日登门拜谢?”
  高木棉正想着如何回答,却见一辆110警车“嘎”的一声停在不远处,从车上下来三位头戴钢盔的警察。其中一位大个警察走过来问:“谁报的警?”
  尚未走远的那位大爷转回身说:“是我!是我报的警!”
  大个警察迎过去问:“你说城管打人,城管人呢?”
  “他们走人了!”大爷不满地说,“真要等你们,早出人命了!”又指了指被打的阿姨和高木棉说,“呶,打的就是她俩。人家农村妇女在人行道上卖个山药,他们就踩东西就打人,这样的城管执法你们管不管?”
  大个警察掏出本本和笔,转向阿姨说:“在人行道上做生意是不对的……当然,城管打人踩山药也是不对的——请问您老姓名?”
  “警察同志啊,”阿姨大声说,“我叫马金花,我不是做生意的,我是去给农科所送样品的!”又指着被踩烂的山药渣说,“这是我村山药基地的佛手,农科所搞良种试验的!”
  “马金花?”大个警察停笔一愣,瞪着眼问:“您就是阴山镇文家坊村党支部书记马金花?”
  “是啊!”阿姨一拍手说,“我就是文家坊村的马金花!我提篮山药出车站,沿着这路去农科所,走到农贸市场外面,有个人要买我山药,我就停下来,问他我这山药好不好,可以卖个什么价。我本来只是问个行情,好回村里给山药种植户捎个信,没想到上来几个城管,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的一篮山药抢了去,摔在地上踩个稀烂,我气不过就骂几句,他们就对我拳打脚踢……”
  大个警察听了,就气愤地回过头来对他身后的警察说:“你们俩个,迅速去追!”其中一人问:“那你呢?”大个警察说:“甭管我!”
  巡逻车离去后,大个警察返回身,对着阿姨“啪”的一个立正,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举手礼,又一把握住阿姨的手说:“师娘,我终于找到您了!”
  阿姨一愣:“你是?”
  大个警察说:“我是小刘,刘年生……”
  “刘年生?”阿姨眼一亮,“我晓得,晓得!你是公安局刑警队的打黑英雄,老杨在世的时候经常夸你!”
  高木棉后来得知,阿姨过世的丈夫杨继光生前是普桐县刑警队长,一年前在打黑除恶的一次行动中牺牲。刘年生从部队转业进刑警队,跟的师傅正是老杨。
  此时,刘年生眼圈一红,低下头说:“您甭夸我了师娘。师傅牺牲一年多了,我却一直没有进村看望您老……”
  刘年生和阿姨的对话,让高木棉喜出望外。“真没想到您就是马阿姨,我要找的就是您啊!”
  高木棉这一说,马阿姨和刘年生都愣住了。
  高木棉正思考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马阿姨,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雷海燕。她看了一眼马阿姨和刘年生,说声“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就走到一旁接听。
  雷海燕问:“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幺妹儿?公安招待所要沿着市府大道一直走,过三个十字路口再左转……”
  高木棉可着嗓子说:“燕子,我找到马阿姨了。她叫马金花,对不对?”
  “对啊,棉花!”雷海燕喜惊地问,“你是怎么找到的?”未等高木棉回答,又说,“我正着急呐。马阿姨八点多就上了车,算时间早该到车站了,我托的人去车站接也没接着,打她手机也不通……”
  挂了电话,高木棉回到马阿姨身边。刘年生问:“雷队的电话?”   高木棉一愣:“你怎么知道?”
  刘年生一笑,主动伸出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棉花妹妹吧?”
  高木棉握住对方的手,恍然道:“燕子说她托人去车站接马阿姨,托的就是您?”
  刘年生笑着点点头。“你来普桐探亲的事,雷队跟我说了。我也在老兵崖当过几年兵……”
  高木棉“啊”了声,不由眉头一展。“我想起来了,”她再次握住对方的手,“你是刘兵王!连部荣誉室里,有你的事迹和照片……”
  刘年生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刚想谦虚几句,手机响了。接通后,就听雷海燕说:“刘队,马阿姨你甭找了,棉花已经接到!”
  刘年生说:“雷队,我跟棉花和师娘就在一起。我们马上过来!”
  十二
  走进315房,雷海燕、文雪亮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起身相迎。
  文雪亮去年陪母亲来部队探亲,高木棉因为外出执行任务没见着。但在现在,她却一眼就将对方认了出来。未等雷海燕介绍,她便握住了文雪亮的手:“雪亮哥,你跟文队长,真像!”
  文雪亮有些激动,连声说:“谢谢,谢谢!”
  雷海燕招呼大家坐下。她的目光突然停在马阿姨的脸上,有些吃惊地问:“阿姨您脸上这伤……怎么弄的?”经她一提,文雪亮也发现了,不由霍地站起:“姨,是不是罗黑豹的人又打您了?我这就去——”
  “你坐下!”马阿姨挥了一下手,责备外甥说,“你什么时候能改这脾气?”待文雪亮坐下后,她便将自己被打和高木棉见义勇为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未了,她又握住高木棉的手对大家说:“今天要不是棉花姑娘,我这把骨头就是再硬也扛不住,恐怕这阵子也像雪亮他娘一样躺在医院里头——姑娘,感谢你啊!”
  “阿姨,”高木棉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好险!”雷海燕说,“阿姨,棉花今天本来是要进山去看您的,我打您家里电话,铁蛋说您来县城了;打您手机,也打不通……”
  “是啊,今天真是背时透了!”马阿姨说,“今天我呀,本来要去医院看我姐的,也给玉兰缓缓压力。雪亮出事后,就她一人没日没夜地守在那里,我不去看看,心里不踏实。刚出村子,农科所的陈所长就打电话,要我派人送点山药样品给他,他明天去省里开会,带去做宣传,好替我村山药种植户打开销路。这事天大了,搞成了,村里几百亩山药就不愁销。好不容易收了样品往城里赶,没想到撞上了城管。这些人啊,也不问问我干嘛,一上来就抢篮子就踩山药,连我手机也被他们踢坏了……”
  雷海燕对刘年生说:“刘队,你们县城建执法大队怎么会有这种人,太不像话了嘛!”
  刘年生正为城建执法大队的野蛮执法生闷气。此时听雷海燕一说,就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二林,城建那帮人找到了没有?什么,找到了!那你小子,为什么不报告?什么?城建大队说是临时工……好,你让九斤队长接电话!”
  因为手机开了外响,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刘队长,我是城建执法大队张九斤,有什么指示请讲!”
  “张队长,”刘年生黑着脸说,“你们城建执法大队聘请的临时工粗暴执法,殴打群众,这要传到《焦点访谈》,那就是一起震惊全国的恶性事件,是会连累县领导的,你明白吗九斤队长?”
  对方却哈哈一笑:“言重了吧刘队长!这种事情,全国哪个地方没有?那些街头小贩的素质有多差你知道吗?如果没有我们城管执法,这县城的每条街道,可以说,都是死胡同你信不?跟街头小贩老百姓不来点硬的粗的,我们执法就玩完了!”
  刘年生握着手机的手气得发抖:“九斤队长我告诉你,以后你们再要打人,我们刑警队就抓人了!”
  “你抓,你抓,我巴不得你们来抓!”对方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不过刘队长,这些临时工只怕你抓不起!他们都是刑满释放人员,都是有前科不好惹的。我实话跟你说,我也不愿沾上他们。安排他们进城管大队,那是你们公安局看守所的鬼点子馊主意,说是要给犯人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有几个人,还是你们政委郝树明亲自送过来的。这些人,刘队长,你能抓吗?”
  对方一笑,挂了手机。
  刘年生握着手机发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一直坐着没有吭声的西装男子开口了:“甭发愣了年生,这种事情我来打理,你就一心一意破你的案子。再说,马大娘还躺在医院里头,要尽快组织专家会诊……”
  见高木棉愣着眼,雷海燕说:“棉花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刘队的表弟毛科长,也是我们老兵崖的老A,现在组织部工作。”
  高木棉忙起身立正举手敬礼:“班长好!”
  毛科长起身回礼,握手时转向文雪亮说:“你姐的兵,厉害!”
  刘年生仍然想着刚才的事,此时就问毛科长:“那帮临时工是社会渣滓还有人护着,你一个小小的科长,能有什么办法处理他们?”
  “我当然管不了他们,不过,”毛科长诡秘一笑,“我有几个新闻专业的大学实习生,他们有办法。”
  “就他们?”刘年生不以为然,“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办法很简单。”毛科长说,“来个暗访调查,收集那帮人违法乱纪的证据。证据一到手,你们再出手,该拘的拘,该判的判。至于那个张九斤,还有相关责任领导,再报纪委查处追究!”
  “好!”高木棉拍着手说,“这办法好!那个吴大头晚上要在帝王宾馆设个饭局,给我赔礼道歉,我正好借此机会调查取证!”
  “棉花姑娘,这个饭局你去不得!”马阿姨忙劝道,“那帮人是地痞流氓,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们明里打不过你,暗里要是害你,在酒啊菜里下个迷药什么的,那你就险了!”
  文雪亮也劝道:“我姨说得对,他们这些人没什么真本事,但很会来阴的,你还是不去为好!”
  “我看可以试试,”雷海燕对刘年生说,“刘队,你派几个便衣悄悄地跟着,一有情况立即处置!”
  “行!”刘年生说,“我派一个小组过去,全力保护木棉同志!”他走到一旁掏出手机,悄声作了安排。   毛科长问雷海燕:“要不要派个实习生跟木棉一起去?”
  “这回免了吧,”雷海燕说,“今晚上,还是我陪木棉走一趟。你那几个实习生是宝贝,还是等我做了预案再出手,免得他们危险。”
  毛科长说:“还是雷队想得周到!”
  刘年生返回身说:“时间不早了,雷队,你和木棉去赴鸿门宴,我们也该吃饭了。”
  文雪亮却急着要去医院。玉兰一个人守着母亲,他不放心。刘年生摆摆手说:“你母亲被打的案子还没有破,这段时间你不能公开露面,暗中协助我和雷队查案子。医院那边你放心,雷队已经加派人手去医院了,接替玉兰守护大娘!”又对马阿姨说,“师娘,今晚上,您也住在这里吧,明天吃了早饭,我送您回文家坊,我也好去师傅的墓地看看!”
  “不成不成,”马阿姨摆着手说,“我想现在就去医院看看,天黑之前我得赶回文家坊。年底了,村里事多。再说玉兰的爹娘还在文家坊,腿脚又不好,白天照顾小孙子还马马虎虎,一到晚上就不中了。”其实还有一件事马阿姨没说:她儿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快要临盆了。
  刘年生想想也是,就对马阿姨说:“那我先送您去医院,也好检查一下伤,如果没事,我再送您回去!”
  “等等!”高木棉忽然想起一件事,对马阿姨说,“二叔的电话还没打呐!”
  “二叔?”马阿姨一愣。
  雷海燕忙解释说:“阿姨我忘了介绍:她是高政委的侄女……”
  马阿姨又是眼前一亮:“就是女子特战队的高政委?”
  “是的,是的!”雷海燕说:“雪芳队长去军区比武不能回来,高政委派她来探亲,看望大娘和您……”
  “高政委是你二叔啊,那敢情好!”马阿姨复又握着高木棉的手说,“雪芳她娘出事那天,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突然醒了,咕咕噜噜地说了几句,大家听不清,只有我明白。她是说快打电话,给我丫头报平安。我姐这辈子,最操心的就雪芳,三十好几还是个老姑娘。我当时就哭,姐啊,你都快死了,还念叨着给芳儿报平安,何苦啊!但哭归哭,怨归怨,这个安我得替她报!我掏出手机要给雪芳打电话,雪亮玉兰不让。雪亮说,我的声音他姐听得出,不如回到文家坊,用家里的座机给高政委打。我觉得有理,第二天一早就赶回去。可我想来想去,还是给雪芳打了。我跟雪芳她娘声音差不多,隔着几千里,丫头哪能听得出?只是不巧,我打两次都没打通,这才给高政委打——姑娘,你打高政委的电话吧,我再报平安!”
  十三
  是日晚,高木棉携“男友”雷海燕驱车来到帝王宾馆。二人情侣般地手挽着手步入一楼大厅。吴大头笑容哥掬地迎过来,抱拳拱手说:“何仙姑,您果然是个义气人!我还怕您生我的气,不来了呐!”
  见吴大头步履稳健,高木棉暗自吃惊。不过三个多小时,对方被拧脱榫的踝关节居然复活如初,未露半点受伤痕迹,可见对方功夫之深。
  这种不动声色的惊奇,当然只是一个闪念。高木棉马上笑道:“吴哥讲义气,我也不能言而无信啊!”又一指女扮男妆的雷海燕,“这是我男友小海子,吴哥不见怪吧?”
  “哪里哪里,”吴大头做出憨厚状,“来了就是兄弟,欢迎,欢迎啊!”
  雷海燕微微一笑,主动伸出手来,声如洪钟地说:“小弟久闻吴哥大名,这回得见尊颜,幸会,幸会!”
  吴大头握手时微微一怔。雷海燕的女性玉手因为戴了高仿手套,显出只有习武男子才有的那种模样,乌筋暴凸,皮如砂石,五指粗壮,加之她握手时又用了点力,更显男人劲道。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吴大头立马身子一躬,点头笑道:“贤弟英武——现在哪里高就?”
  赴约之前,高雷二人已有商定。此时,雷海燕胸有成竹地报了河南一所武术学校的名字,说自己和高木棉都是那所学校的武术教师。“其实就是打工,惭愧,惭愧啊!”又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混口饭吃,难啊!”
  “贤弟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吴大头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忽又一拍手,转向高木棉说,“何仙姑,以你二人的武功,何必寄人篱下当个穷教师?不如回来开办武校招收弟子,还可以给县里的领导当私人保镖,既有面子又有票子,那多爽啊!”
  “吴哥高见!”高木棉也拍着手说,“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想找个地方办个武校,只是我们常年在外,回到县里两眼一抹黑,求人难,事难办啊!”
  “不瞒二位,”吴大头嘿嘿一笑,“只要鄙人一句话,你们的事儿就搞定了!”
  “真的?”高木棉做出喜出望外的表情,转向雷海燕说,“小海子,我们今天遇到高人了!”雷海燕赶紧抱拳拱手说:“吴哥高人,吴哥高人!”
  “哪里哪里,”吴大头忽又做出谦虚状,“真正的高人不是我——啊,他来了,他们来了!”
  高雷二人顺着吴大头手指的方向,发现大厅门外的一辆小轿车里下来俩男子。吴大头朝身后一招手,原本站在大厅一角的一群男子迅速迎上来,分成两列恭候在大厅门内两侧。吴大头媚态十足地迎过去与来人握手。“罗县长好!黑子好!”他将二人迎至大厅,为高雷二人介绍说,“这是罗县长,这是罗书记!”又对二罗说,“这是何仙姑,这是小海子,他俩刚从河南回来!”
  在接下来的介绍中,高木棉得知:这位罗县长名叫罗大光,新上任的副县长。一个月前,还是县里的教育局长。跟在他身后的“黑子”罗书记,正是王垸村“书记村长一肩挑”的罗黑豹。罗副县长的到来,让高雷二人都挺意外。
  罗副县长伸出一只软绵绵的手,却将火辣辣的目光落在高木棉的脸上。“何仙姑?嗯,不错!”他握着高木棉的手抖了几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与雷海燕握手。刚握一下,就松开了。“在外工作很辛苦吧?”问这话时,罗副县长的眼神有些不屑。显然,是雷海燕的高仿手套让他产生了错觉。雷海燕微微一笑,没有吱声。
  众人乘电梯来到位于九层的总统套房。在穿行来往的男女服务生中,雷海燕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正是刘年生安排过来的便衣警察。
  吴大头将罗副县长请到主席坐定,又将高木棉、雷海燕请到主席两边落座。平日在村飞扬跋扈的罗黑豹,此时温顺得像只羔羊,主动挑在靠门的末席上落座。吴大头招手,说:“黑子,过来。”罗黑豹摆手,说:“不客气,不客气。”   由女警化妆的服务生,为一席客人斟上酒水。在给雷海燕斟酒时,悄悄附在耳边说声OK。这是事前约好的暗号,即酒水菜肴可以放心食用。她给高木棉使了个眼色,又点了点头。高木棉会意,就起身端起酒杯,率先给罗副县长敬酒。刚举起杯,吴大头也跟着站起身来,举着酒杯说:“罗县长,我和我表妹一起敬您!”罗县长哈哈一笑,也站起身,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坐下后,罗副县长瞟了一眼吴大头说:“你小子,不错嘛,这么秀美的仙姑表妹,你不眼馋啊?”
  “县长笑我啊!”吴大头拱拱手,看了一眼高木棉说,“我这位仙姑妹妹,不光人漂亮,而且武功也十分了得,连我都甘拜下风!”
  罗副县长身子一正,立马变得庄重起来。他转向高木棉问:“小何,你真有功夫?看不出啊!”
  “仙姑妹妹,”吴大头说,“难得今天领导有空,你就露一手给县长看看!”
  “好!”罗副县长带头鼓起掌来。他一拍手,大家也跟着起劲鼓掌。
  高木棉没有心理准备,一时有些窘迫。“这种地方,”她笑道:“不太合适吧?”
  “表妹你客气什么。”吴大头说:“我县长哥哥最爱交结英雄豪杰,尤其是女中豪杰。您说是吧,县长哥哥?”
  罗副县长主动拿过葡萄酒瓶,将自己和高木棉的酒杯满上。“来,小何。”他举着酒杯说:“我敬你一杯,你露一手,这总成了吧?”说毕,先把一杯红酒喝了。
  见雷海燕在给自己使眼色,高木棉一笑,只得把酒喝了。“好吧,那就献丑了!”
  在大家的注目下,高木棉拿起面前的筷子起身离席。她让服务生取来两个空啤酒瓶,一个交给吴大头,一个交给罗黑豹。众人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雷海燕心知肚明。在部队里,特战队长文雪芳为了提高女兵们瞬间击打的精度和力度,每天饭前都要大家做个小游戏:投筷子进啤酒瓶。看似一个小游戏,练到最后竟成绝招。高木棉投掷筷子,从一只到一双,从一步到十步,得过全连冠军。
  高木棉让吴大头和罗黑豹并肩而立,手举啤酒瓶,并将瓶子挨在一起。她退到离瓶十步的地方,晃着手中的一双筷子说:“我就用它做个小魔术吧,给罗县长和各位朋友开开心!”又模仿着魔术师变戏法时的口吻说,“大家看了,我这双筷子啊,现在还是普普通通,但是呐,我吹一口气,它就会长眼睛长耳朵长翅膀,我让它飞到哪它就飞到哪儿!”又指着手举酒瓶的吴大头和罗黑豹说,“现在,我要让这双筷子飞进你俩手中的酒瓶里。嘘,大家看好了,一,二,三——进!”高木棉凝神静气一挥手,手中的筷子快速飞去,插进了吴罗二人的酒瓶。
  “哇!”满座皆惊,随即鼓掌喝彩。
  回到座位,吴大头说:“这哪是魔术啊仙姑,绝招,暗器,太厉害了!”又对下首的罗黑豹说,“黑子,刚才仙姑手下留情,不然,我俩就成独眼龙了!”
  众人大笑,复又举杯敬酒,气氛热烈。
  酒至酣处,罗副县长起身离席,说是晚上还有一个活动。临出门时,又对高木棉说:“欢迎你回乡创业,有什么困难你找大头和黑子他们,当然也可以去我办公室,我欢迎。”说毕,意味深长地送了一个微笑,并递给木棉一张名片。滴酒未沾的罗黑豹也起身离席,也给高木棉送了张名片。今晚是私密活动,罗副县长不便带司机出席,罗黑豹便临时充当“县长哥”的司机。
  二罗走后,吴大头和他的手下更加活跃起来。“贤妹啊,”吴大头喷着酒气说:“我看罗县长对你是欣赏得要死,欣赏得要死啊!我们这些人跟他,十几年了都,我都没讨到他名片!我跟你说,他现在缺的是个司机。”一个手下说:“罗哥不是有司机了吗?”吴大头说:“屁,那是方县长司机,方县长不要了,政府办才派给他的,用人家不要的,多没面子啊!”一个手下又说:“当司机有什么好,不如办武校,来钱快。”吴大头挥着手说:“你傻啊,领导司机手眼通天,武校照开钱照赚,还可以弄个局长科长干干。就是将来生意砸了,手中还有铁饭碗!”一个手下给高木棉敬酒,说:“仙姑,凭你的功夫,为什么不在河南办武校呢?河南有少林寺,很多想学武术的人都往那里跑。”
  高木棉闻言,与默默而坐的雷海燕相视一望。来之前,她俩就想到了“为什么不在河南发展”的问题,并且编了一套说词。此时,高木棉做出无可奈何状,叹了口气说:“这位兄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我们这次从河南回来,也是迫不得已。”吴大头“哦”了声,说:“贤妹,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里没外人,说出来,我们弟兄替你拿个主意。”高木棉点点头,指指雷海燕说:“上个月,他开车出了点事,撞了一个人。”雷海燕故意沉下脸来:“别瞎说!”又冲大家笑,“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吴大头说:“贤弟,你是信不过我们?”说到这里就站起身,伸出手来一划拉,“我的这帮兄弟跟你一样,都犯过案子,二进宫、三进宫的都有,你怕什么?人在世上,谁不犯点事儿!”见雷海燕沉默不语,又“啊”了声:“我明白了,你是觉得我跟何仙姑昨天打架,心里有隔阂是吧?你们二位我说啊,那是多心了!”他指着席中的一个干瘦的男子说:“猴子你说,我俩打过多少回了?”那叫猴子的人说:“十多回吧。”吴大头说:“岂止啊!八三年严打,我跟猴子在牢里为争个破牢头,打架是不隔天,有时一天打几回,打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现在呢,我俩是兄弟,生死兄弟!我们这些人,有酒一起喝,有钱一起赚,有法一起犯!他娘的,人生在世,图的就是快活!”
  雷海燕闻言一笑。她意识到,今天的饭局可能有意外收获。“那就不瞒了各位了,”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仙姑刚才的话是真的,我是撞了一个人。那天朋友过生日,我喝多了点,回来的路上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唉,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我是一错再错,没有下车救人。现在想起来,我肠子都悔青了,当时要把人送到医院,那个人就死不了。”
  “小兄弟,你悔什么呀!”吴大头大着舌头说,“撞死个把人,小菜一碟!我跟你说,刚才走的那个黑子,你晓得他犯过多少事吗?就是打个埋伏弄个车祸做掉仇家这种事,他都不在话下!这年头,只要有靠山,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儿!”
  高木棉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又与吴大头喝了一杯酒。“吴哥,”她煞有介事地说:“其实这事也怪我。当时我在车上,见海子撞了人,吓蒙了,只想着跑,快些跑。回家以后我回过神来,海子也醒了酒。我们连夜又开车回去,想救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嘿!几天以后,我上街一看,哇,到处都是悬赏告示,提供交通肇事逃逸线索有奖。我又蒙了,这书怎么教啊!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在那地方再待下去,只能丢了工作回老家……”
  吴大头听到这里就举起酒杯说:“兄弟们,为我们又多了两个难兄难妹,干杯!”
  十四
  借助帝王宾馆的那个饭局,高木棉成功打入胡大头黑恶团伙。在雷海燕、刘年生和县委组织部毛科长等人的配合下,她在短短的十多天里,获取了这帮黑恶分子为非作歹的多项证据。据此,普桐警方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打掉了吴大头黑恶团伙,并成功侦破玉兰哥哥王玉海被害案和王垸蒙面歹徒打砸伤人案,幕后真凶罗黑豹落入法网。常箭市公安局特警支队副支队长雷海燕、普桐县公安局刑警队长刘年生等受到省厅表彰。普桐县城建执法大队长张九斤因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被“双开”并被警方收监。罗黑豹的大后台王副省长被“双规”,上任不久的罗副县长随即“失联”。
  最让高木棉兴奋的是,文雪芳的母亲马大娘已经苏醒。是月底,普桐县乡村三级班子换届结束,马金花阿姨再次当选文家坊村党支部书记,组织委员王玉兰升任镇委副书记。而她的丈夫、退伍老兵文雪亮,则回帝王宾馆干老本行,继续当他的保安队长。
  归队之前,高木棉特意去花店买了个花篮,送到502病房。马大娘虽已苏醒,但是还不能下地活动,也不能大声说话,身体还很虚弱。她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王玉兰就竖起手指轻轻“嘘”了声,要她别说话。
  原来是马金花阿姨正在房里打电话。“十个项目,丫头们拿了七个第一?好嘛,太棒了!”她向病床上的姐姐晃了一下大拇指:“比武快结束了?雪芳明天归队?全区冠军坐稳了?好!雪芳好样的!丫头们都好样的!高政委啊,您跟雪芳说,就是冠军了,也不要骄傲!嗯,嗯,就这个意思……我啊,您放心吧政委,见了雪芳就跟她说,娘健着呐,啥事没有!家里啊,有她弟弟,有她弟媳,还有她姨……是的,对的,叫她放心,一百个一千个放心,娘的身体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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