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车灯闪过的漆黑的夜里】
　　第一次见到楚然，是在两年前秋天深夜的桃仙机场。涛子开了他那辆半新的“城市猎人”，载着我去接从广州退伍回来的楚然。他的名字，我在认识涛子的当天就已听过，记得他说：“那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用了三个最，是涛子口中最奢侈的修饰词。
　　自此深知楚然在涛子心中的分量，只是一直想不出那该是个怎样的男子。
　　深秋的夜晚一刻比一刻清晰地凉起来，飞机晚点，已无法确知到达的时间。我终于耐不住冷和困倦，丢了涛子一个人在出境口，自己躲进车里睡了过去。
　　涛子叫醒我的时候，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眼前恍恍惚惚。涛子冷冷的手拍在我的脸上，大声地说：“小暖，小暖，楚然回来了，我跟你说的楚然啊！”
　　完完全全地醒过来，下了车看到涛子身后略略高过他一些的那个男子，极短的发，轮廓很清晰的面容，而那样的眼睛和唇角，竟是似曾相识。我的心停顿了一下，短暂而清晰。他说：“小暖吧！你的名字比我自己的更让我熟悉。涛子每次给我打电话，讲10分钟，9分钟都在说你。”
　　我笑了笑，冷冷的风里，脸一点点热起来。
　　回市里的路上，换了楚然开车，车速极快。在偶尔有车灯闪过的漆黑的夜里，两旁的树刷刷地向后倒去。前面的两个人一边大声地说笑一边抽着烟，完全当我不存在。我一点点让自己陷进车座的靠背中，模糊地看他们的肩背，却不知为了什么，总在刹那间觉得楚然的背影，较相恋了近两年的涛子更加亲近和熟悉。
　　后来我在车子的疾驶中睡了过去。
　　【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不久，楚然去到了一家贸易公司销售部工作。报到后，涛子带了我去帮楚然收拾他分到的五楼最西端的一间小公寓。楚然的窗帘、桌布、毛巾甚至不同的杯子，全是浅蓝色，干净一致。大件物品只有一张床和两只圆角的沙发，一台一体苹果机以及一张靠背极高的黑色升降椅。
　　楚然和涛子聊天的时候，我对着电脑玩斗地主。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喜欢玩斗地主，涛子总说我白痴。但我就是喜欢那种拿到一手好牌的感觉，喜欢属于我的分数一点点增加，斗败其他对手，然后，仿佛有一种寻找不到对手、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而那种寂寞，往往是涛子并不知晓的。
　　以后便常常待在楚然温暖的小屋里斗地主，当他和涛子去做那些没完没了的事时，我就要了钥匙去楚然的小屋，以至于最初，住在那层楼上的许多人当我是他的女友。
　　但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别的女孩子去过楚然的小屋，我的分数超过了10万，而同时增长的却是寂寞。当余晖一次次在淡蓝的窗帘后隐退，莫名其妙的，我渴望一个人的脚步声，而那个人，竟然是楚然而不是涛子。
　　我终于失措地发现我喜欢上了楚然，隔着涛子对我全身心的爱，这种喜欢仍然一天天清晰起来。我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不可以，却一次次忍不住把他们做了比较。楚然的相貌、气质和利落的性格，都在衬托出涛子的优柔寡断，甚至于他的细致和认真，都让我渐渐难以接受。一个晚上，送楚然回去后，在车上涛子习惯地伸出右手握住我的左手时，我忽然哭了，在涛子紧张的追问中拼命地摇头，泪水一串串地落着怎么也止不住。
　　【最初的约定却已无法提及】
　　我越来越无法同时面对楚然和涛子，种种回避、躲闪以及我日复一日的沉默，终于有一天涛子摇着我的双肩问：“小暖，告诉我为什么，我觉得你变了，但是，为什么？”
　　我在他的注视中低下头去，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我爱上了别的人，而那个人，是楚然！”
　　咬住唇，我摇了摇头。面前的男子，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是爱他的，而且会是一生一世，尽管那份爱很平淡。但是我竟然变了心，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但我都没有办法说出口。第一次，涛子一言不发地丢下我走了。我在他走后一直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我拨了楚然的手机。
　　他很快地接听，电话里，是我喜欢、渴望的声音。
　　我说：“我是小暖。”然后，我的眼泪掉了下来。然后，我语无伦次地说到天一点点地暗下来，楚然一直听着，却一直地沉默。直到最后，我住了口，好半天，他才缓慢地说：“涛子是我这一生中最最最重要的朋友，姚小暖，若你伤害了他，我不会原谅你。”
　　同样用了三个最。
　　以后楚然不再叫我的名字，不再同我多讲任何一句话，甚至不再好好地看我。他撤走了屋里的电脑和转椅，甚至那张桌子。
　　但是没有办法，所有的冷淡和漠视都已无济于事，如同涛子眼中，模糊的悲哀与日俱增，我的心疼变得无比虚伪和浅薄。楚然则开始不断出差，我不知每一次他何时走又何时回来。他和涛子始终保持着联络，却视我如陌生人。
　　这一年我和涛子都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最初的约定却已无法提及。一次，楚然去南方，回来后买了一件很漂亮很大的挂毯，飞天的图案，垂了细细的流苏。他看着我说：“小暖，送你和涛子的结婚礼物，不会让我等太久了吧？”
　　我的脸在他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变白。
　　【这样一个薄情女子】
　　楚然出事是在几天以后，从大连回沈阳的途中，他乘坐的车与对面的一辆卡车相撞……涛子打电话给我时，已是晚上10点钟了。我连外套都没有穿，冲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去医院。
　　涛子在病房外拦住我，说：“楚然刚刚睡下，腿部受了伤，不是太严重。”
　　我挣开涛子的手，在他的惊异中推开房门，扑过去抱住楚然，叫着他的名字，眼泪哗哗地掉下来。
　　离开医院，在深夜的街灯下，我看着涛子对他说：“没错，是楚然。我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了他。我知道这样很卑鄙，但是我没有办法。”
　　涛子松开我的手，缓缓地摇头，辗转间，眼泪落下。
　　楚然不肯再见我，无论我怎样求他。他一次次叫着让我“滚开”。反复的纠缠之间，我觉得感情和精力已被一点点耗尽。最后一次离开医院后，在自己的小屋，我用一把水果刀对着左手手腕切了下去。连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只有血慢慢流出来。
　　醒过来时，涛子坐在床前。在我把对他曾有的爱背叛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他仍然不肯放下我这样一个薄情女子。他说他突然地在梦中醒过来，感觉我出了事，于是赶了过来……
　　【左手腕上盛开的玫瑰】
　　同一家医院我的病房与楚然的病房，只隔了一个楼层。伤口愈合得很快，几天后拆线，我的左手手腕上，一道浅粉的伤痕清晰可见。涛子天天陪着我，天天带一束开得旺盛的拂朗，那是我最喜欢的花。
　　我的安静出乎自己的意料，甚至不再总是想起楚然。而在我出院前，涛子竟推着楚然来了我的病房。在涛子走出去带上门后，楚然慢慢递过手握住了我受伤的手腕，说：“小暖，对不起。”
　　我不语。
　　楚然叹口气，“也许，如果我们早一点相识我会喜欢你，小暖，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但是我只想告诉你，不可能会有人比涛子更爱你，为了你他可以把别的都放下。但是我不行。我喜欢的东西太多，小暖，于你而言，涛子，比我珍贵。”
　　我轻轻地抽回手来，在他的手中，原本最最重要的答案，那一刻，竟变得如此轻淡。只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好像已经慢慢发现并感受了，爱与不爱，于楚然，对我原来真的不重要，只在瞬间就已改变。
　　楚然在一个月后康复出院，开始留长发，为了遮住额角那些深深的疤痕。那种长长的发松散垂下的样子，让我觉得陌生。只是涛子说那样子很帅，楚然很得意。
　　和涛子订婚那天，楚然送了我一份礼物，装在小小的首饰盒内。我在灯光下慢慢打开，是一条金的手链，宽宽的有着镂空的花纹，链子中间，并排刻了5朵精致小巧的玫瑰，开得饱满灿然。
　　此后日日，可以看到左手腕上盛开的玫瑰，它们不是我最爱的花朵，却掩盖并抚平了我爱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