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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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有伯乐,焉有千里马?
  相马之祖应推伯乐,韩愈有句名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从秦穆公识伯乐之说,到《战国策》汗明见春申君谈伯乐相马,遑遑然数千年已过,孰见伯乐乎?千里马乎?中国可能有伯乐之相士,确无伯乐所言之千里马也。
  流传最广、最具传奇色彩的是“的卢”马之相。
  辛弃疾留下千古名句:“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卢马,中国名马榜上有名。《相马经》:“的卢,马白额入口至齿者,名曰榆雁,一名的卢。”《马政论》:“额上有白毛谓之的卢。”差一分一丝岂敢称之的卢?《三国演义》讲得精彩。刘备得一马,极其雄骏,气度不凡。刘备识人却不识马,认定此乃千里马也,送给刘表,岂料刘表手下蒯越懂得马相,相马无数,无不准其然。“蒯伯乐”指“的卢”而言,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并以此马之前主张武骑此马而亡以佐证。刘表也不道德,并不说破,将“的卢”马退回。果然,后刘备骑“的卢”马深陷檀溪,寸步难行,后追兵将至,死成定局。刘备在将死之际,记起有人告他“的卢”马妨主之言,悔然大叫:“的卢,的卢!今日妨吾!”谁料,那马突然从水中腾空跃起,一跃足有三丈余,飞身上岸,疾驰而去。后徐庶见之,亦有妨主一说,刘备不以为然,檀溪一跃,“的卢”救命,焉有此邪乎?然“的卢”之说终成谶言。被称为“得一人即可安天下”的凤雏先生就因为骑此马而被射成箭垛。中国的相马术较之堪舆术晚一千多年,但其相术之深让人不寒而栗。
  司马迁也深谙相马之术。说项王骑下的乌骓马,“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这些神马皆深通人性,主人在则鞠躬尽瘁,主人死则随之而去,死而后已。
  狗不嫌家贫,马不嫌人瘦,只有秦琼卖马,马绝不背琼而去。嗟乎,天下事有难易乎?相马亦难亦易乎?
  韩非子讲老马识途,估计韩非子亦得相马真谛。韩非子云:“管仲、隰朋从桓公伐孤竹,春往而冬返,迷惑失道。管仲日:‘老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马而随之,遂得道。”韩非子不但懂法治,集法家之大成,亦懂马科学,知马甚深。马的眼睛大而亮,但视力却不好,故马易受惊。但马之嗅觉极佳,老马识途靠的是唤醒储存起来的嗅觉的识别记忆。韩非子亦伯乐?
  战国出奇人。孙膑岂止军事大家,相马有术矣。孙膑初入齐,见到田忌,“数以齐诸公子驰逐重射”。“驰逐重射”,须有好马,犹如当前的“跑马博艺”。齐威王时,此技已然如火如荼,齐王及诸公子深迷此博。这才是伯乐寻购千里马之大背景。千里马吃香,千金难得,非购千里马驾车耕犁,而是“重射”,一射即為千金,豪赌也;重射之下,何惧千金购马?孙膑冷眼旁观,观赛马规矩,观下场之赛马,观马之速度,故敢言田忌“臣能令君胜”。此绝非只看上、中、下马“足不甚相远”,而是要“相马”矣,看马之品种、体态、性情、训练等等,确认上马之为上,中马之为中,下马之为下;不是跑一次就定“终身”,因此孙膑才敢下断语,再赛必胜。孙膑懂马、知马,绝不会马前失蹄,更不会相马失算,伯乐耳!果然,孙膑胜算。孙膑是先有相马术,后有兵法术。因为有此胜,才引起齐威王的重视,“齐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二、伯乐有术,千里马何在?
  难道真如所言:世上伯乐常有,中原断无良马?至少在伯乐所在年代,在司马迁还在奋笔《史记》之时,中原有无千里马?
  素面朝天出门去,伯乐岂是蓬蒿人?伯乐见不得千里马受困、受屈、受难,痛则泣,痛则悲,痛则呼之苍天。伯乐留有《相马经》,与其言之相马,不如言之医马。伯乐相马有五条标准,论头、论耳、论眼、论背、论蹄,然独未论腿、论胸、论臀、论筋。似乎有一点可以肯定,伯乐未曾见得一匹真正的千里马,中原无宝马,焉得有寻?
  以我之见,伯乐在秦穆公时代所相之马,应为蒙古马。蒙古马是世界上较为古老的马种,低矮粗壮,四脚坚实,力大持久,但这种马进入中原后,人类对其的要求就是负重拉车,出力干活儿。蒙古马任劳任怨,不踢、不咬、不闹腾。蒙古马的许多野性和原有的许多优点因之几乎是代代退化。后人语,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伯乐心中有苦,苦痛之极言,岂有千里马乎?最可悲的是一些被中原称为胡马的蒙古马,性烈情暴,腾跑踢咬时有发生,主人大怒之余,阉之骟之,悲哉莫如其然!更可悲者,骟马之举恰恰发生在秦穆公之时,伯乐之世,伯乐见其乎?想伯乐必痛不欲生。中原无骏骑,与把那些血性的、阳刚的、野性的、狂傲的蒙古马去势骟之有很大关系。到汉时,中原已无上阵战马,焉能不败于胡骑?亦有云:伯乐非病亡,实为见骟千里马暴怒而亡。该为谁悲谁泣?
  马经过驯化,伯乐相之为千里马,最早距今应在六千五百年前左右。目前地球上唯一存活的野生马普氏野马,又称草原野马或蒙古野马,有着6000多万年的进化史,保留着马的原始基因,全世界仅有2000余匹,比大熊猫还珍稀。判断普氏野马因其染色体有66条,比普通马多出两条。这种判断是野马还是家马的方法,伯乐的相马经上并未谈,伯乐相的都是经过驯化过的家马。我认为判断野马与家马的最明显的标志之一,是当一匹公马打败原来马群的领头公马以后,它会毫不犹豫地咬死所有前公马留下的马仔,犹如一头雄狮打败狮群的领袖而胜利接管那个狮群以后,一定会咬死前狮王留下的幼崽,其目的也十分明确,断其母狮哺乳期,让它们重新发情,以便为新狮王传宗接代。血脉的相传,基因的相传,使狮群的优秀种群代代相传,代代进化。普氏野马亦然,公马相拼,犹如雄狮相搏,非死即残,基因淘汰的残酷不亚于敌我,水火不相容。而经过驯化的家马,即使是种马,也绝没有这么野,这么凶,这么血,这么残酷。
  马和人类的关系密不可分,一般认为马解放了人类的生产力,为生产关系的演变增加了新的积极因素。但也的确是马,把人类引向战争,使人类的战争更残酷、更凶猛、更迅速、更激烈。言其助纣为虐恐不为过。马之德为人之功乎?罪乎?
  追根溯源,其罪在人。   查阅野马之家族史,不能不让伯乐泣泪,中原无良马,三大优质野马分别为蒙古马、汗血马、阿拉伯马。
  中原马的驯服,从一开始就有别于欧洲、阿拉伯和蒙古,马之前途万千;路不同,其前途必殊。
  欧洲、阿拉伯和蒙古,从马驯化的那一天起,就把马分为役马和战马,准确地说即使先驯化为役马,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从役马中精挑精选出战马,且精心配种,优生优育,培养出一代代优种纯血马。2018年,法国总统马克龙访华期间,送给中国领导人一匹法兰西共和国骑兵卫队的八岁褐骝色战马,其名曰:维苏威火山。这种法国“龙骑兵”的战马,至少经过了二十多代的人工杂交繁育,可贵的是至今还保留着一种凶凶然的野性。
  在欧亚大陆北部的茫茫大草原及其周围的戈壁、绿洲、森林地带,逐渐形成了形形色色的游牧民族,从他们诞生的那天起,就和马相依为命,密不可分。没有马,他们甚至寸步难行。历史极其形象地喻之为马上民族。骑马是马上民族生存的第一要素,孩子断奶之日,就是被抱上马背之时。可以不会走路,但不能不会骑马。马上民族对种马的挑剔和选择极其苛刻、严酷和无情,不优秀的种马将被阉割,这就决定了优良马种一代代不断被优化,不断被改良,优秀马种不断被提纯,不断被杂交改造,优中选优,这也是马上民族在其后两千年不断强大、不断扩张的原因之一。
  而中国的中原马却非然,它经过了漫长的役马过程,从野马被驯养的那一天起,它的任务就是低头拉车、埋头干活儿。中原从夏商周直到秦汉时代,漫漫三千年,呼马为“牲口”“畜生”,直到今日,盖源于此。中原无战马,源于中原无骑兵。秦之前的战争,以兵车论胜负,未脱离马拉车的格局。马不必野,不必凶,更不能狂。挑选和优化好马的标准是老实、能干、力大、耐劳。看看秦时最骏伟、最威武、最显赫的马。兵马俑的发掘,让我们看见了2000多年前秦始皇选中的骏马。
  四匹雄壮威武的骏马拉着秦始皇乘坐的温琼车,全副武装,一身光彩,不愧为千古一帝之御乘。四匹御马,身材、体态、做派几乎一模一样。鬃毛、皮毛、马尾都经过精心梳剪打扮。这八匹秦马当为蒙古马,秦国可能是中国第一批引进蒙古马的,也是第一批成立骑兵的。虽然还是轻骑兵,属于“偏师”,但是也说明秦始皇有眼光。但秦始皇这八匹御马明显过于肥胖,过于健壮,过于矜持,过于尊贵,如伯乐相之,并不以其为千里马,跑必不快,力必不耐,过于斯文雅致,雍容华贵,尽皆贵族之气。这可能和审美观念不同有关。欧洲王室中的“御马”更追求血统要纯,品种要正,牵出去可以当赛马,拉出阵可以当战马,骑出去可以当猎马,列起队可以当阅马。
  中国优秀种马的危机直到汉武帝时才正式爆发出来。
  三、伯乐老矣,尚能饭否?
  公元前200年,发生在山西大同白登山的一场恶战,让登基当皇帝才不到两年的汉高祖刘邦彻底服输,这位当时势在必胜的大汉开国皇帝,几乎束手就擒,所率32万大军虽皆为大汉王朝开国将士,身经百战,但几乎全军覆灭。白登山一战,让刘邦认识到“内战”和“外战”的根本区别,他对战争重新认识。与匈奴骑兵之战,不在一个等量级上、一个水平线上,以兵车对骑兵,以步兵对骑兵,无论将士如何浴血奋战,战则必溃。大汉王朝的选择是,放弃战争,忍辱负重,走和亲换和平的道路。
  在白登山上,身经百战的刘邦可谓“开眼”,号称四十万大军的匈奴骑兵风驰电掣一般,分四面包围白登山,西方皆白马,东方净青马,北方俱黑马,南方为红马,如洪水下山,势不可挡,让人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刘邦认识到骑兵之凶、之猛、之速、之威;认输、认败、认栽、认辰,那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无敌的战争,是骑兵的战争,人马合一的战争。早在古希腊神话中,就有人头马之神,人头马身浑然一体,这就是马上民族的尊神。这是马上民族给大汉王朝上的第一课,深刻且血腥。
  中国对马的重新认识,对优种马的选拔提纯,对从“异国”西域引进良种马,把纯血优种马引进中国始自汉武帝,汉武帝从大宛、乌孙等西域国大规模地引进汗血宝马、西域天马等名马,改变中原马的品种,扭转了中原马代代萎缩、退化,渐无纯血优种良马的颓势,让后人再次叹曰:伯乐常有乎?而千里马无乎?汉武帝高瞻远瞩,目视千年。
  汉武帝时,张骞带着联合西域抗击匈奴的使命出使大月氏等国。张骞十分了解汉武帝的战略意图,当他路过大宛国时,了解到大宛国最有名的是骏马。张骞去“相马”,亲眼目睹大宛马之“骏”,疑为“天马”“神马”,它们和他在大汉王朝所见的中原骏马截然不同。大宛马身高体长,肌肉雄健,趾高气扬,奔跑如飞,四蹄踏空,来如闪,去如风,且耐力极强。张骞确定,这种“天马”极有可能正是汉武帝梦萦魂牵的战马。用其装备大汉军队,何惧匈奴哉?让张骞称奇拜服的是,这种“天马”奔跑之后前膊流出的汗水中有血,“霈赤汗,沫流赭。”此乃汗血宝马!张骞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真世上宝马。张骞可能比伯乐还会相马,他看中的汗血马是当今世界三种纯种马之一,而且是最纯的马种,无马可比,伯乐所云,千里马无法与汗血马相提并论。汉武帝称汗血马为“天马”应当之无愧。这种马在平地上跑1000米仅需1分7秒,最快速度为84天跑完4300公里。汗血马的形象被绘制在它的产地土库曼斯坦的国徽中央,全世界汗血马的总数量非常稀少,总共不过3000匹左右,但到全世界的跑马场、赛马场去观看,全世界的名马荟萃一堂,必不可少的就是汗血马。
  汉武帝有眼光,他把张骞封为博望侯,而百戰将军李广只能望侯止步,“李广难封”。
  汉武帝伯乐耳,独具慧眼,决定出重金,购买回汗血马种马。汗血马乃大宛国之国宝,其国王亦深明其国宝之珍贵,亦懂得种马流失之祸害,因此不准交易,贵贱不卖。汉武帝得汗血马心切,令打造一匹金马,去换大宛国的汗血马,其心不可谓不诚,其意不可谓不切。大宛国虽贪金马,但拒不交换汗血马。谈崩以后,索性杀了汉使臣,抢了汉金马,从而引起了汗血马之战。为一种马进行一场战争,似乎闻所未闻。历史果有此事,现世上还存有两匹金马,都是从汉武帝的茂陵失盗流失出去的,一匹现在日本的美秀博物馆,其重7公斤;一匹为鎏金马,现在陕西博物馆,与大宛国交换的金马不同,据说送去大宛国的那匹金马,与真马无二。大宛国如此野蛮无理,枉杀外交使者,夺财抢宝,大大激怒了汉武帝,正所谓敬酒不吃吃罚酒,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汉武帝岂是那种让人欺之侮之的皇帝?刘彻有句名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何况把刀递到他手中,师出有名,“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大汉王朝两次出兵讨伐大宛国,最终打得大宛国国破人亡,斩得国王头,牵得宝马回。公元前108年,大宛国三十匹纯血种的汗血马和其他三千匹西域优质良马进入中原地区。中国高品质的优种马自此始起。   伯乐太老了,虽然他是中国相马之先祖,但他从未见过一匹真正的纯血种的千里马,伯乐死不瞑目,死而有愧;汉武帝肯定见过,且是心爱真爱,看他特意作的一首《西极天马歌》:“天马来兮从西极,径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没有多读过汉武帝的诗,但此诗写得神采奕奕,天然大气,兴奋之情,跃然纸上。
  唐代为骏马抒情的大诗人太多了,我判断他们和伯乐一样,没有能亲眼去相相汗血马,总感到仿佛“燕山雪片大如席”,不像李白唱酒,李贺吟奇,李商隐抒情;不像岑参叹边塞,高适苦风雪,卢纶诵边曲。但杜甫例外,杜甫见过真正的纯血骏马,见过真正的汗血马。“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四、金马难换,汗血马鸣嘶
  伯乐常有乎?
  中国纯血汗血马自1973年开始,曾经“奔驰”在英、法、美等12个国家,超过500多万人次亲眼目睹了它的风采,引起了极大轰动。它就是1969年从中国甘肃武威县出土的“马踏飞燕”。
  马踏飞燕形象逼真、栩栩如生。细观:身驰矫健,奔跑有力,双耳竖立,鬃毛飞扬,两眼圆瞪,张嘴龇牙,灵气之中未泯灭野性;马尾高翘,四蹄腾空,肌肉绷起,无不展示着速度与激情,狂飙与美丽。突然想起刘禹锡的两句名诗:“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盼青云睡眼开。”不知梦得先生可曾见过汗血马?
  这匹马踏飞燕体形硕大,四肢修长,马蹄坚硬有力,腿幅宽大,胸肌发达;头上长有肉角数寸,与大宛汗血马如出一辙。
  中国的优质杂交马,自汉始得到充分发展,兵车自汉始全面退出战场,马的神力愈显;马强则军力强,则国强;两军搏杀,骑兵为主。在冷兵器时期,战争中很难抵抗训练有素的铁骑冲击,马的作用也客观地推动了优种良马的繁殖。
  到唐朝,中国良马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论唐之名马,首当论唐昭陵六骏。
  昭陵六骏皆热血优质良马,其中三匹为突厥纯种马,两匹为大宛汗血马,一匹为汗血马与蒙古马杂交优种马,堪称骏马中的精英。岑参曾为一匹名唤赤骠马的骏马而歌:“男儿称意得如此,骏马长鸣北风起。待君东去扫胡尘,为君一日行千里。”好不快哉,好不爽焉!赤骠马相比之唐昭陵六骏,恐怕自叹不如。想唐太宗跃马横刀,纵马搭箭,飞马杀敌,何其英雄?马上英雄,马上纵观天下,天下就在眼前。
  六骏之一的“白蹄乌”,是六骏中唯一一匹历经百战而无伤的骏马,最后“战死”在战场。其名曰“白蹄乌”,其实与其蹄黑白无关,当年突厥人称其“白蹄乌”,其意为少帅、少将军。
  李世民为少帅、少将军时,曾骑着这匹“白蹄乌”屡征屡战,立下赫赫战功。一次,李世民率军乘胜追击,催动“白蹄乌”身先士卒,穷追不舍,一鼓作气,一昼夜狂追200多公里,人未下鞍,马不停蹄,追敌到最后一刻,“白蹄乌”累死在追剿之中,李世民数十年不忘,每思必心痛。此生死之情,至死不忘。
  六骏之中死得最壮烈的应属“拳毛马呙”,此马系西突厥人经十数代杂交优选出来的西域良马,被誉之突厥国马。此马在两军白刃肉搏之中,与李世民形成人马合一的“人头马”,两军阵前,杀得几进几出,几生几死,身中九箭,壮烈战死于两军阵前。岂能不让人悲壮?焉能不让人动情?
  六骏之一的“什伐赤”,在李世民率军攻打洛阳一战中,打得十分艰苦,十分残酷。为阻敌西进,李世民率3500多骑为先锋,抢占虎牢关。当时骑的就是“什伐赤”,在激烈的战斗中,李世民冲锋在前,“什伐赤”一马当先,十万大军相拼,俱以命相搏,且双方皆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什伐赤”身中五箭。据史料记载,若非“什伐赤”马快机警,能扛得住伤痛,李世民早命丧两军之中矣,大唐将无历史,历史将重翻页。李世民由衷赞之:“瀍涧未静,斧钺申威,朱汗骋足,青旌凯归。”李世民诗绝不如马好,但他言朱汗即汗血也,“什伐赤”乃汗血马也!
  唐还有匹马,无价之宝,现珍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这就是唐朝韩干画的《照夜白图》。亲眼见过这匹宝马的,指不远于3米,全世界76亿人口,估计不会超过76人,极有可能一亿人都平均不上一位。赞美之辞,恒河沙数,汗牛充栋。我观这匹照夜白却另有想法,想如伯乐在世,亦可研讨,照夜白之马真乃千里马乎?
  韩干笔下之神马无论照夜白之白马,牧马图之黑马,皆膘肥体壮,肚奇大,臀奇肥,马脖粗短,四肢细弱,莫言四蹄踏风,恐其立不能持久矣。记得唐太宗在与六骏至死相随时曾有圣旨:“朕所乘戎马,济朕于难者,刊名镌为其形,置之左右。”不知韩干之马属“真形乎”?冷眼观之,韩干所牵这两匹马皆似官马、御马,一身官气,雍容华贵,养尊处优,洋溢着贵族皇家的宠物气,唯独缺少凶气、野气、霸气、机警劲儿、威武劲儿,缺少“一身横肉”,一脸凶相。汉、唐馬的艺术区别恰恰于此,汉马更凶悍,更野性,更自然,也更不可一世,龇牙咧嘴,双眼圆瞪,四蹄跑起,尾巴高扬,甚至有几分飞扬跋扈的感觉。在霍去病墓前有一尊石雕,马踏匈奴,虽然经过岁月的侵蚀,雕像的每个细节都已模糊不清,却能让人感到霍去病胯下这匹正蹄踏匈奴的战马,凶悍异常,一身杀气,桀骜不驯,确有气吞万里的神态。李白有诗赞霍去病:“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那该是一匹胡马,真正的汗血马。而中唐以后的马,多肥、壮、圆、笨;多善、稳、和、美。总感到缺神韵、缺气势、缺精神;缺凶、缺野、缺杀气;感觉那马为阉马,无根无势之马。元代龚开笔下的《骏骨图》,画的那匹瘦马,瘦成一排岩峰陡峭的骨架,15根肋骨历历峥嵘,却有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上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瘦死、饿死也是匹不服软的烈马。自唐以后,尤其宋、明、清时代,皇陵神道两侧之俑马,皆为阉马,翁仲之文臣武将,皆为太监。呜呼哀哉,皇帝九泉之下的将相王侯,除太监即阉马,此朝此代焉有不败?
  伯乐若在,不知其感觉然乎?
  五、一代天骄,胡马雄风
  成吉思汗,一代天骄。   这位天之骄子,率领他的蒙古铁骑称霸亚洲,纵横欧洲,饮马多瑙河,踏破乌拉尔山;攻无不克,势如水银泻地;战无不胜,足论秋风落叶。中国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未有一位能冲出亚洲,敢问他非天之骄子乎?
  成吉思汗十几年征战几十万里,莫说两军对垒,攻城斩关,即便是一路行走,焉能如此?秦始皇的军队是“打”出来的,“打”出的大秦王朝,不可谓不强,却终未能“打”出中原去;汉高祖的军队不可谓不众,动辄数十万军队出征,旌旗遮日,寒光映天,始终在楚河汉界之间驰骋,“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汉军岂敢度阴山,横跨昆仑山,踏破贺兰山缺?筑长城、修烽火台、建驰道、封藩王皆为“划地为牢”,保一方平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土也好,王侯也罢,在一代天骄眼中,皆股掌之物。不是天下无人,遂使竖子成名;亦非英雄无谋,壮士无血,而是胯下无良马;苍天不公,独天之骄子有普天之下堪称骏马的蒙古马!世界现存栏7000多万匹马,分为300多个品种,其中汗血马、阿拉伯马,蒙古马是历史上最著名、最杰出的战马。蒙古马成就了成吉思汗和他的蒙古汗国,使成吉思汗成为普天之下唯一的一代天骄。
  胡马骄,胡马烈,胡马常在而飞将军不常在;胡马彪悍,马上民族凶悍,水肥草美之后,必有胡马度阴山,几乎形成季风,直刮到京城之下。马上民族被中原人士鄙视为蛮夷,其军队两千年间基本上是“三无军队”,无编制、无训练、无军备军饷,打仗全靠“胡风”,胡骑之下,形成无坚不摧的飓风。大明王朝,皇帝英宗举全国之力亲自征胡,没想到五十万大军,尚有火器营,阵前排列火铳大炮,岂料竟然一击即溃,如冰入沸水,土崩瓦解。胡骑勇不可当,驰之如风,奔之如电,英宗手下战将千员、谋士数百,连同皇帝无一漏网,让胡骑齐刷刷全员俘虏。孔子应该感叹:胡马猛于虎。
  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的一幅五代时期的名马图《番骑图卷》,乃辽王朝太子耶律信亲手所绘,在宋代已然被视为国宝、珍品。这幅绢本设色的画卷上画的六位契丹“番人”骑着清一色的胡马蒙古马,看那蒙古马雄壮凶猛,潇洒自信,皆跑马、烈马,皆战马、悍马,经百战、历千里,六匹尚如此,遑论六百、六千、六万匹嘶鸣狂奔之胡马,其势何止排山倒海?
  蒙古马在“马世界”中不张扬,不显赫,不靓闪,但更强壮,更任劳耐寒,更有耐力。蒙古马能不吃、不喝、马不停蹄地奔跑一天,在所有战马中无能匹对。当年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一人数骑,可在马背上睡觉,昼夜疾驰,而蒙古马一步不停。别的马都是站立睡觉,独蒙古马,跟随大队马群边跑边睡,几百里的征途,朝发夕至,即可冲锋,兵贵神速,无人能比,被喻为“恐怖的草原旋风”。
  蒙古马皮厚毛粗,它不如纯血种的英国马绅士、贵族、挺拔、靓丽,但它更能适合野战,更能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一代又一代的择优生殖,使它们成为野生世界中最顽强的战士。在蒙古草原,有数种毒虫和小咬、毒蜂,它们疯狂的时候,能咬得驯鹿发狂,咬得黄羊狂飙,咬得狼群炸窝,咬得黑熊跳河,但蒙古马似乎并不害怕,它们皮厚肉糙,皮肉在毒虫螫咬时会突然绷起,把毒虫弹落,其皮之厚超出毒虫之刺,扎而不透。蒙古马厉害。
  蒙古马野,在数百种马中,实属最野的马。蒙古马凶时,凶相毕露,杀气甚浓,能逼走野狼。护群护驹的头马在与头狼相拼时,凶猛异常,不但直立相扑,前蹄狠踏,后蹄猛踢,中者非死即伤;更兇野的是蒙古马还会用吃草的宽厚门牙撕咬,据说只要被蒙古马咬上,会一口撕下狼的一层皮,犹如非洲河马虽然食草,但发怒、发狠、发情之时,一口也能咬断狮子的脖颈。除非饿极了,草原狼是不会招惹蒙古马的,尤其是拖家带口的群马,那头头马,敢和狼群拼命。
  蒙古马作为最优秀的战马,最难得的是能像战场上的战士一样,从不摆谱,从不矜持,从不挑剔,“粗茶淡饭”即可。不像尊贵的英国纯血马,饲料都需科学配方,饲料稍稍一“粗”,即昂头不食,嗤之以鼻;也不像阿拉伯马、波斯马那样高贵,要精选的小麦、苜蓿,佐以干果,而蒙古马不同,上堂为君,下堂为民,可以拱开积雪,去吃冰雪下的枯草。想起辛弃疾的几句词,不是言之蒙古马吧?“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成吉思汗的天之骄子,正应了苍天所赋,好马硬弓,天下英雄谁敌手?蒙古骑兵都佩戴一张拉力50至75公斤的轻弓,其杀伤力应在300米,而西方的弓箭一般在70至100米;如果是成吉思汗的重骑兵,皆配备强弓、硬弓,马上骑射,非马上民族,非自幼人马合一,非蒙古马的强壮,弓不能强开,箭绝非远射。这就是成吉思汗弯弓射大雕之谜。敌未至,则箭已穿心;敌未落马,则轻骑已至,挥刀斩首。成吉思汗和他的蒙古汗国让蒙古马写就了马在文明史上空前绝后的最光辉的一章,仿佛尚能闻见马之长嘶,蒙古马却倏忽而来,绝尘而去。马的起源地在美洲,美洲被哥伦布发现以后,仅仅五百年,头插羽毛的印第安人,骑着健壮雄伟的北美良马几乎踏遍北美的所有草原荒山,马嘶长啸伴随着虎啸猿啼,印第安人谓之万灵之神,北美良马谓之神之伴随,神之双翼。曾几何时,“时不利兮骓不逝”,飘然而逝。数典难以忘祖。呜呼哀哉!
  世上有千里马乎?有伯乐乎?难道真如《左传》所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乎?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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