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上半年,经济走势已显复苏迹象,公众的投资热情逐步回暖。但随着股市和房市的下行,投资者在寻找目标的方面颇感困惑。好在此时,收藏品这个特殊的市场为站在十字路口的资金提供了合适的去处。我们可以发现,2010年以来,全国大小拍卖公司“成交总额创出历史新高”的消息此起彼伏,波澜壮阔。
　　不过,任何投资市场都存在泡沫。一片春意盎然中,笔者不无顾虑地发现,投资客对于拍品的评价仍有诸多可改进之处。当然,我们说市场永远都是对的,任何拍品的落锤价都是所有影响因素的集中体现。本文的意图,一是充分尊重市场的评价,二是希望投资者和藏家能够完善其评价体系,使更多内在价值丰富的藏品获得更公允的估值。这样,最终的好处是,利用价值高的藏品能够获得更好的发掘和保护。
　　因此,本文说的是估值和评价标准,主要意图在文化保护。任何细分的藏品市场的繁荣,如果最终没有体现“价值发现”的功能,那只能说明它是部分失效的。
　　比起书画、瓷器等传统大项来,古籍藏品有其特殊性。其他的藏品,如果品相很差,或是赝品,其持有价值将被认为要大打折扣,但是古籍文献类不同,其内容本身就是有使用价值的。当然,既然同在藏品市场,就不可能不参照传统藏品的评价标准,比如品相、年代、质地等。但是,有些情况下,投资客对拍品内在价值的忽略到了令人痛心的程度,这就必须要引起注意了。
　　在2010年某知名拍卖公司的拍品中,有一本罕见和珍贵的民国书,引起了笔者的注意。它如此珍贵,但最终的落锤价却非常之低,不禁令人大跌眼镜。这也是笔者对古籍藏品评价标准问题进行思考的直接引信。
　　
　　上: 几近失传的大师
　　联袂佳作
　　
　　引起笔者注意的这一拍品,叫做《雪宧绣谱》。它是被安排和另外两种书一起,集体作为一个拍卖标的。另外两种书分别是“清内府藏刻丝绣线书画录二卷”和“存素堂丝绣录”。从这一安排猜测,可能买家或拍卖公司本身就觉得《雪宧绣谱》只是一本普通的民国书,教人绣花的东西而已。最终,这三本书以3800元的落锤价成交。
　　要说明的是,本人并不是该拍品的买家,不在拍卖现场,也不知买家何许人也。因此,只是就事论事。
　　首先,我们来看看,《雪宧绣谱》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此书的署名方式很特别,在著作者张謇之前,还署名了一位“述者”,叫做沈寿。出版者为翰墨林书局,时间是民国八年,即1919年。
　　这位“著作者”张謇不是别人,正是晚清和民国时期那位著名的“状元实业家”,同时也是一位重要的教育家和政治家。他一生与光绪皇帝的师傅翁同龢交好,也是翁的学生。这样论起来,光绪皇帝倒是他的同门师兄弟了。实际上,作为清末民初的一位持改良主张的知名人士,正是他,为宣统皇帝溥仪草拟了“逊位诏书”。
　　不过,张謇可留青史的举动远远不限于此:
　　甲午战争之后,他对慈禧太后、李鸿章把持下的政局极为失望,因此彻底决定回到南通,创办实业和教育,以此救国。在南通,他围绕纱厂搞多元化,创办了20多家企业,还有300多所学校,是当时“实业、教育救国”的卓越代表。毛泽东评价他说:“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
　　虽为实业家,但张謇从未真正漠视过国事。他不但对师傅翁同龢始终尊重,与先后两任两江总督——张之洞和刘坤一也都私交甚好,还曾在早年帮助过“老同事”袁世凯。无论是1898年的戊戌变法、义和团时期著名的“东南互保”,还是清末的宪政改良、辛亥革命,甚至民国初期的政坛,他始终都是积极的参与者。这位晚清的三品官员,后来甚至做到了民国熊希龄内阁的农林工商部总长职位。
　　就是这样一位如此了得的人物,为什么会为一位女子做“口述实录”,甘当《雪宧绣谱》“第二作者”?
　　在实业和政治之外,兴办教育是张謇一生的重要理想。沈寿和张謇联系在一起,正是在张謇创办的南通女子师范学校“女红传习所”。
　　在晚清和民国前期,沈寿的知名度可不亚于这位“张状元”。她本名雪君,江苏吴县人,生于一个收藏世家,审美修养极高,是第一个把西方绘画理念引入东方刺绣的人,清末著名学者俞樾(俞平伯的曾祖父)把她喻为“针神”。1904年慈禧太后七十大寿,沈雪君以绣品《八仙上寿图》等上献,慈禧大悦,赞为“绝世神品”,还书写“福”、“寿”二字,分赐余觉、沈雪君夫妇。此后,沈雪君更名为沈寿。这次献礼还促成了一件事,就是慈禧命令在北京设立绣工科,开了三门课程,分别是图画、国文和刺绣,刺绣为主课,沈寿担任总教习,这是中国第一所正式的刺绣学校。
　　1912年10月,张謇邀请沈寿担任南通女子师范附设的女红传习所所长兼刺绣教员。两年后,沈寿终于到任。在张謇的帮助下,沈寿的绣品《耶稣像》得以参展1915年在旧金山举办的第20届世博会,并获得金奖。此举震惊欧美,沈寿也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刺绣艺术大师。
　　有一种说法认为,张謇和沈寿互相欣赏,其情谊已经远远超出工作关系。本文主题不在于此,对此说不予评价。要继续交代的是,1919年,沈寿病重,张謇为避免不测,由沈寿在病榻上口述,他做记录,历时数月之久,使得沈寿一生的刺绣创新经验得以被后人所见,而不是像过去一样“人走艺空”。1919年,张謇旗下的翰墨林书局出版了此书,就是著名的《雪宧绣谱》。1921年,沈寿去世。5年后的1926年,张謇亦去世。《雪宧绣谱》作为两位大师晚年的联袂巨作,令人感慨万千。
　　《雪宧绣谱》在刺绣工艺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是中国第一部刺绣理论专著。本书共分八章,分别是绣备、绣引、针法、绣要、绣品、绣法、绣节和绣通。
　　在序言中,张謇这样写道:“无一字不自謇出,实无一语不自寿出也。嗟夫,莽莽中国,独阙工艺之书耳。习之无得者不能言,言之无序者不能记,记之或诬或陋,或过于文,则不能信与行。一人绝艺,死便休息。”这一段话,正是张謇表述自己录写此书的初衷。
　　在序言中,张謇还记述了中国刺绣的历程、沈寿刺绣经历、沈寿刺绣理念等内容,具有重要史料价值。如果要研究沈寿这位具有奠基人地位的近代刺绣家和刺绣教育家,没有这本书是不可想象的。同时,它也是研究张謇的重要实证。
　　由于此书印量极少,多年以来,许多学者认为此书的实物“已经失传”,并甚感可惜。后来得知,此书的1919年翰墨林版本,在南通的沈寿纪念馆尚有留存。而今,2010年的拍卖会又使此书再现,怎么不令人振奋?只是,如此的落锤价,不得不令人对古籍藏品的评价标准有所思考。
　　
　　下:内容价值是评判
　　古籍的第一要件
　　
　　说起古籍的价值评判,文献价值、学术价值、版本价值、艺术价值和文物价值都很重要,但是目前的藏品市场,我们看到更多的,只是对版本价值、艺术价值和文物价值的过度关怀——这当然也是好事了——但对文献和学术价值的关注度远远不够。
　　这是为什么呢?细品之下,答案就不言自明了。
　　所谓“版本价值”,一般要分辨稿本、抄本、初版、初印、出版人等。
　　所谓“艺术价值”,一般就是看雕刻和印制是否精美,视觉效果是否悦人,套印质量如何等。
　　所谓“文物价值”,一般就是围绕成书和印制的年代来探讨。
　　可以看出,以上三种评判古籍的标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相对比较直观,一些初学者和知识背景不太深厚的投资客,完全可以通过短时间的传帮带入门练手。
　　更重要的是,收藏既然成为一个“市场”,投资特征必然要非常明显,也就是需要高度的流动性和盈利空间。这就意味着,必须不断地吸引新的资金入场接盘,而这些新资金的持有人,大多不是奔着古籍的内容,而是奔着盈利来的,他们大多不可能短期内为此储备特别丰富的历史知识、文化知识,那么,“一目了然”就可以分辨的价值要素,就被烘托成了最重要的评判标准——古籍这个类别,不同于其他项目,它的伪造手段非常容易辨别,而真品的版本信息,又是大部分都清晰地印在版权页上,只要认字,就可以轻松分辨——但是,要准确判断其文献价值和学术价值,就不是很容易了。
　　仍与《雪宧绣谱》的落锤价相比,2010年上半年同期,一些非常普通的晚清家刻文集,读来文学价值并不高的,因为属于蓝印本或红印本,就很轻易地被买家竞价到了万元以上,甚至几万元。两者相比,最明显的结论就是:收藏市场如此浮躁,到了连古籍内容价值都可以不太顾及的程度。这一态势必须改变,也必将改变。
　　但是我们坚信一点:任何投资市场,都是由不规范走向成熟的,真正具有内在价值的古籍文献,市场终将为其内容进行公允的评判。而这正是通过增强市场流动性来发现藏品、保护藏品、利用藏品的题中之义。
　　我们还可以相信,当史料、学术、文献价值等“内容”方面的评价标准越来越被市场发现和确立时,必将有越来越多的投资者不但会注重古籍的外观,更会下更大的力气重视和研究古籍的内容。这就如同股市:开始时,投资客可能更多地关注易于了解的影响因素,但是最终,公司的基本面才会决定股价的长期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