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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重案侦查》是《中国检察官》2007年改版后新推出的栏目。通过重现一个个大、要案，透视重案侦查秘笈。在这里，检察官们将以自身在承办案件中磨砺了的大智慧为你解析侦查中的取证方法、审讯谋略，以及运用犯罪心理学技巧。在给世人以警醒之余，若能对我们的侦查工作有星火启示，将是该栏目编辑的最大心愿！
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经济犯罪案，在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亮相后，王怀忠成为第三个被判处死刑的省部级腐败高官。从侦查活动的三次延期、起诉阶段的两次退查到王怀忠开庭后的全面翻供，侦查卷宗记录了王怀忠收受索要贿赂共计517万余元，480.58万元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的犯罪事实，全案被冠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为该案的终结划上了铁的句号。人们在对惩治贪官拍手称快之余，不能不对承担此案侦查活动的检察官们付出的汗水和智慧表示由衷的称赞。
一封举报信
2000年5月1日人们都在欢度“5.1”长假的时候，在安徽的某地看守所，有犯罪嫌疑人委托提审的检察官带出了一份扬扬万言的举报信，控告原安徽省副省长王怀忠经济犯罪问题。在原安徽省阜阳市市长肖作新被立案调查后，关于揭发王怀忠腐败问题的举报信就开始发往了北京。有关领导指出，借查肖作新的问题，慎重地对王怀忠的问题进行初查。2000年11月29日，就在合肥市中院对肖作新及其妻周继美分别作出无期和死缓的判决时，中纪委专案组进驻安徽，对举报信涉及的问题进行调查。然而，贿赂案件的特点有着很强的隐蔽性，旁观者是不大可能知道具体的犯罪情节的，控告王怀忠的举报信虽然涉及到了一些具体事情，但那毕竟不是犯罪事实。王怀忠是不是贪官，有没有经济犯罪问题，还要依靠事实来证明。举报信称，王怀忠买官卖官、批划国有土地、操纵城市基本建设项目，大肆收受贿赂。举报信的内容虽然明确，可是范围太大，王怀忠在阜阳提拔的干部众多，使用土地开发项目的单位，更是数不甚数，具体确定哪些项目与王怀忠有经济犯罪关系，如同大海捞针。同时，此类案件多属贿赂案件，权钱交易，有很强的隐蔽性，暴露的系数非常小，侦查的难度大。就贿赂案件的特点来看，其贿赂行为表现为“一对一”，无第三人在场，行贿人得到了好处不会轻易检举揭发，受贿人更不会轻易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该案件涉及面广，证难取人难找，况且该案件曾经多次受到纪委部门的调查无果，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再者，此刻的王怀忠每天还在行使着他的副省长的权利，电视上频频出现的王怀忠视察工作的镜头，他同时也告诉专案组这不是轻易能动的主。
王怀忠的案子被一层厚厚的乌云遮盖着，调查取证活动极为艰难，案件的成功与否还是个未知数。
秘密初查
一个案件的侦查成功与否，在很大的程度上取决于初查的成功与否。针对王怀忠身份的特殊性和案件本身的隐蔽性，专案组的检察官认真分析了举报信所涉及问题的特点，列出初查的计划，确定初查秘密进行。对外，以安徽省检察院继续查办肖作新案件为名进入阜阳；对内，严格履行保密措施。根据贿赂案件的特点，采取反向调查的方法。反向调查方法也称逆向调查方法，即通过寻找财产确定财产的来源和性质。首先，从常规上看钱财的去向有两个：一是存入银行；二是隐蔽在某一个地方。因为在初查阶段没有立案，不可能搜查隐蔽的钱财，最可行的方法是集中力量查阅银行大额的个人存款，寻找案件的突破口。其次，举报信称，王怀忠批划国有土地、操纵城市基本建设项目，大肆收受贿赂。那么，初查的重点就应该放在清查土地的批件上，通过土地的批文来发现犯罪的目标。最后，追缴王怀忠藏匿在银行以外的财物。
有了初查的目标，数十人的专案组迅速进入阜阳的各家银行和土地管理部门，开始了地毯式排查。调查的结果，一串神秘的人物浮出了水面：张爱云、杨小明、马平、周伟、倪超、王新华、李洲、项坤等。与此同时查账组在一家银行的账户上发现了5280万元的巨额个人存款，这一巨额存款的主人是一神秘的女人——张爱云。现年55岁的张爱云，安徽省太和县人，小学文化。1972年经太和县卫校培训后分配至某乡卫生院工作，两年后调入阜阳市工作。虽然她只是个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女人，但在阜阳市却赫赫有名，因为她能“搞到钱”，并因此得到王怀忠的信任。
张爱云不过是乡卫生院的普通工作人员，家里也没有做生意的，那么这笔巨额存款从何而来？并且，在举报王怀忠的信中常出现这个女人的名字，这数千万的存款与王怀忠是否有联系？这一切都令人疑虑丛生。办案人员决定将这5280万元巨额存款的来源作为追查目标，由此揭开该案神秘的面纱。那么，是先接触存款人？还是先提取存款的证据？在办案人员提取的银行记账凭证上，这5280万元的巨额存款的神秘来源显现出来了。它来源于某工程公司，因为该公司资金闲置无用途，张爱云得此信息后，以高额返利为诱饵，将该公司五千余万元的闲置资金骗至某银行，然后转入其个人帐上，用于个人还债和营利活动，其中用于个人偿还债务的数百万元已经无法收回。这是一起标准的诈骗案件，（因为案件的管辖权问题）迅速移交有关单位立案，依法采取秘要的强制措施，挖出她与王怀忠经济关系的“案外案”。
打开突破口
审讯活动实际上是审讯人员与犯罪嫌疑人进行心理较量的过程。审讯经验告诉我们，由于犯罪嫌疑人的性别不同，审讯的方法也应该不同，男性犯罪嫌疑人重“理”，女性犯罪嫌疑人重“情”。儿女情长是她们的表象特征，同时她们在审讯活动中容易接受审讯人员的暗示，如果在审讯中注意利用“情”来拉近距离，取得信任，然后利用已经掌握的犯罪线索来“置死地而后生”，唤起求生的欲望，引导犯罪嫌疑人走立功赎罪的路，就有可能使犯罪嫌疑人认罪伏法。初步的审讯计划就这样形成了。
据公安部门的同志介绍，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异常狡猾，涉及到该案以外的其他犯罪事实拒不交代。办完了提审手续，两名看守警察押着一名戴着手铐、身材高大粗壮的女犯走进了二号审讯室，她就是张爱云。张爱云站在椅子的边上，等待着审讯人员让她坐下的命令。根据她的举止，检察官判断这个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进看守所的“雏”了，有可能是“二进宫”的老猫。
按照法律的程序告知她的权利和义务，讯问她的基本情况。她一一回答，思路清晰，心态稳定，目光直视，不问不答，语言平缓、简练。可以看出对方“定势心理”稳定，防守严密，并且非常注意保存自己的“心理能量”。
审讯开始。
问：你这是第几次进看守所了？
答：（很惊诧……）第二次。
问：过去因为什么罪被判刑的？
答：诈骗。
问：是缓刑还是实刑？
答：实刑。
问：现在你又是因为什么罪行进来的？
答：诈骗，他们说我是诈骗，实际上我没有欺骗他们，是他们自己愿意把钱给我的......
问：现在还不是你辩解的时候，你会有时间辩解的。你知道你拿来的是什么钱吗？那是几千人修了一两年铁路的血汗钱，会心甘情愿的送给你？！
张爱云不回答了。
但检察官思路清晰，并不想在她诈骗的问题上作过多的纠缠，重要任务是挖出她隐瞒的更深层次的牵涉到王怀忠的经济犯罪问题。
审讯室内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二点，过了午饭的时间。经过几个小时的交流，检察官开始实施第一轮的审讯计划。
问：你进来有多长时间了？
答：一个多月了。
问：你家的孩子非常想念你，你的小儿子已经找到了工作，现在还谈了女朋友，这次还让我给你带了些换洗衣服，一会儿他们会交给你的。
答：（眼泪已经在眼眶里了）我就是担心小儿子，他们还跟你说什么没有？
问：他们很好，只是希望你能够得到从宽处理。
答：（自言自语）我怎么能得到从宽处理哦！
问：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为你服务吗？
答：（不语）......
问：我先不说别的，你前后两次诈骗，且数额特别巨大，你应该知道结果是什么！同时你与其他人还有经济上的往来！你的隐瞒对你自己极为不利！好了，别的我也不多说。现在已经是两点多了，你也饿了，如果你不想再说什么，就回去吃饭吧……
检察官故意装出站起身就走的样子，一同去的中纪委同志忽然踩了一下检察官的脚：任务还没有完成，怎么就结束了？检察官用眼睛示意让他沉住气，别着急，戏在后面呢！就在这个时候，张爱云双目注视着脚尖坐在那里发呆，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几秒钟后，忽然站起来抓住铁栅拦喊：“你们先别走！”她似乎怕我们真的就此离开，她带着求救的目光，“你们要救救我，我想立功赎罪！”这时候审讯人员口气随意：“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们愿意帮助你”。
她又重新回到椅子上。“你们记吧，那是王怀忠让我干的，那二百万送到中纪委‘打点’的钱，是我亲手送去的”。
初战告捷
2000年11月28日，张爱云为了儿子的工作问题，专程从安徽阜阳来到北京，在下榻的宾馆里与自己儿子原来所在部队的领导，一个叫陈思宇的人不期而遇。陈思宇向她介绍了在座的其他两个人孙德文、刘惠民，并称两人在中央有背景，能帮王怀忠把举报信拿出来。听到这个消息，张爱云异常震惊，但她装作十分镇静，借口去洗手间，关了门，拨通了王怀忠的电话，王怀忠让她在宾馆等着，第二天过去找她。
11月29日，也是中纪委专案组进驻安徽的同一天，王怀忠带几幅字画和几箱地方名酒，来到了北京约定的宾馆。在宾馆的客房内，张爱云向王怀忠介绍了陈思宇之后，便知趣的退了出来。二个小时之后王怀忠打开了客房的门，示意她进来，王怀忠告诉她事情已经谈好了，回去先准备二百万送过来，把中纪委的举报信搞出来。
王怀忠仍在开会、讲话、作批示，行使副省长的职权，但他的心一直忐忑不安。他在等待北京的消息，琢磨着这笔钱怎么付？从自己的口袋里拿钱实在舍不得。王怀忠想到了“下家”，他就是安徽省阜阳国贸商城有限公司、安徽国立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和安徽亚杰国贸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李某。
早在1996年7月至1999年间，王怀忠在担任中共阜阳市委书记期间，通过签批文件、召开协调会等方式，为李某任法定代表人的安徽省阜阳国贸商城有限公司、安徽国立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和安徽亚杰国贸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减免城市建设配套费、固定资产投资调节税等费用共计人民币万元。1994年李某下海，提出在阜阳的黄金地段兴建国贸大厦，王怀忠为其大开绿灯，土地款分文未收，给国家造成400余万元的直接损失。现在，王怀忠的一个电话，便有亲信杨应宇从李某处取回索要的人民币２００万元。随即，王怀忠打电话通知张爱云来合肥取钱。她按照王怀忠指定的地点与杨应宇见了面，杨应宇将120万元交给了她，并且告诉她另外80万元等事成之后再付。
几天之后，王怀忠“投资”的120万元有了结果，他收到了陈思宇从中纪委搞出来的举报信。整整六页纸，让王怀忠睡了几天安稳觉，甚至他觉得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他那里知道这六页纸的“举报信”，只是陈思宇及其同伙仅用了几个小时杜撰的杰作。在公安部门的直接参与下，经过东北三省、西南两个省的追捕，候万青、孙德文、刘惠民三人很快落入了法网，供出了全部的犯罪经过，同时也固定了王怀忠的犯罪证据。
逐个击破
安徽省检察院的检察官在调查肖作新案件时，发现有几人在向肖作新行贿的同时，也向王怀忠行贿。从这些人身上入手，可直接切入王怀忠受贿的实质问题，尽快打开工作局面。但是这几个“人物”在阜阳社会关系复杂，与地方官员、黑恶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接触这些人一定要慎重，一旦走漏风声，就会给初查活动带来难以想象的难度。轻则令知情者避而不见，重则知情者四处外逃无法取证。专案组经过精心策划和严密部署，利用王怀忠出访之机，采取突然行动，以继续查办肖作新案件为名，将名单上的人员全部控制，并且依法封存账目，确保证据能够安全到位。
讯问工作进行的异常艰苦。他们都得过王怀忠这样或那样的“好处”，对王怀忠抱有幻想，不相信他真的会“倒”。并且，在王怀忠得知中纪委在调查他的问题时，也表现出了极强的反调查能力，他四处打探消息，转移赃款赃物，跟涉案人员串供。专案组根据以上情况，采取各个击破，对其晓以利害打掉这些人的幻想。经过艰苦的较量，王怀忠的一件件犯罪事实终于得以呈现。阜阳汇鑫发展公司姜旭得到王怀忠减免土地出让金3262.45万元，先后4次送礼金40万元；王怀忠为杨晓明的犯罪办理取保候审，杨送感谢费6万元；阜阳市龙腾实业公司为了谋取利益，送王怀忠好处费110万元；阜阳东方宾馆周伟为了报答王怀忠的“帮助”送给王怀忠50万元；阜阳百金汗宫大酒店的懂事长刘士强，为了扩建工程送给王怀忠20万元；倪超送5万元，王怀忠还向王静索要20万元、向余旦生索要50万元……王怀忠犯罪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
重点出击
2001年4月7日，经过党中央批准，中纪委决定对王怀忠立案，成立“407”专案组。王怀忠在北京被中纪委“双规”，随即专案组在江苏、安徽、浙江、山东、江西等地抽调精干力量，展开了对王怀忠的调查。迅速的起赃追缴赃款、赃物，是证明王怀忠犯罪的关键。一支数十人队伍于凌晨一时悄悄的开进了亳州城，凌晨三时开始，同时对王怀忠的四个妻妹家进行搜查。可是搜查的结果并不理想，没有发现王怀忠藏匿的大量钱财。在此以前在王怀忠家搜查的时候，就连日常生活的零用钱都没有，这不得不令人怀疑。此后，专案组决定先从王怀忠的儿子身上打开突破口。在讯问其财物藏匿的去向时，王怀忠的儿子表现了“积极的配合”，交代了十几处的藏匿地点。可是当专案组的同志前往数百里外的藏匿点一一核实的时候，才发现他说的全部是假话，故意让专案组跑空趟。为了避免同类的事情再次发生，专案组把目标集中在了王怀忠的妻子韩桂荣的身上，加大对韩的审讯力度。
负责审讯韩桂荣的检察官，并没有急于讯问韩桂荣赃款、赃物的下落，而是采取划圈子粘连的方法。审讯是这样开始的。
问：老韩啊，你平时出去旅游吗？
答：出去过。
问：都到过哪些地方？
答：北京、上海、深圳、黄山、庐山都去过。
问：国外去过吗？
答：去过的。
问：到过那些国家？
答：新、马、泰、香港。
问：香港的黄金便宜，你买了吗？
答：买了一对手镯、戒指。
问：现在在什么地方？（人们习惯把轻便、贵重的东西放在一起，找到了金银首饰，就有可能找到钱，找到其他东西。）
答：（不语）
问：讲，在什么地方！
答：（不语）
问：讲！
答：在管风霞家，我当时是用皮箱送到管家的。
在亳州体委的大院内，有一栋院中院，这便是时任区财政局长管风霞的家。专案组迅速对其展开了搜查，很快韩桂荣存放在这里的皮箱被找到了，但是皮箱是空的。管风霞称这只箱子原来就是空的，当时韩姐说这只空箱子她就不带回阜阳了。这话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是仔细的推敲便发现了问题：韩为什么要把空箱子从阜阳带到亳州来呢？况且在检查空箱子的时候，发现箱子上有被撬的痕迹，可以推断韩的箱子里的东西已经被管转移了。在亳州的专案组住地，管足足抗了一夜，次日上午管风霞被送往南京看守所，此后管风霞交代了韩箱子里东西的藏匿去向。在其弟弟的岳母家的花台下面，专案组发现了大量的黄金首饰和数百万元的存款单，王怀忠的庐山真面目在这里暴露了出来。
铁案如山
根据王怀忠拒不认罪的恶劣态度，中央有关领导指示，要作好王怀忠“零口供”定案的准备。王怀忠与商人的权钱交易暴露了，但是，王怀忠与政客们的权钱交易还被一层迷雾掩盖着。发动群众、敦促有关官员自首、深挖犯罪，这是检察官们的决心。历史的使命和责任，牵动着每一位办案人员的心。
为人民除害！阜阳的媒体发出了中纪委专案组的公告，公告号召1300万的阜阳人民检举揭发王怀忠和贪官污吏。与此同时，在阜阳市委的会议大厅，二百余名的阜阳各级官员观看了专案组播放的王怀忠被“双规”的警示录像资料，并且宣布能够主动交代问题的将依法从宽处理的政策，以打消涉案人的顾虑。在这群复杂的人群中，他们看到了当年威风凛凛的市委书记、副省长王怀忠的表现，也看到了“407”专案组的决心。一时间老百姓群情振奋，五百余份检举信、三百余次的举报电话涌进了专案组，上门主动提供情况的群众更是络绎不绝。这一举动使得专案组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由被动转为了主动。此后，就有副市长王某等五十余人主动交代自己的问题……
时间到了2002年10月14日,王怀忠被依法逮捕。在专案组里，那几十只铁皮箱装满调查取证的材料，那些沉重铁皮箱，它不仅凝聚着专案组的纪检人员和检察官门辛勤的汗水和智慧，而且还记载着除王怀忠之外，阜阳原副市长李某、副市长王某等在内的11名地厅级干部、12名县处级干部、涉案金额3个多亿的47起腐败犯罪案件。
“407”案件历时二年多的时间，数百人为其付出了艰辛汗水，全案告捷，为阜阳那片广茂富饶的土地上淳朴而善良的百姓留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责任编辑：陈 冰
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经济犯罪案，在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亮相后，王怀忠成为第三个被判处死刑的省部级腐败高官。从侦查活动的三次延期、起诉阶段的两次退查到王怀忠开庭后的全面翻供，侦查卷宗记录了王怀忠收受索要贿赂共计517万余元，480.58万元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的犯罪事实，全案被冠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为该案的终结划上了铁的句号。人们在对惩治贪官拍手称快之余，不能不对承担此案侦查活动的检察官们付出的汗水和智慧表示由衷的称赞。
一封举报信
2000年5月1日人们都在欢度“5.1”长假的时候，在安徽的某地看守所，有犯罪嫌疑人委托提审的检察官带出了一份扬扬万言的举报信，控告原安徽省副省长王怀忠经济犯罪问题。在原安徽省阜阳市市长肖作新被立案调查后，关于揭发王怀忠腐败问题的举报信就开始发往了北京。有关领导指出，借查肖作新的问题，慎重地对王怀忠的问题进行初查。2000年11月29日，就在合肥市中院对肖作新及其妻周继美分别作出无期和死缓的判决时，中纪委专案组进驻安徽，对举报信涉及的问题进行调查。然而，贿赂案件的特点有着很强的隐蔽性，旁观者是不大可能知道具体的犯罪情节的，控告王怀忠的举报信虽然涉及到了一些具体事情，但那毕竟不是犯罪事实。王怀忠是不是贪官，有没有经济犯罪问题，还要依靠事实来证明。举报信称，王怀忠买官卖官、批划国有土地、操纵城市基本建设项目，大肆收受贿赂。举报信的内容虽然明确，可是范围太大，王怀忠在阜阳提拔的干部众多，使用土地开发项目的单位，更是数不甚数，具体确定哪些项目与王怀忠有经济犯罪关系，如同大海捞针。同时，此类案件多属贿赂案件，权钱交易，有很强的隐蔽性，暴露的系数非常小，侦查的难度大。就贿赂案件的特点来看，其贿赂行为表现为“一对一”，无第三人在场，行贿人得到了好处不会轻易检举揭发，受贿人更不会轻易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该案件涉及面广，证难取人难找，况且该案件曾经多次受到纪委部门的调查无果，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再者，此刻的王怀忠每天还在行使着他的副省长的权利，电视上频频出现的王怀忠视察工作的镜头，他同时也告诉专案组这不是轻易能动的主。
王怀忠的案子被一层厚厚的乌云遮盖着，调查取证活动极为艰难，案件的成功与否还是个未知数。
秘密初查
一个案件的侦查成功与否，在很大的程度上取决于初查的成功与否。针对王怀忠身份的特殊性和案件本身的隐蔽性，专案组的检察官认真分析了举报信所涉及问题的特点，列出初查的计划，确定初查秘密进行。对外，以安徽省检察院继续查办肖作新案件为名进入阜阳；对内，严格履行保密措施。根据贿赂案件的特点，采取反向调查的方法。反向调查方法也称逆向调查方法，即通过寻找财产确定财产的来源和性质。首先，从常规上看钱财的去向有两个：一是存入银行；二是隐蔽在某一个地方。因为在初查阶段没有立案，不可能搜查隐蔽的钱财，最可行的方法是集中力量查阅银行大额的个人存款，寻找案件的突破口。其次，举报信称，王怀忠批划国有土地、操纵城市基本建设项目，大肆收受贿赂。那么，初查的重点就应该放在清查土地的批件上，通过土地的批文来发现犯罪的目标。最后，追缴王怀忠藏匿在银行以外的财物。
有了初查的目标，数十人的专案组迅速进入阜阳的各家银行和土地管理部门，开始了地毯式排查。调查的结果，一串神秘的人物浮出了水面：张爱云、杨小明、马平、周伟、倪超、王新华、李洲、项坤等。与此同时查账组在一家银行的账户上发现了5280万元的巨额个人存款，这一巨额存款的主人是一神秘的女人——张爱云。现年55岁的张爱云，安徽省太和县人，小学文化。1972年经太和县卫校培训后分配至某乡卫生院工作，两年后调入阜阳市工作。虽然她只是个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女人，但在阜阳市却赫赫有名，因为她能“搞到钱”，并因此得到王怀忠的信任。
张爱云不过是乡卫生院的普通工作人员，家里也没有做生意的，那么这笔巨额存款从何而来？并且，在举报王怀忠的信中常出现这个女人的名字，这数千万的存款与王怀忠是否有联系？这一切都令人疑虑丛生。办案人员决定将这5280万元巨额存款的来源作为追查目标，由此揭开该案神秘的面纱。那么，是先接触存款人？还是先提取存款的证据？在办案人员提取的银行记账凭证上，这5280万元的巨额存款的神秘来源显现出来了。它来源于某工程公司，因为该公司资金闲置无用途，张爱云得此信息后，以高额返利为诱饵，将该公司五千余万元的闲置资金骗至某银行，然后转入其个人帐上，用于个人还债和营利活动，其中用于个人偿还债务的数百万元已经无法收回。这是一起标准的诈骗案件，（因为案件的管辖权问题）迅速移交有关单位立案，依法采取秘要的强制措施，挖出她与王怀忠经济关系的“案外案”。
打开突破口
审讯活动实际上是审讯人员与犯罪嫌疑人进行心理较量的过程。审讯经验告诉我们，由于犯罪嫌疑人的性别不同，审讯的方法也应该不同，男性犯罪嫌疑人重“理”，女性犯罪嫌疑人重“情”。儿女情长是她们的表象特征，同时她们在审讯活动中容易接受审讯人员的暗示，如果在审讯中注意利用“情”来拉近距离，取得信任，然后利用已经掌握的犯罪线索来“置死地而后生”，唤起求生的欲望，引导犯罪嫌疑人走立功赎罪的路，就有可能使犯罪嫌疑人认罪伏法。初步的审讯计划就这样形成了。
据公安部门的同志介绍，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异常狡猾，涉及到该案以外的其他犯罪事实拒不交代。办完了提审手续，两名看守警察押着一名戴着手铐、身材高大粗壮的女犯走进了二号审讯室，她就是张爱云。张爱云站在椅子的边上，等待着审讯人员让她坐下的命令。根据她的举止，检察官判断这个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进看守所的“雏”了，有可能是“二进宫”的老猫。
按照法律的程序告知她的权利和义务，讯问她的基本情况。她一一回答，思路清晰，心态稳定，目光直视，不问不答，语言平缓、简练。可以看出对方“定势心理”稳定，防守严密，并且非常注意保存自己的“心理能量”。
审讯开始。
问：你这是第几次进看守所了？
答：（很惊诧……）第二次。
问：过去因为什么罪被判刑的？
答：诈骗。
问：是缓刑还是实刑？
答：实刑。
问：现在你又是因为什么罪行进来的？
答：诈骗，他们说我是诈骗，实际上我没有欺骗他们，是他们自己愿意把钱给我的......
问：现在还不是你辩解的时候，你会有时间辩解的。你知道你拿来的是什么钱吗？那是几千人修了一两年铁路的血汗钱，会心甘情愿的送给你？！
张爱云不回答了。
但检察官思路清晰，并不想在她诈骗的问题上作过多的纠缠，重要任务是挖出她隐瞒的更深层次的牵涉到王怀忠的经济犯罪问题。
审讯室内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二点，过了午饭的时间。经过几个小时的交流，检察官开始实施第一轮的审讯计划。
问：你进来有多长时间了？
答：一个多月了。
问：你家的孩子非常想念你，你的小儿子已经找到了工作，现在还谈了女朋友，这次还让我给你带了些换洗衣服，一会儿他们会交给你的。
答：（眼泪已经在眼眶里了）我就是担心小儿子，他们还跟你说什么没有？
问：他们很好，只是希望你能够得到从宽处理。
答：（自言自语）我怎么能得到从宽处理哦！
问：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为你服务吗？
答：（不语）......
问：我先不说别的，你前后两次诈骗，且数额特别巨大，你应该知道结果是什么！同时你与其他人还有经济上的往来！你的隐瞒对你自己极为不利！好了，别的我也不多说。现在已经是两点多了，你也饿了，如果你不想再说什么，就回去吃饭吧……
检察官故意装出站起身就走的样子，一同去的中纪委同志忽然踩了一下检察官的脚：任务还没有完成，怎么就结束了？检察官用眼睛示意让他沉住气，别着急，戏在后面呢！就在这个时候，张爱云双目注视着脚尖坐在那里发呆，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几秒钟后，忽然站起来抓住铁栅拦喊：“你们先别走！”她似乎怕我们真的就此离开，她带着求救的目光，“你们要救救我，我想立功赎罪！”这时候审讯人员口气随意：“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们愿意帮助你”。
她又重新回到椅子上。“你们记吧，那是王怀忠让我干的，那二百万送到中纪委‘打点’的钱，是我亲手送去的”。
初战告捷
2000年11月28日，张爱云为了儿子的工作问题，专程从安徽阜阳来到北京，在下榻的宾馆里与自己儿子原来所在部队的领导，一个叫陈思宇的人不期而遇。陈思宇向她介绍了在座的其他两个人孙德文、刘惠民，并称两人在中央有背景，能帮王怀忠把举报信拿出来。听到这个消息，张爱云异常震惊，但她装作十分镇静，借口去洗手间，关了门，拨通了王怀忠的电话，王怀忠让她在宾馆等着，第二天过去找她。
11月29日，也是中纪委专案组进驻安徽的同一天，王怀忠带几幅字画和几箱地方名酒，来到了北京约定的宾馆。在宾馆的客房内，张爱云向王怀忠介绍了陈思宇之后，便知趣的退了出来。二个小时之后王怀忠打开了客房的门，示意她进来，王怀忠告诉她事情已经谈好了，回去先准备二百万送过来，把中纪委的举报信搞出来。
王怀忠仍在开会、讲话、作批示，行使副省长的职权，但他的心一直忐忑不安。他在等待北京的消息，琢磨着这笔钱怎么付？从自己的口袋里拿钱实在舍不得。王怀忠想到了“下家”，他就是安徽省阜阳国贸商城有限公司、安徽国立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和安徽亚杰国贸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李某。
早在1996年7月至1999年间，王怀忠在担任中共阜阳市委书记期间，通过签批文件、召开协调会等方式，为李某任法定代表人的安徽省阜阳国贸商城有限公司、安徽国立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和安徽亚杰国贸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减免城市建设配套费、固定资产投资调节税等费用共计人民币万元。1994年李某下海，提出在阜阳的黄金地段兴建国贸大厦，王怀忠为其大开绿灯，土地款分文未收，给国家造成400余万元的直接损失。现在，王怀忠的一个电话，便有亲信杨应宇从李某处取回索要的人民币２００万元。随即，王怀忠打电话通知张爱云来合肥取钱。她按照王怀忠指定的地点与杨应宇见了面，杨应宇将120万元交给了她，并且告诉她另外80万元等事成之后再付。
几天之后，王怀忠“投资”的120万元有了结果，他收到了陈思宇从中纪委搞出来的举报信。整整六页纸，让王怀忠睡了几天安稳觉，甚至他觉得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他那里知道这六页纸的“举报信”，只是陈思宇及其同伙仅用了几个小时杜撰的杰作。在公安部门的直接参与下，经过东北三省、西南两个省的追捕，候万青、孙德文、刘惠民三人很快落入了法网，供出了全部的犯罪经过，同时也固定了王怀忠的犯罪证据。
逐个击破
安徽省检察院的检察官在调查肖作新案件时，发现有几人在向肖作新行贿的同时，也向王怀忠行贿。从这些人身上入手，可直接切入王怀忠受贿的实质问题，尽快打开工作局面。但是这几个“人物”在阜阳社会关系复杂，与地方官员、黑恶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接触这些人一定要慎重，一旦走漏风声，就会给初查活动带来难以想象的难度。轻则令知情者避而不见，重则知情者四处外逃无法取证。专案组经过精心策划和严密部署，利用王怀忠出访之机，采取突然行动，以继续查办肖作新案件为名，将名单上的人员全部控制，并且依法封存账目，确保证据能够安全到位。
讯问工作进行的异常艰苦。他们都得过王怀忠这样或那样的“好处”，对王怀忠抱有幻想，不相信他真的会“倒”。并且，在王怀忠得知中纪委在调查他的问题时，也表现出了极强的反调查能力，他四处打探消息，转移赃款赃物，跟涉案人员串供。专案组根据以上情况，采取各个击破，对其晓以利害打掉这些人的幻想。经过艰苦的较量，王怀忠的一件件犯罪事实终于得以呈现。阜阳汇鑫发展公司姜旭得到王怀忠减免土地出让金3262.45万元，先后4次送礼金40万元；王怀忠为杨晓明的犯罪办理取保候审，杨送感谢费6万元；阜阳市龙腾实业公司为了谋取利益，送王怀忠好处费110万元；阜阳东方宾馆周伟为了报答王怀忠的“帮助”送给王怀忠50万元；阜阳百金汗宫大酒店的懂事长刘士强，为了扩建工程送给王怀忠20万元；倪超送5万元，王怀忠还向王静索要20万元、向余旦生索要50万元……王怀忠犯罪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
重点出击
2001年4月7日，经过党中央批准，中纪委决定对王怀忠立案，成立“407”专案组。王怀忠在北京被中纪委“双规”，随即专案组在江苏、安徽、浙江、山东、江西等地抽调精干力量，展开了对王怀忠的调查。迅速的起赃追缴赃款、赃物，是证明王怀忠犯罪的关键。一支数十人队伍于凌晨一时悄悄的开进了亳州城，凌晨三时开始，同时对王怀忠的四个妻妹家进行搜查。可是搜查的结果并不理想，没有发现王怀忠藏匿的大量钱财。在此以前在王怀忠家搜查的时候，就连日常生活的零用钱都没有，这不得不令人怀疑。此后，专案组决定先从王怀忠的儿子身上打开突破口。在讯问其财物藏匿的去向时，王怀忠的儿子表现了“积极的配合”，交代了十几处的藏匿地点。可是当专案组的同志前往数百里外的藏匿点一一核实的时候，才发现他说的全部是假话，故意让专案组跑空趟。为了避免同类的事情再次发生，专案组把目标集中在了王怀忠的妻子韩桂荣的身上，加大对韩的审讯力度。
负责审讯韩桂荣的检察官，并没有急于讯问韩桂荣赃款、赃物的下落，而是采取划圈子粘连的方法。审讯是这样开始的。
问：老韩啊，你平时出去旅游吗？
答：出去过。
问：都到过哪些地方？
答：北京、上海、深圳、黄山、庐山都去过。
问：国外去过吗？
答：去过的。
问：到过那些国家？
答：新、马、泰、香港。
问：香港的黄金便宜，你买了吗？
答：买了一对手镯、戒指。
问：现在在什么地方？（人们习惯把轻便、贵重的东西放在一起，找到了金银首饰，就有可能找到钱，找到其他东西。）
答：（不语）
问：讲，在什么地方！
答：（不语）
问：讲！
答：在管风霞家，我当时是用皮箱送到管家的。
在亳州体委的大院内，有一栋院中院，这便是时任区财政局长管风霞的家。专案组迅速对其展开了搜查，很快韩桂荣存放在这里的皮箱被找到了，但是皮箱是空的。管风霞称这只箱子原来就是空的，当时韩姐说这只空箱子她就不带回阜阳了。这话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是仔细的推敲便发现了问题：韩为什么要把空箱子从阜阳带到亳州来呢？况且在检查空箱子的时候，发现箱子上有被撬的痕迹，可以推断韩的箱子里的东西已经被管转移了。在亳州的专案组住地，管足足抗了一夜，次日上午管风霞被送往南京看守所，此后管风霞交代了韩箱子里东西的藏匿去向。在其弟弟的岳母家的花台下面，专案组发现了大量的黄金首饰和数百万元的存款单，王怀忠的庐山真面目在这里暴露了出来。
铁案如山
根据王怀忠拒不认罪的恶劣态度，中央有关领导指示，要作好王怀忠“零口供”定案的准备。王怀忠与商人的权钱交易暴露了，但是，王怀忠与政客们的权钱交易还被一层迷雾掩盖着。发动群众、敦促有关官员自首、深挖犯罪，这是检察官们的决心。历史的使命和责任，牵动着每一位办案人员的心。
为人民除害！阜阳的媒体发出了中纪委专案组的公告，公告号召1300万的阜阳人民检举揭发王怀忠和贪官污吏。与此同时，在阜阳市委的会议大厅，二百余名的阜阳各级官员观看了专案组播放的王怀忠被“双规”的警示录像资料，并且宣布能够主动交代问题的将依法从宽处理的政策，以打消涉案人的顾虑。在这群复杂的人群中，他们看到了当年威风凛凛的市委书记、副省长王怀忠的表现，也看到了“407”专案组的决心。一时间老百姓群情振奋，五百余份检举信、三百余次的举报电话涌进了专案组，上门主动提供情况的群众更是络绎不绝。这一举动使得专案组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由被动转为了主动。此后，就有副市长王某等五十余人主动交代自己的问题……
时间到了2002年10月14日,王怀忠被依法逮捕。在专案组里，那几十只铁皮箱装满调查取证的材料，那些沉重铁皮箱，它不仅凝聚着专案组的纪检人员和检察官门辛勤的汗水和智慧，而且还记载着除王怀忠之外，阜阳原副市长李某、副市长王某等在内的11名地厅级干部、12名县处级干部、涉案金额3个多亿的47起腐败犯罪案件。
“407”案件历时二年多的时间，数百人为其付出了艰辛汗水，全案告捷，为阜阳那片广茂富饶的土地上淳朴而善良的百姓留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责任编辑：陈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