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魏国太中大夫田豫来说,生命就是一次轻松而愉快的旅行,轻装上阵,才能走得更快,走得更远。即使是死亡,也不过就是一个玩笑。在田豫漫长的生命中,他似乎并没有感到沉重而浑浊,一切都是那么轻盈而透明。
　　那年,田豫以太守身份督察青州军事,与刺史程喜一起共事。程喜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妒贤嫉能是他的强项,经常在工作上和田豫对着干,但田豫总是一笑了之,努力维持合作关系。后来,公孙渊在辽东发动叛乱,给魏国制造了不小的麻烦,南方的孙权也暗中派兵积极支持公孙渊的行动。田豫以一场精彩的战役结束了他们的联盟,立下不世之功,但这却让程喜感到如芒刺在背。
　　程喜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打击田豫的办法。他了解到魏明帝酷爱明珠,就秘密上表:“田豫虽有战功而禁令宽弛,缴获的金银珠宝量多且价值不菲,但大多被部属所获而没有上交国库。”
　　这篇奏折充溢了恶毒的用意,田豫因此没有得到任何荣誉和封赏。但奇怪的是,田豫并没有感觉遭到多大损失,生活工作依然如常,依然一脸轻松地上班下班,倒是程喜的心情比往常显得更糟了。无论做人还是做事,程喜完全站到了田豫的反面。对田豫来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只要你不想被生活的烦恼绊住,就总有办法。
　　齐王曹芳在位时,田豫做到使持节护匈奴中郎将,加振威将军,领并州刺史,工作中更多的是和边地胡人打交道。山高皇帝远,这绝对是个肥差。汉胡贸易频繁,想从中赚点外快易如反掌,但田豫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胡人为人做事都较汉人朴实得多,也直接得多。他们看到这位最高长官除了俸禄没有其他任何经济来源,因为他额外得到的赏赐都分给了手下将士。鲜卑的酋长们为了工作上的事来见他时,看他生活清苦,每次都不好意思空手而来,而总是赶上一群牛马送给他。
　　这些可爱的胡人让田豫很感动,但每次他都把牛马充公。几次以后,胡人酋长们似乎也看懂了点什么,是不是过去送的礼太过显露,田大人不好意思接受啊?“顿悟”后的酋长再来拜访时就不赶牛羊来了,这连田豫都感到有些奇怪。见了面,酋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对田豫说:“希望田大人摒去左右,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大人说。”
　　田豫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照做了。左右的人一出去,酋长就跪在田豫面前,把田豫吓了一跳,正要伸手扶起,只见酋长从怀里掏出一包金银,说:“我见大人清贫,所以前几次送大人牛马,而大人却都充了公。现在秘密地献上一点薄礼,作为大人家资之用。”田豫赶忙扯起宽大的袍袖,接受了这份厚礼,并对酋长殷勤致谢。
　　这一举动让人对田豫的人品打上了问号,难道他真的别有用心?
　　可是,酋长走后,田豫还是把钱充了公。皇帝知悉此事后,亲自下诏褒奖:“春秋时有晋国大将魏绛开怀以纳戎赂,当朝有贤卿举袖以受狄金,皆成美谈,朕非常欣慰。”当即赏赐给田豫美绢五百匹。田豫得到这笔“横财”,非常高兴,拿出一半交给自己所在的并州地方财政部门,自己留了一半。这种做法还是可以理解的,田豫应该得到公开的嘉奖。
　　当下次胡人酋长再来时,田豫拿出自己的这一半回赠给了酋长。田豫就是这样,他在打磨自己的人格,很诚恳,很用心。因此,田豫的生活一直也不是很富裕,但却一直活得很坦然。
　　田豫70岁那年向皇帝递了辞呈,要求告老还乡,过退休生活。也许是平时身心愉快之故,田豫此时精神矍铄,身体康健,并无老病之忧。太傅司马懿认为他身体很棒,没有必要现在退休,所以坚决拒收他的辞呈。田豫就郑重地给他写了封信,说:“年过七十还不肯离职,就像在深夜里还要狂奔不止,这不成罪人了吗?”(注:当时法律,为了维护晚间治安,夜里是不允许擅自外出的,违者要负严肃的法律责任)于是,坚决请辞。他为自己的官宦生涯交上了最后一份答卷,依然是满分。
　　去世那年,田豫已经82岁了。弥留之际,他对妻子说:“一定要把我葬在西门豹的祠堂边。”听了这话,妻子面露难色,嗔怪他说:“西门豹是古代神人,葬在他的庙旁恐怕不太合适吧!”田豫明白妻子的苦衷。西门豹一直被当成神人供奉,而他田豫一个凡人岂能与神比肩?难道他田豫真是老糊涂了吗?
　　田豫的生命已经油尽灯枯,眼神也已经迷离,气息也越来越弱,但他的脸上依然荡漾开最后的干瘪的笑意,以一个老人惯有的苍老的声音,说完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西门豹做的事跟我也差不多嘛,如果人死而有灵,到了那边他一定和我关系不错。”然后慢慢地闭上双眼,永远睡去。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