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那堵墙

来源 :现代青年·精英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elena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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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踏上大树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先把自己的书包扔过去,双手搭在围墙上,用脚一蹬,半蹲在马赛克墙上,往下一跃,完美着陆。我成功地翻过了围墙,进入了校园,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此时距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从校门再到教学楼要兜一大圈,浪费时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校门要设置在离教学楼那么远的地方。
  我走过几步想拿抛在地上的书包,恰好看见有个年轻男子手上拿着我的书包,我一把从他手中夺过我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留下了男子在原地。我瞟了他一眼,一副黑框眼镜,休闲衬衫,蓝色牛仔裤,不邋遢不古板,这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书生气息很浓厚,鉴定完毕。背对着他的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在灼烧,因为他长得实在很好看。或许是那时候的我,见过的人不多,不知道何为妖艳货。
  这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我爸担心我会逃课,执意要开车送我来,结果我还是成功地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因为我前一天晚上,把他的车钥匙藏在了自己的书桌里,等我离家远了,我才发信息告诉他,他秒回了我一个电话,我清了清嗓子:“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手机那头传来了他的声音:“你什么时候跑到手机里面的?给我好好讲话。”“爸,爸,我这要上课了,祝你上班愉快!”我赶紧挂断了电话。
  早晨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去上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的围墙边。其实,如果不考试的话,校园生活还是挺充实的,我们并不是不爱上学,只是讨厌上课。我来到了新教室,黑板前红底白纸的标语特别醒目:拼搏一年,幸福一生。看到了周围有人在念念有词,有人在埋头画图做辅助线,我只感叹:真没劲。我走到最后一排角落边的座位,那是我的专属位置,用脚拉出了椅子,把书包放在墙边的平台上,坐下了。
  上课铃声如期地响了,全班同学都在起哄,是新来的班主任,这并不值得我关注,重点是,讲台上的人是他,早上的那个书呆子啊,这剧情转变得太突然!大家都在鼓掌欢迎,只有我无动于衷,我的心脏在跳动。
  “同学们好!我叫尹笋,你们可以叫我尹老师或者笋哥,接下来由我陪伴大家走过高三这一年。”大家都聚精会神地望着台上那个讲话的男子,或许是被他的脸或者说气质吸引了。印象里的班主任,都是一张包公脸,一副老花眼镜,整天河东狮吼。
  “接下来,一个个点名,认识一下同学们。”尹笋照着花名册按顺序叫着全班的名字,我很清楚,这是学校教务处按照上学期的所有成绩经过复杂的算法得出的排名。从小到大,开学总是迟到或不到的我,基本会错过这样的点名大会。
  “马冉冉。”没有回应。“马冉冉同学,今天到学校了吗?”全班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这才意思到“我就是马冉冉”,我从座位上站起来:“马冉冉说她到了,在这。”
  尹笋看了我一眼:“到了就好,来到学校的都是好学生。”我不知道他是否记得上课前我翻墙的事,他丝毫不提。但是我知道从那天起,我的世界開始不同了,至少以后翻墙的时候,我要更小心一点儿。凭我多年的经验,我从未被人逮到过,一开始我觉得这场没有对手的惊险游戏真没意思,我不存在侥幸心理,我越来越觉得,游戏变得更有趣了。
  我从来不经过学校的大门进出校园,每一次从围墙边翻越过,我既觉得锻炼了身体,又有一种飞跃的快感。在我准备攀墙的时候,旁边有时候有同学经过,我知道她们很羡慕我,但是她们从来都不敢尝试,她们怕死,稍有不慎,可能还会摔得骨折。可我从来不怕受伤,再多的淤青淤伤总会痊愈的,只是时间问题,虽然严重的会留下疤痕,那些疤痕会成为我的一个标志。
  她们也不会向老师告状,在他们眼里,像我这样成绩不好的学生肯定特别喜欢惹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然无事保全自己最重要,她们的目标是大学。她们一方面在背地里说我这样做违反纪律不好,一方面又崇拜着我有如此不凡的身手,她们真矛盾。她们不敢打破界限,跳出束缚的圈子。
  说到成绩,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差生的,中考的时候,我还是本市的前几名,是学弟学妹的榜样,不然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所重点高中里。在我取得如此辉煌成绩的时候,我的爸妈离婚了,我跟着我爸生活,或许是依旧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平时看起来和谐恩爱的父母,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呢,这样的剧情应该出现在烂大街小说中才对。我极力表现出超过我这个年纪的理解和成熟,我风平浪静,没有大哭大闹,没有寻根问底,只是从此我的成绩一落千丈,高中两年以来,我的成绩都是班级垫底的。
  没有人关心过我为什么,我的老师们都只关心平均分,照他们的说法,我肯定是太骄傲了,取得小成绩就飘飘然了,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对我说,“你的成绩越来越差,多花点心思在功课上,别再贪玩了,你中考再好也只属于过去。”
  人生的字典里若是只有分数,那得多悲哀啊,当我被贴上“差生”的标签后,我竟然有点享受这样散漫被人抛弃的日子了,我再也不用为一两个名次的起伏而自责失眠。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开学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也无风雨也无晴。
  那天下午放学,我像往常一样,等学校里的人都走了,因为这个时间学校的大门关闭了,只留一个小通道,我也更能够名正言顺地翻过围墙回家。我想,每天的乐趣大概就只剩翻墙的愉悦感了,毕竟这是一件不被认可的事,不过,我想,这种欢乐也许很快就会褪去了。
  我爬上了围墙,下地的时候双脚有些不稳,手上擦到了地板上的灰尘,双手按地的时候,手掌有些擦伤,留下了血丝,水准比平常差了呢,这不科学。我从地上起身,抬头就看到了尹笋。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淡定地迈着步子想从他身边离开。
  “马冉冉,站住!”尹笋用他的手拉住了我的书包带子。“说吧,你要怎么处罚?”敢作敢当,我也不想撒娇,更不想抵赖。“你手不疼吗?”尹笋转过我的肩膀,力道不重。“小擦伤而已,不严重。”尹笋,这不应该是你关注的重点吧。我准备好自动开启耳朵静音模式,接受一顿谩骂。“下次呢,是想脱臼吗?”尹笋抓住了我的手臂,擦伤处更疼了。“去年脱过臼,现在不也好好地在你面前?”输人不输阵,我要在士气上压倒尹笋。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都不懂得对自己好一点的?”这句话像一把柔软的刀子,插入了我逞强的内心,我竟无言以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你的对手首先屈服结束了这场斗争,你也分不清输赢。我好像赢了,但是谁是我的对手呢?我好像输了,可是我一直在前线,不曾倒下。
  “你还有事吗,没有我就回家了。”我甩开了尹笋的手。或许是出于叛逆好胜心理,由始至终,我都没有开口叫“尹老师”,这是极其不礼貌的。但是,好像尹笋并没有在意这个问题。“边走边谈,我想想怎么处罚你。”我就知道,尹笋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所有的老师都是从学生过来的。
  翻过围墙之后是一条小道,有高大的梧桐树,踩在落叶上的感觉是多么美妙。漫步在这条小道上,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偶像剧里的女主角,沉浸在浪漫的国度里,什么都不用想。没有人发现这样的风景,因为他们都不敢翻越这堵围墙,他们不会懂得这个地方。多年以后的我,终于明白,我不是喜欢爬墙,我只是爱上围墙背面的景色。
  “这个给你。”尹笋给了我运动护腕。“我不用护腕的,你留着自己打篮球用好了。”无功不受禄,这道理我还是懂的。尹笋的脸立刻变严肃了,拉开了我的书包链,把护腕放进了我的书包。
  “你就直接说吧,什么条件?”翻围墙是违反学校纪律的,尹笋完全可以对我通报批评,这样他就省事多了,我很清楚,在我这样的高中生年纪,我不会因如此重罚而改正,可能会变本加厉,拆围墙都有可能。从第一次遇到尹笋的时候,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和别的老师不一样。
  “把你的成绩追上来,找回那个斗志昂扬的你。”尹笋一字一顿地说,像在跟我谈判,但是根本没有我反驳的权利。“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你当我以前的书都白读了吗。”我读书比你少,不代表你可以欺骗我。
  “是啊,之前的书都白念了,就这样放弃了,你以为会翻墙就很勇敢吗,你只是在逃避。”我本以为会激怒尹笋,他却笑了,那笑容告诉我,他在轻蔑我这个幼稚的想法。“如果我不接受这样的处罚呢?”我不能反驳,但至少我可以拒绝这场对话。
  “那你就不用再想着翻墙了,你必须知道,我有很多方法阻止你攀墙,防止你受伤。”尹笋胸有成竹,他早有把握,我一定会接受他追赶成绩的处罚。实际上,他是对的,因为翻墙在我的生活中,已经是一种不可磨灭的期待,我坚信,翻过那堵墙,会看到不一样的视野。我既然选择遍体鳞伤,就不会轻易回头,我不会放弃翻墙的。
  “没用的,没有人理解我,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错。他们不需要我的解释,他们只要一个结果。”可是我也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我也不想成绩下降啊。“我会帮你的。”我在尹笋眼里看到那种希望的光。“我……考虑一下……尽量努力好了。”其实我根本不用考虑,我只是对自己很没信心,我怕会令尹笋失望。
  “马冉冉,你可以的,你翻墙都比别人厉害。”我不知道尹笋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有一个条件,不可以限制我翻墙,这是我的自由意志。”我怕节外生枝,又向尹笋提出了新的要求。“以后爬围墙的时候,记得带上护腕。”尹笋拍拍我的书包。
  每个周末,我都会在家里复习功课,过渡期是痛苦的,不历练怎么蜕变,当你疯狂前行的时候,全世界都为你让路,幸好我的适应期都挺过来了,我把疑问都记录在笔记本,上学的时候带到学校去请教尹笋。从墙外翻进去,一天开始了;从墙外翻出来,一天又结束了。落地的那一刻,我总是告诉自己:“马冉冉,不错哦,今天又进步了0.1,加油!”
  不知不觉,一个学期过去了,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杀入了年级50强,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尹笋亲自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还以为是做梦,我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
  人红是非多。人总是这样,接受不了别人太好:“马冉冉,终于开窍了,翻身啦。”“马冉冉,你有什么作弊方法,也告诉我啊。”“马冉冉,你说,这题会不会考,要不要复习?”
  我常常在课堂上睡着,但不代表我课后就不用功。他们看到我的成绩,总是找出一切有利于我的客观因素,却忽略了“我也付出”这一主观因素。这个社会,大家都在努力,但大多数人,都夭折在看不见未来的努力之路中途,很少能走到成功的终点。
  尹笋问过我要不要重新调回到前面的座位,我体会过被“区别对待”的滋味,我告诉他不用了,在角落的座位挺好的,不会受人打扰。让他们说去吧,反正他们也一直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的议论,我就安安静静地当个傻子,只管一路前行,我不想花时间去辩解,流言蜚语也不必在意。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基本上放学后我都是最后离开教室的,那天我在做模拟题,尹笋走到我的座位旁边:“马冉冉,还不舍得离开学校啊?”
  “尹老师,话说你当年读的哪个大学,以后我就报那个好了。”
  “不要报那个,重新选一个。”
  “尹老師是怕我考不上吗?”
  “不,你会考上一个更好的,你也值得更好的。”
  高考结束后,我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我赶到学校想告诉尹笋,校长告诉我,尹笋辞职了,他想去支教,也可能去旅行,他没有留下太过详细的去向。
  我没有试图打听有关尹笋的一切。我想,尹笋或许也是在不断翻越他心中的那堵墙,他也曾寸步难行,他也曾经受过伤。
  从此,我再也不会一言不合就翻围墙了。我懂得了,不停地使自己强大,流血时不要只是不喊疼,还要学会自己疗伤,抑或是,提前预估风险,降低受到的伤害。生活中,还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墙阻挡在我们面前,需要我们去翻越,我只是不断提醒自己,不要丢了当初的勇气,披荆斩棘才能看见不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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