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巴基斯坦女孩儿，恐怕一生都没有机会触摸游泳池，更不能奢望游泳衣。
　　下午两点半，伊斯兰堡体育中心游泳馆。法蒂玛纵身一跃，湛蓝的池水被拍出轻快的水花，空荡的游泳馆内随之响起阵阵回声。法蒂玛的双臂交替摆动，将平静的水面划出一道道裂痕，好像一只鱼儿逃出渔网，在水中往来穿梭。两个来回后，法蒂玛停在水池中央，探出头问：“这样可以吗？”
　　我见看馆人已面露不快，赶忙打出OK的手势。
　　法蒂玛是一个在伊斯兰堡小有名气的业余游泳选手。15岁的她曾在去年的伊斯兰堡青少年女子游泳比赛中包揽12块金牌，还曾代表首都参加全国比赛，拿到3块铜牌。当我从一个巴基斯坦同行那儿听说法蒂玛，就决定拍摄一个关于女孩儿和梦想的故事。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但在巴基斯坦这样一个穆斯林国家，想要拍一个游泳的姑娘，却不太容易。
　　在这片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的土地上，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本已不该，何况是穿上泳衣，在众目睽睽之下全身湿透。在法蒂玛身边就常有这样的偏见，要么说她伤风败俗，要么说姑娘脑子有病。好在法蒂玛的家人很开放，她的妈妈年轻时就热爱各种运动，也将她的运动基因传给女儿。所以才会不顾亲友反对，坚定支持女儿走进泳池。
　　得到家人同意后，为了拍摄法蒂玛游泳的画面，又没少费劲。时值暑假，伊斯兰堡游泳馆的开放时间是每天早6点至晚10点，但其中只有下午3点到5点这区区两个小时向女子开放，这期间属于女士专场，男子不得入内；其余时间则是男人的天下，谢绝女子参观。这可难住了我们：女士专场，法蒂玛能进，但我和摄像进不去；男士时间，摄像机是进去了，但法蒂玛却被拒之门外。
　　我们只好跟看馆人软磨硬泡，再加上法蒂玛与她的妈妈的求情，最终才有一个折中方案：两点半将男人们轰走，留下半小时给法蒂玛一个人游，也给我们拍，3点钟姑娘们进场前必须离开。
　　但就在这半小时里，看馆人也要步步紧逼。其实法蒂玛的泳衣已经算是保守至极：连体的紧身长衣长裤，除了双手双脚以及一张脸蛋之外，全身都被黑色的泳衣裹得严严实实，没露出半点肌肤——但即便这样，看馆人也不许我们拍摄她的全身，直到法蒂玛潜入水池，才点头同意。有一瞬间我甚至认为这是看馆人在纯心找事儿，脸色变得难看。看馆人赶忙解释说，如果被其他人看到，首先，游泳馆可能要担责任，其次，法蒂玛以后可能也就不能再游泳了。大道理一出，我只好忍住。
　　3点不到，我们就被赶出游泳馆，在门口闲聊。法蒂玛告诉我，所谓女士专场，其实好多时候也不过是三五个姑娘，最多也就十几个。当地热爱运动的女孩儿本就不多，能进游泳池的就更少。法蒂玛的妈妈在一旁回忆说，这几年已经算不错，虽然总数仍旧不多，并且基本上与法蒂玛一样，是一些富人家的姑娘，但数量总归在一点点增加，毕竟这里是穆斯林国家。
　　法蒂玛的妈妈显然很为她的闺女感到骄傲，她甚至还带来了所有关于闺女的剪报、照片以及奖牌，一一指给我看。前几年，参赛选手的合影还只有十几个，现在已经发展成几十人。法蒂玛的妈妈对我说，她只希望喜爱游泳的姑娘能够越来越多，这样她的闺女就不用只身一人去参赛。
　　她所说的正是去年在卡拉奇举行的全国锦标赛。在比赛秩序册上，伊斯兰堡代表队只有法蒂玛一人。尽管法蒂玛在三项比赛中都拿到铜牌，但回到住处后，竟没有人能够一起庆祝，好不孤独。说起那次经历，法蒂玛依然不能释怀：“没有同伴一起，实在很没趣！”
　　——法蒂玛所烦恼的，是没有人陪她一起训练、比赛，少了分享的乐趣；但对于更多的巴基斯坦女孩儿来说，恐怕一生都没有机会触摸游泳池，更不能奢望游泳衣。两相比较，法蒂玛所面对的，仍旧是幸福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