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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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题记:2800年前,尚无驸马之说。至东汉设驸马都尉、驸马校尉、驸马中郎、驸马中郎将等官职,但驸马不是皇帝女婿的专用称谓。史载,皇帝的女婿称驸马当在唐代以后。为了方便读者阅读,笔者将哑巴花童称之为蕲王的驸马。特此说明。


  相传,春秋时期,荆楚蕲春称蕲国。蕲国国王有个独生女儿叫翠羞。要论翠羞公主的模样,是月里嫦娥见了她低头掩面,美女西施见了她伤心落泪。因为翠羞公主真是长得太漂亮了。
  翠羞公主不光人长得美丽,那双手也是十二分地巧。她在手绢上绣的花朵,蜜蜂儿是成群结队地往上飞。猫儿见了她绣在枕套上的鲤鱼跳龙門,是“喵喵”地往上扑。
  与蕲国毗邻的是楚国。楚国国王是个好色鬼,尽管胡须白得像葱根,宫里的美女多得数不清,可一听说蕲国的公主貌胜天仙,口水流了半尺长,亲自带着一船金、一船银、一船珠宝、一船绫赶到蕲国提亲。
  当时的楚国是中原的五大霸主之一。蕲国同楚国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别的不说,单楚王宫里的御林军就与蕲国的军队差不多。楚王只要皱皱眉头,蕲国就有灭国的大祸。楚王亲自来提亲,蕲王似热锅上的蚂蚁,犹犹豫豫了大半天,不得不哭脸装作笑脸,答应了楚王的提亲。
  亲事是答应了,可蕲王心里忐忑不安。知女莫若父。他知道女儿的脾气,不向她陈述利害,女儿是绝不会答应的。到了后宫,蕲王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最后把牙骨一咬,直言告知女儿,楚王来提亲,他万般无奈,为国为民着想,不得不答应了楚王。
  翠羞公主一听如吞了一包绣花针,当即嚎啕大哭:“父王,你好狠心呀!楚王的年纪比你还大,而且心如蛇蝎,女儿宁死也不会嫁给他。”
  “儿呀!”蕲王边抹眼泪边说,“你是父王的心尖肉。世上有谁又愿意把自己的心尖割给别人呢?怨只怨咱蕲国国弱民衰,羞儿你若不答应这门亲事,灭国大祸就会降临啊!”
  蕲王这么一说,翠羞公主也就不哭了。她想了想后把眼泪一抹,说:“父王,若是这样,儿到驿馆去面见楚王,我有办法让老家伙自己退亲的。”
  见了楚王,翠羞公主二话没说,开口就问:“楚王陛下,你是真的要娶我吗?”
  楚王做梦都没想到翠羞公主这么快就来见他,还以为公主是对他一见钟情,心里似打翻了蜜糖罐子,乐颠颠地说:“美人儿,寡人想你,是食不甘味,睡难闭眼,巴不得马上就能与你共度良宵。”
  翠羞公主嫣然一笑:“如此说来,陛下对我是一片深情呀!但不知聘礼……”
  “聘礼?”楚王一怔,马上笑了起来,“哈哈哈,美人儿,你不说,寡人倒忘了。”说到这里,楚王把手一招,随同侍臣抬出一只又一只楠木箱。箱盖一开,满屋生辉,耀眼夺目,那黄澄澄的是金子,明晃晃的是银子,亮闪闪的是珠宝,赤霞霞的是绫罗。
  楚王得意地边捋胡须边问翠羞公主:“美人儿,这些东西,你称心不称心?”
  翠羞公主头摇得似货郎鼓:“咱蕲国虽小,可也不缺金银珠宝呀!真没想到堂堂霸主之国的国君竟拿不出一件令我称心的聘礼。”
  “说,你要什么才称心?”
  “算了吧,我说出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翠羞公主说完,起身就走。
  “慢!”楚王眼睛瞪得似铃铛,“寡人主宰百国,称霸中原,奇珍异宝应有尽有,难道拿不出你翠羞想要的聘礼不成?”
  “要是陛下真的拿不出来呢?”
  “寡人不仅不娶你,还免去你蕲国每年的朝贡。”
  “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楚王说到这里,眼珠子盯着翠羞不错位,口中连连吞了几口涎水,摇头晃脑地问道,“寡人若拿出了美人儿你要的聘礼呢?”
  “与陛下即刻合卺。”翠羞公主此话一出口,马上拉住楚王的袍袖,娇滴滴地说,“只是,陛下你口说无凭,我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呀!”
  “好!好!好!”楚王哈哈大笑,“这有何难!寡人与美人儿当面写下凭据如何?来呀,笔墨伺候!”
  一旁的侍从早按照翠羞公主的吩咐,将笔墨绢帛呈上。楚王三下五除二写好绢帛随手一甩丢给了翠羞。
  翠羞公主将楚王写的手迹收藏好后,脸上的笑色换成了正色:“请陛下听清楚,我要的聘礼不多,只有六件。一要天样大,二要海样深,天上明月要一对,棱罗树儿要五根,五要哑巴会说话,六要女娲补天钉。”
  楚王一听,嘴巴张得吞得下茶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仍嬉皮笑脸地将嘴巴伸向翠羞:“美人儿,寡人是地下的楚王,不是天上的神皇,怎能拿出这样的聘礼呢?”
  “陛下,你不是说你主宰百国,称霸中原,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嘛?”
  “这……这……这……”
  “拿不出我点的聘礼,就永不能娶翠羞!”
  翠羞拿出楚王的绢帛字据在楚王面前直晃:“楚王,你拿不出聘礼,这白绢黑字你该认得吧!”
  楚王看到绢帛情知上当,但仍不死心,死皮赖脸地挨近翠羞说:“美人儿,寡人刚才所写,你就当三岁娃儿胡乱涂画的玩意儿,扔了吧。”说完居然动手动脚去拉翠羞。
  “呸!天下君王有谁不把自己的言行举止视若金玉?!只有你楚王寡廉鲜耻,猪狗不如,还称什么中原霸主,百国主宰!你若再强行非礼,本公主就以死相拼!”
  楚王情知上当,可自己写的白绢黑字在人家手里拿着,想反悔是斋公腌腊肉——不好作声,只好蔫头认输,灰溜溜地回国。
  楚王回国后,一端起饭碗肚子就气鼓鼓的。堂堂的中原霸主,败在一个女娇娃手里,传出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楚王越想越恼火,就点起十万精兵开到蕲国边境,要报仇血耻。
  常言道,恶人告状扯歪理。楚王知道这次他兵伐蕲国是师出无名,会遭到天下各国的反对。便脑壳一歪,给蕲国下了道“师出有名”的战书。战书上说:蕲王口是心非,当面允亲将女儿许配给他,翻过来又唆使女儿用异端邪说刁难戏弄于他。若十天之内,蕲国交出翠羞公主所点的六件聘礼,楚国就息兵罢战,免去朝贡。若拿不出六件聘礼,就将蕲国夷为平地。   蕲国国王接到战书,是庙背后起火——慌了神,忙召集文武大臣商量对策。文武臣僚看了楚国的战书是你看他摇头,他看他闭嘴,一个个嘴巴像贴了封条,开不了口。君臣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弄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先向楚王求情,宽限至一个月,再在全国各地张贴皇榜,谁能拿出六件聘礼,年轻的封为蕲王的女婿,年长的封为一字并肩王。
  皇榜一贴,天下震动,每天看的人成群结队,一个个点头磕脑、喜形于色地来,摇头摆手、张嘴结舌而去。刚开始,还有人看了皇榜小声地嘀咕:这公主要的聘礼别说我们人间凡人,就是天上神仙也拿不出来的。
  三天四天,还有人来看皇榜,五天六天后看皇榜的人是黄鼠狼看鸡——愈看愈稀。到了七天八天后,来看的人一个都没有。而楚王每天给蕲王射出三封箭书,封封不离原话:三十天交不出六种彩礼,就开兵动武。
  此时的蕲国王宫里乱成了一锅粥。蕲王唉声叹气,王后哭哭啼啼,翠羞公主更是哭成泪人,后悔不该给父王母后惹祸,整天哭着缠着父王母后要再去面见楚王,以死相拼。
  再说蕲国京城郊外十里远的蕲阳源,有个靠种花为生的花童,人长得倒是好模好样,俊眉俊眼俊身骨,只一样可惜,是个六根不全、有嘴不能说话的哑巴。
  哑巴花童的远祖原是朝中的将官,相传还任过边关的副帅,后受奸佞排挤便解甲归田,开了处花圃以卖花为生。到了哑巴花童这一代,已是七八代的种花生涯了,种花的手艺远近闻名,加上哑巴花童天姿聪颖,又肯动脑筋,盘出的花草与众不同,花开花香的时间要比别人的长。先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商贾巨富买他的花。后来蕲王听说了,就将他种的花草定为御用之物,规定他十天半月给王宫里送一次。就这样,一来二去地往宫里跑,那些门官、侍从还有太监、宫女有时闲得无聊,见哑巴花童人俏身俊,比比画画,叽叽喳喳地蛮好玩,加上哑巴花童又挺结人缘,经常带些名贵的花呀朵呀送给门官太监们,很快就与那些门官、太监相处得十二分融洽,进王宫就像那走亲戚逛大街一样。
  楚王来逼亲,碰巧哑巴花童正害病,半个月没有出门。这天病好利索了,拣了一担正旺开的芍药、牡丹兴冲冲地往王宫里挑。一进城,见往日人挨人、肩碰肩的大街上关门闭户,路断人稀。哑巴花童心里挺纳闷,到了王宫后院,平日那些见他老远就打招呼的门官、太监一个个似遭了霜打的菊花,苦脸愁眉,蔫头蔫脑。哑巴花童比比画画连着问了几个门官,都没人理睬他,最后还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监拿出皇榜,把楚王先逼亲,后围蕲国城的事儿给他说了,劝他快快回去,免得惹祸上身。哪晓得哑巴花童一听,不仅不走,反而将皇榜往怀里一塞,用花锄在地上写了“我要揭榜退楚兵”七个字,然后死拉硬拽着老太监引他去见蕲王。
  离楚王最后的期限只剩三天了,蕲王君臣正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见哑巴花童揭了皇榜,是先喜后忧。喜的是皇榜总算有人揭了,忧的是一个哑巴花童又有何大能耐呢?
  哑巴花童看出了楚王的忧虑,当即用笔给蕲王写了四句话:
  大王放宽心,哑巴也是人。
  手中无寸铁,腹内有雄兵。
  接着,又把见了楚王如何回答的答案全写了出来。
  蕲王见了哑巴花童所写之言,当即愁容扫尽,派老丞相带着花童赶到边关的楚王大营帐。
  楚王原以為蕲国在一个月之内,是绝对拿不出六样彩礼的。彩礼拿不出,就会乖乖地把翠羞公主送给他。如今见丞相带来了送彩礼的人,是十分神气减了九分,便凶狠地问:“彩礼何在,寡人要当面查验!”
  蕲国老丞相早将哑巴花童的吩咐背得滚瓜烂熟,见楚王的凶声恶语也不慌张,沉着地向楚王答道:“楚王陛下,我国公主所点彩礼是最最平常之物,世上无论是君王巨富,还是奴役贫民,只要是订亲定婚非得此彩礼不可。陛下若不信,请过目。”
  老丞相话刚说完,就从袍袖里捧出个红绫包,交给了楚王。
  楚王将红绫包拆了一层又一层,拆到最后竟是一块黄绢,上面写着哑巴花童写给蕲王的六句话:
  孝敬父母天样大,恩爱夫妻海样深。
  天上明月是梳妆镜,棱罗树儿是绣花针。
  哑巴说话是竹箫,百鸟原是补天钉。
  楚王拿着黄绢左看右看,顺看反看地摆弄了好半天,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脸上黑一阵儿白一阵儿地折腾了一会儿,没话找话地将黄绢往地上一甩:“你们是活腻了吧!本王是要你们拿出翠羞所点的六样聘礼,这是什么狗屁聘礼?”
  “楚王陛下,一点儿都不错呀!这正是我王的公主所点的六样聘礼。陛下知道,我王的公主上无兄姐,下无弟妹,蕲王与王后年事已高。所以,他点的聘礼自然是要她的夫君像孝敬皇天那样孝敬她的父王、母后,故而将聘礼之一称之为‘一要天样大’。公主担心你与她成亲后,又朝三暮四,另寻新欢忘掉了她,才将这聘礼之二称之为‘二要海样深’。自古佳人爱梳妆,陛下,你是很清楚的,所以,公主所选的第三宗聘礼就是‘天上的明月要一对’,实际上就是青铜镜一对。公主心灵手巧,飞针走线绣鸳鸯像真的一样可以飞,绣的鱼儿像活的一样可以游,这第四宗聘礼,当然就是绣花针了。因常有人将十分金贵的绣花针比作棱罗树,才有了‘棱罗树儿要五根’。陛下是中原霸主,虽说绣花针尚很珍贵,可五枚绣花针是拿得出来的。这第五宗彩礼嘛……”老丞相说到这里就不出声了。因为哑巴花童写给他的就只有这四样。
  楚王正窝心恼肺地边听边皱眉头边咧嘴巴地想着心事找茬儿刁难,见老丞相缄口不出声,马上凶神恶煞般一把抓住丞相:“讲!快讲,这第五宗彩礼是什么?!”
  一旁的哑巴花童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支小巧玲珑的竹箫,吹出一串威严的声调:“陛下息怒,公主所点的第五宗彩礼,就是我手中的竹箫,礼单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
  前文已有交代,哑巴花童的远祖是将帅出身,因受人排挤才解甲匿名种花为生。他家里的兵书战策之类的竹简是代代相传。幼小时,哑巴花童就习文练武,又有看书过目不忘、习武一点皆通的天赋,只可惜是茶壶煮饺子——肚子里有货倒不出来。年纪小的时候还无所谓,等长成了大小伙子,才觉得不能说话的痛苦。后来看到祭祀时的声乐,便动起了心思。他选用了一根竹子钻上眼子,整天吹呀、吸呀地摆弄,没想到还真的弄出了悠美动听的声响来。此后,除了种花、练武,哑巴花童就用那根竹管吹呀练呀地坚持不懈。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可以用竹管吹出一口绝妙的竹管话语。后来有人问他这竹管叫什么,哑巴花童就给取了一个有意义的名字叫“晓”,其意是只有这竹管才知晓他的心事,道出他的心声。时间久了,人们就称哑巴花童的“竹晓”叫“竹箫”。从此以后,哑巴花童出门在外,随身带着那根竹管,心里想说什么,别人问他什么,他皆用竹管一吹,就与正常人一样,对答如流。   这会儿,哑巴花童冷不丁地几声清脆的箫语之声把楚王惊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楚王眼珠一翻说:“你是什么人,敢同寡人讲话?!”
  “我是翠羞公主第五件彩礼的证实者。”哑巴花童用竹管不卑不亢地回答了一句。
  蕲国老丞相这会儿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赶紧给楚王解释:“楚王陛下,咱蕲王公主所提的第五件聘礼‘五要哑巴能说话’指的就是这竹箫呀!因公主她幼小喜欢听箫抚琴,半日不听箫,针黹无力掏,一日不抚琴,水米不沾唇。而楚箫吴琴,天下闻名。公主她想公开向你要支竹箫做彩礼,怕你笑话,便给竹箫取了个哑谜——哑巴能说话。这不,刚才的哑巴花童,不就是用竹箫给陛下说话了嘛。此外,公主还有另一重意思,是要你学会吹一口好箫。”
  楚王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不说了。因为他说不出口,老丞相的解释无懈可击呀。可他岂能甘心,马上令随行的医工给哑巴花童做鉴定,看他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医工不敢怠慢,马上将花童按在地上,令他张开口,又摸他的耳脉,看他的喉节。只见哑巴花童耳脉暴青,喉节失陷,是个名副其实的哑巴,只好如实相报。
  “好,就算这第五宗彩礼有了,那第六宗彩礼哩?你们快快交给寡人过目!”
  “是呀,楚王,翠羞公主所要的第六宗彩礼是一件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哑巴花童微微一笑,用竹箫说道,“传说中女娲的补天钉,无非是用钉子把有裂口的天河补好,使天河的大水不再泛滥祸害百姓。我哑巴花童虽说不能补天河,堵缺口,但是我能用竹箫唤来百鸟给楚王遮阳避雨。”
  “大胆哑巴,你有何能耐能唤百鸟?真是狂妄至极!”
  “这叫熟能生巧呀,楚王。”
  “倘若唤不来百鸟遮阳,怎么办?”
  “咱叫蕲王把公主,还有蕲国的江山城池都送给楚王,如何?”
  “你一个小小哑巴,有屁权力!”
  “那叫老丞相立下凭据。倘若我能唤来百鸟呢?”哑巴花童用箫语反问楚王。
  “寡人立马退兵,并再免你蕲国三年朝贡。”
  等老丞相将楚王所写的绢帛字据派人送给蕲王后,哑巴花童就“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一棵参天的大枫树,将竹箫往嘴里一塞,一连串的百鸟叫声随竹箫而出。
  哑巴花童在树上先学布谷叫,后学黄莺鸣。接着是吹了杜鹃吹老鹰,将百样的鸟声学了一遍后,模仿凤凰的叫声吹了起来。有道是,百鸟朝凤。蕲、楚两国交界山林中的鸟类还真的以为是凤凰在唤它们集会,都朴棱棱地往叫声处飞来。不一会,成千上万的雀鸟成群结队地飞到哑巴花童的四周,黑压压地遮住了半边天。
  楚王看着天上的百鸟,老半天不吭声,他想赖账还是退兵,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犹豫了一阵子只好垂头丧气地把大军撤走了。
  哑巴花童没用一兵一卒,退了楚国的万马千军,而且还赚来了楚王免去蕲国三年朝贡的凭据,那真是一举几得。按照原来皇榜上的诏令,得招哑巴花童为女婿。可是蕲王只是天天设宴款待哑巴花童,却只字不提招婿的事。为啥呢?为的是哑巴花童尽管有能耐,可毕竟是六根不全的哑巴。堂堂的蕲王公主招一个哑巴做夫婿,岂不是老鼠咬了罄,好说不好听,被天下人耻笑。蕲王所为,就是人们常说的吃了锅巴忘了本,好了伤疤忘了痛。
  蕲王本想公开不认账,否认招婿的承诺,可一想到皇榜四处贴过,“谁退兵,年轻者招为公主夫婿”的事儿是天下皆知了,再说哑巴花童凭一支竹箫退了楚王大军的事也是传遍了蕲国。如若公开不认账,传出去也有损王家的体面。所以,每天一回王宫,仍然是愁眉紧锁一脸的烦躁。王后问:“王君呀,如今楚兵已退,咱又手握楚王的凭据,你愁什么呢?”
  蕲王把心事一说,王后也是连连点头。有道是,众人就是圣人。二人一合计,召来亲信臣僚,商量来商量去,终于想出了个两全其美、既不失言又可以不招哑巴花童做女婿的办法。
  这天,蕲王又在王宫内苑摆上盛宴,将哑巴花童请上席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以后,蕲王是十分客气地给哑巴花童斟满酒杯,说道:“我的爱卿,你赤手空拳退楚兵,孤家的皇榜写得清楚,谁能献出六大彩礼,退兵罢战者,年轻人当为公主的夫婿。这事孤家一言九鼎,决不会失信于天下的。只是公主所需的聘礼,爱卿已经交了。寡人与王后也想给我们的女儿讨两件聘礼,不知爱卿为难不为难……”
  “不知大王与王后需要什么做聘礼?”哑巴花童吹起竹箫问蕲王。
  蕲王故作姿态连连摆手:“还是不提算了,以免爱卿为难。”
  哑巴花童说:“陛下,除金银珠宝、珍珠玛瑙、绫罗绸绢之类的聘礼我真是拿不出外,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当竭力而为。”
  “好好好。爱卿放宽心,金银珠宝,奇珍异物,寡人不会要的。寡人只有一件难事要爱卿帮忙,若能办到就算是比珠宝贵重多的聘礼了。”
  “请陛下直言。”
  蕲王端起酒樽一饮而尽:“今年赏春时,寡人最是喜爱的一对铁弹珠不慎掉进了御苑后的水井里,爱卿若能给寡人捞起来,就是大功一件。”
  蕲王如此轻松一说,倒叫熟知真情的文武百官吸了口冷气,有些正直的大臣心里暗暗地替哑巴花童鸣不平。因为这王宫御苑的水井深不可测,井里的水离井沿不过半尺,里面的水要多凉有多凉。六月炎天,人往井沿上一站,一股寒气逼得你直打哆嗦。也就是说,有再好的水性也不敢下水。何况眼下正是隆冬季节,滴水成冰,要将这井里的铁珠子捞上来,与那上天摘星星的难度也差不了多少。
  哑巴花童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用箫语对蕲王说:“我今日回家,待三天过后我再来给大王捞弹珠子。”
  哑巴花童一走,满朝文武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说,陛下,这哑巴花童一走,肯定是隐姓埋名再不会来了;有的说,陛下,你这一招真的是太高明了;还有的说,三天后再来捞珠子,这哑巴花童的推托也算是有水平。
  大臣們越是议论,蕲王越是高兴。只要哑巴花童三天后不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公主另择夫婿了。
  没想到,第三天一大早,哑巴花童挑着一担沉甸甸的筐子进了王宫。筐子里装的尽是乌黑乌黑的长石头。到了后苑的水井旁,哑巴花童将井沿上下的冰霜清除干净,然后用两根长绳子将两大块长长的黑石头系牢,找了几个大力太监帮忙,将乌黑乌黑的长石头慢慢放于井中,顺着井沿慢慢地放入井底后,一个上起的手势一伸,众人就往上提,一个往下的手势一挥,众人就往井下放。就这样放了提,提了放,反反复复、提提放放了大半个时辰,哑巴花童才挥舞着手示意太监们往上扯石头。石头一拉出水面,一对生了锈的铁珠子奇迹般地粘在黑石头上,费了一番力气才将铁珠子与石头分开。   这叫有心人,天不负;无心者,金成铁。这乌黑的石头是含有磁铁的矿石。有一次,哑巴花童上达神山上挖杜鹃花,无意中将花锄放在一块乌黑的大石头上。取锄头时,锄头像生了根,粘在石头上面扯不动,最后一使劲,连人带锄头翻了个大筋斗。哑巴花童不顾摔伤的手脚,想方设法弄了一大块黑石头反复试,发现这黑石头与铁之类的东西有极强的吸力。蕲王要他捞出水井里的铁珠子,他马上想到了那乌黑石。这就是:平时多留心,危难之时有救兵。
  看到生满铁锈的弹珠子,蕲王啥话都不说了,只好扯了扯王后的衣角。王后何等聪明,马上返回王宫拿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玉麒麟对哑巴花童说:“爱卿呀,这只玉麒麟是本宫的心爱之物,原是母后传给我的。这件宝贝的口里原有一块像花朵一样的东西,系着一根丝线样的绳子,不知什么原因,系花朵的丝线掉了,当不成挂件真可惜。你心灵手巧,给本宫将这丝线穿进花朵里,就算是你为我所献的聘礼吧。”
  哑巴花童拿起玉麒麟看了看,眉头瞬间也堆起了个雀儿窝。原来这玉麒麟从屁股到头上只有一处比粗花针粗不了多少的眼眼。原来的花朵是用一根丝线从屁股穿进而系于口中。可是这麒麟的身子雕琢得九曲十八弯,要想从头到尾穿上丝线,不穿过这九曲十八弯是没法系牢的。
  哑巴花童拿着玉麒麟回家了。蕲王王后给的期限也是三天,三天过后,丝线系不上王麒麟口中的花朵,就算哑巴花童输了。
  回到自家的花坊,哑巴花童拿着玉麒麟反复摆弄了一天,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第三天又琢磨了一上午,还是一筹莫展。正晌午时分,暖阳高照,哑巴花童拿着麒麟全神贯注地坐在花坊中的草墩子上,盯着麒麟屁眼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突然间,哑巴花童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就往鼻孔里掏。原来睡着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一只蚂蚁钻进了他的鼻子,痒得他受不了。鼻子里虽没有掏出蚂蚁,却掏出了灵感。哑巴花童很快就在他熟悉的草甸子的泥土里弄来了几只粗壮的蚂蚁,将丝线拴系在蚂蚁的腰身上塞进了玉麒麟的屁眼里,又在玉麒麟的嘴上抹了一层厚厚的蜜糖。再用嘴对着麒麟屁眼吹热气。不用说,拴着丝线的蚂蚁闻到前方的蜜糖味,加上后面的热气往前推,是拼命地见缝就钻地往前爬。不一会儿就穿过了玉麒麟肚内的九曲十八弯,出现在嘴里的花朵上。哑巴花童毫不费力地将丝线系在了玉麒麟口中的花骨朵上了。
  蕲王与王后见这两招都没难倒哑巴花童,加上翠羞公主死缠活磨地非哑巴花童不嫁,只好宣布招哑巴花童为公主的夫婿。
  哑巴花童自从成了翠羞公主的夫婿后,施展才干帮蕲王出谋划策,日久天长就深得蕲王的信任,朝中的大事小事皆由哑巴花童定夺。哑巴花童也是张天师发雨——尽葫芦一洒,使出浑身解数,将蕲国治理得有条有理,举国上下臣乐民喜。消息传到楚国,楚王是牙齿骨咬得“嘣嘣”响,发誓要将哑巴驸马诓到楚国千刀万剐不可。
  这一年的七月十五,是楚王王后的六十寿辰。楚王就给天下诸国遍发寿帖,要各国派人来赴寿宴。发给蕲国的帖子是指名道姓要哑巴驸马参加。
  蕲王接到帖子,知道楚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想说不让哑巴驸马去,又怕楚王借故翻脸动气。让哑巴驸马去吧,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凶多吉少。正在左右为难,哑巴驸马把胸口一拍用箫语对蕲王说:“父王不必担忧,楚王再凶残也不过是儿臣手下的败将。这次到楚国,说不定儿臣又要让楚王再免蕲国的三年朝贡。”
  也真是智高人胆大。到楚国赴寿宴,奇珍异宝哑巴驸马一概不带,两手空空。武艺超群的卫兵镖师一个不带,却在王宫后苑挑了两个模样儿俊俏又胆大心细的宫女,女扮男装成卫兵随行,来到楚王的国都郢都城。
  楚王这次给王后办寿,一半是向天下各小国索要珠宝,一半是为了将哑巴驸马诓到楚国杀掉。郢都城东西南北四座城门的守将怀里都揣着哑巴驸马的画像。楚王密旨叮嘱守将,若此人进了郢都城,没有他的龙虎符是不许开关放行的。同时,在哑巴驸马所住的驿馆里布下重兵,监视哑巴驸马的一举一动。哑巴驸马进了郢都城,好似雀儿进了瓮,有翅也飞不动。
  哑巴驸马对楚王的杀机好像是一无所知,整天乐呵呵地带着两个女扮男装的卫兵,在郢都城里闲逛,而且特别喜欢往女子多的茶楼酒肆里钻,一泡就是一整天。楚王呢,原打算哑巴驸马一来,就在宴席的酒菜里放上剧毒之药将他毒死。这样,蕲王追问就说是贪杯误命。可听守城的将官报告,哑巴驸马赤手空拳没带任何礼物,就立马改变了主意。心里想,哑巴呀哑巴,你是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赴我堂堂大楚之国的寿宴,居然敢空手而来,不带贺礼。本王就要你在寿宴之上,当着百国的使节先戏弄一番,再用以小邦藐视霸主的罪名,当着天下各国的使者之面将你枭首示众,以警诸国。
  转眼就到了七月十五,郢都城到处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王宫内外悬金挂玉,罄响笙鸣。各国使臣纷纷携带贺礼来到楚王宫,给楚王和王后三叩九拜献珠献宝。
  楚王看着琳琅满目的寿礼,手舞足蹈地摸摸这儿,点点那儿,把羞杀哑巴驸马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可哑巴驸马偏偏是穿蓑衣打火——惹火上身,摸出怀中的竹箫“呜哇呜哇”地学起老鸹的叫声来。各国的使者从没有听过哑巴驸马的竹箫声,还真的以为是老鸹飞进了王宫宝殿,一个个嘴巴张着,眼睛瞪着,脖子歪着不敢出大气。
  楚王正樂颠颠地捧着邾国的珍珠寿糕沉浸在喜悦之中,一听老鸹在叫,似刚出笼的糯米粑——软作一堆。这人一走神,手中的珍珠寿糕“扑”一声掉在了地上,砸成了好几坨。楚王真好比在身上剜肉还心疼。当弄清楚老鸹的叫声是哑巴驸马用竹箫吹出来的,楚王窝了一肚子火,指着哑巴驸马一声吼:“来呀,把这兔崽子给寡人碎尸八块!”
  宫廷卫士如狼似虎地就要绑人。“且慢!”哑巴驸马挥手挡住卫士,用箫语对楚王说道,“我是大王用礼帖请来的贵客,大王无故加害,难道不怕天下友邻之邦的使者寒心吗?”
  “老鸹乃不祥之鸟,寡人王后六十寿诞,你学此凶鸟鸣叫,意在咒骂。武士们,还不给寡人拉出去砍了!”   哑巴驸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吹箫代话:“诸位将军,暂缓动手,本驸马对楚王的话还没说完。请问楚王,在下有一事不明,等问清了你再杀我可以吗?”
  “讲!”
  “贵国姑娘出阁,不知在白天还是黑夜?”
  “大楚国姑娘出阁理当白天。”
  “可咱蕲国的姑娘出阁却是在黑夜,且愈晚愈好。”
  “这关乎本王屁事!”
  “当然与大王无关。但它证明各国的乡风民俗各有不同。老鸹(乌鸦)在楚国被视为不祥之鸟。可在咱蕲国是千年吉祥之鸟。这老鸹的‘老’就是老实巴交的‘老’。‘鸹’字拆开名‘舌鸟’,意思为老老实实报信的鸟。在下与各国使者都是请来的客人。然而大王只对他国使者亲热,无故冷落在下。所以,我就仿老鸹雀儿给大王报个信儿,还有蕲国的使者在此。没想到老鸹雀儿是贵国的不祥之鸟,冲犯了大王。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啰!”哑巴驸马说到这里,吹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楚王明明知道哑巴驸马是借老鸹乌鸦在咒骂他,可也是斋公腌腊肉——不好作声,脑壳想得生疼,眼珠儿转了半天,就是转不出个理儿来。“杀”字在喉咙里憋得直发响,最后还是连涎带气咽进了肚子。拳头攥得汗津津的,最后“咚”地一下拍在龙案上,将龙案上各国使者的礼单擂了一地。一瞧地上的礼单,楚王的歪理就来了:“哼!诸位使者都给寡人献了寿礼,可你……”
  “是呀。”不等楚王说下去,啞巴驸马用竹箫抢过话茬,“都是来给大王王后庆寿献礼的,大王偏偏冷落在下,叫人真有点儿想不开。”
  “你也备有寿礼?”
  “给大王的王后贺寿,哪有不带寿礼之理?”
  听说哑巴驸马带有寿礼,楚王心里又在打转转。据守关的将官和驿馆监视的军士禀报,哑巴驸马进郢都时无箱无笼,两袖空空,没见到任何装有礼品的东西。莫非这些军士都是酒囊饭袋,连哑巴驸马带没带东西都没看清楚?想到这里,楚王歪着脑壳将案子上所有的礼单重新看了又看,还是没见到蕲国上贡的半个字单,于是转动金鱼眼将哑巴驸马浑身上下是睃了又睃,看了又看,也不见哑巴驸马身上带有什么东西,心里就乐了:哑巴,这回我不怕你鸭子死了嘴巴硬。你就等死吧!马上驴脸一拉:“你蕲国既有贺礼,为何不见上礼单?”
  哑巴驸马竹箫一伸:“咱这礼品非同一般,当然不宜上礼单。”
  “那,快快呈上让寡人过目。”
  “遵命是矣!”哑巴驸马将用以说话的竹箫往袖袍里一塞,从袖笼里变戏法般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黄绫包交给太监。
  楚王从太监手里接过黄绫包,迫不及待地打开包包后,马上似挨了一刀的猪,一声嚎叫,就要摔掉黄绫包。原来,这黄绫里包的是一些香喷喷、黄澄澄的粉末。
  “千万别摔呀楚王陛下!”哑巴驸马疾步上前,从楚王手里抢过黄绫包,脸红脖子粗地一把塞进了袖袍里。嘴里的竹箫喷出的语音十分地高亢:“不是在下夸口,咱这礼物可以说是天下少有,世上无双。你这满殿的珠宝金银算什么?要不是给王后庆寿,你们拿十座城池来换这宝物,我也不愿意。”
  “放屁!寡人的珠宝、城池换你的臭粉末!”楚王气得像蛤蟆,肚子一鼓一鼓的,脸憋得像猪肝,一会儿红,一会儿青。
  “楚王,照你的意思,咱这礼物你是嫌弃了?不收了?”
  哑巴驸马一本正经地这么一问,倒把楚王镇住了。他眼睛盯着哑巴驸马,心里在琢磨:是呀,这哑巴驸马今天就是吃了龙心虎胆豹子肝,也不敢在本王的大殿里撒野蒙骗我。莫非这哑巴小子的东西还真有点儿名堂?想到这里,楚王的火熄了,口气也软了许多:“说,你这东西有啥稀罕之处?”
  “不知楚王听说过没有,当年禹大圣治水时,总随身带着一个药葫芦。禹大圣常年沐风栉雨,避瘟疫、除瘴气、驱蚊蝇靠的就是他宝葫芦里万应万灵的粉末。后来,禹大圣在黄河渡口遇神风掀翻了船,宝贝药葫芦被大浪冲走。”哑巴驸马说到这里不吭声了,不紧不慢地拍打着竹箫里的唾沫。
  “莫非你刚才的药粉末,就是当年禹大圣用过的东西?”楚王心里痒痒地连声追问。
  “不错。”哑巴驸马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黄绫包包说,“被我父王的先祖捡着了,一代传一代,传到父王手里就剩下这么多了。这次楚王王后六十大寿,父王想,大王上次对蕲国宽豁大度,得以重礼相报才是。思来想去,最后狠了狠心拿出祖传镇国之宝作为寿礼相送。”哑巴驸马用箫语说到这里又不说了,并将黄绫包塞进了怀里,摇摇头,叹了声长气,“唉,没想到堂堂的楚王霸主居然不识奇珍异宝,把蕲王的一片至诚之心,当成了驴肝肺。”哑巴驸马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黄绫包,一副虔诚之貌看着不移眼。
  “哎呀,寡人不知驸马有如此奇宝!是孤家错怪了你嘛!来来来,待寡人一睹为快!”楚王此时驴脸笑成了喇叭花,迫不及待地上前从哑巴驸马手里抓过黄绫包,眼珠子瞪得似猫头鹰,看看、闻闻,目不转睛。
  大殿的各国使者听说这黄绫包包里是当年大禹治水时的圣物宝药,好奇之心瞬间升腾,谁不想长长见识,看看稀奇。一个个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楚王的手上盯。可再怎么盯,也看不到是什么东西。时间一长,使者们便交头接耳议论开了。有的摇头不信,有的摆手说未必是真,更有甚者是嫉妒之心油然而生。
  与蕲国毗邻的是黄国。黄国使臣心里盘算,蕲黄两国多年来是钢钻对铁钉,磕磕碰碰的事儿时有发生。倘若这次蕲国的宝物受到楚王的青睐,那黄国的日子今后就不好过了,楚王无疑要给蕲国撑腰的。不行,不能让蕲国得逞!得想个办法挑出蕲国礼品的刺儿。想到这里,黄国的使者就站不住了,他鼻子一吭就开了腔:“楚王陛下,蕲国驸马一个哑巴,一开始就对大王不尊不敬。大王宽宏大量不记恨于他。这哑巴得寸进尺,又拿出个什么粉末充当禹大圣的圣物宝贝,明明是欺骗戏弄大王的。大王若不信,请问哑巴,这禹大圣的宝药奇在哪里,宝在何处?叫他当面一试!”
  黄国使者这么一说,将各国使者的不服之妒气都调了起来,一群人一齐跪倒,异口同声:“是呀,楚王陛下,别被蕲国驸马给骗了,让他当场试宝,让我们也开开眼界,看看稀奇!”   异物常蒙贪婪心,众语提醒梦中人。楚王一激灵:是呀,一点黄药粉末,谁不会弄?这哑巴驸马诡计多端,若不是这些使臣提醒,倒真的让他蒙了。楚王马上脸往下一拉:“蕲驸马,你是挂羊头卖狗肉吧?如若不是,当众试宝你敢吗?!”
  “这有何难?”哑巴驸马盈盈一笑,口中的竹箫语音嘹亮,“楚王与诸国使者们不怀疑我的宝物有假,我也要让你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当年禹大圣的宝物是何等奇妙。不過,楚王你治国安民有方,举国上下,人寿民康,这避瘟疫怎么试?”
  楚王眨巴着眼珠怔了半天,说:“这事儿就免了。”
  “那该试什么呢?”
  楚王一拍脑壳:“那就试驱蚊蝇逐瘴气如何?”
  “楚王宝殿圣洁无比,也不是试驱蚊除蝇逐瘴气的地方呀!”
  “那依驸马之见呢?”
  “最好到大王的马厩一试。那里蚊蝇成群,只是有劳大王挪步受累了。”
  楚王心里痒痒难忍,巴不得马上就见到禹大圣宝物的灵奇,想都不想挥手吩咐:“来呀,打道马厩。”
  其实,哑巴驸马哪里有什么大禹的神药宝物。他带来的粉末是他平日种花采集的各种花瓣烘干研成的粉末。
  哑巴驸马当年种花种入了迷,对花有一种痴情之感,见花瓣被风吹落被雨淋坏,心里就有一种怜惜。每次狂风暴雨过后,他都要把掉落的花朵花瓣拾起来洗净晒干藏进屋里。到后来凋零枯死的花朵,散落的花瓣也舍不得糟蹋,皆一片片地捡起来晒干收藏。日久天长,收藏的各种干花朵花瓣堆满了几间小屋。
  有一年初夏,连阴雨零零落落地下了半个月。哑巴驸马积攒的柴禾烧得差不多了。眼看灶里要断烟火了,便把积藏的干花朵、花瓣试着当柴禾烧饭。尽管心里舍不得烧,可肚子饿了也没有其他办法。也是俗话常说的绣花针对铁梁——大小各自有用场。干花朵、花瓣不知是原本没有火焰,还是受潮的缘故,从早烧到晚只做成一顿夹生饭。可是两间茅屋却香气四溢,潮湿刺鼻的霉气消失了,原来整天嗡嗡叫抢着叮人的蚊子拼命地乱飞乱窜一气后,纷纷落地不动弹了。哑巴花童真比尝了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还高兴。打那以后,更把吹落飘散的花朵、花瓣当宝贝似的收藏起来,每到夏季,就烧燃干花瓣驱逐蚊蝇。
  仲夏的马厩,无疑是蚊子苍蝇的天堂。那些很少尝到人血滋味的畜生,咬人吸血哪管你是什么君王霸主,照样嗡嗡地、扑棱棱地往楚王身上叮,叮得楚王东躲西闪,左遮右掩地连声叫唤:“蕲驸马呀,快用宝物,快用宝物!”
  哑巴驸马一副苦脸愁眉的模样:“小臣有……有……”
  楚王急了,脸一沉,高声喝道:“莫非宝物有假!”
  哑巴驸马竹箫横在嘴里,连连摇头:“宝物千真万确,只是实实不敢贸然动用。除非楚王你答应在下一件事,否则,我是万万不敢动用的。”
  楚王急了,眼珠子瞪得像要撑破眼眶:“什么事儿?怎么这么啰嗦!”
  “楚王,这禹大圣的宝物,是心诚宝灵。用宝之前,你得行三跪九叩之礼才行。”
  楚王没办法,想发火发不了,只好依照哑巴驸马的吩咐放下君王的臭架子,下跪磕头。
  待楚王磕完了头,哑巴驸马这才将黄绫包里的粉末抓了一撮放入太监早就预备好的香炉之中。很快,一阵青香之气冉冉升起。临行前,哑巴驸马又动了番脑筋,在花朵花瓣粉末中,又掺了不少蕲国的艾蒿,俗称蕲艾的粉末。这蕲艾蒿驱蚊的功效比什么都强。不一会儿香气四溢,那乱飞乱窜抢着咬人的蚊子,纷纷打圈圈,往地下掉。
  “奇宝呀,真是奇宝!”楚王乐得手舞足蹈,边说边将手伸向哑巴驸马,“来来来,待本王亲自一试。”
  哑巴驸马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先用手挡住楚王的爪子,竹箫一含说:“楚王,不行呀楚王,这宝物还不能给你,因小臣有难言之隐呀!”
  “嗯?什么难言之隐?”
  “咱蕲国国小,父王祖上传下来最珍贵的宝贝就只有这么点儿东西。我直说吧,楚王,我父王他怎么也舍不得将这传世之宝送给你,是我偷偷瞒着他带出来的。倘若将宝物给你了,我回家怎么向父王交代?”
  “蕲驸马,照你这口气你是存心不想将这宝物送给本王了?”楚王有些急了,横眉竖眼地瞪着哑巴驸马。
  “那倒也不是。小臣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宝物留给陛下,小臣回去也可以向蕲国臣民有个交代。”哑巴驸马说着从怀里摸出楚王三年前所写的免贡黄绢,接着说,“楚王,这是你三年前的手笔之绢,你只要在绢帛上改动一个字,另外,请在座的诸国使臣在这上面留个见证,这禹圣的宝物就都是你的。”
  楚王问:“改个什么字?”
  “将三年的‘三’字改为百年的‘百’字。”哑巴驸马看着楚王的脸像扭麻花一样由红到白,由白到紫。
  什么,要寡人重改免贡书?楚王听后是火星直喷:“臭哑巴,你口吃灯草,说得轻巧。寡人不与你改免贡书,你这宝物还打算不给寡人了?!好,武士们,替寡人把这不知死活的哑巴碎尸万段!看他还狂是不狂!”
  一群杀气腾腾的武士,手持金斧银刀很快围了上来。
  哑巴驸马是何等的机警,马上“噌噌噌”几个箭步跳到了马厩外的大粪坑旁,箫语铿锵而出:“楚王,你听着。今天的生路我知道无法选择,可死路倒由我自己挑了。倘若你不答应改签免贡书,却以暴力夺宝,我即刻跳进这污秽之坑与宝物同归于尽!”
  这下楚王可傻了眼,只好挥手让武士们退下,转瞬之间,脑子里是飞速打转转:我干吗这么急着杀他?这小子的小命已牢牢握在我的手上。甭说是现在给他的免贡书改一个字,就是将老子百座城池的地图交给他,他又能怎么样,还不是飞不出老子的手掌心。
  “怎么,蕲驸马,寡人与你开个玩笑,你还拿起棒槌当起针(真)了。”楚王装模作样前仰后合地假笑道,“寡人知道驸马待人的心是诚的。按说,这次王后的寿诞蕲国是免了朝贡的,可以不来。你看你还带来了稀世之宝。说什么改字,寡人给你重写,还要在场的使臣在这免贡书上留个见证。来呀,笔墨侍候!”   楚王这么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手下人是忙得跳。很快将锦绢、笔墨呈上。楚王提笔就写:蕲国永不朝贡,霸主楚王亲免。写完了,又指名道姓地让各国使臣一一在锦帛上签名。各国使臣签完了,楚王又放下架子亲自捧起锦帛送到哑巴驸马面前:“蕲驸马,这下你该放宽心了吧!”
  哑巴驸马收好楚王的免贡书,这才将包有粉末的黄绫包包交给了楚王。然后,旋风般回到馆驿,让两名女扮男装的卫士(宮女)露出女性面目,并模仿楚国的青楼女子,抹粉涂脂,装扮得花里胡哨,第二天天刚亮就带着楚王的免贡书大摇大摆地走出驿馆。守候在馆驿的楚王卫士见了两名妓女,还以为哑巴驸马耐不住寂寞,叫来妓女寻欢作乐,理都不理睬就放二人出了驿馆。出了驿馆的两名蕲国宫娥又趁中午守城军士麻痹,混出了郢都城,与等候在城外多时的蕲国大将军返回蕲国。
  就在这天夜里,一个蒙面黑影蹿上了驿馆屋顶,轻车熟路直奔哑巴驸马的房间。黑影揭开屋瓦,一扬手,五支袖箭“嗖嗖嗖”射向了屋内的床上。只听床上一声“哎哟”过后,便鸦雀无声。黑影挥刀砍断檐桷,一个燕子登枝轻身落入房内床前,手起刀落向床上的人头砍去。不料,床底下一阵风响,蒙面人大吃一惊想躲避,已是正月十五贴门神——迟了半个月,双脚已被藏于床下的人砍断。蒙面人的惨叫声和倒地声响惊动了驿馆的卫士和各国使臣。刹那间,烛光、火把照亮了哑巴驸马的房间。只见哑巴驸马一手持剑,一手持箫,威风凛凛地立于房中。地上的蒙面大汉已被砍断双脚,躺在血泊中呻吟不止。
  再看驸马的床上,装成人形的竹枕席上,五支袖箭排成一字阵,从枕席上的乌黑颜色判断,那一定是含有剧毒之物。那被砍破的人头实际上是一个半大不大的冬瓜,流出的瓜液将凉席浸湿。
  哑巴驸马心知肚明,这是楚王派来的刺客。可他何等聪明,假装糊涂,用箫声对驿馆的武士和围观的各国使臣说:“不知是何方刺客,竟敢刺杀本宫!幸亏我早有防备,才没有做他的刀下之鬼。假若我没有提防被刺客所杀,那楚王还脱不清干系。这下好了,楚王是清白的了。”
  当天晚上,楚王得知刺杀失败,哑巴驸马的那番话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口气呀真是憋得他一晚上合不上眼。再派人去刺杀吧,已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弄不好人杀不掉,反而会招惹舆论;不杀吧,那也太便宜这小子了。到这时,楚王才真正感觉到,这个小小的哑巴,比千军万马还难对付。
  第二天,楚王不得不哭脸装成笑脸,向哑巴驸马承诺,要追查刺客给驸马爷一个交代。尔后,又眼睁睁、气鼓鼓地看着哑巴驸马与各国使臣出了郢都城。
  按下楚王机关算尽也斗不赢哑巴驸马的懊丧,哑巴驸马凭睿智机灵斗败楚王带着喜悦凯旋的事不说。再说蕲国的蕲王,此时此刻正伸长脖子朝着楚国的方向望眼欲穿。
  自从驸马到楚国祝寿以后,蕲王是吃饭如同嚼蜡,睡觉似睡针毡,心里总像有一块大石磨压着,天天扳着脚趾手指数时间,天天派探马到与楚国交界的几个邻国打探消息。
  这天,探马送来消息,随驸马到楚国的两名化装成卫士的宫女已被潜往楚国的蕲国大将军保护着回到了蕲国。蕲王与大将军和宫女见面后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两名宫女带回了楚王所书的“蕲国永不朝贡”的绢帛,上面还有诸国使臣的签名;忧的是哑巴驸马尚无音讯。
  几天后,探马送回的消息使蕲王当场昏倒。消息说,驸马在楚国驿馆遭到蒙面人的暗杀。苏醒过后的蕲王想到楚王逼婚,若不是驸马凭非凡才智、无畏胆识斗败楚王,身为君王的他,就会成为楚国的奴隶。如今,驸马又凭着睿智赚来了“蕲国永不朝贡”的天大好事,可他自己却身陷楚国,生死不明。蕲王越想越是百爪抓心,眼泪就像雷阵雨过后的屋檐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流。很快,驸马遭蒙面人刺杀的消息就传遍了蕲王后宫。王宫内又与几年前楚王逼亲的阵势差不多。翠羞公主哭成了泪人,文武大臣一个个也面带愁容,垂头丧气。只有老丞相巴坤是心花怒放,暗暗地用手抚额连连叫好。
  实话实说,巴坤老丞相并非奸佞之辈。这位三朝老臣,文武双全。年轻时,巴坤是蕲王祖父的护驾大将军。因他手握重权,蕲国的叛贼曾以江山平分来诱惑他参与叛乱,被他嗤之以鼻,并辅佐蕲王祖父平息了叛乱,生擒了乱贼首恶。蕲王的父亲在位,他统领蕲国兵马,镇守关边十五年,蕲王继位后,将巴坤从边关调回京都。两年后擢升巴坤为文武双丞相,总理蕲国的军国大事。二十余年如一日,老巴坤忠心耿耿,毫无异心。
  按说,蕲王驸马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乃是蕲国的重大损失。作为丞相的巴坤曾协助驸马与楚王当面斗智斗勇,对驸马的聪明才干是当面领教过的。而他不为蕲王分忧,反而还欢喜异常,岂不是咄咄怪事。
  一点都不怪。说白了,还是与一己私利有关。如果要说得更具体一些,那得从五年前的巴坤六十寿诞说起。
  五年前的九月九日,是新任丞相巴坤的六十寿辰。蕲王不仅在三天前给巴坤题写了寿字匾,还赐了御酒御膳。九月九日这天上午,蕲王与王后又乘龙凤辇来到巴府。
  一国之君王到府给大臣贺寿,这在蕲国可是破天荒的事。也足以可见他们君臣之间的亲密程度。寿宴结束,蕲王在巴坤的书斋小憩用荼(2800年前古人称茶为荼。茶字出现在南北朝时期)。
  巴府后花园中,一位英俊少年正在练武。练武少年年纪不大,但武功扎实,身手不凡,一个“鹍鹏展翅”,两棵檀树之桩,瞬间断成两截。一个“白鹤冲天”的招式,少年身子腾空,一丈余高的棕树上的棕片被剥了个精光,随着他双手一挥,那些棕片又飞回树上包缠得严丝合缝。那片树丛旁有一片菊花开得欢畅。那少年在梅花桩上一番施展,翻挪弹跳了几盏荼的工夫,两脚一点,身子从丈余高的桩上飘了下来,轻盈似燕地站在了两株菊花的花瓣上。菊花仅摇了摇,但花朵毫发无损。那少年的箭术更是绝妙。侍从们在百步开外的枫树枫叶上,用糯米粘上一粒黄豆,又用黑布蒙上少年的双眼,原地转了几个圈后,再张弓搭箭,只听“嗖”地一声响,随风摇摆的枫叶被射落,粘在上面的黄豆被射个粉碎。
  隔窗相望的蕲王连声喝彩:“好!好!”   巴坤慌忙上前禀告:“蕲王,这练武的小子是愚臣的小儿子名叫巴浠蕲,今年十三岁了。”
  “快让他来与寡人相见。”
  巴坤把儿子叫到一边,教他磕首见驾。蕲王捧着巴浠蕲红扑扑、汗津津的脸蛋是越看越爱,连声夸奖:“巴爱卿,真是将门出虎子,小爱卿可称得上是寡人的小丞相!”
  “谢陛下隆恩!”蕲王的话刚一出唇,巴坤就拉着儿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自古国王说话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见巴坤父子磕头谢恩不止,蕲王自知失言。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加上巴浠蕲也确实逗人喜爱,蕲王怔了怔对巴坤说:“老爱卿,小爱卿眼下年纪尚幼,不便入朝议政,暂在府中攻文习武,待文成武就,寡人一定重用。”
  打那以后,蕲王经常将巴浠蕲召进宫,试其才学,考其长进。巴浠蕲十七岁,便正式被蕲王封为镇殿将军,与他朝夕相处。半年后,蕲王又当面向巴坤承诺,打算招巴浠蕲为公主的夫婿。巴坤乐得一连几个晚上合眼就笑醒了。他知道蕲王只有翠羞这根独苗,又没有族亲嫡系。儿子做了蕲王的女婿,等同于当上了王子。蕲王百年之后,这蕲国的天下就自然姓巴了。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巴坤做梦都没想到会好景不长,祸起萧墙。楚王金殿逼婚,导致翠羞公主索聘礼刁难,惹恼楚王兵伐蕲国。为救蕲国危亡,身为丞相的巴坤也迫不得已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张贴皇榜求贤退兵。以至哑巴花童奇迹出现,斗楚王退楚兵,最后入王宫做东床。
  自从哑巴花童入宫成了翠羞公主的夫婿后,蕲王对巴坤的儿子巴浠蕲再也没有以前那样器重宠爱了,就连对他巴坤的谋略筹划,蕲王也没有从前言听计从了。一贯受宠,如今却遭遇冷落,巴坤心里真似吞了一包针,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这就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其实,巴坤对哑巴驸马倒没有什么成见。他对哑巴驸马的聪颖睿智也是十二分地欣赏且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佩服归佩服,哑巴驸马毕竟击碎了他的美梦,夺去了他儿子将来做王子的权力。
  如今,哑巴驸马在楚国生死未卜,他心里当然像抹了蜜一样甘甜无比。只要哑巴驸马回不来,他巴坤与儿子不用说,又要回归到三年前的位置,蕲王不倚宠他巴坤父子,还能倚宠谁呢?
  于是,连续几天,巴坤是格外地殷勤,天天派出探马到蕲楚边界打探消息。自己与儿子又天天不离蕲王半步,好言相劝,宽心话语不断。过了十几天,边关探马送来的消息说,驸马当晚在驿馆遇暗杀未死,后出了楚城郢都。有消息传楚王派了三重杀手尾随追杀,今在黄国大峡谷发现一具尸体,面目全非,有人发现尸体身上的衣服是蕲国服饰。
  巴坤拿着这份邸报轻声念完后,对蕲王默默无语,一副虔诚至极、难过不已的样子望着蕲王不睃眼。蕲王先是眼睛瞪着说不出话,很快满眼泪花滚滾,嘴唇哆嗦,上下牙“咯咯咯”地直发响,最后才发出声来:“我的爱婿呀,你……你不该去呀……”
  巴坤等蕲王悲声放尽后,轻言细语地说道:“陛下,勿可过于悲伤,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蕲王这才从悲伤中抬起头来,抹了一把泪水问道:“巴老爱卿有何见教,但讲无妨。”
  “依愚臣预测,楚王凶残无比,是决不会放过驸马的。如今邸报报告,黄国的那具遗体定是驸马无疑。这人死不能复生呀!陛下长此悲伤,恐有伤龙体。还有,驸马的遗体也不能弃于光天化日之下呀!”
  “那依爱卿之见呢?”
  蕲王抬起了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巴坤。
  “依愚臣之见,当速派得力干将多带金银珠宝赶往黄国边境峡谷,将驸马遗骨运回。臣为大王代笔给黄国大王去信一封,望他多行方便。陛下再诏告蕲国天下,为驸马爷举行国葬。”
  蕲王连连点头:“依爱卿所奏,速速办矣!”
  “陛下,臣还有余言未尽。”
  “讲!”
  “驸马功高盖世,勋劳无人堪比,远的不说,就说这一纸‘蕲国永不朝贡’的免贡书,不知要给蕲国赚回多少金银财富。如今驸马尸骨不全,面目全非。请陛下召天下名匠,用纯金给驸马铸成一具金身,以旌表其勋功之重。”
  巴坤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有义有节,蕲王自是感激不尽,说了许多今后要依赖爱卿父子之类的许诺之言。这也是巴坤急需要得到的。
  五日之后,由镇殿将军巴浠蕲率队,将面目全非的驸马遗骨运回京城蕲阳城。蕲阳城此时已是孝幡遍地,哭声一片,人们潮水般涌来祭祀驸马爷。七日后,是巴坤亲自选定的黄道吉日,给驸马爷铸金身的蕲国高匠技师在蕲阳城郊外搭起了高炉,只待画师的绘像出台,金匠们当将重达三百镒的黄金(实则为今天的黄铜)投入炉中熔化。
  这天,宫廷画师已将驸马的画像绘好送给金匠师。金匠师的模具也很快制作完成。因巴老丞相所选的吉时在晚上子时。眼看吉时已近,巴坤手捧祭文正准备起身,一名内侍急急忙忙挤了上来,在巴坤耳边一番耳语过后,巴丞相是大惊失色,连连挥手:“快宣!快宣!”
  一眨眼工夫,一位将军打扮的人风尘尘仆仆上前跪倒,双手高举一卷黄绢奉于巴老丞相面前。巴坤急不可待,展开黄绢一看,当场晕倒。左右们花费了老半天才将巴坤弄醒。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那将军打扮的人是黄国国王派出的使者,那卷黄绢是哑巴驸马亲笔所书。哑巴驸马说,他出了郢都城以后,楚王真的派出了三路杀手刺杀他,皆被他一一躲过。为了蒙蔽楚王,在黄国边境,哑巴驸马花钱买了一具无名尸体,穿上自己的衣服推入大峡谷,造成他已被楚国杀手杀死的假象。蕲王令巴浠蕲将军来运尸骨,驸马知道真切,可为了虚张声势,迷惑楚王,他仍不闻不问。这段时间,哑巴驸马先后到滑国、中山国、符图国、逄侯国、安喜国、连太国等一些国家游说,共同携手抗楚,并与好几个国签订了互不侵犯友好互助盟约。他本想还在一些国家多呆些时日,后听说蕲国王要为他用黄金铸金身的消息才决定回国,以免造成浪费。他怕他回迟了,金身已铸,便在与蕲国最近的黄国写了封书信托黄国大王派人先行送达,他自己则日夜兼程往家赶。
  哑巴驸马毫发未损地回国了,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蕲国上下举国欢腾,蕲王高兴得像个三岁的小娃娃,又笑又唱又拍巴掌。只有巴坤巴老丞相像五雷轰顶,魂不守舍,一副无精打采、蔫头蔫脑的模样。当蕲王要他速速诏告天下“举国庆贺”的时候,他稀里糊涂地写成“举国举丧”。幸亏传旨太监看出来了,否则那可是灭门之祸。   蕲阳城的老百姓原本就是举城举孝,孝幡都已办好了,现听说驸马爷安然无事地回来了,那孝幡、孝巾、孝旗当然是不能用,更不能留了。于是都送到城外十几里处的荒湖汊子里。很快,那湖汊子就被孝幡、孝巾、孝旗填满了。如今的湖北蕲春县与浠水县交界处有条株林河,原名就叫“举灵”河,河东有座“跑颈”山,原名就叫“抛巾”山。民间相传,这里就是当年为哑巴驸马抛弃孝巾、孝幡的故址。
  三天后,蕲王在王宫摆起盛宴,为驸马洗尘庆贺。满朝文武、后宫嫔妃皆欢聚一堂。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蕲王端起酒樽满面春风地走下龙椅:“诸位爱卿,今日蕲国普天同庆,咱们先干了这一樽喜庆酒,然后寡人有大事宣告。”
  大殿上下是一片附和之声:“普天同庆,蕲国之幸,蕲王之福,恭听大王圣裁!”
  “今日驸马归来,本王心愿足矣。”蕲王品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寡人三十二岁继承大统,至今是卅年有余。现今年迈体衰,思维迟缓。孤打算自明日开始,将朝中一应大事交给驸马皇儿处置,我去颐养天年,不知众爱卿意下如何?”
  蕲王这么一说,满殿鸦雀无声。君王一言九鼎,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谁去多嘴多舌干吗?人群中有识相之臣说了句:“为蕲王睿智圣见、为驸马王子理政干杯!”全殿之人一齐举杯:“为蕲王千秋伟业后继有人干杯——干——杯!”
  但是有两个人是没举杯的,这一个是哑巴驸马,一个是老丞相巴坤。
  现在蕲王当殿宣布,将蕲国大小军国政事一并交给驸马打理,说白了,就是将蕲国的王权交了出来,哑巴驸马就是新继位的蕲王了。驸马成了九五之尊,那还有他巴坤的活路吗?想到他巴坤祖孙三代为蕲国为蕲王呕心沥血,披肝沥胆地辅佐了上百年,如今倒落下一个覆巢灭族的下场,他真的不甘心呀!
  有句俗语说得好,打死太子是死,扯了龙袍同样是死。死在蕲王的手里,他巴坤心甘情愿,死在哑巴驸马的手里,那是会让天下人耻笑的。罢!罢!罢!蕲王,但愿你念在老臣几代人的忠耿,给我巴家留条根吧!想到这里,老巴坤将袍子一撩,手举酒樽,当殿跪倒:“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哦?”蕲王极不情愿地移开送到嘴唇边的酒樽问道,“巴爱卿,有何事启奏?”
  “驸马虽说有惊天盖世之功,回天彻地之才,可毕竟是个六根不全的哑巴。若让驸马他总理朝政,不说天下人如何耻笑蕲国,就是陛下在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也会骂你不忠不孝,有辱祖宗,亵渎社稷!”
  “巴坤!”蕲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将手中的酒樽掷向巴坤,“你造谣惑众,居心不良。皇儿他本无甚事,你却无事生非,要朕为他举行国葬。寡人要你詔告天下:举国庆贺。你却故意拟诏:举国举丧。朕念你甚有勋功,又连日操劳,没有追究你的罪责。你不以此为戒,反而变本加厉,敢当殿羞辱本王。来人呀,将这忤逆之贼推出去枭首示众!”
  殿外持戈握戟的两名武士闻声而上,扭住巴坤,摘去冠盖就往外推。
  “且慢!”哑巴驸马离席横箫,高声喝住武士。
  “怎么?皇儿,你要为巴坤讲情?!难道他刚才羞辱于你,你没听到?”
  “父王,大丈夫心胸宽阔,当走马行船。这几句闲话岂能抚胸记怀。况且,巴老丞相刚才所说言之极是,句句忠言。父王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屈斩栋梁。”
  蕲王摇摇头:“巴坤辱孤羞你,用心甚毒,众位爱卿有目共睹,父王只杀他一个就算是法外开恩了。你不要劝了,他罪不可赦,推下去!”
  哑巴驸马见巴坤已被武士推出了宫门外,若再费口舌也是徒劳。说时迟,那时快,他双眉一皱计上心来,“嗖”地一声,拔出随身宝剑往脖子上一架,口中竹箫吹出凄凉之声:“父王,你不宽赦巴老丞相,我就与他一起到地府做伴!”
  蕲王慌了神,连召太监唤回武士带回巴坤。自己则下了銮座拉住哑巴驸马:“皇儿呀皇儿,这是为何?巴坤他一介饶舌老朽,岂值皇儿死谏?”
  “父王不知,儿有心事未向父王倾诉。”
  “喔?有甚心事,快快讲来。”
  “儿臣日前在邾国遇上一奇异相士,能指物测人。儿臣顺手指了指烂泥滩头的一株柳树自比。那相术之士并不多言,只是用树枝在滩头写上四句话:弱柳宜植河堤中,落于石山叶难蓬。世上绝无囫囵事,亦有弱柳胜劲松。儿臣当即思索,自乃一介花童,且六根不全。父王不嫌不弃委以重任,以至斗败楚王,保全国土。这一切与那相士之言实实无异。当儿臣问及今后,相士不语。儿臣问了多次,相士才开口:土申土申,树根之根。说毕在沙地上写了一个‘土’字,一个‘申’字和‘天机不可测,自行悟道自有便道’几行字,就飘然而去。儿臣在那沙滩徒想了老半天皆没有想出个头绪来。今日,巴坤恶语相向,咒骂父王,父王发怒,要斩巴坤,倒让孩儿想出了便道。”
  蕲王听到这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是甚便道?与父王细讲如何?”
  哑巴驸马竹箫一横,吹出的语音甚是激昂:“父王,那术士所写的‘土’与‘申’不正是巴坤的‘坤’字吗?由此儿臣想到当年,巴老丞相不给父王献张榜纳贤之计,儿臣岂有今天?这正是相士的‘土申土申,树根之根’吗?父王如果今日要斩杀巴老丞相,岂不是斩了儿臣之根?”
  哑巴驸马这么一说,蕲王的火气再大,也只有熄灭,满脸怒气渐渐化作平和之颜,指着已经松绑的巴坤说道:“寡人既往不咎,但请巴爱卿要好自为之,从今后忠心辅助王儿主政理国,不可造次。”
  “父王,儿臣明天还不能继位理政!”
  “哦?莫非皇儿还计较父王适才的莽举?”
  “不是!不是!”哑巴驸马连连摇头,从竹箫中发出的话语真挚诚恳,“父王呀,自古红花要靠绿叶相衬,君王得靠贤臣辅佐。想巴老丞相乃儿臣根基之臣,却对儿臣继位理政甚为反感,这说明儿臣眼下还尚无继位之德、理政之才。倘若父王强行要儿臣继位理政,满朝以巴老丞相为首的文武臣僚也只能与儿臣貌合神离,于国于民不利。恳请父王收回圣命,待儿臣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让巴老丞相和诸位大臣口服心服,儿臣再继承大统不迟。否则,父王,儿臣宁死也难从命!”   自古君王之位,唐僧之肉。天下除了传说中的尧、舜、禹,以德惠天下,相互推让王位之外,有谁不垂涎九五之尊的位子?!一些奸佞之徒为篡位谋权,勾心斗角,明争暗夺。就连不少君王内室,为争夺王位轼父杀子、诛兄伐弟的事件举不胜举。而哑巴驸马却宁死不肯继承王位,是仿效那千古美谈的尧、舜、禹,还是另有隐情呢?
  一点儿不错,哑巴驸马不愿承继蕲王之位,除了他的德操节义的高尚无私外,还真有一番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的隐情。因为他不仅六根不全是个哑巴,而且还是一个巧扮男装的女流之身。哑巴驸马怎么会是女的?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这事儿说起来那话就长了。
  哑巴驸马出生的几年前,正是蕲国的乱贼佞臣重权在握、阴谋篡位的时光。那伙佞臣贼子为了里应外合,取得国外的呼应,便向楚国、秦国等强国献媚出馊主意,声称蕲国美女如云,唆使那些强国国君纷纷向蕲国索要美女,而且是年年索要,欲壑难填。这一年两年,蕲国王还勉强应付,时间一长,就受不了。因为那美女不是菜园的胡葱、韭菜,割了一茬十天半月就可以长出来,那女孩子再怎么快也得长个十几年。面对蕲王的难堪着急,那些奸佞之徒就给蕲王出歪主意,让蕲王诏告天下,凡十岁以上有模有样的女孩子,全部抓进王宫训养。这一招叫釜底抽薪,激起全国老百姓对蕲王的愤恨。果然是诏书一下,百姓大骂。举国上下,怨声载道。大凡养女者、怀孕者不得不花钱买通官吏隐瞒实情。而那些穷苦人家拿不出钱财贿赂官吏、稳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骨肉被抓走。
  哑巴驸马当年一落地,父母见她是女孩就倾其家资买通了稳婆和地方官报了个男丁户口。报了男丁就得是男丁模样,否则一旦露馅,就是欺君灭族之罪。等到阴谋篡位的奸佞贼臣被诛杀时,哑巴花童已满十岁。十年来,她一身男装,除了父母谁也不知道是个女裙钗。出身将门的哑巴花童父亲深知官场的险恶。尽管奸贼被灭,朝廷不再招集民间女孩,但朝令夕改的危险仍然存在。加上女儿是个先天不全的哑巴,也不想女儿恢复红颜女钗真相。自小撒野惯了的哑巴花童早听说过凡女儿之家要整天窝在闺房,穿花绣朵,足不出屋,更是乐意当野小子,整天舞枪弄棒,攀树举石,练成了一副铁骨,浑身绝艺。除了偶尔随父亲到王宫送送花外,她也很少与人接触。左邻右舍谁也不知道她是女流之辈。到了二八之年,花童的父母相继亡故。女儿家的情愫不时萌发,可惜父母亡故,又孤身一人,就更不敢露出裙钗真容,只好将女儿家的千般思绪、万缕柔情深深埋入心底,整天养花卖花度日,倒也平安无事。
  楚王逼婚,翠羞公主以聘礼刁难惹怒楚王兵伐蕲国,蕲王悬榜求贤退兵。不做亡国奴的热血驱使哑巴花童揭了皇榜,解了蕲国亡国之危。楚兵退掉之后,哑巴花童原本想蕲王在不负皇榜之诺招她为婿的时候,露出女性真容,还原裙钗面目,找一个如意郎君。没想到,蕲王怕招一个哑巴驸马贻笑天下,只字不提践诺皇榜之事。直到被花童聪颖才智所动的翠羞公主屡屡催促父王提亲,蕲王万般无奈不得不公开提亲,但仍与皇后合谋,以聘礼为由刁难花童。
  性格耿直、嫉恶如仇的花童被蕲王的刁难激发了野性,她打定主意,要戏弄戏弄食言的蕲王,给一言九鼎的君王一个难堪。于是,她仍以男儿之身进了王宫与公主成亲。
  新婚之夜,哑巴花童脱去锦衣战袍,露出红颜真相,把沉浸在无比欢乐和幸福之中的翠羞公主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你是何人?”
  花童无声地苦笑,竹箫里喷出的皆是苦涩:“怎么?我是何人?我是你的郎君,普天下人尽皆知的蕲王驸马,你的夫君,你难道还想不认?”
  “你是哑巴花童?不!不!他、他、他绝不是女的!”
  翠羞公主摇头瞪眼又摆手地直往后退。
  “奸佞贼子害得我女扮男装!”哑巴花童珠泪滚滚,用竹箫讲出了十八年来不能向任何人倾诉的满腔悲愤。
  “既是女儿之身,为何要以假乱真,欺瞒我父王,害我终身?!”
  “这都是你父王逼的!”哑巴花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楚兵退掉后,我原本想借你父王践诺皇榜,招我为婿之机,倾诉十八年女扮男装的苦水,还我女儿之身,找一个如意郎君。没想到,你父王身为一国之君,竟出尔反尔,几度刁难,害得我真情不敢讲,真容不敢露。咱明人不做暗事,今夜与你成亲,天下皆知,是我故意而为,一来戏弄于你,让你终身守寡,二来让堂堂蕲王你的父亲当众出丑,尝尝失诚失信的滋味!”
  哑巴花童声泪俱下的一番话,把翠羞公主说成了个泪人儿。翠羞公主深明大义,她深知父王年迈体衰,又后继无人,今夜招婿招的是女人的事如果张扬出去,朝中居心叵测之臣难免趁机兴风作浪,残暴贪婪的楚王会借机再度兴兵。想到这些,翠羞公主“扑通”一声跪在花童面前:“姐姐,好姐姐,你是蕲国百姓的大救星,更是我翠羞的大恩人。父王垂老不该食言以至误了姐姐的终身大事。翠羞代父王向你赔罪,请受妹妹一拜!”
  翠羞公主一跪地,哑巴花童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弯身要去扶。翠羞公主把手一摆:“姐姐,待妹妹把话说完。今日之事,事关蕲国安危,恳請姐姐以国事为重,万不可声张造势。待有机会,翠羞定当让姐姐还原真容,并送你出宫,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送我出宫,那你怎么办?”
  “只要国泰民安,莫说是误我终身,就是要翠羞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哑巴花童被翠羞公主博大心胸、忧国忧民的精神所感动,当即跪地对天盟誓:愿与公主以夫妻相称,生死相随,辅助蕲王。
  更深夜静,两位巾帼女杰在红烛高照、喜字生辉的宫闱内结拜成了生死相依的姐妹。
  从此,二人在后宫内以姐妹相称,出宫一步皆以夫妻相称。除了宫内几名贴身宫娥,任何人也不知道哑巴驸马是一位美娇娘。
  而今,蕲王突然提出要哑巴驸马继位主政,且又株连德高望重的巴坤老丞相,这事可真使哑巴驸马有些措手不及。至于巴坤丞相为啥冒死反对他继位主政,他当然不知道。可哑巴驸马心里明白,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不救出巴坤,后果将不堪设想。再者,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与翠羞公主的私密,迟早是会露出真容的。倘若人们知道蕲国的国王是个女流之辈,毫无疑问,蕲国的天下必有一番大乱。这一切的一切逼得哑巴驸马脑袋瓜子连轴转,急中生智,编出了在邾国巧遇相士的故事,先救下巴坤丞相,又以无惊天动地伟业为由,婉拒继位主政。   可婉拒归婉拒,蕲王不同意怎么办?哑巴驸马脑子里绷紧的弦,不敢有半点松懈。她一直在琢磨,要借此机会为她和翠羞公主今后的退路有一个长远之计才行。当然哑巴驸马心中所思,没有人是她肚中的蛔虫,无法知晓。她不肯继位主政的一番话,不光是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就是极力反对哑巴驸马继位主政的巴坤巴老丞相,心里也直嘀咕:这是咋回事呢?
  再说那蕲王,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驸马以死相拼救巴坤,他心里就十分地不舒坦,现在又拒不继位主政,心中的不舒坦更加“噌噌噌”地往上蹿,脸耷拉着问道:“皇儿,你讲你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伟业之事,才继位主政,何不当着众位爱卿之面,说说是什么伟业之事呀?”
  “父王,”哑巴驸马竹箫一含,说,“请父王宽恕,此乃机密,暂不可泄露。不过,要办成这件惊天动地的事,父王得先应允孩儿两件事。”
  “何事,快讲!”蕲王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一是镇殿大将军巴浠蕲自从今日起,由儿臣调遣,非儿臣所允,不可另有任用。”
  蕲王说:“为父既然要你继位主政,莫说这镇殿大将军,就是这满朝文武也自然皆由你调遣。”蕲王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那第二件又是何事?”
  “这第二件嘛,是要巴浠蕲大将军,在儿臣惊天动地之大事没有宣布完成之前,不能完婚娶妻。”
  哑巴驸马的箫语一出,如同晴空里响了个霹雳,震得满殿文武大臣一个个脖子伸着,眼睛瞪着,嘴巴张着。嘴巴张得最大最久的是巴坤。他银须飘飘,两腿哆嗦,心里似火烧油煎:哑巴呀哑巴,我刚才还打心底钦佩你豁达贤明,可与千古美谈的尧、舜、禹媲美。没想到你是个口里甜如蜜、心里毒似蝎的伪君子。你救老夫,那是猫哭老鼠假慈悲,意欲钝刀割肉,先害我儿,再慢慢地折磨老夫。老夫已近古稀,死不足惜,可叹我儿的婚期已定于下月初十。岂不成了泡影!想我巴坤一身武艺,满腹经纶,英名远播,不说报国效民,如今连人皆有之的天伦之乐也要被剥夺!?
  巴坤想到这里是老泪纵横,“扑通”双膝着地大放悲声:“陛下,老夫昏庸糊涂,适才冒犯驸马,罪该万死!该杀该剐老夫无怨。但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儿毫无干系,恳请蕲王念在罪臣三代辅佐的分儿上,切勿殃及我儿!”
  巴坤还没说完,武班之列的巴浠蕲也跪倒在地:“陛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人之常情。臣的婚期早已定于下月,请大王替小臣做主!”
  这巴坤父子一前一后地跪着,还真的叫蕲王左右为难。不答应驸马吧,他已表态要让他继位主政;不答应巴浠蕲吧,也太不近情理,何况他对巴浠蕲曾许诺过要招他为婿,怎么你有了驸马倒不许人家完婚哩?蕲王瞅着跪着的巴坤父子,又盯着哑巴驸马不出声,那眼神很明显地在告诉驸马,这事我回答不了,还是你说吧。
  哑巴驸马当然明白了蕲王的不言之意,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走到巴坤面前,竹箫一含:“请问巴老丞相,家事、国事,何事为大?”
  巴坤頭也不抬,脱口而出:“当然是国事为大。”
  “好,既然老丞相也认为国事大如家事,那本驸马要少将军暂缓推迟婚期,随我干一件于国于民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惊天伟业,又何谈是殃及少将军呢?”
  “这个……”
  “国亡家必亡,有国才有家。”哑巴驸马边吹箫边踱到巴浠蕲的面前,箫语铿锵,“楚王凶残狠毒,早存灭蕲之心。巴将军身为蕲国大将军,是为栋梁之臣,居然也不思国危,只恋红颜,真令本驸马失望,叫国民痛心呀!”
  “驸马!”胸有大志的巴浠蕲年轻气盛,经驸马一激,早已是面如血泼,“噌”地站了起来,“今日满朝文武可做鉴证,只要驸马你不是假国事泄私愤,真正是为国安民泰创伟业,咱巴浠蕲甭说是推迟婚期,就是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好!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二人说完,在铺开的黄绢上立约画押。一殿的文武臣工也不得不在二人的约书上签名做证。
  金殿签约的十几天后,哑巴驸马就发号施令,令巴浠蕲随同她勘察蕲国的西北边境。一接到命令,巴坤的心里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儿哟,为父活了快七十年,见过了多少难事奇情。可这次我是束手无策呀!不知道哑巴驸马葫芦里装的到底是啥药,你可千万别掉以轻心,钻进他的圈套。这蕲北边境乃蛮荒之地,道险路绝,人烟稀少。贤人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万事以小心为上。”临行前,巴坤是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巴浠蕲却不以为然,想法与父亲截然相反。他认为哑巴驸马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是那种阴险狡诈之徒。他要陷害他巴浠蕲,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必要转弯抹角绕圈圈。可是想归想,说归说,这具体与驸马一接触,驸马的诡秘倒把精明豁达的巴浠蕲也弄得有些云里雾里,忐忑不安。
  离开京城时,巴浠蕲所随身跟从的十位骠骑卫士,哑巴驸马一个都不让带。巴浠蕲介绍,这些卫士跟随他多年,一个个皆有绝技且骁勇善战,勇猛无比。驸马却说,这次出门是勘察边界不是去打仗,人多了对外容易引起误解,产生边界争端,对内有扰民之嫌,所以人越少越好,既可以节省沿途开支,又可以随机应变。最后,驸马从自己的卫队中仅仅挑了两名卫士随行。巴浠蕲一看这两名卫士,似乎弱不禁风,没有男子气概。他刚想说出来,驸马很机敏,马上用马鞭子拦住他。这两名卫士刚开始也很懂事,将一应用物全部拴在自己的坐骑上。可跑了大半天后,二人显然有些吃不消,巴浠蕲见了不忍心,遂将两人坐骑上的一应用物搬上了自己的马。
  蕲国地形是北枕巍巍大别山,南临滔滔长江天险,呈北高南低之势。西北边陲多半是险峰恶谷之地。边关驿道虽说崎岖坎坷,可毕竟有道路可行。但驸马不走驿道,专挑崎岖险谷钻,连续几天是晓行夜宿,跑了几百里。这天,驸马一行来到了与邾国、黄国、蕲国三国交界的一处人迹罕至之地。不用说是找不到任何人家了,只能露宿山中。好在驸马事先有预料,她的坐骑上带有帐篷等一应俱全的露营物资。   两个帐篷搭好以后,按正常的礼规,两名卫士住一处,驸马与巴浠蕲住一处。可驸马吩咐她与巴浠蕲一人一个帐篷,两名卫士一边一个。这样的安排也说得过去。可当夜幕降临,两名卫士在溪涧边洗漱回帐时,营帐里的巴浠蕲像被疯狗咬了一口,一声大叫冲出营帐。
  驸马闻声而出,见巴浠蕲那种惊愕万分的模样,却连连发笑。笑过之后,一把拉着巴浠蕲的手钻进自己的营帐。进帐一看,巴浠蕲的头“嗡”地一下又大了——驸马的行军床上,也躺着一位柔情似水的女娇娘。
  “怎么……你……你……带来的……卫士,都是女……女……的?”
  “怎么样巴将军,出乎你意料吧?”哑巴驸马竹箫一横,声随笑起,“她俩皆是我百里挑一挑来的二八佳人,也是尚未破瓜的黄花闺女,别看她们骑马射箭,舞枪弄刀身手不凡,柔情蜜意也是应有尽有,销魂化骨的功夫你一试便知。巴将军,你帐内的那位如何?倘若不满意,可将我床上的她带走,咱俩换换也行。”
  “不!不!”巴浠蕲连连摇头,一把挣脱驸马的手,冲出营帐,吼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驸马,请恕巴某难以从命!”
  “傻瓜,谁要你与她成婚!这叫出外由外,也叫能享乐时就享乐!”
  “不行,还是不行!我享乐了,那她怎么办?男子汉大丈夫不负责任,枉徒男儿之虚名。驸马,快叫她们俩共一个营帐,我俩合住一处吧!”
  “怎么?巴将军,难道你要扫本驸马之雅兴吗?”哑巴驸马一脸怒气,“这露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倘若翠羞公主知晓,那巴将军休怪本驸马对你不客气!”说完,帐帷一掀驸马自顾进帐,将巴浠蕲晾在帐外。
  听着驸马营帐里女卫士的媚媚之语和驸马的昵淫之笑,巴浠蕲待在帐外如同一尊木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待了多久,自己营帐里的女卫士钻了出来,将他拉入帐内。女卫士给他解盔脱甲时,他才恍然大悟,一把将女卫士推倒,正色道:“男女有别,不可造次,你休得自损洁爱。这帐内只有一張床,我会戴甲而坐度过这漫漫之夜。”
  这一夜,巴浠蕲真的是不宽带不解甲坐于床边,通宵未卧。
  第二天,驸马见巴浠蕲一脸倦容,不由抿嘴暗笑,但不声张也不过问,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他们的勘察之事。但晚上仍然不住驿站也不住民房、店铺,还是钻山宿营,稍有不同的是将自己营帐的女卫士与巴浠蕲帐内的女卫士互换而已。就这样,连续在山中宿营了七夜。这可就苦了巴浠蕲。这七夜中,巴浠蕲仍是不解甲,穿衣坐于床边打盹。有几个晚上,睡在床上的美女半夜醒来,用尽媚态柔姿强行拉他上床,皆被他呵斥训诫了一番。
  在他看来,驸马对玩弄女人如此轻车熟路,绝不是一时之举。只可惜金枝玉叶的公主还蒙在鼓里。他心中不免生出一种对翠羞公主的同情怜悯,心里甚至十分地矛盾,要不要将这次他对驸马的耳闻目见,告诉公主。虽说驸马大言凿凿地威胁过他,而他打心底就没有把驸马的威胁当一回事,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对驸马的反感,也更加印证了父亲临出门时的“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叮嘱有先见之明。
  对一个人心里有抵触,无论他怎么伪装,也有麒麟皮下露出马脚的时候。哑巴驸马当然从巴浠蕲的言行举止中看出对她的鄙视和不满,这也正是她所期待和高兴的。假如巴浠蕲对她没有这种鄙视和不满,她会大失所望。
  但是,这之后的十几天,驸马一改前段沉溺女色的做派,晚上再也不露营,也不与女卫士同居一室了,每天白天外出,晚上对所勘察的区域进行细致的分类归纳,绘出的边界山川地形图,特点明晰,特色标注一目了然,每晚一弄就是大半宿。最让巴浠蕲折服的是驸马的思维与众不同,分析判断的逻辑缜密,前瞻甚远。对他巴浠蕲的要求严厉中不失关爱,小事中彰显远见。两个月来,他们跑遍了蕲国西北边界的大小山川沟壑,掌握了边陲的人群聚居的村庄部落,积累的数据资料达十几筐。
  时令已进入初冬,蕲国西北边陲的山地已经霜降如雪。这天,驸马与巴浠蕲带着十几筐勘察资料住进了蕲国边陲最大的驿镇中驿。驿镇总管乃蕲王的小舅子,位居三公之一。中驿总管府虽比不上蕲王的驸马府、巴浠蕲的丞相府,可在蕲国除了都城外,皆比任何一处总管府要富丽阔绰。
  驸马与驿镇总管见面后,也不客气地提出要在中驿住上一些时日,完成边界勘察的汇总。总管虽说在辈分上是驸马的长辈,可在军国大事面前,驸马是奉诏办差,他当然不敢怠慢,当即吩咐手下安排上等的房间和膳食,为驸马提供一应服务。驸马吩咐巴浠蕲,要在三天之内将她汇总的十几筐资料看完并消化,同时,命令两名女扮男装的卫士全力协助。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天空飘起了柳絮般的雪花。这是蕲国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潇潇洒洒,给边陲的中驿人增添了些许瑞气。哑巴驸马与巴浠蕲这两位年轻的蕲国的肱股之臣,在总管府的一间雅室里,围着温暖的火盆,品着馨香的蕲荼(茶),就如何治国安邦、富民强兵进行了交流。
  经过一番深谈,驸马换了另一种口气,将她此次勘察边界,其一是真正想寻找一种强国富民的突破口,其二是考察巴浠蕲是否有真才实学,还是一个虚其名、徒其表,外边好看、里头空的绣花枕头的用意和盘道出。说完这些,驸马将巴浠蕲一把搀起,箫语中亦透出诚恳之意:“巴浠蕲将军,本驸马所言乃肺腑之言,绝无半点虚情假意,请你不要再有疑顾之虑。说话也不要再讲究什么君臣之忌,你我就是兄弟之谈。我真的很想听听你对蕲国如何强兴的高见。”
  说话听声,打锣听音。巴浠蕲从驸马的言行中当然察觉出那不是应付敷衍之辞,戒备之心悄然已除,说话的口气也轻多了:“驸马对臣打开天窗说亮话,臣自当披肝沥胆。治国之论当属空谈。臣就边界勘察有些拙见,愿一吐为快。”
  “好!好!好!”驸马喜形于色,举箫连连说了三个好后站了起来,又拿起火钳往巴浠蕲面前的火盆里夹了几根木炭,使火盆之火烧得更旺。
  巴浠蕲边急忙接过驸马手中的火钳边说:“驸马,今夜已深,休息要紧。臣对边界勘察的拙见非三言两语能道尽。请给臣三天时间,将一应看法及治理举措写出来,交驸马再作评判如何?”   驸马沉思片刻挥手示好。巴浠蕲正要离坐,驸马竹箫一横,说道:“尚有一事请巴将军费心。”
  “愿听吩咐,臣当尽力为之。”
  “所言治国举措,勿以将军口气道出,当以国君之高瞻而论,如何?”
  巴浠蕲也算是聪明绝顶了,马上回问:“可否以驸马的见识而论之?”
  驸马连连点头,满意地向巴浠蕲伸出了大拇指,并吩咐二位女卫倾心协助巴浠蕲,不可造次误事。
  三天后,巴浠蕲以三大捆简书、洋洋万言践行了他的诺言,也展示了他的饱学真才和善思睿智的才干。驸马读后横箫连叫了三声“妙!妙!妙!”并称此书为万言策。
  万言策语言清新,言词犀利,措辞激昂,特性张扬,睿智屡现。这得益于那天晚上驸马的提醒,巴浠蕲不是以臣下向君王上书的语气,而是以君临天下的口气所撰就,从上至下,大气磅礴,一泻千里,一气呵成。字里行间无不渗透出“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的气概,令闻诵者无不连连称奇。这也足以佐证哑巴驸马有先见之明。假如那天晚上她不暗示,巴浠蕲的万言策绝对有下臣上书的诸多忌讳与谦逊,也就难以构成今天的鸿篇大论。他的经天纬地之才干,也难以纤毫毕现,一览无余。
  “巴将军,你这岂止是万言策,是蕲国之大幸,万民之幸福,本驸马之救星也。来,请受本驸马三拜!”驸马说完竹箫一甩,双膝着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只慌得巴浠蕲手足无措,语无论次:“驸、驸马……折、折煞小臣了。”
  驸马说:“那日金殿之上,我向父王承诺,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后,方可继位主政,巴将军可否记得?”
  “为臣谨记未忘。”
  “那,你这万言策就作为本驸马的惊天动地之伟业如何?”
  巴浠蕲说:“这万言策里,字里行间皆是驸马的语气所言,若说是下臣所撰,那下臣就有欺君灭门之祸了。”
  “这就对了。所以本驸马称将军你是我的救星,没有言过其实。还有一事,不知巴将军愿否屈就?”
  “凡驸马吩咐,下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请驸马示下。”
  “明日回朝,我要舉荐巴将军任开掘三大水系的都总管兼强国兴邦总指挥,统领十万军民兴创治水拓疆垦地之伟业。”
  巴浠蕲急忙跪倒在地说:“承蒙驸马信任,巴浠蕲万死不辞!”
  “还有一事得委曲巴将军。这万言策由你撰写之事以及此次边界勘察中所发生的大大小小之事,切勿与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父亲巴老丞相,也不可透露,如何?”
  巴浠蕲满口答应,并承诺,不会向任何人谈及半个字。因为他从这几个月的接触中,深深感到驸马虽是一介六根不全的哑巴,但他的智慧非常人可比。其所思所想,皆有魁奇之举。他巴浠蕲由折服到佩服,由佩服到崇敬,由崇敬到唯命是从。
  几天后,离开京城四个多月的驸马一行平安回到了京都蕲阳城。蕲王心里万分高兴,当天晚上在王宫举行盛大宴会为驸马接风洗尘。席间,老丞相巴坤多喝了几杯闷酒,加上他对驸马带着他儿子巴浠蕲在外奔波了几个月,儿子回家又不肯透露片言只字,心里憋着疑惑与不满,便借酒发难,酒樽一举:“蕲王陛下,臣有一事不明,借大王喜酒贺宴之机,当着这满朝文武臣僚问一声驸马爷,你那天所言,要办一件惊天壮举之伟业。现已过去了几个月,不知这惊天伟业,惊在何处?伟在何方?能否透露一二?”
  文武大臣对驸马带着巴浠蕲外出几个月,到边界钻山越岭的神秘之行,略有耳闻,尚不知其详,谁都想知情为快,可就是不愿意先开这个口。如今巴坤老丞相打破了沉寂,便一齐随声附和:“是呀,巴老丞相说得是,请驸马示下,我们愿闻其详。”
  巴坤一开口,哑巴驸马就知道这与巴浠蕲守口如瓶有关,她心里暗暗高兴,也为自己的慧眼识人而庆幸。她想把万言策在这里公开。可一思忖,此举尚未向公主与蕲王说明,假如在这里受到百官,特别是巴坤老丞相的反对,蕲王耳根子软,就会给她处心策划的大事设障垒碍。火候不到,万万不可提前揭盖子。想到这里,驸马抽出随身的竹箫口中一横:“巴老丞相,诸位文武大臣,请问你们见过哑巴我有食言之举吗?”
  驸马这么一问,叫借力打力,只问得文武百官相互间大眼瞪小眼,巴坤老丞相也是张口结舌,举着酒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蕲王见状赶紧站了起来,举樽说道:“来来来,众位爱卿,今晚不谈国事,以饮酒为要,一醉方休如何?”
  “大王言之有理。祝陛下万寿无疆!祝驸马、公主恩爱百年,祝驸马伟业鸿开,指日可待!”文武大臣十分识趣,顺着蕲王的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只有巴坤心里的扣子未解开,脑子里的问号没消除,加上酒壮醉汉胆,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樽里的酒,打了一串酒嗝:“陛下,犬子巴、巴、巴浠蕲的婚事已推迟了几个月,请大王开恩,下个月到臣下家、家、家里喝喜、喜、喜酒。”
  这叫节外生枝。巴坤的话使哑巴驸马大吃一惊,可马上又镇定下来了,不卑不亢地问巴坤:“老丞相真是贵人多忘事呀!咱们可是有言在先,本驸马的惊天伟业没有完成,巴浠蕲将军的婚事不可以操办。”
  “驸马爷,不是小臣犯上,你做你的惊天伟业,与小儿婚事何干?倘若驸马爷你的惊天伟业三春四夏、十年八载不能实现,我儿巴浠蕲的婚事不就成了泡影?那咱老巴家岂不要绝后?诸位臣工你们给评评,这是何方之理?驸马爷,你、你、你也给指条明路吧!”
  这叫人醉心未醉,酒后吐真言。巴坤今晚的发难,说到底还是认为驸马在变相报复他那天金殿之上的大不敬之举。巴坤的一番醉语也无疑将驸马推到了十分尴尬的悬崖边。要想巴坤悬崖勒马不再纠缠那件说不出门也毫无道理可言的婚期推迟之事,只有靠巴浠蕲了。于是驸马给隔案相视的巴浠蕲丢了一个眼色。
  此时此刻的巴浠蕲心里矛盾不已。实话实说,老父亲年近古稀,自己也弱冠早过,驸马无缘无故地将他已定好的婚期推迟,心里也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如果真的像驸马所言,伟业不成,婚事不能,那他巴浠蕲岂不成了蕲国最大的冤大头吗?反过来,巴浠蕲又回忆这几个月与驸马心交神往的切身感悟,不由又肃然起敬起来。驸马的卓识远见与魁奇大智,特别是对万言策的策划到出台的运筹,他们俩心往一处想,谋往一处划,一拍即合。他不由得坚信,驸马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推迟婚事,不会是戏言,也不可能是报复父亲,肯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一番比较,巴浠蕲酒樽往案桌一放,下席来到父亲面前双膝跪地:“父亲,请恕孩儿不孝。不是驸马要孩儿推迟婚事,而是孩儿求驸马帮忙这样说的。”   “什么,什么,是你要驸马为你推迟婚事?你这个孽子,你气煞老父了!快说,这是为什么?”
  “父亲,满朝百官都在,就不说了,待孩儿回家与你细讲。”
  “不行,让满朝百官做个见证,你为何有如此大不孝之举?说,快说呀,逆子!”
  巴浠蕲先是低头不语,随后身子一挺站了起来,牙骨一咬:“孩儿推迟婚事,只是托辞,真正是孩儿不、不能结婚的。”
  “为何不能结婚?”
  “父亲,你、你、你就不要穷追不舍好吗?不能结婚,就是不能结婚。”
  “不行,必须说个清楚明白!”
  “好,是你要我家丑外扬的。我不能结婚,是结不了婚,我、我、我有难言之隐呀,父亲!”巴浠蕲说完匍匐在地。
  巴浠蕲的话如同沸腾的油锅里滴进了几滴水,宴席厅里仿佛是炸了窝,大臣们交头接耳,窃议声声。巴坤老丞相不知是酒劲真的上来了,还是被儿子的话惊吓得岔了气,当场倒地人事不省。
  热热闹闹的驸马接风宴,经老巴坤的一番搅和不欢而散。蕲王强忍怒火没有为难巴坤,也为难不了巴坤。因巴坤被抬回家后,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方才醒过来。这叫一醉万事休,醒了也装糊涂。
  再说蕲王回到后宫,憋了一肚子火,准备找人发泄,后宫总管来报,公主及驸马前来探视请安,蕲王的火气顷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公主、驸马是为了万言策来给蕲王汇报的。在这之前,驸马已将外出几个月来发生的大小事向翠羞公主一一做了汇报。翠羞公主看了万言策后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巴浠蕲真的有经天纬地的才干,忧的是这万言策上所提及的事情,说得容易做起来可是难上加难。假如做不了或者半途而废,那可就是骑虎难下了,驸马、巴浠蕲将会置于“劳民伤财,祸国殃民”的流言旋涡中,不被人恨死也会被唾沫淹死。哑巴驸马在这之前也有担心忧虑。她最大的担心是蕲王会不会批准这个万言策。蕲王批准了万言策,大臣们特别是以巴坤老丞相为首的一些元老臣工们的反对也是至关重要的阻力。现在她不担心了。因为她从巴浠蕲在接风宴席上的随机应变的表现中看到了希望。也更加坚定了把施行万言策的重任交给巴浠蕲的信心与决心。她把这些想法告诉了翠羞公主后,两位巾帼须眉为了蕲国的明天,沉浸在呕心沥血的运筹中。二人不谋而合,当机立断,连夜去找蕲王。二人有备而来,心气相通,形神如一,举策有序,唱和有致,把蕲王说得是心花怒放,热血沸腾,几次为万言策鼓掌称奇,对保举巴浠蕲任开掘三大水系的都总管兼领徙民拓疆总指挥当场准奏颁诏。这天晚上,两位巾帼女杰回到驸马宫后,先是欢呼雀跃,笑得前仰后合,然后相拥而泣直到东方破晓。
  十余天后,是一年一度的立春节,也是每年祭天祀地的重大节日。蕲王在位于笔架山下的社稷坛举行了蕲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祭祀活动。迎春祭天的礼仪结束后,蕲王宣布自即日开始,由驸马主持蕲国国政,统领四方兵马。驸马也当场宣布任命巴浠蕲为蕲国徙民拓疆总指挥。巴浠蕲受驸马委托,当场宣读了万言策,并就施行万言策方略的第一步——开掘三大水系进行了详尽的阐述。
  这可谓是蕲国前所未有的一次大动员。万言策中强国兴邦的举措振奋人心,催人奋进。举国上下,自大臣到庶民皆激动不已,兴奋异常,纷纷为驸马的惊人之举喝彩叫好。
  举步维艰,万事开头难。古人之箴,驸马铭刻于心。她深知,要施行万言策,鼓劲造势十分重要。于是她与翠羞公主、巴浠蕲还有十几位对万言策拍手叫好的文武大臣们在蕲王的支持下,策划了借迎春祭天庆典之机抛出强国兴邦的万言策,让全民知晓,全国支持。
  哑巴驸马的这招棋确实有效。一时间,小小蕲国就像一锅烧沸了的开水,到处洋溢着生机与活力。人们喜形于色,奔走相告,出力出智者大有人在。一些对万言策有异议的人,会马上遭到人们的鄙视甚至唾弃。朝中一些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也不得不夹紧尾巴,闭上嘴巴不闻不议不动声色当看客。三大水系正式开工的那天,半个多月称病不上朝的巴坤丞相居然也亲自赶到现场,参加了由儿子巴浠蕲主持的开工庆典。
  地方文献与民间传说相互佐证,今天的鄂东巴河、浠河、蕲河就是后人为纪念当年開掘这三大水系的统帅巴浠蕲而命名。
  光阴荏苒,三年时间弹指而过。蕲国三大水系的开掘大功告成。此后经过三年的开垦迁徙,三大水系的一河两岸,开垦出上万亩良田沃土,从都城蕲阳城迁出数百户,从全国各地迁出数千户民众至三大水系周边定居。驸马又在全国上下整饬吏治、整顿朝纲、举贤荐才、扩军备武。仅几年光景,小小蕲国已是国库充盈,国防巩固,人心安定,声名鹊起。把蕲王乐得成天笑呵呵的。可笑归笑,蕲王也有个心病在日益俱增,又不是一般的心病,是一种说不出口又不可声张的病。
  什么病呢?盼孙子的病。女儿翠羞与驸马成亲算来已有八九年了,可女儿的肚子始终未见隆起。前几年蕲王曾要王后多次追问女儿,什么时候有孙子抱。翠羞红着脸说,你问我干什么?你要去问驸马呀!他整天在忙惊天伟业,哪还顾得上儿女情长。王后把女儿的话转告给了蕲王。蕲王是点头不成摇头不是,只好火里烧乌龟忍痛罢了。
  这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又过了一二年,翠羞公主仍然不见怀孕的踪影。蕲王急了,这天与王后一合计,将女儿及驸马二人约好,在驸马府等候,三头对六面,蕲王也顾不上面子直奔主题:“爱婿、女儿都在,父王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和你母后抱上孙子?”
  翠羞、驸马相视无语。驸马见蕲王那种期盼中带着乞求的目光,于心不忍,竹箫一横,说“生儿育女,父王、母后,那可是公主的本分,孩儿……孩儿可管不了。”
  翠羞脸色泛红抬起头来冲驸马努了努嘴:“父王、母后,驸马真坏!他没日没夜地忙他的惊天伟业,常常十天半月不回宫,就是回了宫,也是累得倒头便睡,有时女儿想找他说句话的空儿都没有。驸马你说你说,我冤枉了你没有?现在好了,父王、母后要抱孙子,你倒一脚跳到高岸上,说什么是我一个人的本分。我一个人能生孩子吗?父王、母后,你可要给孩儿做主呀!”翠羞说着说着就抱住王后撒起娇来。   驸马聪明绝顶,她听出了翠羞公主的话有一语双关之意,既是为她转移蕲王的视线做掩护,又是在暗示她你要快快想办法,否则时间拖长了,会被父王、母后看出破绽的。
  翠羞公主一撒娇,倒叫蕲王夫妇有些尴尬。特别是蕲王,女儿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还能说什么?于是他一手捋着胡子,一手倒剪于后背在琢磨该如何下台阶。女儿的话说得倒也真实,怪女儿是怪不上的。怪驸马吧,也怪不上。这些年来,驸马为了蕲国的强大,为了蕲国百姓的脱贫致富而呕心沥血,费尽心机,功莫大焉。驸马没有心思顾儿女情长,专心致志于国政民情有什么错?现在好了,国富民殷,大事皆处理得差不多了,应该考虑生儿育女的大事了。蕲王琢磨至此,磨出了道道,说:“前些年,你们精勤于国政民事,淡漠了儿女情长的私事。现在该是时候了,驸马的国政也早理顺了,是该考虑生儿育女之事了。再说,作为一国主政,生儿育女不是私事,乃国事也。来来来,宝贝女儿,父王为你做主,自今日开始,驸马倘有一晚不回宫,你当禀告于父王,为父当责罚于他。”蕲王说着又踱到驸马面前,语气中有些斩钉截铁的味道:“驸马,你的后嗣也是蕲国之国政也,这一年半载中可否有交代于国民?!”蕲王的话虽然含蓄,可绵里藏针,驸马不回答还真的不行。
  “这……个……”驸马含着竹箫有些腼腆,一边搔首弄耳一边走到翠羞公主面前,说道,“公主,父王给咱俩下诏了,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呀!”
  公主说:“父王之命不可违,全凭夫君做主。”
  驸马立马接道:“好,那我明天就去找巴浠蕲巴统帅进宫商议。”
  “荒唐!父王要你们俩早点延续香火,你找他巴浠蕲进宫干什么?!”
  驸马的话是投石问路故意说给公主听的。翠羞公主当然明白,马上接过蕲王的话茬,说:“父王,驸马的意思是说,明日将巴浠蕲大将军召进宫来与他商议,好将一些尚未处理好的国政交给他处理。驸马你说是不是呀?”
  驸马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蕲王这才转怒为喜,并吩咐王后给女儿做些交代。王后将翠羞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地说了老半天悄悄话后,老两口方依依不舍地走出了驸马宫。
  等蕲王夫妇一离开,翠羞公主就拉着驸马的手往自己的胸口上按:“姐姐,你看你看我的胸口跳得比打鼓还响。今晚好险,差点让父王看出破绽。”
  驸马莞尔一笑,用箫语说:“过几天就好了,巴浠蕲巴大将军进了宫,妹妹是苦尽甘来。这么多年,对巴浠蕲的考察,姐姐我耗费了多少心血!他坐怀不乱,再美的美女他不动心。他才干非凡,从撰写万言策到担纲三大水系大总管,迁徙拓疆总指挥,哪一项他都是响当当地干得漂亮,聚文韬武略于一身。他升任三军统帅,边关治理,固若金汤,军营肃整,令出法随。他爱民如子,谁不伸大拇指。好妹妹,不是姐姐夸口,像巴浠蕲这样的夫君你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你父王、母后今天不提及此事,姐姐也打算选一个合适的机会与你商量,让巴浠蕲赶紧进宫。”
  翠羞公主柳眉一挑,说道:“姐姐,你说得都对,巴浠蕲是百里挑一的文武全才,道德人品无甚挑剔。我也知道你煞费苦心为妹妹把关选婿,选出的巴浠蕲是蕲国百姓心目中的圣贤之君。可有件事你忘了呀。”
  “忘了什么事?”驸马眉头一皱,瞪着大眼横箫问翠羞。
  翠羞公主双颊如红云飘飞,嘴角咬住裙角,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晚上的接风宴席上,巴浠蕲不是说,他不能成亲,他——他——他,有——有——有难言之——隐呀!”
  公主的蚊声蝇语把驸马点拨得恍然大悟,笑得前仰后合:“说者无意,没想到,听者有心了。他的那句话你也信呀?妹妹,那是巴将军为了替我解围,故意引火烧身,让巴坤老丞相不再纠缠于我那天的有意刁难。也真亏了巴将军那晚的随机应变,否则,万言策的推行是没有这么顺利的。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妹妹,姐姐等着喝你做母亲的喜酒。”
  “真的?姐姐你说的是真的?”
  “要不要姐姐给你写一份担保书。”驸马说完,用指头戳一戳翠羞公主的额头,二人抱在一起,笑得十分开心惬意。
  这天晚上,驸马府寝宫里灯火通明,一直到天亮。翠羞公主与驸马就巴浠蕲进宮后该如何应对,以及蕲国未来的预测做了运筹。
  两天之后,在边关督修长城的蕲国三军统帅巴浠蕲接到驸马的诏令,马不停蹄地上路了。岁月无情,风霜似剑,年近而立之年的巴浠蕲已有浓须茂髯了。这些年,为了开掘三大水系,推行万言方略,他巴浠蕲栉风沐雨,风餐露宿,夜以继日,一门心思扑在了蕲国的强国兴邦的运筹之中。在巴浠蕲的记忆中,这些年万言策的推行,就像是航船驶于大海之中,每当狂风四起、巨澜滔天之际,最亲密无间的就是与驸马的同舟共济,最期盼的就是与驸马在应对中趋峰越险,一帆风顺。每次化险为夷之后,巴浠蕲总在暗暗地问自己:驸马是人吗?不是,是神!他还不止一次地突发奇想过,驸马要是个女人该多好。那翠羞公主就不会招他做驸马,那他巴浠蕲一定要娶驸马做妻子。三天前的晚上,巴浠蕲还做过一个梦,驸马真的变成了女人,与他拜堂成亲。梦醒过后,巴浠蕲为他的荒诞不经脸红得半天不敢出大帐见人。
  光阴无情,从不饶人。那天做梦之后,心跳不已的巴浠蕲在清澈如镜的潭水中洗了把脸,想清醒清醒。他突然从明亮的水中发现,昔日英俊潇洒的他,脸上除了密密的胡须外,额头、眼角居然悄悄地伸出皱纹。巴浠蕲心中微微地打了一个颤:“我老了!我老了吗?不!我还没有成亲呀!”
  有道是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如今国弱民穷的帽子摘掉了,国防巩固了,武备增加了,百姓安居乐业了,驸马的诺言也该兑现了。那天晚上的梦也似一种催化剂,催化得巴浠蕲心猿意马。说他巴浠蕲不想女人,那是天大的谎话。再过一年就是三十岁了。三十岁那可是男人如狼似虎的阳刚之期。巴浠蕲也偶尔想过,驸马兑现承诺,为他巴浠蕲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他摇头苦笑,什么女人都入不了他巴浠蕲的法眼,他的心中只有驸马。只可惜驸马也是堂堂的八尺男儿,他不由为他的荒唐之想而自责。可他坚信驸马不会食言的。驸马曾经几次承诺,将来一定为他巴浠蕲选一位天姿国色,称心如意的妻子。   接到驸马的诏令,巴浠蕲心里纳闷:驸马是怎么啦?几年来,他与驸马凡商讨军国大事皆在蕲王的德政宫,偶尔一两次在德政宫的偏殿,从未去过驸马府。莫非驸马生病了?还是驸马真的要兑现承诺?也不对呀,兑现承诺,怎么会进驸马府呀!翠羞公主无兄弟姐妹,世人皆知,驸马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妹妹。不好了,会不会是驸马随身所带的女卫士?想到这里,巴浠蕲马上又对自己的想入非非而自责:瞎想些什么呀,一定是驸马有重大的军国要务,认为在驸马府里商讨适合才要你到驸马府的。真是自作多情,白日做梦。于是,巴浠蕲一勒缰绳,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宝马乌鸦踏雪,四蹄生风,飞一般地往京都蕲阳城驰骋。
  巴浠蕲赶回京都蕲阳城时已近酉时。驸马府的大总管似乎在门外等候了多时,一见巴浠蕲就直接将他带进一幢典雅别致的楼阁,奉上香荼(茶)果品,说是驸马即刻便到,要巴将军在此等候片刻。
  坐在舒适的漆雕大靠椅上,巴浠蕲打量着庭院楼阁里的摆设构置。富丽中不显庸俗,温馨大雅朴素端庄。最养人眼的是室内室外的花木盆景,高低大小错落有致。正值阳春三月之季,百花盛开,花香沁人心脾,花色赏心悦目。屋内的花团锦簇中,有一口硕大的水缸,缸里的水清澈透底。还有三口呈“品”字形的小缸也盛满了水,水面上飘着花瓣。
  巴浠蕲眼角扫到三口“品”字型水缸时,心里犯嘀咕:驸马怎么这么喜欢水呀!边嘀咕边走到那口大缸前,自己的身影立马呈现在水缸里。巴浠蕲恍然大悟,心里“哎哟”了一声连说不好,这不是翠羞公主的内室吗?正在惊愕之中,只听内室里门帘上的珠环佩玉叮当脆响,伴着一阵香风涌动,云鬟高挽的翠羞公主应声而出。
  巴浠蕲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眼睛闭着,嘴里连连自责:“臣有罪!臣该死!驸马宣诏,要臣进府商讨军国事务,不想罪臣无意误入公主内室,请公主恕罪,请公主恕罪!”
  那时的女人梳妆用的玻璃镜子还尚未面世。虽有青铜镜作为梳妆之用,但毕竟不甚清晰。故而皇室嫔妃及王公贵胄家里的内室皆选用水缸盛满清水,以备女子临出门时整妆所用。男子的整装整冠也用水缸,但水缸不在室内,一概在室外。所以,巴浠蕲一看到室内的水缸和珠环佩玉叮当响的门帘心里害怕了,那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他岂敢抬头睁目,只能匍匐在地,连声谢罪。
  随着香风妍气的溢动,翠羞公主的脚步已走到了巴浠蕲的面前。巴浠蕲隐隐约约感觉到公主的柳眉已经竖了起来,他心里乱成了一锅粥,脑子里也有些迷糊,是大总管带错了地方,还是自己走错了地方?巴浠蕲呀巴浠蕲,你干吗要如此兴奋?真是乐极生悲!巴浠蕲正在自责中,只听面前的公主说道:“巴将军,抬起头来。”
  “罪臣不敢,罪臣该死,望公主恕臣莽撞之罪。”
  巴浠蕲听到箫语传来:“什么公主公主,你口口声声皆是公主,难道你只记得公主,把堂堂的驸马给忘到狗头国去了,公主是用竹箫说话吗?”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趴在地上的巴浠蕲恍然大悟,是呀,公主怎么也用箫语呢?赶忙抬起头来,可头一抬起马上又低下了:“你,是驸马,还是公主呀?”
  “巴浠蕲,巴将军,你抬起头来,看仔细一点,是驸马是公主你都辨不清嗎?”
  巴浠蕲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嘴巴张得伸得进拳头,眼睛瞪得眼珠子要蹦出来。
  “怎么样?巴将军,是不是我长得很丑呀?”
  “是……不、不,是……是太美了……美……”巴浠蕲语无伦次,手足无措,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呀,真像个傻瓜。”恢复了女儿身的哑巴驸马,此时此刻,心里也似揣了只小鹿,怀里扑腾腾地跳个不停。她含情脉脉地对瞪着她眼珠不错位的巴浠蕲用箫语说:“没有你心目中的女驸马漂亮是不是?这回你该明白了,蕲北边界露营我为啥要天天与你换女卫士。你不是还想找公主打小报告,讲驸马在外与女卫士不检点的事儿吗?”
  哑巴驸马如此一说,倒把巴浠蕲说得脸红得像女人抹了胭脂。看着驸马的柔情目光,巴浠蕲从惊愕中醒悟过来,立马上前拉住驸马的手,却又觉得不妥马上又放下了,搔着头皮说:“我,我做梦都梦见驸马是女的。真的,今天美梦成真了,驸马。”巴浠蕲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身子一挺,情不自禁地又想去拉驸马的手。
  哑巴驸马羞涩地有意避开巴浠蕲的手,横箫问道:“巴将军可知召你有什么事?”
  “巴浠蕲不知,请驸马明示。”
  “自今日起,驸马不再是我,当属你巴浠蕲,巴大将军了。”
  巴浠蕲眼睛再次瞪得溜溜圆:“什么,什么,我是驸马?那,你……”
  哑巴驸马嫣然一笑,举箫直言:“巴将军,不,巴驸马,你看我这模样,还能做驸马吗?”
  哑巴驸马把她奉公主之命,为保蕲国安危,屡试巴浠蕲,为其择夫婿之事和盘托出。说完,哑巴驸马又用箫语向内室喊道:“翠羞妹妹,不要躲在门后偷听,还是出来相见吧!”
  一阵环佩叮当,翠羞公主双颊红云盈溢,从内室走了出来,给哑巴驸马道了个万福,嘴里有如莺啼燕鸣:“妹妹给姐姐施礼,多谢姐姐的安排。”
  哑巴驸马将翠羞公主身子一扳,推向巴浠蕲身边,笑了笑,箫语吟吟:“妹妹,还是先见过夫君,再谢我这个媒人吧!”
  翠羞公主与巴浠蕲四目相对,二人瞬间皆低下了头,刹那间又一起抬头四瞳相对后,再也不分开了。巴浠蕲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闹晕了头,眼睛看着公主,嘴里说道:“公主,我做驸马,这怎么可以呀?”
  翠羞公主一怔:“如此说来,你不愿意?”
  巴浠蕲又摆手又摇头:“公主,我是说,我是驸马,那,那现在的驸马该怎么称呼呀?”
  翠羞公主这才舒心一笑:“她是姐姐,就称姐姐公主。”
  哑巴驸马边笑边点头又举起箫:“好,好,我就是姐姐公主。来,来,来,时候不早了,姐姐公主给妹妹、妹夫做主,今日正是吉日良辰,姐姐给你们主婚,你们快拜堂进喜房吧!”哑巴驸马说完,一招手,一旁的侍女拿出大红绣球。巴浠蕲与翠羞公主任凭姐姐的安排,牵着红丝带进入了洞房。   第二天,日上三竿,公主、驸马双双赶到哑巴姐姐的房间谢恩谢媒。哑巴姐姐拉过翠羞公主至一旁,举箫悄声问道:“妹妹,妹夫昨晚可有难言之隐?”说完,笑得前仰后合。
  翠羞公主脸如红霞映面,樱桃小嘴噘得老高:“姐姐真坏!姐姐真坏!”
  依据哑巴驸马的事先安排,巴浠蕲的边界军务暂由副帅代管,他留在了驸马府协助驸马处理要事。实际上,是哑巴驸马将蕲国的军国要务逐一向其作交代。
  半年后,翠羞公主身怀六甲,肚子隆起。哑巴驸马选了黄道吉日,将蕲王、王后接至驸马府。见女儿挺着孕身,蕲王老两口高兴得嘴巴合不拢。蕲王说:“爱婿呀,爱婿,你劳苦功高,快让父王看看为国事操劳的好驸马。”
  在哑巴驸马的鼓攒下,巴浠蕲身着驸马袍服,急步而进,跪地磕头:“父王、母后在上,请受愚婿巴浠蕲大礼参拜。恭祝父王、母后圣体金安,万寿无疆!”
  当蕲王、王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身着女儿装的哑巴驸马趋步上前连连磕头接着用箫语说道:“蕲王、王后在上,请恕哑巴花童欺君罔上之死罪。十五年前,我以女儿身与公主成亲,意在为蕲国之安危而不得为之……”
  一旁的翠羞公主接着将十五年来哑巴驸马的殚精竭虑、良苦用心一口气说了个清楚明白。只说得蕲王夫妇热泪盈眶。蕲王亲自将哑巴驸马一把扶起:“爱卿呀爱卿,你何罪之有?你是蕲国的大功臣,朕封你为安国公主,天下第一奇女。”
  被哑巴驸马提前接至驸马府的还有巴浠蕲的父亲老丞相巴坤。儿子参见蕲王,公主的细说,哑巴驸马的请罪,老丞相在屏风之后听得真真切切。此时此刻,老巴坤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忏悔之情,他不顾一旁卫队的阻拦,发疯般冲了出来,“通”地一声,跪在哑巴驸马的面前泣不成声:“驸马,不,安国公主,老朽有眼无珠,以小人之心度大君子之腹,屡屡与公主作对。公主无愧天下奇女之誉,胸襟跑骡走马,老夫蝼蚁不如,惭愧、惭愧,老夫给公主赔罪!”
  ……
  一年后,翠羞公主、巴浠蘄驸马抱着自己有半岁的儿子来到安国公主府。公主府的侍女告知二位,安国公主已于十天前悄然出府,并留下锦书一封。翠羞公主急不可待地展书细看,只见安国公主的笔迹娟秀于锦帛之上:
  翠羞妹妹、驸马妹夫:见帛如面。
  贤人曰:人生难得一知己,生活岂能无知音。而我一生中有你们二位知己,姐姐知足也。现在蕲国国之富,兵之强,防之固,民之安,已成不争之实。这皆是你们的万言策践行之结果,也是你们呕心沥血的功劳。姐姐虽也有些微薄之力,全是受你们大德大信大智大勇的感染。蕲国有妹妹、妹夫的掌舵,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那天,在妹妹宫里,姐姐偶尔听到妹妹与妹夫的商议,要姐姐以长公主身份入住驸马府,共同辅助驸马,服侍妹夫。姐姐真心感谢妹妹的高风亮节,也请妹妹宽宥姐姐难以从命。蕲国有民谚曰:“好曲不可人人听,甘蔗没有两头甜。”姐姐乃六根不全之人,不可与妹妹同日而语。承蒙蕲王垂爱,诰以安国公主之名分,姐姐心满意足也,但决不可以夺妹妹之爱。妹夫是个十分优秀的男人,让他全心全意爱妹妹一人。待来世,姐姐一定再变女人侍奉于他……
  姐姐去了该去的地方,勿请再耗芳心国力寻找。切记!切记!
  安国公主泣嘱
  五十年后,人们发现距蕲阳城五十里远的达屯庵的长安岭下多了座新坟,坟上长出一丛与众不同的竹子,竹节比其他竹子稀疏一半以上,用这竹子做出的簟子折叠似布,卷收如绵。用此竹做笛,音韵旋律别具一格。相传此墓就是当年哑巴公主的墓。墓地上的竹子是她那根竹箫长成的。这就是被后世人称之为蕲春四宝之一,被唐宋八大家之首的大文豪韩愈誉之为“有买直欲倾家资”的蕲竹。
  责任编辑 郑心炜
  插 图 程显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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